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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Wang Yang Ming Quan Ji, by Shou-Ren Wang
+
+This eBook is for the use of anyone anywhere at no cost and with
+almost no restrictions whatsoever. You may copy it, give it away or
+re-use it under the terms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cense included
+with this eBook or online at www.gutenberg.org
+
+
+Title: Wang Yang Ming Quan Ji
+
+Author: Shou-Ren Wang
+
+Release Date: April 23, 2008 [EBook #25142]
+
+Language: Chinese
+
+Character set encoding: UTF-8
+
+*** START OF THIS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WANG YANG MING QUAN JI ***
+
+
+
+
+Produced by Nai-Wen Cai
+
+
+
+
+王陽明全集
+〔明〕王守仁
+
+(全四卷)
+
+
+卷一 知行錄
+
+知行錄之一 傳習錄上 知行錄之二 傳習錄中
+知行錄之三 傳習錄下 知行錄之四 公移一
+知行錄之五 公移二 知行錄之六 公移三
+知行錄之七 三征公移逸稿 知行錄之八 征藩公移
+卷二 靜心錄
+靜心錄之一 文錄一 靜心錄之二 文錄二
+靜心錄之三 文錄三 靜心錄之四 外集三
+靜心錄之五 續編二 靜心錄之六 續編二
+靜心錄之七 外集一 靜心錄之八 外集二
+靜心錄之九 誥命·祭文 增補·傳記·增補 靜心錄之十 序說·序跋增補
+卷三 悟真錄
+悟真錄之一 文錄四 悟真錄之二 文錄五
+悟真錄之三 外集四 悟真錄之四 外集五
+悟真錄之五 外集六 悟真錄之六 外集七
+悟真錄之七 續編一 悟真錄之八 續編三
+悟真錄之九 續編四 悟真錄之十 補 錄
+悟真錄之十一 世德紀 悟真錄之十二 世德紀 附錄
+卷四 順生錄
+順生錄之一 別錄一 順生錄之二 別錄二
+順生錄之三 別錄三 順生錄之四 別錄四
+順生錄之五 別錄五 順生錄之六 別錄六
+順生錄之七 別錄七 順生錄之八 年譜一
+順生錄之九 年譜二 順生錄之十 年譜三
+順生錄之十一 年譜附錄一 順生錄之十二 年譜附錄二
+
+
+知行錄之一 傳習錄上
+
+  先生於《大學》「格物」諸說,悉以舊本為正,蓋先儒所謂誤本者也。愛始聞而駭,既
+而疑,已而殫精竭思,參互錯綜以質于先生,然後知先生之說若水之寒,若火之熱,斷斷乎
+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先生明睿天授,然和樂坦易,不事邊幅。人見其少時豪邁不羈,
+又嘗氾濫於詞章,出入二氏之學,驟聞是說,皆目以為立異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
+三載,處困養靜,精一之功固已超入聖域,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
+  愛朝夕炙門下,但見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見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
+而造之愈益無窮,十餘年來竟未能窺其藩籬。世之君子,或與先生僅交一面,或猶未聞其謦
+欬,或先懷忽易憤激之心,而遽欲於立談之間,傳聞之說,臆斷懸度,如之何其可得也?從
+游之士,聞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遺二,見其牝牡驪黃而棄其所謂千里者。故愛備錄平日之
+所聞,私以示夫同志,相與考而正之,庶無負先生之教雲。門人徐愛書。
+  愛問:「『在親民』,朱子謂當作『新民』,後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據;先生以為
+宜從舊本作『親民』,亦有所據否?」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與『在
+新民』之『新』不同,此豈足為據?『作』字卻與『親』字相對,然非『親』字義。下面『
+治國平天下』處,皆於『新』字無發明,如雲『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
+,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之類,皆是『親』字意。
+『親民』猶孟子『親親仁民』之謂,親之即仁之也。百姓不親,舜使契為司徒,敬敷五教,
+所以親之也。堯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親九族』至『平章協和』,便是『親
+民』,便是『明明德於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
+『安百姓』便是『親民』。說『親民』便是兼教養意,說『新民』便覺偏了。』
+  愛問:「『知止而後有定』,朱子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與先生之說相戾。」
+先生曰:「於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卻是義外也,至善是心之本體,只是『明明德』到『至精
+至一』處便是,然亦未嘗離卻事物,本注所謂『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
+  愛問:「至善只求諸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
+外之事,心外之理乎?」愛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間有許
+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歎曰:「此說之蔽久矣,豈一語所能悟?今姑就所問者言之
+: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求個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
+、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慾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
+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
+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愛曰:「聞先生如此說,愛已覺有省悟處。但舊說
+纏於胸中,尚有未脫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間溫凊定省之類有許多節目,不知亦須請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請求?只是有個頭腦,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請求。就如講求冬
+溫,也只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間雜;講求夏凊,也只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
+一毫人欲間雜;只是請求得此心。此心若無人欲,純是天理,是個誠於孝親的心,冬時自然
+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個凊的道理。
+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卻是須有這誠孝的心,然後有這條件發出來。譬之樹木,
+這誠孝的心便是根,許多條件便是枝葉,須先有根然後有枝葉,不是先尋了枝葉然後去種根
+。《禮記》言:『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須是有個深愛做根,便自然如此。」
+  鄭朝朔問:「至善亦須有從事物上求者?」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純乎天理之極便是
+,更於事物上怎生求?且試說幾件看。」朝朔曰:「且如事親,如何而為溫凊之節,如何而
+為奉養之宜,需求個是當,方是至善,所以有學問思辯之功。」先生曰:「若只是溫凊之節
+、奉養之宜,可一日二日講之而盡,用得甚學問思辯?惟於溫凊時,也只要此心純乎天理之
+極;奉養時,也只要此心純乎天理之極。此則非有學問思辯之功,將不免於毫釐千里之謬,
+所以雖在聖人猶加『精一』之訓。若只是那些儀節求得是當,便謂至善,即如今扮戲子,扮
+得許多溫凊奉養的儀節是當,亦可謂之至善矣。」愛於是日又有省。
+  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與宗賢、惟賢往復辯論,未能決,以問于先生。先生
+曰:「試舉看。」愛曰:「如今人盡有知得父當孝、兄當弟者,卻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
+與行分明是兩件。」先生曰:「此已被私慾隔斷,不是知行的本體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
+而不行,只是未知。聖賢教人知行,正是安復那本體,不是著你只恁的便罷。故《大學》指
+個真知行與人看,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那好色時已
+自好了,不是見了後又立個心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那惡臭時已自惡了,不
+是聞了後別立個心去惡。如鼻塞人雖見惡臭在前,鼻中不曾聞得,便亦不甚惡,亦只是不曾
+知臭。就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
+曉得說些孝弟的話,便可稱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
+知饑,必已自饑了;知行如何分得開?此便是知行的本體,不曾有私意隔斷的。聖人教人,
+必要是如此,方可謂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卻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工夫!如今苦苦定要
+說知行做兩個,是甚麼意?某要說做一個是甚麼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說一個兩個,亦
+有甚用?」愛曰:「古人說知行做兩個,亦是要人見個分曉,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
+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先生曰:「此卻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嘗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
+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
+知在。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
+解思維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
+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只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
+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若見得這個意時,即一言而足,今人卻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
+必先知了然後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終
+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某今說個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
+藥。又不是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時,即說兩個亦不妨,亦只是一
+個;若不會宗旨,便說一個,亦濟得甚事?只是閒說話。」
+  愛問:「昨聞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覺功夫有用力處。但與朱子『格物』之訓,思之
+終不能合。」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即知至善,即知格物矣。」愛曰:「昨以先生
+之教推之格物之說,似亦見得大略。但朱子之訓,其於《書》之『精一』,《論語》之『博
+約』,《孟子》之『盡心知性』,皆有所證據,以是未能釋然。」先生曰:「子夏篤信聖人
+,曾子反求諸己。篤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於心,安可狃於舊聞,不求是當
+?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於心處,亦何嘗苟從?『精一』、『博約』、『盡心』
+本自與吾說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訓,未免牽合附會,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
+是約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說,此可一言而喻。盡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
+心、養性、事天,是學知利行事;夭壽不貳,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朱子錯訓『格物』
+,只為倒看了此意,以『盡心知性』為『物格知至』,要初學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愛問:「『盡心知性』何以為『生知安行』?」先生曰:「性是心之體,天是性之原,
+盡心即是盡性。『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者,心有未盡也。知天,
+如知州、知縣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已與天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須是恭敬
+奉承,然後能無失,尚與天為二,此便是聖賢之別。至於『夭壽不貳其心』,乃是教學者一
+心為善,不可以窮通夭壽之故,便把為善的心變動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見得窮通壽夭有個
+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動心。事天雖與天為二,已自見得個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見面,在
+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學立心之始,有個困勉的意在。今卻倒做了,所以使學者無下手處。
+」愛曰:「昨聞先生之教,亦影響見得功夫須是如此。今聞此說,益無可疑。愛昨晚思格物
+的物字即是事字,皆從心上說。」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
+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於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於事君,即事君便是
+一物;意在於仁民愛物,即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於視聽言動,即視聽言動便是一物。所
+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誠無物』,《大學》『明明德』之功,只
+是個誠意。誠意之功只是個格物。」
+  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
+體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無時無處不是存天理,即是窮理。天理即
+是『明德』,窮理即是『明明德』。」
+  又曰:「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
+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
+不可勝用矣』。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即心之良知更
+無障礙,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則意誠。」
+  愛問:「先生以博文為約禮功夫,深思之未能得,略請開示。」先生曰:「禮字即是理
+字。理之發見,可見者謂之文;文之隱微,不可見者謂之理:只是一物。約禮只是要此心純
+是一個天理。要此心純是天理,須就理之發現處用功。如發現於事親時,就在事親上學存此
+天理;發現於事君時,就在事君上學存此天理;發現於處富貴貧賤時,就在處富貴貧賤上學
+存此天理;發現於處患難夷狄時,就在處患難夷狄上學存此天理;至於作止語默,無處不然
+,隨他發現處,即就那上面學個存天理。這便是博學之於文,便是約禮的功夫。『博文』即
+是『惟精』,『約禮』即是『惟一』。」
+  愛問:「『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以先生精一之訓推之,此語似有弊。
+」先生曰:「然。心一也,未雜於人謂之道心,雜以人偽謂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
+;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程子謂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語若分析而意
+實得之。今日道心為主而人心聽命,是二心也。天理人欲不並立,安有天理為主,人欲又從
+而聽命者?」
+  愛問文中子、韓退之。先生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賢儒也。後人徒以文詞之故
+推尊退之,其實退之去文中子遠甚。」愛問:「何以有擬經之失?」先生曰:「擬經恐未可
+盡非。且說後世儒者著述之意,與擬經如何?」愛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無,然期以
+明道;擬經純若為名。」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傚法?」曰:「孔子刪述《六經》
+,以明道也。」先生曰:「然則擬經獨非傚法孔子乎?」愛曰:「著述即於道有所發明。擬
+經似徒擬其跡,恐於道無補。」先生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樸還淳而見諸行事之實乎?抑
+將美其言辭而徒以譊譊於世也?天下之大亂,由虛文勝而實行衰也。使道明於天下,則《六
+經》不必述。刪述《六經》,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畫卦,至於文王、周公,其間言《易》
+如連山、歸藏之屬,紛紛籍籍,不知其幾,易道大亂。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風日盛,知其說之
+將無紀極,於是取文王、周公之說而贊之,以為惟此為得其宗。於是紛紛之說盡廢,而天下
+之言易者始一。《書》、《詩》、《禮》、《樂》、《春秋》皆然。《書》自《典》、《謨
+》以後,《詩》自《二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蕩之詞,蓋不知其幾
+千百篇;《禮》、《樂》之名物度數,至是亦不可勝窮。孔子皆刪削而述正之,然後其說始
+廢。如《書》、《詩》、《禮》、《樂》中,孔子何嘗加一語?今之禮記諸說,皆後儒附會
+而成,已非孔子之舊。至於《春秋》,雖稱孔子作之,其實皆魯史舊文。所謂「筆者,筆其
+舊」;所謂『削』者,削其繁:是有減無增。孔子述《六經》,懼繁文之亂天下,惟簡之而
+不得,使天下務去其文以求其實,非以文教之也。《春秋》以後,繁文益盛,天下益亂。始
+皇焚書得罪,是出於私意;又不合焚《六經》。若當時志在明道,其諸反經叛理之說,悉取
+而焚之,亦正暗合刪述之意。自秦、漢以降,文又日盛,若欲盡去之,斷不能去;只宜取法
+孔子,錄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則其諸怪悖之說,亦宜漸漸自廢。不知文中子當時擬經之意如
+何?某切深有取於其事,以為聖人復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實衰,人出己
+見,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譽。徒以亂天下之聰明,塗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爭務修飾文詞
+,以求知於世,而不復知有敦本尚實、反樸還淳之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啟之。」愛曰:「著
+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經,若無《左傳》,恐亦難曉。」先生曰:「《春秋》必待
+《傳》而後明,是歇後謎語矣,聖人何苦為此艱深隱晦之詞?《左傳》多是魯史舊文,若《
+春秋》須此而後明,孔子何必削之?」愛曰:「伊川亦云『傳是案,經是斷』;如書弒某君
+、伐某國,若不明其事,恐亦難斷,」先生曰:「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說,未得聖
+人作經之意。如書『弒君』,即弒君便是罪。何必更問其弒君之詳?征伐當自天子出,書『
+伐國』,即伐國便是罪,何必更問其伐國之詳?聖人述《六經》,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
+天理、去人欲,於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則嘗言之;或因人請問,各隨份量而說,亦不肯多
+道,恐人專求之言語,故曰『予欲無言』。若是一切縱人欲、滅天理的事,又安肯詳以示人
+?是長亂導奸也。故孟子云:『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此便是孔
+門家法。世儒只講得一個伯者的學問,所以要知得許多陰謀詭計,純是一片功利的心,與聖
+人作經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因歎曰:「此非達天德者未易與言此也。」
+  又曰:「孔子雲『吾猶及史之闕文也』;孟子雲『盡信《書》不如無書,吾於《武成》
+取二三策而已』。孔子刪《書》,於唐、虞、夏四五百年間不過數篇,豈更無一事?而所述
+止此,聖人之意可知矣。聖人只是要刪去繁文,後儒卻只要添上。」愛曰:「聖人作經只是
+要去人欲、存天理。如五伯以下事,聖人不欲詳以示人,則誠然矣。至如堯、舜以前事,如
+何略不少見?」先生曰:「羲、黃之世,其事闊疏,傳之者鮮矣。此亦可以想見其時,全是
+淳龐樸素,略無文采的氣象。此便是太古之治,非後世可及。」愛曰:「如《三填》之類,
+亦有傳者,孔子何以刪之?」先生曰:「縱有傳者,亦於世變漸非所宜。風氣益開,文采日
+勝,至於週末,雖欲變以夏、商之俗,已不可挽,況唐、虞乎!又況羲、黃之世乎!然其治
+不同,其道則一。孔子於堯、舜則祖述之,於文、武則憲章之。文、武之法,即是堯、舜之
+道。但因時致治,其設施政令已自不同。即夏、商事業,施之於周,已有不合,故周公思兼
+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繼日。況太古之治,豈復能行?斯固聖人之所可略也。」
+又曰:「專事無為,不能如三王之因時致治,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即是佛、老的學術。因
+時致治,不能如三王之一本於道,而以功利之心行之,即是伯者以下事業。後世儒者許多講
+來講去,只是講得個伯術。」
+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後世不可復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後世不可法也,
+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論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則亦不可復矣!」
+  愛曰:「先儒論《六經》,以《春秋》為史。史專記事,恐與《五經》事體終或稍異。
+」先生曰:「以事言謂之史,以道言謂之經。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經,《五經》亦
+史。《易》是庖羲氏之史,《書》是堯、舜以下史,《禮》、《樂》是三代史:其事同,其
+道同,安有所謂異?」
+  又曰:「《五經》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惡,示訓戒。善可為訓者,時存其跡以示法;惡
+可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愛曰:「存其跡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
+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於將萌否?」先生曰:「聖人作經,固無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著文
+句。」愛又問:「惡可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獨於《詩》而不刪鄭、衛?先
+儒謂『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然否?」先生曰:「《詩》非孔門之舊本矣。孔子云:『
+放鄭聲,鄭聲淫。』又曰:『惡鄭聲之亂雅樂也。鄭、衛之音,亡國之音也。』此本是孔門
+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謂雅樂,皆可秦之郊廟,奏之鄉黨,皆所以宣暢和平,涵泳德
+性,移風易俗,安得有此?是長淫導奸矣。此必秦火之後,世儒附會,以足三百篇之數。蓋
+淫溢之詞,世俗多所喜傳,如今閭巷皆然。『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是求其說而不得,
+從而為之辭。」
+  愛因舊說汩沒,始聞先生之教,實是駭愕不定,無人頭處。其後聞之既久,漸知反身實
+踐,然後始信先生之學為孔門嫡傳,捨是皆傍蹊小徑、斷港絕河矣!如說格物是誠意的工夫
+,明善是誠身的工夫,窮理是盡性的工夫,道問學是尊德性的工夫,博文是約禮的工夫,惟
+精是惟一的工夫,諸如此類,始皆落落難合,其後思之既久,不覺手舞足蹈。
+  右曰仁所錄。
+  陸澄問:「主一之功,如讀書則一心在讀書上,接客則一心在接客上,可以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則一心在好色上,好貨則一心在好貨上,可以為主一乎?是所謂逐物,非
+主一也。主一是專主一個天理。」
+  問立志。先生曰:「只唸唸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則自然心中凝聚,猶
+道家所謂結聖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馴至於美大聖神,亦只從此一念存養擴充去耳。」
+  「日間工夫,覺紛擾則靜坐,覺懶看書則且看書,是亦因病而藥。」
+  「處朋友,務相下則得益,相上則損。」
+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屢責之。一日警責方已,一友自陳日來工夫請正。源從旁曰
+:「此方是尋著源舊時家當。」先生曰:「爾病又發。」源色變,議擬欲有所辨,先生曰:
+「爾病又發。」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內,種此一大樹,雨露之滋,
+土脈之力,只滋養得這個大根;四傍縱要種此嘉谷,上面被此樹葉遮覆,下面被此樹根盤結
+,如何生長得成?須用伐去此樹,纖根勿留,方可種植嘉種。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
+養得此根。」
+  問:「後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亂正學?」先生曰:「人心天理渾然,聖賢筆之書,如寫
+真傳神,不過示人以形狀大略,使之因此而討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氣言笑動止,固有所不能
+傳也。後世著述,是又將聖人所畫,摹仿謄寫,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遠矣
+。」
+  問:「聖人應變不窮,莫亦是預先講求否?」先生曰:「如何講求得許多?聖人之心如
+明鏡,只是一個明,則隨感而應,無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後世
+所講,卻是如此,是以與聖人之學大背。周公制禮作樂以示天下,皆聖人所能為,堯、舜何
+不盡為之而待於周公?孔子刪述《六經》以詔萬世,亦聖人所能為,周公何不先為之而有待
+於孔子?是知聖人遇此時,方有此事。只怕鏡不明,不怕物來不能照。講求事變,亦是照時
+事,然學者卻須先有個明的工夫。學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變之不能盡。」曰:「然
+則所謂『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已具者』,其言如何?」曰:「是說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
+有病痛。」
+  「義理無定在,無窮盡。吾與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謂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
+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他日又曰:「聖如堯、舜,然堯、舜之上,善無盡;惡如桀、紂
+,然桀、紂之下,惡無盡。使桀、紂未死,惡寧止此乎?使善有盡時,文王何以『望道而未
+之見』?」
+  問:「靜時亦覺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靜養而不用克己工
+夫也。如此臨事,便要傾倒。人須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
+  問上達工夫。先生曰:「後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謂上達未當學,且說下學。是分下學、
+上達為二也。夫目可得見,耳可得聞,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學也;目不可得見,耳
+不可得聞,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達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學也;至於日夜之
+所息,條達暢茂,乃是上達,人安能預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語者皆下學,上達只在下學
+裡。凡聖人所說,雖極精微,俱是下學。學者只從下學裡用功,自然上達去,不必別尋個上
+達的工夫。」
+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豈有工夫說閒話、管閒事。」
+  問:「『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
+惟精之外復有惟一也。精字從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純然潔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
+簸篩揀惟精之工,則不能純然潔白也。舂簸篩揀是惟精之功,然亦不過要此米到純然潔白而
+已。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者,皆所以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約禮之
+功,格物致知者,即誠意之功;道問學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誠身之功:無二說也。」
+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聖學只一個功夫,知行不可分作兩事。」
+  「漆雕開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說之。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
+。』會點言志,夫子許之。聖人之意可見矣。」
+  問:「寧靜存心時,可為未發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氣。當其寧靜時
+,亦只是氣寧靜,不可以為未發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曰:「只要
+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靜時唸唸去人欲、存天理,動時唸唸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寧
+靜不寧靜。若靠那寧靜,不惟漸有喜靜厭動之弊,中間許多病痛只是潛伏在,終不能絕去,
+遇事依舊滋長。以循理為主,何嘗不寧靜;以寧靜為主,未必能循理。」
+  問:「孔門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禮樂,多少實用。及曾晢說來,卻似耍的事
+,聖人卻許他,是意何如?」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著一邊,能此未必能彼;曾
+點這意思卻無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
+難,無人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謂『汝器也』,曾點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
+,非若世之空言無實者,故夫子亦皆許之。」
+  問:「知識不長進如何?」先生曰:「為學須有本原,須從本原上用力,漸漸盈科而進
+。仙家說嬰兒,亦善譬。嬰兒在母腹時,只是純氣,有何知識?出胎後方始能啼,既而後能
+笑,又既而後能認識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後能立能行、能持能負,卒乃天下之事無不可能:
+皆是精氣日足,則筋力日強,聰明日開,不是出胎日便講求推尋得來。故須有個本原。聖人
+到位天地,育萬物,也只從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上養來。後儒不明格物之說,見聖人天不知無
+不能,便欲於初下手時講求得盡,豈有此理?」又曰:「立志用功,如種樹然。方其根芽,
+猶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後葉,葉而後花實。初種根時,只管栽培灌溉,勿作
+枝想,勿作葉想,勿作花想,勿作實想。懸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沒有枝葉花實?」
+  問:「看書不能明如何?」先生曰:「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為舊
+時學問,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為學雖極解得明曉,亦終身無得。須於心體上用功,凡
+明不得,行不去,須反在自心上體當即可通。蓋《四書》、《五經》不過說這心體,這心體
+即所謂道。心體明即是道明,更無二:此是為學頭腦處。」
+  「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  或問:「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已。』此語如何?曰:『心即性,
+性即理,下一『與』字,恐未免為二。此在學者善觀。」
+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為善,有為不善?」先生曰:「惡人之心,失其
+本體。」
+  問:「『析之有以極其精而不亂,然後合之有以盡其大而無餘』此言如何?」先生曰:
+「恐亦未盡。此理豈容分析,又何須湊合得?聖人說精一自是盡。」
+  「省察是有事時存養,存養是無事時省察。」
+  澄嘗問象山在人情事變上做工夫之說。先生曰:「除了人情事變,則無事矣。喜怒哀樂
+非人情乎?自視聽言動,以至富貴貧賤、患難死生,皆事變也。事變亦只在人情裡。其要只
+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謹獨。」
+  澄問:「仁、義、禮、智之名,因已發而有?」曰:「然。」他日,澄曰:「惻隱、羞
+惡、辭讓、是非,是性之表德邪?」曰:「仁、義、禮、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
+體也謂之天,主宰也謂之帝,流行也謂之命,賦於人也謂之性,主於身也謂之心;心之發也
+,遇父便謂之教,遇君便謂之忠,自此以往,名至於無窮,只一性而已。猶人一而已:對父
+謂之子,對子謂之父,自此以往,至於無窮,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
+分明,即萬理燦然。」
+  一日,論為學工夫。先生曰:「教人為學,不可執一偏:初學時心猿意馬,拴縛不定,
+其所思慮多是人欲一邊,故且教之靜坐、息思慮。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懸空靜守如槁木
+死灰,亦無用,須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
+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
+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
+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廊清。到得無私可克,自
+有端拱時在。雖曰何思何慮,非初學時事。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只思一個天理
+。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矣。」
+  澄問:「有人夜怕鬼者,奈何?」先生曰:「只是平時不能集義,而心有所慊,故怕。
+若素行合於神明,何怕之有?」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須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惡,故未免
+怕。」先生曰:「豈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
+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貨,即是貨鬼迷;怒所不當怒,是怒鬼迷;懼所不當懼
+,是懼鬼迷也。」
+  「定者心之本體,天理也,動靜所遇之時也。」
+  澄問《學》、《庸》同異。先生曰:「子思括《大學》一書之義,為《中庸》首章。」
+  問:「孔子正名,先儒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輒立郢』。此意如何?」先生曰:
+「恐難如此。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我就先去廢他?豈人情天理?孔子既肯與輒為
+政,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聖人盛德至誠,必已感化衛輒,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必
+將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愛,本於天性,輒能悔痛真切如此,蒯瞶豈不感動底豫。蒯
+瞶既還,輒乃致國請戮,瞶已見化於子,又有夫子至誠調和其間,當亦決不肯受,仍以命輒
+。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輒為君,輒乃自暴其罪惡,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而必欲致國於父
+。瞶與群臣百姓亦皆表輒悔悟仁孝之美,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必欲得輒而為之君。於
+是集命於輒,使之復君衛國。輒不得已,乃如後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瞶為太公,借物
+致養,而始退復其位焉。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順,一舉而可為政於天下矣!
+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  澄在鴻臚寺倉居,忽家信至,言兒病危。澄心甚憂悶不能堪。先生曰:「此時正宜用功
+。若此時放過,閒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煉。父之愛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
+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人於此處多認做天理當憂,則一向憂苦,不知已是有所憂患,不得
+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過,少不及者。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就如
+父母之喪,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於心。然卻曰『毀不滅性』,非聖人強制之也,天理
+本體自有分限,不可過也。人但要識得心體,自然增減分毫不得。」
+  「不可謂未發之中,常人俱有。蓋體用一源,有是體即有是用,有未發之中,即有發而
+皆中節之和。今人未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須知是他未發之中亦未能全得。」
+  「《易》之辭,是『初九,潛龍勿用』六字;《易》之象,是初書畫;《易》之變,是
+值其盡;《易》之占,是用其辭。」
+  「夜氣,是就常人說。學者能用功,則日間有事無事,皆是此氣合聚發生處。聖人則不
+消說夜氣。」
+  澄問「操存捨亡」章曰:「『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雖就常人心說,學者亦須是知
+得心之本體亦元是如此,則操存功夫,始沒病痛。不可便謂出為亡,人為存。若論本體,元
+是無出入的。若論出入,則其思慮運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既無所出,何
+人之有?程子所謂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雖終日應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裡。若出天
+理,斯謂之放,斯謂之亡。」又曰:「出入亦只是動靜,動靜無端,豈有鄉邪?」
+  王嘉秀問:「佛以出離生死誘人入道,仙以長生久視誘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
+,究其極至,亦是見得聖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由科,有由貢,有由傳奉,一
+般做到大官,畢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極處,與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
+遺了下一截,終不似聖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誣也。後世儒者,又只得聖人下一截
+,分裂失真,流而為記誦詞章,功利訓詁,亦卒不免為異端。是四家者終身勞苦,於身心無
+分毫益。視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慾,超然於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學者不必先
+排仙、佛,且當篤志為聖人之學。聖人之學明,則仙、佛自泯。不然,則此之所學,恐彼或
+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難乎?鄙見如此,先生以為何如?」先生曰:「所論大略亦是
+。但謂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見偏了如此。若論聖人大中至正之道,徹上徹下,只是一貫
+,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陰一陽之謂道』,但仁者見之便謂之仁,智者見之便謂之智
+,百姓又曰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仁智可豈不謂之道?但見得偏了,便有弊病。」
+  「蓍固是《易》,龜亦是《易》。」
+  問:「孔子謂武王未盡善,恐亦有不滿意?」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曰:「使
+文王未沒,畢竟如何?」曰:「文王在時,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到武王伐商之時,文王若
+在,或者不致興兵,必然這一分亦來歸了。文王只善處紂,使不得縱惡而已。」
+  問孟子言「執中無權猶執一」。先生曰:「中只是天理,只是易,隨時變易,如何執得
+?須是因時制宜,難預先定一個規矩在。如後世儒者要將道理一一說得無罅漏,立定個格式
+,此正是執一。」
+  唐詡問:「立志是常存個善念,要為善去惡否?」曰:「善念存時,即是天理。此念即
+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惡,更去何惡?此念如樹之根芽,立志者長立此善念而已。『從心所
+欲,不逾矩』,只是志到熟處。」
+  「精神道德言動,大率收斂為主,發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
+  問「文中子是如何人?」先生曰:「文中子庶幾具體而微,惜其早死!」問:「如何卻
+有《續經》之非?」曰:「《續經》亦未可盡非。」請問。良久,曰:「更覺良工心獨苦。
+」
+  「許魯齊謂儒者以治生為先之說,亦誤人。」
+  問仙家元氣、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為氣,凝聚為精,妙用為神。」
+  「喜怒哀樂,本體自是中和的。才自家著些意思,便過不及,便是私。」
+  問「哭則不歌。」先生曰:「聖人心體自然如此。」
+  「克己須要掃除廊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則眾惡相引而來。」
+  問《律呂新書》,先生曰:「學者當務為急。算得此數熟,亦恐未有用,必須心中先具
+禮樂之本方可。且如其書說多用管以候氣,然至冬至那一刻時,管灰之飛,或有先後,須臾
+之間,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須自中心先曉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處。學者須先後
+禮樂本原上用功。」
+  曰仁云:「心猶鏡也。聖人心如明鏡,常人心如昏鏡。近世格物之說,如以鏡照物,照
+上用功,不知鏡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鏡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後亦未嘗
+廢照。」
+  問道之精粗。先生曰:「道無精粗,人之所見有精粗。如這一間房,人初進來,只見一
+個大規模如此;處久便柱壁之類,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細細都看出來:
+然只是一間房。」
+  先生曰:「諸公近見時少疑問,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為已知,為學只循而行之是
+矣。殊不知私慾日生,如地上塵,一日不掃,便又有一層,著實用功,便見道無終窮,愈探
+愈深,必使精白天一毫不徹方可。」
+  問:「知至然後可以言誠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何用得克己工夫?」先生曰:
+「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則於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慾之細微亦日見一日。若不用
+克己工夫,終日只是說話而已,天理終不自現,私慾亦終不自現。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
+,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今人於已知之天
+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盡知。只管閒講,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無
+私可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在。」
+  問「道一而已。古人論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先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著
+。卻拘滯於文義上求道,遠矣。如今人只說天,其實何嘗見天?謂日月風雷即天,不可;謂
+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識得時,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定,
+以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裡尋求,見得自己心體,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亙古亙今
+,無終無始,更有甚同異?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又曰:「諸君要實見此
+道,須從自己心上體認,不假外求始得。」
+  問:「名物度數,亦須先講求否?」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體,則用在其中。如
+養得心體,果有未發之中。自然有發而中節之和。自然無施不可。苟無是心,雖預先講得世
+上許多名物度數,與己原不相干,只是裝綴,臨時自行不去,亦不是將名物度數全然不理,
+只要知所先後,則近道。」又曰:「人要隨才成就。才是其所能為,如夔之樂,稷之種,是
+他資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體純乎天理。其運用處,皆從天理上發來,然
+後謂之才。到得純乎天理處,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藝而為,當亦能之。」又曰:「如『素
+富貴行乎富貴,素患難行乎患難』,皆是不器:此惟養得心體正者能之。」
+  「與其為數頃無源之塘水,不若為數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窮。」時先生在塘邊坐,傍
+有井,故以之喻學雲。
+  問:「世道日降,太古時氣象如何復見得?」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人平旦時起坐
+。未與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時游一般。」
+  問:「心要逐物,如何則可?」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職,天下乃治。心統
+五官,亦要如此。今眼要視時,心便逐在色上;耳要聽時,心便逐在聲上,如人君要選官時
+,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調軍時,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豈惟失卻君體,六卿亦皆不得其職。
+」
+  「善念發而知之,而充之;惡念發而知之,而遏之。知與充與遏者,志也,天聰明也。
+聖人只有此,學者當存此。」
+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慾。如閒思雜慮,如何亦謂之私慾?」先生曰
+:「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
+慮,何也?以汝元無是心也。汝若於貨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都消滅了
+,光光只是心之本體,看有甚閒思慮?此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
+然感而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
+  問志至氣次。先生曰:「『志之所至,氣亦至焉』之謂,非極至次貳之謂。持其志則養
+氣在其中,無暴其氣則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夾持說。」
+  問:「先儒曰『聖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賢人之言,則引而自高。』如何?」先生曰:
+「不然。如此,卻乃偽也。聖人如天,無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天何
+嘗有降而自卑?此所謂大而化之也。賢人如山嶽,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為千仞,
+千仞者不能引而為萬仞:是賢人未嘗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則偽矣。」
+  問:「伊川謂不當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延平卻教學者看未發之前氣象,何如?」
+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於未發前討個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所謂認氣定時做中,故
+令只於涵養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處,故令人時時刻刻求未發前氣象,使人正目
+而視惟此,傾耳而聽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工夫。皆古人不得已誘人之言也。」
+澄問:「喜怒哀樂之中和,其全體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當喜怒者,平時無有喜怒之心
+,至其臨時,亦能中節,亦可謂之中和乎?」先生曰:「在一時一事,固亦可謂之中和,然
+未可謂之大本達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豈可謂無?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則
+其本體雖亦時時發見,終是暫明暫滅,非其全體大用矣。無所不中,然後謂之大本;無所不
+和,然後謂之達道;惟天下之至誠,然後能立天下之大本。」曰:「澄於中字之義尚未明。
+」曰:「此須自心體認出來,非言語所能喻。中只是天理。」曰:「何者為天理?」曰:「
+去得人欲,便識天理。」曰:「天理何以謂之中?」曰:「無所偏倚。」曰:「無所偏倚是
+何等氣象?」曰:「如明鏡然,全體瑩徹,略無纖塵染著。」曰:「偏倚是有所染著。如著
+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上,方見得偏倚;若未發時,美色名利皆未相著,何以便知其有所
+偏倚?」曰:「雖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嘗無;既未嘗無,即謂之有
+;既謂之有,則亦不可謂無偏倚。譬之病瘧之人,雖有時不發,而病根原不曾除,則亦不得
+謂之無病之人矣。須是平時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一應私心掃除蕩滌,無復纖毫留滯,而此
+心全體廓然,純是天理,方可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  問:「『顏子沒而聖學亡』,此語不能無疑。」先生曰:「見聖道之全者惟顏子。觀喟
+然一歎,可見其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是見破後如此說。博文約
+禮,如何是善誘人?學者須思之。道之全體,聖人亦難以語人,須是學者自修自悟。顏子雖
+欲從之,未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見意。望道未見,乃是真見。顏子沒,而聖學之正派遂不
+盡傳矣。」
+  問:「身之主為心,心之靈明是知,知之發動是意,意之所著為物,是如此否?」先生
+曰:「亦是。」
+  「只存得此心常見在,便是學。過去未來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  「言語無序,亦足以見心之不存。」
+  尚謙問孟子之「不動心」與告子異。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著此心,要他不動;孟子
+欲是集義到自然不動。」又曰:「心之本體原自不動。心之本體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
+動,理元不動。集義是復其心之本體。」
+  「萬象森然時,亦沖漠無朕;沖漠無朕,即萬象森然。沖漠無脫者一之父,萬象森然者
+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
+  「心外無物。如吾心發一念孝親,即孝親便是物。」
+  先生曰:「今為吾所謂格物之學者,尚多流於口耳。況為口耳之學者,能反於此乎?天
+理人欲,其精微必時時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漸有見。如今一說話之間,雖只講天理,不知心
+中倏忽之間已有其多少私慾。蓋有竊發而不知者,雖用力察之,尚不易見,況徒口講而可得
+盡知乎?今只管講天理來頓放著不循;講人欲來頓放著不去;豈格物致知之學?後世之學,
+其極至,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的工夫。」
+  問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
+  問:「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後志定?」曰:「然。」
+  問:「格物於動處用功否?」先生曰:「格物無間動靜,靜亦物也。孟子謂『必有事焉
+』,是動靜皆有事。」
+  「工夫難處,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誠意之事。意既誠,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但
+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處,修身是已發邊,正心是未發邊。心正則中,身修則和。」
+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個『明明德』。雖親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
+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
+  「只說『明明德』而不說『親民』,便似老、佛。」
+  「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止之,是復其本然而已。」
+  問:「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則不為向時之紛然外求,而
+志定矣。定則不擾擾而靜,靜而不妄動則安,安則一心一意只在此處,千思萬想,務求必得
+此至善,是能慮而得矣。如此說是否?」先生曰:「大略亦是。」
+  問:「程子雲『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何墨氏『兼愛』反不得謂之仁?」先生曰:
+「此亦甚難言,須是諸君自體認出來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雖瀰漫周遍,無處不是
+,然其流行發生,亦只有個漸,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陽生,必自一陽生,而後漸漸至於
+六陽,若無一陽之生,豈有六陽?陰亦然。惟其漸,所以便有個發端處;惟其有個發端處,
+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發端處;抽芽然後發乾,發
+乾然後生枝生葉,然後是生生不息。若無芽,何以有干有枝葉?能抽芽,必是下面有個根在
+。有根方生,無根便死。無根何從抽芽?父子兄弟之愛,便是人心生意發端處,如木之抽芽
+。自此而仁民,而愛物,便是發乾生枝生葉。墨氏兼愛無差等,將自家父子兄弟與途人一般
+看,便自沒了發端處;不抽芽便知得他無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謂之仁?孝弟為仁之本
+,卻是仁理從裡面發生出來。」
+  問:「延平雲『當理而無私心』。當理與無私心如何分別?」先生曰:「心即理也,無
+私心即是當理,未當理便是私心。若析心與理言之,恐亦未善。」又問:「釋氏於世間一切
+情慾之私都不染著,似無私心。但外棄人倫,卻似未當理。」曰:「亦只是一統事,都只是
+成就他一個私己的心。」
+  侃問:「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說閒語,管閒事?」先生曰:「初學工夫
+,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無時,莫知其向。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方有著落。若只
+死死守著,恐於工夫上又發病。」
+  侃問:「專涵養而不務講求,將認欲作理,則如之何?」先生曰:「人須是知學,講求
+亦只是涵養。不講求只是涵養之志不切。」曰:「何謂知學?」曰:「且道為何而學?學個
+甚?」曰:「嘗聞先生教,學是學存天理。心之本體即是天理,體認天理只要自心地無私意
+。」曰:「如此則只須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真。」
+曰:「總是志未切。志切,目視耳聽皆在此,安有認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
+外求。請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別有個見。」
+  先生問在坐之友:「比來工夫何似?」一友舉虛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說光景。」一
+友敘今昔異同。先生曰:「此是說效驗。」二友惘然,請是。先生曰:「吾輩今日用功,只
+是要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見善即遷,有過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則人欲日消,天
+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說效驗,卻是助長外馳病痛,不是工夫。」
+  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即不是。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
+為入門下手處有毫釐千里之分,不得不辯。然吾之心與晦庵之心未嘗異也。若其餘文義解得
+明當處,如何動得一字?」
+  希淵問:「聖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於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聖者安在?」先
+生曰:「聖人之所以為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
+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精。然聖人之才力,亦是大小
+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有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
+,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聖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
+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以五千鎰者而入於萬鎰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廁之堯、孔
+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蓋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為聖者,在純乎天理而
+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聖人;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
+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學者學聖人,
+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猶煉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鍛煉之工省而功易成
+,成色愈下則鍛煉愈難;人之氣質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於道有生知安行,
+學知利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則一。後世不知作聖之本是純乎天理
+,卻專去知識才能上求聖人。以為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聖人許多知識才能逐
+一理會始得。故不務去天理上著工夫,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鑽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
+擬,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鍛煉成色,
+求無愧於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萬鎰,錫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
+下,既其梢末,無復有金矣。」時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
+於後學。」先生又曰:「吾輩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
+;何等輕快脫灑!何等簡易!」
+  士德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教,明白簡易,人人見得。文公聰明絕世,於此反有未
+審何也?」先生曰:「文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
+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後,果憂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刪
+繁就簡,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晚年方悔是倒做了。」士德
+曰:「晚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悟』,又謂『雖讀得書何益於吾事』,又謂『此與守書
+籍,泥言語,全無交涉』,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己自修矣。」曰:「然此是
+文公不可及處。他力量大,一悔便轉,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
+  侃去花間草,因曰:「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間,
+曰:「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殼起念,便會錯。」侃未達。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
+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草時,復以草為善矣。此等善惡,
+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曰:「然則無善無惡乎?」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
+善有惡者氣之動。不動於氣,即無善無惡,是謂至善。」曰:「佛氏亦無善無惡,何以異?
+」曰:「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聖人無善無惡,只是無有作
+好,無有作惡,不動於氣。然遵王之道,會其有極,便自一循天理,便有個裁成輔相。」曰
+:「草既非惡,即草不宜去矣。」曰:「如此卻是佛、老意見。草若有礙,何妨汝去?」曰
+:「如此又是作好作惡?」曰:「不作好惡,非是全無好惡,卻是無知覺的人。謂之不作者
+,只是好惡一循於理,不去又著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惡一般。」曰:「去草如何是
+一循於理,不著意思?」曰:「草有妨礙,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
+著了一分意思,即心體便有貽累,便有許多動氣處。」曰:「然則善惡全不在物?」曰:「
+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曰:「畢竟物無善惡。」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
+。世儒惟不知此,捨心逐物,將格物之學錯看了,終日馳求於外,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終身
+行不著,習不察。」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則如何?」曰:「此正是一循於理;是
+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作好作惡。」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安得非意?」曰:「
+卻是誠意,不是私意。誠意只是循天理。雖是循天理,亦著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憤好樂則
+不得其正,須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體。知此即知未發之中。」伯生曰:「先生雲『草有
+妨礙,理亦宜去』,緣何又是軀殼起念?」曰:「此須汝心自體當。汝要去草,是甚麼心?
+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麼心?」
+  先生謂學者曰:「為學須得個頭腦工夫,方有著落。縱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
+醒。不然,雖從事於學,只做個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習不察,非大本達道也。」又曰:
+「見得時,橫說豎說皆是。若此處通,彼處不通,只是未見得。」
+  或問為學以親故,不免業舉之累。先生曰:「以親之故而業舉,為累於學,則治田以養
+其親者亦有累於學乎?先正云「惟患奪志」,但恐為學之志不真切耳。」
+  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氣機,元無
+一息之停;然有個主宰,故不先不後,不急不緩,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
+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息,雖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
+,若無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  先生曰:「為學大病在好名。」侃曰:「從前歲自謂此病已輕,比來精察,乃知全未,
+豈必務外為人,只聞譽而喜,聞毀而悶,即是此病發來?」曰:「最是。名與實對,務實之
+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全是務實之心,即全無務名之心;若務實之心如饑之求食,
+渴之求飲,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去聲讀,亦『聲聞過
+情,君子恥之』之意。實不稱名,生猶可補,沒則無及矣。四十五十而無聞,是不聞道,非
+無聲聞也。孔子雲『是聞也,非達也』,安肯以此望人?」
+  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藥,然以改之為貴。若留滯於中,則又因藥發病。」
+  德章曰:「聞先生以精金喻聖,以分兩喻聖人之份量,以鍛煉喻學者之工夫,最為深切
+。惟謂堯、舜為萬鎰,孔子為九千鎰,疑未安。」先生曰:「此又是軀殼上起念,故替聖人
+爭分兩。若不從軀殼上起念,即堯、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聖,只論精一,不論多寡。
+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後儒只在分兩上較量
+,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較分兩的心,各人盡著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
+,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便是實實落
+落明善誠身的事。後儒不明聖學,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卻去求知其所不知
+,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紂心地,動輒要做堯,舜事業,如何
+做得!終年碌碌,至於老死,竟不知成就了個甚麼,可哀也已!」
+  侃問:「先儒以心之靜為體,心之動為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
+動靜時也,即體而用言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若說靜可以見其體,動可以
+見其用,卻不妨。」
+  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  問「子夏門人問交」章,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張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
+,亦俱是。」
+  子仁問:「『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先儒以學為效先覺之所為,如何?」先生曰:
+「學是學去人欲,存天理;從事於去人欲,存天理,則自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自下許多問
+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過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覺之所為,則只
+說得學中一件事,亦似專求諸外了。『時習』者,坐如屍,非專習坐也,坐時習此心也;立
+如齊,非專習立也,立時習此心也。說是『理義之說我心』之『說』,人心本自說理義,如
+目本說色,耳本說聲,惟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說。今人欲日去,則理義日洽浹,安得不
+說?」
+  國英問:「曾子三省雖切,恐是未聞一貫時工夫。」先生曰:「一貫是夫子見曾子未得
+用功之要,故告之,學者果能忠恕上用功。豈不是一貫?一如樹之根本,貫如樹之枝葉,未
+種根何枝葉之可得?體用一源,體未立,用安從生?謂曾子於其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
+,但未知其體之一,此恐未盡。」
+  黃誠甫問「汝與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貢多學而識,在聞見上用功;顏子在心地
+上用功:故聖人問以啟之。而子貢所對又只在知見上,故聖人歎惜之,非許之也。」
+  「顏子不遷怒,不貳過,亦是有未發之中,始能。」
+  「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其心。欲樹之長,必於始生時刪其繁枝;欲德之盛,必
+於始學時去夫外好。如外好詩文,則精神日漸漏洩在詩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又曰:「
+我此論學是無中生有的工夫,諸公須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學者一念為善之志,如樹之種,但
+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滋長,生氣日完,枝葉日茂。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
+須刊落。然後根干能大。初學時亦然。故立志貴專一。
+  因論先生之門,某人在涵養上用功,某人在識見上用功,先生曰:「專涵養者日見其不
+足,專識見者見其有餘。日不足者日有餘矣,日有餘者日不足矣。」
+  梁日孚問:「居敬窮理是兩事,先生以為一事,何如?」先生曰:「天地間只有此一事
+,安有兩事?若諭萬殊,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又何止兩?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窮理是如何
+?」曰:「居敬是存養工夫,窮理是窮事物之理。」曰:「存養個甚?」曰:「是存養此心
+之天理。」。曰:「如此亦只是窮理矣。」曰:「且道如何窮事物之理?」曰:「如事親便
+要窮孝之理,事君便要窮忠之理。」曰:「忠與孝之理在君親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
+心上,亦只是窮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只是主一。」「如何是主一?」曰:
+「如讀書便一心在讀書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則飲酒便一心在飲酒上,好
+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卻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日孚請問。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
+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時便是逐物,無事時便是著空。惟其有事無事
+,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窮理。就窮理專一處說,便謂之居敬;就居敬精密
+處說,便謂之窮理;卻不是居敬了別有個心窮理,窮理時別有個心居敬:名雖不同,功夫只
+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即是無事時義,義即是有事時敬,兩句
+合說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須言義,孟子言『集義』即不須言敬,會得時橫說
+豎說工夫總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識本領,即支離決裂,工夫都無下落。」問:「窮理何
+以即是盡性?」曰:「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窮仁之理,真要仁極仁,窮義之理,真要義
+極義:仁義只是吾性,故窮理即是盡性。如孟子說充其惻隱之心,至仁不可勝用,這便是窮
+理工夫。」日孚曰:「先儒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生曰:「夫我則不
+暇。公且先去理會自己性情,須能盡人之性,然後能盡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  惟乾問:「知如何是心之本體?」先生曰:「知是理之靈處。就其主宰處說,便謂之心
+,就其稟賦處說,便謂之性。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只是這個靈能不為私
+慾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自聖人以下不能無蔽,故須格物以
+致其知。」
+  守衡問:「《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齊治平,只誠意盡矣。又有
+『正心之功,有所忿憤好樂,則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則知
+未發之中矣。」守衡再三請。曰:「為學工夫有淺深。初時若不著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
+能為善去惡?這著實用意便是誠意。然不知心之本體原無一物,一向著意去好善惡惡,便又
+多了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書》所謂無有作好作惡,方是本體。所以說『有所忿憤
+好樂,則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誠意工夫裡面體當自家心體,常要鑒空衡平,這便是未發之
+中。」
+  正之問:「戒懼是己所不知時工夫,慎獨是己所獨知時工夫,此說如何?」先生曰:「
+只是一個工夫,無事時固是獨知,有事時亦是獨知。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
+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便是見君子而後厭然。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此處不論善念惡念
+,更無虛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是王霸義利誠偽善惡界頭。於此一立立定,便是端
+本澄源,便是立誠。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精神命脈全體只在此處。真是莫見莫顯,無時無
+處,無終無始,只是此個功夫。今若又分戒懼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離,亦有間斷。既戒
+懼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誰戒懼?如此見解,便要流入斷滅禪定。」曰:「不論善念惡念,
+更無虛假,則獨知之地更天無念時邪?」曰:「戒懼亦是念。戒懼之念無時可息。若戒懼之
+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瞶,更已流入惡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無念,即是已不知,此
+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  志道問:「荀子云:『養心莫善於誠』先儒非之,何也?」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為
+非。誠字有以工夫說者:誠是心之本體,求復其本體,便是思誠的工夫。明道說『以誠敬存
+之』,亦是此意。《大學》『欲正其心,先誠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
+疵。大凡看人言語,若先有個意見,便有過當處。『為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於陽虎,此
+便見聖賢大公之心。」
+  蕭惠問:「己私難克,奈何?」先生曰:「將汝己私來,替汝克。」先生曰:「人須有
+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蕭惠曰:「惠亦頗有為己之心,不知緣何不能
+克己?」先生曰:「且說汝有為己之心是如何?」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謂
+頗有為己之心。今思之,看來亦只是為得個軀殼的己,不曾為個真己。」先生曰:「真己何
+曾離著軀殼!恐汝連那軀殼的己也不曾為。且道汝所謂軀殼的己,豈不是耳目口鼻四肢?」
+惠曰:「正是。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聲,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樂,所以不能克。」先
+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聲令人耳聾,美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發狂』,這都是害
+汝耳目口鼻四肢的,豈得是為汝耳目口鼻四肢?若為著耳目口鼻四肢時,便須思量耳如何聽
+,目如何視,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動;必須非禮勿視聽言動,方才成得個耳目口鼻四肢,這
+個才是為著耳目口鼻四肢。汝今終日向外馳求,為名為利,這都是為著軀殼外面的物事。汝
+若為著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禮勿視聽言動時,豈是汝之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視聽言動,須由
+汝心。這視聽言動皆是汝心:汝心之視,發竅於目;汝心之聽,發竅於耳;汝心之言,發竅
+於口;汝心之動,發竅於四肢。若無汝心,便無耳目口鼻。所謂汝心,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
+。若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所謂汝心,卻是
+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有這個性才能生。這性之生理便謂之仁。這性之
+生理,發在目便會視,發在耳便會聽,發在口便會言,發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天理發生
+,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這個便是汝之真己。
+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若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汝若真為那個軀
+殼的己,必須用著這個真己,便須常常保守著這個真己的本體,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惟恐
+虧損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
+這才是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認賊作子,緣何卻說有為己之心,不能克己?」
+  有一學者病目,戚戚甚憂。先生曰:「爾乃貴目賤心。」
+  蕭惠好仙、釋,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篤志二氏,自謂既有所得,謂儒者為不足學。
+其後居夷三載,見得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歎悔錯用了三十年氣力。大抵二氏之學
+,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之間。汝今所學乃其土苴,輒自信自好若此,真鴟鴞竊腐鼠耳!」惠
+請問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汝卻不問我悟的,只問我悔的!」惠
+慚謝,請問聖人之學。先生曰:「已與汝一句道盡,汝尚自不會。」
+  劉觀時問:「未發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養得此心純是
+天理,便自然見。」觀時請略示氣象。先生曰:「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你要知此苦,
+還須你自吃。」時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
+  蕭惠問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晝夜即知死生。」問晝夜之道。曰:「知晝則知夜。」
+曰:「晝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知晝!懵懵而興,蠢蠢而食,行不著,習不察,
+終日昏昏,只是夢晝。惟息有養,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無一息間斷,才是能知晝。
+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更有甚麼死生?」
+  馬子莘問:「修道之教,舊說謂『聖人品節,吾性之固有,以為法於天下,若禮樂刑政
+之屬。』此意如何?」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
+須要聖人品節?卻是不完全的物件。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本
+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面由教入道的。緣何捨了聖人禮樂刑政之教,別說出一段戒慎恐懼工
+夫,卻是聖人之教為虛設矣。」子莘請問。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
+。於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教。率性是誠者事
+,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聖人率性而行,即是道。
+聖人以下,未能率性於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肖者不
+得而不及,都要循著這個道,則道便是個教。此『教』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
+』之『教』同。『修道』字與『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後能不違於道,以復其性之本
+體,則亦是聖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復其性之本
+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
+  黃誠甫問:「先儒以孔子靠顏淵為邦之問,是立萬世常行之道,如何?」先生曰:「顏
+子具體聖人;其於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備。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
+文為上說。此等處亦不可忽略,須要是如此方盡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領是當了,便於防範上
+疏闊,須是要放鄭聲,達佞人。蓋顏子是個克己向裡、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節或
+有疏輅,故就他不足處幫補說。若在他人,須告以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
+仁,達道九經及誠身許多工夫,方始做得,這個方是萬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時,
+乘了殷輅,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後人但見顏子是孔門第一人,又問個『為邦
+』,便把做天下事看了。」
+  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後誠意工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
+舊本之說,即誠意反在格致之前,於此尚未釋然。」先生曰:「《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
+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
+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著
+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
+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
+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於此不察,直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大抵《中
+庸》工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工夫
+總是一般。今說這裡補個敬字,那裡補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
+校勘記
+
+  「一立立定」,底本如此,疑衍一「立」字。
+--------------------------------------------------------------------------------
+
+下一篇   目錄     
+知行錄之二 傳習錄中
+
+  錄先師手書,凡八篇。其答徐成之二書,吾師自謂:『天下是朱非陸,論定既久,一旦
+反之為難。二書姑為調停兩可之說,使人自思得之。』故元善錄為下冊之首者,意亦以是歟
+?今朱、陸之辯明於天下久矣。洪刻先師《文錄》置二書於《外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
+復錄。其餘指『知行之本體』,莫詳於答人論學與答周道通、陸清伯、歐陽崇一四書;而謂
+『格物為學者用力日可見之地』,莫詳於答羅整庵一書。平生冒天下之非詆推陷,萬死一生
+,遑遑然不忘講學,惟恐吾人不聞斯道,流於功利機智,以日墮於夷狄禽獸而不覺;其一體
+同物之心,譊終身,至於斃而後已:此孔、孟已來賢聖苦心,雖門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
+是情也,莫詳於答聶文蔚之第一書。此皆仍元善所錄之舊。而揭『必有事焉即致良知功夫,
+明白簡切,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詳於答文蔚之第二書;故增錄之。元善當時洶洶,乃
+能以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惟以此生得聞斯學為慶,而絕無有纖芥憤郁不平之氣
+。斯錄之刻,人見其有功於同志甚大,而不知其處時之甚艱也。今所去取,裁之時義則然,
+非忍有所加損於其間也。」
+答顧東橋書
+
+  來書云:「近時學者務外遺內,博而寡要,故先生特倡『誠意』一義,針砭膏肓,誠大
+惠也。」
+  吾子洞見時弊如此矣,亦將何以救之乎?然則鄙人之心,吾子固已一句道盡,復何言哉
+!復何言哉!若「誠意」之說,自是聖門教人用功第一義。但近世學者乃作第二義看,故稍
+與提掇系要出來,非鄙人所能特倡也。
+  來書云:「但恐立說太高,用功太捷,後生師傳,影響謬誤,未免墜於佛氏明心見性、
+定慧頓悟之機,無怪聞者見疑。」
+  區區「格致誠正」之說,是就學者本心日用事為間,體究踐履,實地用功,是多少次第
+、多少積累在,正與空虛頓悟之說相反。聞者本無求為聖人之志,又未嘗講究其詳,遂以見
+疑,亦無足怪。若吾子之高明,自當一語之下便了然矣!乃亦謂立說太高,用功太捷,何邪
+?
+  來書云:「所喻知行並進,不宜分別前後,即《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之功交養互發、
+內外本末一以貫之之道。然工夫次第不能無先後之差,如知食乃食,知湯乃飲,知衣乃衣,
+知路乃行,未有不見是物,先有是事。此亦毫釐倏忽之間,非謂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
+  既云:「交養互發、內外本末一以貫之」,則知行並進之說無復可疑矣。又云「工夫次
+第不能不無先後之差」,無乃自相矛盾已乎?「知食乃食」等說,此尤明白易見,但吾子為
+近聞障蔽,自不察耳。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後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食味
+之美惡必待入口而後知,豈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惡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後知路:
+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歧之險夷必待身親履歷而後知,豈有不待身親履歷而已
+先知路歧之險夷者邪?「知湯乃飲」,「知衣乃服」,以此例之,皆無可疑。若如吾子之喻
+,是乃所謂不見是物而先有是事者矣。吾子又謂「此亦毫釐倏忽之間,非謂截然有等今日知
+之而明日乃行也」,是亦察之尚有未精。然就如吾子之說,則知行之為合一併進,亦自斷無
+可疑矣。
+  來書云:「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此為學者吃緊立教,俾務躬行則可。若
+真謂行即是知,恐其專求本心,遂遺物理,必有暗而不達之處。抑豈聖門知行並進之成法哉
+?」
+  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只為後世學
+者分作兩截用功,失卻知行本體,故有合一併進之說。「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
+」,即如來書所云「知食乃食」等說可見,前已略言之矣。此雖吃緊救弊而發,然知行之體
+本來如是,非以己意抑揚其間,姑為是說以苟一時之效者也。「專求本心,遂遺物理」,此
+蓋失其本心者也。夫物理不外於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無物理矣;遺物理而求吾心,吾心
+又何物邪?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親之心,即有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即無孝之
+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矣。理豈外於吾心邪?晦庵謂:
+「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已。」心雖主乎一身,而實管乎天下之理,理雖散在萬事,而
+實不外乎一人之心。是其一分一合之間,而未免已啟學者心理為二之弊。此後世所以有專求
+本心,遂遺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暗而不達之處;此告子
+「義外」之說,孟子所以謂之不知義也。心,一而已。以其全體側怛而言謂之仁,以其得宜
+而言謂之義,以其條理而言謂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義,獨可外心以求理乎
+?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於吾心,此聖門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
+  來書云:「所釋《大學》古本,謂致其本體之知,此固孟子盡心之旨。朱子亦以虛靈知
+覺為此心之量。然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
+  「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此語然矣。然而推本吾子之意,則其所以為是語者
+,尚有未明也。朱子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物格知致,以存心、養性、事天為誠意、正心、
+修身,以夭壽不貳、修身以俟為知至仁盡、聖人之事。若鄙人之見,則與朱子正相反矣。夫
+盡心、知性、知天者,生知安行:聖人之事也;存心、養性、事天者,學知利行:賢人之事
+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者,困知勉行,學者之事也。豈可專以盡心知性為知,存心養性為
+行乎?吾子驟聞此言,必又以為大駭矣。然其間實無可疑者,一為吾子言之:夫心之體,性
+也;性之原,天也。能盡其心,是能盡其性矣。《中庸》云「惟天下至誠能盡其性」;又云
+「知天地之化育;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此惟聖人而後能然,故曰「此生知安行,聖人
+之事也」。存其心者,未能盡其心者也,故須加存之之功;必存之既久,不待於存而自無不
+存,然後可以進而言盡。蓋「知天」之「知」,如「知州」、「知縣」之「知」,知州則一
+州之事皆己事也,知縣則一縣之事皆己事也,是與天為一者也;事天則如子之事父,臣之事
+君,猶與天為二也。天之所以命於我者,心也,性也,吾但存之而不敢失,養之而不敢害,
+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者也:故曰「此學知利行,賢人之事也」。至於「夭壽不貳」
+,則與存其心者又有間矣。存其心者雖未能盡其心,固已一心於為善,時有不存,則存之而
+已;今使之夭壽不貳,是猶以夭壽貳其心者也,猶以夭壽貳其心,是其為善之心猶未能一也
+,存之尚有所未可,而何盡之可雲乎?今且使之不以夭壽貳其為善之心,若曰死生夭壽皆有
+定命,吾但一心於為善,修吾之身,以俟天命而已,是其平日尚未知有天命也。事天雖與天
+為二,然已真知天命之所在,但惟恭敬奉承之而已耳;若俟之雲者,則尚未能真知天命之所
+在,猶有所俟者也,故曰所以立命。「立」者「創立」之「立」,如「立德」、「立言」、
+「立功」、「立名」之類,凡言「立」者,皆是昔未嘗有而本始建立之謂,孔子所謂「不知
+命,無以為君子」者也:故曰「此困知勉行,學者之事也」。今以盡心、知性、知天為格物
+致知,使初學之士尚未能不貳其心者,而遽責之以聖人生知安行之事,如捕風捉影,茫然莫
+知所措其心,幾何而不至於率天下而路也!今世致知格物之弊,亦居然可見矣。吾子所謂「
+務外遺內、博而寡要」者,無乃亦是過歟?此學問最緊要處,於此而差,將無往而不差矣!
+此鄙人之所以冒天下之非笑,忘其身之陷於罪戮,呶呶其言,其不容己者也。
+  來書云:「聞語學者乃謂即物窮理之說,亦是玩物喪志,又取其厭繁就約,涵養本原數
+說,標示學者,指為晚年定論,此亦恐非。」
+  朱子所謂「格物」雲者,在即物而窮其理也。即物窮理,是就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謂定理
+者也。是以吾心而求理於事事物物之中,析「心」與「理」而為二矣。夫求理於事事物物者
+,如求孝之理於其親之謂也。求孝之理於其親,則孝之理其果在於吾之心邪?抑果在於親之
+身邪?假而果在於親之身,則親沒之後,吾心遂無孝之理歟?見孺子之入井,必有惻隱之理
+,是惻隱之理果在於孺子之身歟?抑在於吾心之良知歟?其或不可以從之於井歟?其或可以
+手而援之歟?是皆所謂理也,是果在於孺子之身歟?抑果出於吾心之良知歟?以是例之,萬
+事萬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知析心與理為二之非矣。夫析心與理而為二,此告子「義外
+」之說,孟子之所深也。務外遺內,博而寡要,吾子既已知之矣。是果何謂而然哉?謂之玩
+物喪志,尚猶以為不可歟?若鄙人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
+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
+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與理而為一者也。合心與理而為一,則
+凡區區前之所云,與朱子晚年之論,皆可以不言而喻矣!
+  來書云:「人之心體本無不明;而氣拘物蔽鮮有不昏,非學問思辯以明天下之理,則善
+惡之機,真妄之辨,不能自覺;任情恣意,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矣。」
+  此段大略似是而非,蓋承沿舊說之弊,不可以不辨也。夫學、問、思、辨、行,皆所以
+為學,未有學而不行者也。如言學孝,則必服勞奉養,躬行孝道,然後謂之學,豈徒懸空口
+耳講說,而遂可以謂之學孝乎?學射則必張弓挾矢,引滿中的;學書則必伸紙執筆,操觚染
+翰;盡天下之學無有不行而可以言學者,則學之始固已即是行矣。篤者敦實篤厚之意,已
+行矣,而敦篤其行,不息其功之謂爾。蓋學之不能以無疑,則有問,問即學也,即行也;又
+不能無疑,則有思,思即學也,即行也;又不能無疑,則有辨,辨即學也,即行也。辨既明
+矣。思既慎矣,問既審矣,學既能矣,又從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謂篤行。非謂學、問、思、
+辨之後而始措之於行也。是故以求能其事而言謂之學;以求解其惑而言謂之問;以求通其說
+而言謂之思;以求精其察而言謂之辯;以求履其實而言謂之行:蓋析其功而言則有五,合其
+事而言則一而已。此區區心理合一之體,知行並進之功,所以異於後世之說者,正在於是。
+今吾子特舉學、問、思、辨以窮天下之理,而不及篤行,是專以學、問、思、辨為知,而謂
+窮理為無行也已。天下豈有不行而學者邪?豈有不行而遂可謂之窮理者邪?明道云:「只窮
+理,便盡性至命。」故必仁極仁,而後謂之能窮仁之理;義極義,而後謂之能窮義之理。仁
+極仁則盡仁之性矣,義極義則盡義之性矣。學至於窮理至矣,而尚未措之於行,天下寧有是
+邪?是故知不行之不可以為學,則知不行之不可以為窮理矣;知不行之不可以為窮理,則知
+知行之合一併進,而不可以分為兩節事矣。夫萬事萬物之理不外於吾心,而必曰窮天下之理
+,是殆以吾心之良知為未足,而必外求於天下之廣,以裨補增益之,是猶析心與理而為二也
+。夫學、問、思、辨、篤行之功,雖其困勉至於人一己百,而擴充之極,至於盡性知天,亦
+不過致吾心之良知而已。良知之外,豈復有加於毫末乎?今必曰窮天下之理,而不知反求諸
+其心,則凡所謂善惡之機,真妄之辨者,捨吾心之良知,亦將何所致其體察乎?吾子所謂「
+氣拘物蔽」者,拘此蔽此而已。今欲去此之蔽,不知致力於此,而欲以外求,是猶目之不明
+者,不務服藥調理以治其目,而徒倀倀然求明於其外,明豈可以自外而得哉!任情恣意之害
+,亦以不能精察天理於此心之良知而已。此誠毫釐千里之謬者,不容於不辨,吾子毋謂其論
+之太刻也。
+  來書云:「教人以致知明德,而戒其即物窮理,誠使昏暗之士深居端坐,不聞教告,遂
+能至於知致而德明乎?縱令靜而有覺,稍悟本性,則亦定慧無用之見,果能知古今,達事變
+,而致用於天下國家之實否乎?其曰『知者意之體,物者意之用,格物如格君心之非』之『
+格』,語雖超悟獨得,不踵陳見,抑恐於道未相吻合。」
+  區區論致知格物,正所以窮理,未嘗戒人窮理,使之深居端坐而一無所事也。若謂即物
+窮理,如前所云務外而遺內者,則有所不可耳。昏暗之士,果能隨事隨物精察此心之天理,
+以致其本然之良知,則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大本立而達道行,九經之屬可一以貫之而無遺
+矣。尚何患其無致用之實乎?彼頑空虛靜之徒,正惟不能隨事隨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
+本然之良知,而遺棄倫理,寂滅虛無以為常,是以要之不可以治家國天下。孰謂聖人窮理盡
+性之學而亦有是弊哉?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本然之良知也。其虛靈明覺
+之良知,應感而動者謂之意;有知而後有意,無知則無意矣。知非意之體乎?意之所用,必
+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為一物;意用於治民,即治民為一物;意用於讀
+書,即讀書為一物;意用於聽訟即聽訟為一物:凡意之所用無有無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
+無是意即無是物矣。物非意之用乎?「格」字之義,有以「至」字訓者,如「格於文祖」、
+「有苗來格」,是以「至」訓者也。然格於文祖,必純孝誠敬,幽明之間,無一不得其理,
+而後謂之格;有苗之頑,實以文德誕敷而後格,則亦兼有「正」字之義在其間,未可專以「
+至」字盡之也。如「格其非心」、「大臣格君心之非」之類,是則一皆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之
+義,而不可以「至」字為訓矣。且《大學》格物之訓,又安知其不以「正」字為訓,而必以
+「至」字為義乎?如以「至」字為義者,必曰窮至事物之理,而後其說始通。是其用功之要
+全在一「窮」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也。若上去一「窮」、下去一「理」字,而直曰
+「致知在至物」,其可通乎?夫窮理盡性,聖人之成訓,見於《系辭》者也。苟格物之說而
+果即窮理之議,則聖人何不直曰「致知在窮理」,而必為此轉折不完之語,以啟後世之弊邪
+?蓋《大學》格物之說,自與《系辭》窮理大旨雖同,而微有分辨。窮理者,兼格致誠正而
+為功也;故言窮理則格致誠正之功皆在其中,言格物則必兼舉致知、誠意、正心,而後其功
+始備而密。今偏舉格物而遂謂之窮理,此所以專以窮理屬知,而謂格物未常有行,非惟不得
+格物之旨,並窮理之義而失之矣。此後世之學所以析知行為先後兩截,日以支離決裂,而聖
+學益以殘晦者,其端實始於此。吾子蓋亦未免承沿積習見,則以為於道未相吻合,不為過矣
+。
+  來書云:「謂致知之功將如何為溫凊?如何為奉養?即是誠意,非別有所謂格物,此亦
+恐非。」
+  此乃吾子自以己意揣度鄙見而為是說,非鄙人之所以告吾子者矣。若果如吾子之言,寧
+復有可通乎?蓋鄙人之見,則謂意欲溫凊,意欲奉養者,所謂意也,而未可謂之誠意。必實
+行其溫凊奉養之意,務求自慊而無自欺,然後謂之誠意。知如何而為溫凊之節,知如何而為
+奉養之宜者,所謂知也,而未可謂之致知。必致其知如何為溫凊之節者之知,而實以之溫凊
+,致其知如何為奉養之宜者之知,而實以之奉養,然後謂之致知。溫凊之事,奉養之事,所
+謂物也,而未可謂之格物。必其於溫凊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當如何為溫凊之節者而
+為之,無一毫之不盡;於奉養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當如何為奉養之宜者而為之,無
+一毫之不盡,然後謂之格物。溫凊之物格,然後知溫凊之良知始致;奉養之物格,然後知奉
+養之良知始致,故曰「物格而後知至」。致其知溫凊之良知,而後溫凊之意始誠,致其知奉
+養之良知,而後奉養之意始誠,故曰「知至而後意誠」。此區區誠意、致知、格物之說蓋如
+此。吾子更熟思之,將亦無可疑者矣。
+  來書云:「道之大端易於明白,所謂良知良能,愚夫愚婦可與及者。至於節目時變之詳
+,毫釐千里之謬,必待學而後知。今語孝於溫凊定省,孰不知之?至於舜之不告而娶,武之
+不葬而興師,養志養口,小杖大杖,割股廬墓等事,處常處變,過與不及之間,必須討論是
+非,以為制事之本,然後心體無蔽,臨事無失。」
+  「道之大端易於明白」,此語誠然。顧後之學者,忽其易於明白者而弗由,而求其難於
+明白者以為學,此其所以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也。孟子云:「夫道若大路然,
+豈難如哉?人病不由耳!」良知良能,愚夫愚婦與聖人同。但惟聖人能致其良知,而愚夫愚
+婦不能致,此聖愚之所由分也。節目時變,聖人夫豈不知?但不專以此為學。而其所謂學者
+,正惟致其良知,以精察此心之天理,而與後世之學不同耳。吾子未暇良知之致,而汲汲焉
+顧是之憂,此正求其難於明白者以為學之弊也。夫良知之於節目時變,猶規矩尺度之於方圓
+長短也。節目時變之不可預定,猶方圓長短之不可勝窮也。故規矩誠立,則不可欺以方圓,
+而天下之方圓不可勝用矣;尺度誠陳,則不可欺以長短,而天下之長短不可勝用矣;良知誠
+致,則不可欺以節目時變,而天下之節目時變不可勝應矣。毫釐千里之謬,不於吾心良知一
+念之微而察之,亦將何所用其學乎?是不以規矩而欲定天下之方圓,不以尺度而欲盡天下之
+長短,吾見其乖張謬戾,日勞而無成也已。吾子謂:「語孝於溫凊定省,孰不知之?」然而
+能致其知者鮮矣。若謂粗知溫凊定省之儀節,而遂謂之能致其知,則凡知君之當仁者皆可謂
+之能致其仁之知,知臣之當忠者皆可謂之能致其忠之知,則天下孰非致知者邪?以是而言,
+可以知致知之必在於行,而不行之不可以為致知也明矣。知行合一之體,不益較然矣乎?夫
+舜之不告而娶,豈舜之前已有不告而娶者為之準則,故舜得以考之何典,問諸何人,而為此
+邪?抑亦求諸其心一念之良知,權輕重之宜,不得已而為此邪?武之不葬而興師,豈武之前
+已有不葬而興師者為之準則,故武得以考之何典,問諸何人,而為此邪?抑亦求諸其心,念
+之良知,權輕重之宜,不得已而為此邪?使舜之心而非誠於為無後,武之心而非誠於為救民
+,則其不告而娶與不葬而興師,乃不孝不忠之大者。而後之人不務致其良知,以精察義理於
+此心感應酬酢之間,顧欲懸空討論此等變常之事,執之以為制事之本,以求臨事之無失,其
+亦遠矣!其餘數端,皆可類推,則古人致知之學,從可知矣。
+  來書云:「謂《大學》格物之說專求本心,猶可牽合;至於《六經》、《四書》所載多
+聞多見,前言往行,好古敏求,博學審問,溫故知新,博學詳說,好問好察,是皆明白求於
+事為之際,資於論說之間者,用功節目固不容紊矣。」
+  格物之義,前已詳悉;牽合之疑,想已不俟復解矣。至於多聞多見,乃孔子因子張之務
+外好高,徒欲以多聞多見為學,而不能求諸其心,以闕疑殆,此其言行所以不免於尤悔,而
+所謂見聞者,適以資其務外好高而已。蓋所以救子張多聞多見之病,而非以是教之為學也。
+夫子嘗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是猶孟子「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之義也。此
+言正所以明德性之良知,非由於聞見耳。若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則是
+專求諸見聞之末,而已落在第二義矣,故曰「知之次也」。夫以見聞之知為次,則所謂知之
+上者果安所指乎?是可以窺聖門致知用力之地矣。夫子謂子貢曰:「賜也,汝以予為多學而
+識之者歟?非也,予一以貫之。」使誠在於多學而識,則夫子胡乃謬為是說以欺子貢者邪?
+「一以貫之」,非致其良知而何?《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以畜其德
+為心,則凡多識前言往行者,孰非畜德之事?此正知行合一之功矣。「好古敏求」者,好古
+人之學而敏求此心之理耳。心即理也;學者,學此心也;求者,求此心也。孟子云:「學問
+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非若後世廣記博誦古人之言詞,以為好古,而汲汲然惟以求
+功名利達之具於其外者也。「博學審問」,前言已盡。「溫故知新」,朱子亦以溫故屬之尊
+德性矣。德性豈可以外求哉?惟夫知新必由於溫故,而溫故乃所以知新,則亦可以驗知行之
+非兩節矣。「博學而詳說之」者,將以反說約也,若無反約之雲,則博學詳說者果何事邪?
+舜之「好問好察」,惟以用中而致其精一於道心耳。道心者,良知之謂也。君子之學,何嘗
+離去事為而廢論說?但其從事於事為論說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
+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談說以為知者,分知行為兩事,而果有節目先後之可言也。
+  來書云:「楊、墨之為仁義,鄉願之辭忠信,堯、舜、子之之禪讓,湯、武、楚項之放
+伐,周公、莽、操之攝輔,謾無印正,又焉適從?且於古今事變,禮樂名物,未嘗考識,使
+國家欲興明堂,建辟雍,制歷律,草封禪,又將何所致其用乎?故《論語》曰『生而知之』
+者,義理耳。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驗其行事之實。此則可謂定論矣
+。」
+  所喻楊、墨、鄉願,堯、舜、子之、湯、武、楚項、周公、莽、操之辨,與前舜、武之
+論,大略可以類推。古今事變之疑,前於良知之說,已有規矩尺度之喻,當亦無俟多贅矣。
+至於明堂、辟雍諸事,似尚未容於無言者。然其說甚長,姑就吾子之言而取正焉,則吾子之
+惑將亦可以少釋矣。夫明堂、辟雍之制,始見於呂氏之《月令》、漢儒之訓疏,《六經》、
+《四書》之中未嘗詳及也。豈呂氏、漢儒之知,乃賢於三代之賢聖乎?齊宣之時,明堂尚有
+未毀,則幽、厲之世,周之明堂皆無恙也。堯、舜茅茨土階,明堂之制未必備,而不害其為
+治;幽、厲之明堂。固猶文、武、成、康之舊,而無救於其亂。何邪?豈能以不忍人之心而
+行不忍人之政,則雖茅茨土階,固亦明堂也,以幽、厲之心而行幽厲之政,則雖明堂,亦暴
+政所自出之地邪?武帝肇講於漢而武後盛作於唐,其治亂何如邪?天子之學曰辟雍,諸侯之
+學曰泮宮,皆象地形而為之名耳。然三代之學,其要皆所以明人倫,非以辟不辟、泮不泮為
+重輕也。孔子云:「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制禮作樂,必具中和之德,
+聲為律而身為度者,然後可以語此。若夫器數之末,樂工之事,祝史之守,故曾子曰「君子
+所貴乎道者三」、「籩豆之事,則有司存」也。堯命義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其重
+在於敬授人時也。舜在瑢璇璣玉衡,其重在於以齊七政也。是皆汲汲然以仁民之心,而行其
+養民之政,治歷明時之本,固在於此也。羲和歷數之學,皋、契未必能之也,禹、稷未必能
+之也;堯、舜之知而不遍物,雖堯、舜亦未必能之也。然至於今,循羲和之法而世修之,雖
+曲知小慧之人、星術淺陋之士,亦能推步占候而無所忒,則是後世曲知小慧之人,反賢於禹
+、稷、堯、舜者邪?封禪之說,尤為不經,是乃後世佞人諛士,所以求媚於其上,倡為誇侈
+,以蕩君心,而靡國費。蓋欺天罔人,無恥之大者,君子之所不道,司馬相如之所以見譏於
+天下後世也。吾子乃以是為儒者所宜學,殆亦未之思邪?夫聖人之所以為聖者,以其生而知
+之也。而釋《論語》者曰:「生而知之者,義理耳。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
+後有以驗其行事之實。」夫禮樂名物之類,果有關於作聖之功也,而聖人亦必待學而後能知
+焉,則是聖人亦不可以謂之生知矣!謂聖人為生知者,專指義理,而不以禮樂名物之類,則
+是禮樂名物之類無關於作聖之功矣。聖人之所以謂之生知者,專指義理而言,而不以禮樂名
+物之類,則是學而知之者亦惟當學知此義理而已,困而知之者亦惟當困知此義理而已。今學
+者之學聖人,於聖人之所能知者,未能學而知之,而顧汲汲焉求知聖人之所不能知者以為學
+,無乃失其所以希聖之方歟?凡此皆就吾子之所惑者,而稍為之分釋,未及乎「拔本塞源」
+之論也。夫「拔本塞源」之論不明於天下,則天下之學聖人者將日繁日難,斯人淪於禽獸夷
+狄,而猶自以為聖人之學;吾之說雖或暫明於一時,終將凍解於西而冰堅於東,霧釋於前而
+雲滃於後,呶呶焉危困以死,而卒無救於天下之分毫也已!夫聖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
+,其視天下之人,無外內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之,以遂
+其萬物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於聖人也,特其間於有我之私,隔於物慾之蔽
+,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仇者。聖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
+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其教之大端,
+則堯、舜、禹之相授受,所謂「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而其節目則舜之命契,
+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唐、虞、三代之
+世,教者惟以此為教,而學者惟以此為學。當是之時,人無異見,家無異習,安此者謂之聖
+,勉此者謂之賢,而背此者雖其啟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井、田野、農、工、商、賈之
+賤,莫不皆有是學,而惟以成其德行為務。何者?無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靡濫,
+功利之馳逐,而但使之孝其親,弟其長,信其朋友,以復其心體之同然。是蓋性分之所固有
+,而非有假於外者,則人亦孰不能之乎?學校之中,惟以成德為事,而才能之異或有長於禮
+樂,長於政教,長於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其能於學校之中。迨夫舉德而任
+,則使之終身居其職而不易,用之者惟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而不以崇
+卑為輕重,勞逸為美惡;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當其能,則終身處於
+煩劇而不以為勞,安於卑瑣而不以為賤。當是之時,天下之人熙熙皞皞,皆相視如一家之親
+。其才質之下者,則安其農、工、商、賈之分,各勤其業以相生相養,而無有乎希高慕外之
+心。其才能之異若皋、夔、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能,若一家之務,或營其衣食,或通其
+有無,或備其器用,集謀並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願,惟恐當其事者之或怠而重己之累也
+。故稷勤其稼,而不恥其不知教,視契之善教,即己之善教也;夔司其樂,而不恥於不明禮
+,視夷之通禮,即己之通禮也。蓋其心學純明,而有以全其萬物一體之仁,故其精神流貫,
+志氣通達,而無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間。譬之一人之身,目視、耳聽、手持、足行,以濟
+一身之用。目不恥其無聰,而耳之所涉,目必營焉;足不恥其無執,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
+;蓋其元氣充周,血脈條暢,是以癢痾呼吸,感觸神應,有不言而喻之妙。此聖人之學所以
+至易至簡,易知易從,學易能而才易成者,正以大端惟在復心體之同然,而知識技能非所與
+論也。三代之衰,王道熄而霸術猖;孔、孟既沒,聖學晦而邪說橫:教者不復以此為教;而
+學者不復以此為學;霸者之徒,竊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於外,以內濟其私己之欲,天下靡
+然而宗之,聖人之道遂以蕪塞,相仿相效,日求所以富強之說,傾詐之謀,攻伐之計,一切
+欺天罔人,苟一時之得,以獵取聲利之術,若管、商、蘇、張之屬者,至不可名數。既其久
+也,鬥爭劫奪,不勝其禍,斯人淪於禽獸夷狄,而霸術亦有所不能行矣。世之儒者,慨然悲
+傷,搜獵先聖五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補於煨燼之餘;蓋其為心,良亦欲以挽回先王之道,
+聖學既遠,霸術之傳積漬已深,雖在賢知,皆不免於習染,其所以講明修飾,以求宣暢光復
+於世者,僅足以增霸者之藩籬,而聖學之門牆遂不復可觀。於是乎有訓詁之學,而傳之以為
+名;有記誦之學,而言之以為博;有詞章之學,而侈之以為麗。若是者紛紛籍籍,群起角立
+於天下,又不知其幾家,萬徑千蹊,莫知所適。世之學者,如入百戲之場,歡謔跳踉,騁奇
+斗巧,獻笑爭妍者,四面而競出,前瞻後盼,應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遊
+淹息其間,如病狂喪心之人,莫自知其家業之所歸。時君世主亦皆昏迷顛倒於其說,而終身
+從事於無用之虛文,莫自知其所謂。間有覺其空疏謬妄,支離牽滯,而卓然自奮,欲以見諸
+行事之實者,極其所抵,亦不過為富強功利五霸之事業而止。聖人之學日遠日晦,而功利之
+習愈趣愈下。其間雖嘗瞽惑於佛、老,而佛、老之說卒亦未能有以勝其功利之心;雖又嘗折
+衷於群儒,而群儒之論終亦未能有以破其功利之見。蓋至於今,功利之毒淪浹於人之心髓,
+而習以成性也幾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其出
+而仕也,理錢谷者則欲兼夫兵刑,典禮樂者又欲與於銓軸,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高,居台諫則
+望宰執之要。故不能其事,則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說,則不可以要其譽,記誦之廣,適以
+長其敖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辨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
+。是以臬、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學小生皆欲通其說,究其術。其稱名僭號,
+未嘗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務;而其誠心實意之所在,以為不如是則無以濟其私而滿其欲也
+。嗚呼!以若是之積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術,宜其聞吾聖人之教,而視
+之以為贅疣柄鑿,則其以良知為未足,而謂聖人之學為無所用,亦其勢有所必至矣!嗚呼,
+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聖人之學乎!尚何以論聖人之學乎!士生斯世而欲以為學者,不亦勞
+苦而繁難乎!不亦拘滯而險艱乎!嗚乎!可悲也已!所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終有所不可泯,
+而良知之明,萬古一日,則其聞吾「拔本塞源」之論,必有惻然而悲,戚然而痛,憤然而起
+,沛然若決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者矣!非夫豪傑之士無所待而興起者,吾誰與望乎?
+啟問道通書
+
+  吳、曾兩生至,備道道通懇切為道之意,殊慰相念!若道通,真可謂篤信好學者矣。憂
+病中會,不能與兩生細論,然兩生亦自有志向肯用功者,每見輒覺有進,在區區誠不能無負
+於兩生之遠來,在兩生則亦庶幾無負其遠來之意矣。臨別以此冊致道通意,請書數語,荒憒
+無可言者,輒以道通來書中所問數節,略下轉語奉酬。草草殊不詳細,兩生當亦自能口悉也
+。
+  來書云:「日用工夫只是立志。近來以先生誨言時時體驗,愈益明白。然於朋友不能一
+時相離。若得朋友講習,則此志才精健闊大,才有生意。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講,便覺微弱
+,遇事便會困,亦時會忘。乃今無朋友相講之日,還只靜坐,或看書,或游衍經行,凡寓目
+措身,悉取以培養此志,頗覺意思和適。然終不如朋友講聚,精神流動,生意更多也。離群
+索居之人,當更有何法以處之?」
+  此段足驗道通日用工夫所得,工夫大略亦只是如此用,只要無間斷到得純熟後,意思又
+自不同矣。大抵吾人為學緊要大頭腦,只是立志,所謂困忘之病,亦只是志欠真切。今好
+色之人未嘗病於困忘,只是一真切耳。自家痛癢,自家須會知得,自家須會搔摩得。既自知
+得痛癢,自家須不能不搔摩得。佛家謂之方便法門,須是自家調停斟酌,他人總難與力,亦
+更無別法可設也。
+  來書云:「上蔡嘗問:『天下何思何慮?』伊川云:『有此理,只是發得太早。』在學
+者工夫,固是『必有事焉而勿忘』,然亦須識得何思何慮底氣象,一併看為是。若不識得這
+氣象,便有『正』與『助長』之病。若認得何思何慮而忘『必有事焉』工夫,恐又墮於無也
+。須是不滯於有,不墮於無。然乎否也?」
+  所論亦相去不遠矣,只是契悟未盡。上蔡之問與伊川之答,亦只是上蔡、伊川之意,與
+孔子《系辭》原旨稍有不同。《系》言「何思何慮」,是言所思所慮只是一個天理,更無別
+思別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故曰「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云「殊途
+」,云「百慮」,則豈謂無思無慮豈邪?心這本體即是天理,天理只是一個,更有何可思慮
+得?天理原自寂然不動,原自感而遂通,學者用功雖千思萬慮,只是要復他本來體用而已,
+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來;故明道云:「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若以
+私意去安排思索,便是用智自私矣。何思何慮正是工夫,在聖人分上便是自然的,在學者分
+上便是勉然的。伊川欲是把作效驗看了,所以有「發得太早」之說。既而云「欲好用功」,
+則已自覺其前言之有未盡矣。濂溪「主靜」之論,亦是此意。今道通之言雖已不為無見,然
+亦未免尚有兩事也。
+  來書云:「凡學者才曉得做工夫,便要識認得聖人氣象。蓋認得聖人氣象,把做准的,
+乃就實地做工夫去,才不會差,才是作聖工夫。未知是否?」
+  「先認聖人氣象」,昔人嘗有是言矣,然亦欠有頭腦。聖人氣象自是聖人的,我從何處
+識認。若不就自己良知上真切體認,如以無星之稱而權輕重,未開之鏡而照妍媸,真所謂以
+小人之腹而度君子之心矣。聖人氣象何由認得?自己良知原與聖人一般,若體認得自己良知
+明白,即聖人氣象不在聖人而在我矣。程子嘗云:「覷著堯學他行事,無他許多聰明睿智,
+安能如彼之動容周旋中禮?」又云:「心通於道,然後能辨是非。」今且說通於道在何處?
+聰明睿智從何處出來?
+  來書云:「事上磨煉,一日之內不管有事無事,只一意培養本原。若遇事來感,或自己
+有感,心上既有覺,安可謂無事。但因事凝心一會,大段覺得事理當如此,只如無事處之,
+盡吾心而已。然乃有處得善與未善,何也?又或事來得多,須要次第與處,每因才力不足,
+輒為所困,雖極力扶起,而精神已覺衰弱。遇此未免要十分退省,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
+。如何?
+  所說工夫,就道通分上也只是如此用,然未免有出入。在凡人為學,終身只為這一事,
+自少至老,自朝至暮,不論有事無事,只是做得這一件,所謂「必有事焉」者也。若說寧不
+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卻是尚為兩事也。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助,事物之來,但盡吾心之良知
+以應之,所謂「忠恕違道不遠」矣。凡處得有善有未善,及有困頓失次之患者,皆是牽於毀
+譽得喪,不能實致其良知耳。若能實致其良知,然後見得平日所謂善者未必是善,所謂未善
+者卻恐正是牽於毀譽得喪,自賊其良知者也。
+  來書云:「致知之說,春間再承誨益,已頗知用力,覺得比舊尤為簡易。但鄙心則謂與
+初學言之,還須帶格物意思,使之知下手處。本來致知格物一併下,但在初學,未知下手用
+功,還說與格物,方曉得致知。」云云。
+  格物是致知工夫,知得致知,便已知得格物。若是未知格物,則是致知工夫亦未嘗知也
+。近有一書與友人論此頗悉,今往一通,細觀之當自見矣。
+  來書云:「今之為朱、陸之辨者尚未已,每封朋友言正學不明已久,且不須枉費心力為
+朱、陸爭是非;只依先生立志二字點化人,若其人果能辨得此志來,決意要知此學,已是大
+段明白了,朱、陸雖不辨,彼自能覺得。又嘗見朋友中見有人議先生之言者,輒為動氣。昔
+在朱、陸二先生所以遺後世紛紛之議者,亦見二先生工夫有未純熟,分明亦有動氣之病,若
+明道則無此矣。觀其與吳涉禮論介甫之學,云:『為我盡達諸介甫,不有益於他,必有益於
+我也。』氣象何等從容!嘗見先生與人書中亦引此言,願朋友皆如此。如何?」
+  此節議論得極是極是,願道通遍以告於同志,各自且論自己是非,莫論朱、陸是非也。
+以言語謗人,其謗淺,若自己不能身體實踐,而徒入耳出口,呶呶度日,是以身謗也,其謗
+深矣。凡今天下之論議我者,苟能取以為善,皆是砥礪切磋我也,則在我無非警惕修省進德
+之地矣。昔人謂「攻吾之短者是吾師」,師又可惡乎?
+  來書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才說性,便已不是性』,何故不容說?何
+故不是性?晦庵答云:『不容說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無氣質之雜矣。』二
+先生之言皆未能曉,每看書至此,輒為一惑,請問。」
+  「生之謂性」,「生」字即是「氣」字,猶言氣即是性也。氣即是性,人生而靜以上不
+容說,才說氣即是性,即已落在一邊,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從本原上說。然性善
+之端須在氣上始見得,若無氣亦無可見矣。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即是氣,程子謂「論性不論氣
+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亦是為學者各認一邊,只得如此說。若如得自性明白時,氣即是
+性,性即是氣,原無性氣之可分也。
+答陸原靜書
+
+  來書云:「下手工夫,覺此心無時寧靜。妄心固動也,照心亦動也;心既恆動,則無刻
+暫停也。」
+  是有意於求寧靜,是以愈不寧靜耳。夫妄心則動也,照心非動也;恆照則恆動恆靜,天
+地之所以恆久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息,有刻暫停
+則息矣,非至誠無息之學矣。
+  來書云:「良知亦有起處」云云。
+  此或聽之未審。良知者,心之本體,即前所謂恆照者也。心之本體,無起無不起,雖妄
+念之發,而良知未嘗不在,但人不知存,則有時而或放耳;雖昏塞之極,而良知未嘗不明,
+但人不知察,則有時而或蔽耳,雖有時而或放,其體實未嘗不在也,存之而已耳;雖有時而
+或蔽,其體實未嘗不明也,察之而已耳。若謂良知亦有起處,則是有時而不在也,非其本體
+之謂矣。
+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氣言。理者氣之條理,氣者理之運用;
+無條理則不能運用,無運用則亦無以見其所謂條理者矣。精則精,精則明,精則一,精則神
+,精則誠;一則精,一則明,一則神,一則誠:原非有二事也。後世儒者之說與養生之說各
+滯於一偏,是以不相為用。前日「精一」之論,雖為原靜愛養精神而發,然而作聖之功實亦
+不外是矣。來書云「元神、元氣、元精,必各有寄藏發生之處,又有真陰之精、真陽之氣」
+云云。
+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謂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言謂之精,安可
+以形象方所求哉?真陰之精,即真陽之氣之母;真陽之氣,即真陰之精之父;陰根陽,陽根
+陰,亦非有二也。苟吾良知之說明,則凡若此類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則如來書所云「三
+關七返九還」之屬,尚有無窮可疑者也。
+又
+
+  來書云:「良知,心之本體,即所謂性善也,未發之中也,寂然不動之體也,廓然大公
+也。何常人皆不能而必待於學邪?中也,寂也,公也,既以屬心之體,則良知是矣。今驗之
+於心,知無不良,而中寂大公實未有也。豈良知復超然於體用之外乎?」
+  性無不善,故知無不良,良知即是未發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動之本體,人人之
+所同具者也。但不能不昏蔽於物慾,故須學以去其昏蔽,然於良知之本體,初不能有加損於
+毫末也。知無不良,而中寂大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盡去,而存之未純耳。體即良知之體
+,用即良知之用,寧復有超然於體用之外者乎?
+  來書云:「周子曰『主靜』,程子曰『動亦定,靜亦定』,先生曰:『定者心之本體,
+是靜定也,決非不睹不聞、無思無為之謂,必常知、常存、常主於理之謂也。』夫常知、常
+存、常主於理,明是動也,已發也,何以謂之靜?何以謂之本體?豈是靜定也,又有以貫乎
+心之動靜者邪?」
+  理無動者也。「常知常存常主於理」,即「不睹不聞、無思無為」之謂也。不睹不聞、
+無思無為非槁木死灰之謂也,睹聞思為一於理,而未嘗有所睹聞思為,即是動而未嘗動也;
+所謂「動亦定,靜亦定,體用一原」者也。
+  來書云:「此心未發之體,其在已發之前乎?其在已發之中而為之主乎?其無前後內外
+而渾然之體者乎?今謂心之動靜者,其主有事無事而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
+從欲而言乎?若以循理為靜,從欲為動,則於所謂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極而靜,靜極而
+動者,不可通矣。若以有事而感通為動,無事而寂然為靜,則於所謂動而無動,靜而無靜者
+,不可通矣。若謂未發在已發之先,靜而生動,是至誠有息也,聖人有復也,又不可矣。若
+謂未發在已發之中,則不知未發已發俱當主靜乎?抑未發為靜,而已發為動乎?抑未發已發
+俱無動無靜乎?俱有動有靜乎?幸教。」
+  「未發之中」即良知也,無前後內外而渾然一體者也。有事無事,可以言動靜,而良知
+無分於有事無事也。寂然感通,可以言動靜,而良知無分於寂然感通也。動靜者所遇之時,
+心之本體固無分於動靜也。理無動者也,動即為欲,循理則雖酬酢萬變而未嘗動也;從欲則
+雖槁心一念而未嘗靜也。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動,然而
+寂然者未嘗有增也。無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靜,然而感通者未嘗有減也。動而無動,靜而無
+靜,又何疑乎?無前後內外而渾然一體,則至誠有息之疑,不待解矣。未發在已發之中,而
+已發之中未嘗別有未發者在;已發在未發之中,而未發之中未嘗別有已發者存;是未嘗無動
+靜,而不可以動靜分者也。凡觀古人言語,在以意逆志而得其大旨,若必拘滯於文義,則靡
+有孑遺者,是周果無遺民也。周子「靜極而動」之說,苟不善觀,亦未免有病。蓋其意從「
+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說來。太極生生之理,妙用無息,而常體不易。太極之生生,即
+陰陽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無息者而謂之動,謂之陽之生,非謂動而後生陽也。
+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體不易者而謂之靜,謂之陰之生,非謂靜而從生陰也。若果靜而後生
+陰,動而後生陰,則是陰陽動靜截然各自為一物矣。陰陽一氣也,一氣屈伸而為陰陽;動靜
+一理也,一理隱顯而為動靜。春夏可以為陽為動,而未嘗無陰與靜也;秋冬可以為陰為靜,
+而未嘗無陽與動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謂之陽、謂之動也;春夏此常體,秋冬
+此常體,皆可謂之陰、謂之靜也。自元會運世歲月日時,以至刻杪忽微,莫不皆然,所謂動
+靜無端,陰陽無始,在知道者默而識之,非可以言語窮也。若只牽文泥句,比擬仿像,則所
+謂心從法華轉,非是轉法華矣。
+  來書云:「嘗試於心,喜怒憂懼之感發也,雖動氣之極,而吾心良知一覺,即惘然消阻
+,或遏於初,或制於中,或悔於後。然則良知常若居優閒無事之地而為之主,於喜怒憂懼若
+不與焉者,何歟?」
+  知此則知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而有發而中節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謂良知常
+若居於優閒無事之地,語尚有病。蓋良知雖不滯於喜怒憂懼,而喜怒憂懼亦不外於良知也。
+  來書云:「夫子昨以良知為照心。竊謂:良知,心之本體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
+恐懼之心也,猶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懼為良知,何歟?」
+  能戒慎恐懼者,是良知也。
+  來書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動也』,豈以其循理而謂之靜歟?『妄心亦照也』,豈以
+其良知未嘗不在於其中,未嘗不明於其中,而視聽言動之不過則者皆天理歟?且既曰妄心,
+則在妄心可謂之照,而在照心則謂之妄矣。妄與息何異?今假妄之照以續至誠之無息,竊所
+未明,幸再啟蒙。」
+  照心非動者,以其發於本體明覺之自然,而未嘗有所動也。有所動即妄矣。妄心亦照者
+,以其本體明覺之自然者,未嘗不在於其中,但有所動耳。無所動即照矣。無妄無照,非以
+妄為照,以照為妄也。照心為照,妄心為妄,是猶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則猶貳也,貳則息
+矣。無妄無照則不貳,不貳則不息矣。
+  來書云:「養生以清心寡慾為要。夫清心寡慾,作聖之功畢矣。然欲寡則心自清,清心
+非捨棄人事而獨居求靜之謂也。蓋欲使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為此之功
+,而隨人欲生而克之,則病根常在,未免滅於東而生於西。若欲刊剝洗蕩於眾欲未萌之先,
+則又無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猶引犬上堂而逐之也,愈
+不可矣。」
+  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此作聖之功也。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
+人欲之私,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不能也。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此
+正《中庸》「戒慎恐懼」、《大學》「致知格物」之功,捨此之外,無別功矣。夫謂「滅於
+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累,而非克治洗蕩之為患也
+。今曰「養生以清心寡慾為要」,只養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潛
+伏於中,宜其有「滅於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  來書云:「佛氏『於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與吾儒『隨物而格』之功不同。吾
+若於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惟
+有寐而方醒之時耳。斯正孟子『夜氣』之說。但於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際,思慮已生。不
+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時否乎?今澄欲求寧靜,愈不寧靜,慾念無生,則念愈
+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滅,後念不生,良知獨顯,而與造物者游乎?」
+  「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面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面目」即
+吾聖門所謂「良知」。今既認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說矣。「隨物而格」,是「致知」
+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面目耳。體段工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個自私
+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此便有自私自利,將迎
+意必之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涉于思善」之患。孟子說「夜氣」
+,亦只是為失其良心之人指出個良心萌動處,使他從此培養將去。今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
+致知之功,即已不消說夜氣;卻是得兔後不知守兔,而仍去守株,兔將復失之矣。欲求寧靜
+慾念無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寧靜。良知只是一個良知,
+而善惡自辨,更有何善何惡可思?良知之體本自寧靜,今卻又添一個求寧靜;本自生生,今
+卻又添一個欲無生;非獨聖門致知之功不如此,雖佛氏之學亦未如此將迎意必也。只是一念
+良知,徹頭徹尾,無始無終,即是前念不滅,後念不生。今卻欲前念易滅,而後念不生,是
+佛氏所謂斷滅種性,入於槁木死灰之謂矣。
+  來書云:「佛氏又有『常提念頭』之說,其猶孟子所謂『必有事』,夫子所謂『致良知
+』之說乎?其即常惺惺,常記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於此念頭提在之時,而事至物來,
+應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頭提起時少,放下時多,則工夫間斷耳。且念頭放失,多因私慾客
+氣之動而始,忽然驚醒而後提。其放而未提之間,心之昏雜多不自覺。今欲日精日明,常提
+不放,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即全功乎?抑於常提不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乎?雖曰
+常提不放,而不加戒懼克治之功,恐私慾不去,若加戒懼克治之功焉,又為思善之事,而於
+本來面目又未達一間也。如之何則可?」
+  「戒懼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豈有兩事邪?此節所問,
+前一段已自說得分曉;末後卻是自生迷惑,說得支離,及有「本來面目,未達一間」之疑,
+都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病。去此病,自無此疑矣。
+  來書云:「質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化。如何謂明得盡?如何而能便渾化?」
+  良知本來自明。氣質不美者,渣滓多,障蔽厚,不易開明。質美者渣滓原少,無多障蔽
+,略加致知之功,此良知便自瑩徹,些少渣滓如湯中浮雪,如何能作障蔽?此本不甚難曉。
+原靜所以致疑於此,想是因一「明」字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曾面論「明善」之義
+,明則誠矣,非若後儒所謂明善之淺也。
+  來書云:「聰明睿知果質乎?仁義禮智果性乎?喜怒哀樂果情乎?私慾客氣果一物乎?
+二物乎?古之英才若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仲、韓、范諸公,德業表著,皆良知中所
+發也,而不得謂之間道者,果何在乎?苟曰此特生質之美耳,則生知安行者,不愈於學知困
+勉者乎?愚意竊雲謂諸公見道偏則可,謂全無聞,則恐後儒崇尚記誦訓詁之過也。然乎?否
+乎?」
+  性一而已,仁義禮智,性之性也;聰明睿知,性之質也;喜怒哀樂,性之情也;私慾客
+氣,性之蔽也。質有清濁,故情有過不及,而蔽有淺深也。私慾客氣,一病兩痛。非二物也
+,張、黃、諸葛及韓、范諸公,皆天質之美,自多暗合道妙;雖未可盡謂之知學,盡謂之聞
+道,然亦自其有學,違道不遠者也。使其聞學知道,即伊、傳、周、召矣。若文中子則又不
+可謂之不知學者,其書雖多出於其徒。亦多有未是處,然其大略則亦居然可見,但今相去遼
+遠,無有的然憑證,不可懸斷其所至矣。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聖賢,雖常人
+亦無不如此。若無有物慾牽蔽,但循著良知發用流行將去,即無不是道。但在常人多為物慾
+牽蔽,不能循得良知。如數公者天質既自清明,自少物慾為之牽蔽,則其良知之發用流行處
+,自然是多,自然違道不遠。學者學循此良知而已,謂之知學,只是知得專在學循良知。數
+公雖未知專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氾濫於多岐,疑迷於影響,是以或離或合而未純。若知得時
+,便是聖人矣。後儒嘗以數子者尚皆是氣質用事,未免於行不著,習不察,此亦未為過論。
+但後儒之所謂著察者,亦是狃於聞見之狹,蔽於沿習之非,而依擬仿象於影響形跡之間,尚
+非聖門之所謂著察者也;則亦安得以已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所謂「生知安行」,「
+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說;若是知行本體,即是良知良能,雖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謂之「
+生知安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  來書云:「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尋仲尼、顏子樂處。敢問是樂也,與七情之樂,同乎?否
+乎?若同,則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樂矣,何必聖賢?若別有真樂,則聖賢之遇大憂大怒大
+驚大懼之事,此樂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懼,是蓋終身之憂也,惡得樂?澄平生多悶
+,未嘗見真樂之趣,今切願尋之。」
+  「樂」是心之本體,雖不同於七情之樂,而亦不外於七情之樂。雖則聖賢別有真樂,而
+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許多憂苦,自加迷棄。雖在憂苦迷棄之中,
+而此樂又未嘗不存。但一念開明,反身而誠,則即此而在矣。每與原靜論,無非此意。而原
+靜尚有何道可得之問,是猶未免於「騎驢覓驢」之蔽也。
+  來書云:「《大學》以心有好樂忿懥憂患恐懼為不得其正,而程子亦謂聖人情順萬事而
+無情。所謂『有』者,《傳習錄》中以病瘧譬之,極精切矣。若程子之言,則是聖人之情不
+生於心而生於物也,何謂耶?且事感而情應,則是是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時謂之有,則
+未形也;謂之無,則病根在有無之間,何以致吾知乎?學務無情,累雖輕而出儒入佛矣,可
+乎?」
+  聖人致知之功至誠無息,其良知之體皎如明鏡,略無纖翳。妍媸之來,隨物見形,而明
+鏡曾無留染。所謂情順萬事而無情也。無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為非也。明鏡之
+應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處。妍者妍,媸者媸,一過而不留,即是
+無所住處。病瘧之喻,既已見其精切,則此節所問可以釋然。病瘧之人,瘧雖未發,而病根
+自在,則亦安可以其瘧之未發而遂忘其服藥調理之功乎?若必待瘧發而後服藥調理,則既晚
+矣。致知之功無間於有事無事,而豈論於病之已發未發邪?大抵原靜所疑,前後雖若不一,
+然皆起於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崇。此根一去,則前後所疑自將冰消霧釋,有不待於問辨
+者矣。
+  《答原靜書出》,讀者皆喜。澄善問,師善答,得聞所未聞。師曰:「原靜所問,只是
+知解上轉,不得已與之逐節分疏。若信得良知,只在良知上用工,雖千經萬典,無不吻合,
+異端曲學,一勘盡破矣。何必如此節節分解?佛家有撲人逐塊之喻,見塊撲人,則得人矣,
+見塊逐塊,於塊奚得哉?」在座諸友聞之,惕然皆有惺悟。此學貴反求,非知解可入也。
+答歐陽崇一
+
+  崇一來書云:「師云:『德性之良知,非由於聞見。若日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
+識之,則是專求之見聞之末,而已落在第二義。』竊意良知雖不由見聞而有,然學者之知未
+嘗不由見聞而發;滯於見聞固非,而見聞亦良知之用也。今日落在第二義,恐為專以見聞為
+學者而言。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似亦知行合一之功矣。如何?」
+  良知不由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滯於見聞,而亦不離於見聞。孔子
+云:「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良知之外,別無知矣。故「致良知」是學問大頭腦,是聖人
+教人第一義。今雲專求之見聞之末,則是失卻頭腦,而已落在第二義矣。近時同志中蓋已莫
+不知有致良知之說,然其功夫尚多鶻突者,正是欠此一問。大抵學問功夫只要主意頭腦是當
+,若主意頭腦專以致良知為事,則凡多聞多見,莫非致良知之功。蓋日用之間,見聞酬酢,
+雖千頭萬緒,莫非良知之發用流行,除卻見聞酬酢,亦無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若曰致
+其良知而求之見聞,則語意之間未免為二,此與專求之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其為未得精一
+之旨,則一而已。「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既雲擇,又雲識,其良知亦未
+嘗不行於其間;但其用意乃專在多聞多見上去擇識,則已失卻頭腦矣。崇一於此等處見得當
+已分曉,今日之問,正為發明此學,於同志中極有益。但語意未瑩,則毫釐千里,亦不容不
+精察之也。
+  來書云:「師云:『《系》言何思何慮,是言所思所慮只是天理,更無別思別慮耳,非
+謂無思無慮也。心之本體即是天理,有何可思慮得?學者用功,雖千思萬慮,只是要復他本
+體,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來。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學者之敝,大率非沈空守
+寂,則安排思索。』德辛壬之歲著前一病,近又著後一病。但思索亦是良知發用,其與私意
+安排者何所取別?恐認賊作子,惑而不知也。」
+  「思,曰睿,睿作聖。」「心之宮則思」,思則得之。思其可少乎?沈空守寂與安排思
+索,正是自私用智。其為喪失良知,一也。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理。思
+是良知之發用。若是良知發用之思,則所思莫非天理矣。良知發用之思自然明白簡易,良知
+亦自能知得。若是私意安排之思,自是紛紜勞擾,良知亦自會分別得。蓋思之是非邪正,良
+知無有不自知者。所以認賊作子,正為致知之學不明,不知在良知上體認之耳。
+  來書又云:「師云:『為學終身只是一事,不論有事無事,只是這一件。若說寧不了事
+,不可不加培養,卻是分為兩事也。』竊意覺精力衰弱,不足以終事者,良知也。寧不了事
+,且加休養,致知也。如何卻為兩事?若事變之來,有事勢不容不了,而精力雖衰,稍鼓無
+亦能支持,則持志以帥氣可矣。然言動終無氣力,畢事則困憊已甚,不幾於暴其氣已乎?此
+其輕重緩急,良知固未嘗不知,然或迫於事勢,安能顧精力?或困於精力,安能顧事勢?如
+之何則可?」
+  「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之意,且與初學如此說,亦不為無益。但作兩事看了,便
+有病痛。在孟子言必有事焉,則君子之學終身只是集義一事。義者宜也。心得其宜之謂義。
+能致良知,則心得其宜矣,故集義亦只是致良知。君子之酬酢萬變,當行則行,當止則止,
+當生則生,當死則死,斟酌謂停,無非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而已。故君子素其位而行,思
+不出其位,凡謀其力之所不及而強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為致良知;而凡勞其筋骨,餓其
+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動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者,皆所以致其良知也。若云「
+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者,亦是先有功利之心,較計成敗利鈍而愛憎取捨於其間,是以
+將了事自作一事,而培養又別作一事,此便有是內非外之意,便是自私用智,便是義外,便
+有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病,便不是致良知以求自慊之功矣。所云「鼓舞支持,畢事困憊已甚
+」,又云「迫於事勢,困於精力」,皆是把作兩事做了,所以有此。凡學問之功,一則誠,
+二則偽,凡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誠一真切之故。《大學》言誠其意者,如惡惡臭,如好好
+色,此之謂自慊。曾見有惡惡臭,好好色,而須鼓舞支持者乎?曾見畢事則困憊已甚者乎?
+曾有迫於事勢,困於精力者乎?此可以知其受病之所從來矣。
+  來書又有云:「人情機詐百出,御之以不疑,往往為所欺;覺則自入於逆億。夫逆詐即
+詐也,億不信即非信也,為人欺又非覺也。不逆不億而常先覺,其惟良知瑩徹乎?然而出入
+毫忽之間,背覺合詐者多矣。」
+  「不逆不億而先覺」,此孔子因當時人專以逆詐億不信為心,而自陷於詐與不信,又有
+不逆不億者,然不知致良知之功,而往往又為人所欺詐,故有是言。非教人以是存心而專欲
+先覺人之詐與不信也。以是存心,即是後世猜忌險薄者之事,而只此一念,已不可與人堯、
+舜之道矣。不逆不億而為人所欺者,尚亦不失為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覺者之尤為
+賢耳。崇一謂其惟良知瑩徹者,蓋已得其旨矣。然亦穎悟所及,恐未實際也。蓋良知之在人
+心,互萬古,塞宇宙,而無不同,不慮而知,恆易以知險,不學而能,恆簡以知阻,先天而
+天不違,天且不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夫謂背覺合詐者,是雖不逆人而或未能無自
+欺也,雖不億人而或未能果自信也,是或常有求先覺之心,而未能常自覺也。常有求先覺之
+心,即已流於逆億而足以自蔽其良知矣;此背覺合詐之所以未免也。君子學以為尺,未嘗虞
+人之欺己也,恆不自欺其良知而已;未嘗虞人之不信己也,恆自信其良知而已;未嘗求先覺
+人之詐與不信也,恆務自覺其良知而已。是故不欺則良知無所偽而誠,誠則明矣;自信則良
+知無所惑而明,明則誠矣。明誠相生,是故良知常覺常照。常覺常照,則如明鏡之懸,而物
+之來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何者?不欺而誠則無所容其欺,苟有欺焉,而覺矣;自信而明則
+無所容其不信,苟不信焉,而覺矣。是謂易以知險,簡以知阻,子思所謂『至誠如神,可以
+前知』者也。然子思謂『如神』,謂『可以前知』,猶二而言之。是蓋推言思誠者之功效,
+是猶為不能先覺者說也。若就至誠而言,則至誠之妙用即謂之神,不必言「如神」。至誠則
+無知而無不知,不必言「可以前知」矣。
+答羅整庵少宰書
+
+  某頓首啟:昨承教及《大學》,發舟匆匆,未能奉答。曉來江行稍暇,復取手教而讀之
+。恐至贛後人事復紛沓,先具其略以請。
+  來教云:「見道固難,而體道尤難。道誠未易明,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於所見而
+遂以為極則也。」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其敢自以為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
+道以講明之耳。而數年以來,聞其說而非笑之者有矣,詬訾之者有矣,置不足較量辨議之者
+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覆曉諭,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則天下之
+愛我者,固莫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當何如哉!
+  夫德之不修,學之不講,孔子以為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習訓詁,即皆自以為知學,不
+復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後見,非已見道而後加體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明
+,非外講學而復有所謂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講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
+。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己者也,知此則
+知孔門之學矣。
+  來教謂某「《大學》古本之復,以人之為學但當求之於內,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
+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內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
+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脫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
+失在於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
+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
+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及文詞,既明白而可
+通;論其工夫,又易簡而可入,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必在於彼,彼段之必在於此,與此
+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補?而遂改正補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已乎?
+  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內省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
+?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
+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
+物?惟其工夫之詳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內
+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夫謂學必資
+於外求,是以己性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內省為求之於內,是以己性為有
+內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
+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
+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誠意、
+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
+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
+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凝聚之
+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
+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
+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
+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
+,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辟之,乃至襲陷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
+以不察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
+為,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
+謂其沉溺於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
+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
+,聞先哲之緒論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哉?凡某之所謂格物,其於朱子「九條」
+之說,皆包羅統括於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
+之謬實起於此,不可不辨。孟子辟楊、墨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
+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為賢。墨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為我」,行義而過耳。
+此其為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於禽獸夷狄,所謂
+「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
+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水猛獸何如也!孟子云:「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
+!」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墨,當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
+獨以一人呶呶於其間,噫,可哀矣!韓氏:「佛、老之害甚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
+,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壤之先,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壤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
+莫之救以死也矣!鳴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眾方嘻
+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此其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
+大苦者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為《朱子晚年定論》,蓋亦不得已而然
+。中間年歲早晚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晚年,固多出於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
+明此學為重,平生於朱子之說如神明蓍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為此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蓋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
+與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所謂決與朱子異者,僕敢自欺其心哉?夫道
+,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
+,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己,乃益於己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己,適損於己也
+。益於己者,己必喜之;損於己者,己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於朱子異,未必非其
+所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
+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執事所以教反覆數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若鄙說一明,則
+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辨說而釋然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滋瑣屑之瀆。然鄙說非面陳口析,斷
+亦未能了了於紙筆間也。嗟呼!執事所以開導啟迪於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寧
+有如執事者乎?僕雖甚愚下,寧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捨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雲
+者,正不敢有負於深愛,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東還,必求一面,以卒所請,千萬終教!
+答聶文蔚
+
+  春間遠勞迂途枉顧問證,惓惓此情,何可當也!已其二三同志,更處靜地,扳留旬日,
+少效其鄙見,以求切劘之益;而公期俗絆,勢有不能,別去極怏怏,如有所失。忽承箋惠,
+反覆千餘言,讀之無甚浣慰。中間推許太過,蓋亦獎掖之盛心,而規礪真切,思欲納之於賢
+聖之域;又托諸崇一以致其勤勤懇懇之懷,此非深交篤愛,何以及是!知感知愧,且懼其無
+以堪之也。雖然,僕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感愧辭讓為乎哉?其謂「思、孟、周、程無意
+相遭於千載之下,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天下信之不為
+多,一人信之不為少者,斯固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豈世之譾譾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
+乃僕之情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而非以計人之信與不信也。
+  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於吾身
+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
+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公是非,
+同好惡,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
+能見善不啻若己出,見惡不啻若己入,視民之饑溺猶己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
+溝中者,非故為是而以蘄天下之信己也,務致其良知,求自慊而已矣。堯、舜、三王之聖,
+言而民莫不信者,致其良知而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說者,致其良知而行之也。是以其民熙熙
+皞皞,殺之不怨,利之不庸,施及蠻貊,而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為其良知之同也。鳴呼!
+聖人之治天下,何其簡且易哉!
+  後世良知之學不明,天下之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軋,是以人各有心,而偏瑣僻陋之見,狡
+偽陰邪之術,至於不可勝說;外假仁義之名,而內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實,詭辭以阿俗,矯
+行以干譽,掩人之善而襲以為己長,訐人之私而竊以為己直,忿以相勝而猶謂之徇義,險以
+相傾而猶謂之疾惡,妒賢忌能而猶自以為公是非,恣情縱欲而猶自以為同好惡,相陵相賊,
+自其一家骨肉之親,已不能無爾我勝負之意,彼此藩籬之形,而況於天下之大,民物之眾,
+又何能一體而視之?則無怪於紛紛籍籍,而禍亂相尋於無窮矣!
+  僕誠賴天之靈,偶有見於良知之學,以為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
+溺,則為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見其若是,
+遂相與非笑而詆斥之,以為是病狂喪心之人耳。嗚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體,而暇
+計人之非笑乎!人固有見其父子兄弟之墜溺於深淵者,呼號匐匍,裸跣顛頓,扳懸崖壁而下
+拯之。士之見者方相與揖讓談笑於其傍,以為是棄其禮貌衣冠而呼號顛頓若此,是病狂喪心
+者也。故夫揖讓談笑於溺人之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無親戚骨肉之情者能之,然已謂
+之無惻隱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之愛者,則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盡氣,匍匐而
+拯之。彼將陷溺之禍有不顧,而況於病狂喪心之譏乎?而又況於蘄人之信與不信乎?
+  嗚呼!今之人雖謂僕為病狂喪心之人,亦無不可矣。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
+猶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猶有喪心者矣,吾安得而非喪心乎?昔者孔子之在當時
+,有議其為諂者,有譏其為佞者,有毀其未賢,詆其為不知禮,而侮之以為東家丘者,有嫉
+而沮之者,有惡而欲殺之者;晨門、荷蕢之徒,皆當時之賢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
+歟!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雖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無疑於其所見,不
+悅於其所欲往,而且以之為迂,則當時之不信夫子者,豈特十之二三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
+遑遑,若求亡子於道路,而不暇於暖席者,寧以蘄人之知我信我而已哉?蓋其天地萬物一體
+之仁疾痛追切,雖欲已之而自有所不容已,故其言曰:「吾非斯人之徒與而難與!欲潔其身
+而亂大倫,果哉,末之難矣!」嗚呼!此非誠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
+若其遁世無悶,樂天知命者,則固無人而不自得道,並行而不相悖也。僕之不肖,何敢以夫
+子之道為己任?顧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徬徨四顧,將求其有助於我者,相與講去
+其病耳。今誠得豪傑同志之士扶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學於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
+,以相安相養,去其自私自利之蔽,一洗讒妒勝忿之習,以濟於大同,則僕之狂病,固將脫
+然以愈,而終免於喪心之患矣,豈不快哉!
+  嗟乎!今誠欲求豪傑同志之士於天下,非如吾文蔚者而誰望之乎?如吾文蔚才與志,誠
+足以援天下之溺者;今又既知其具之在我而無假於外求矣,循是而充,若決河注海,孰得而
+御哉?文蔚所謂「一人信之不為少」,其又能遜以委之何人乎?會稽素號山水之區,深林長
+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無時不宜,安居飽食,塵囂無擾,良朋四集,道義日新,優哉游
+哉,天地之間寧復有樂於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僕與二三同志
+,方將請事斯語,奚暇外慕?獨其切膚之痛,乃有未能忿然者,輒復云云兩。
+  咳疾暑毒,書札絕懶。盛使遠來,遲留經月,臨岐執筆,又不覺累紙。蓋於相知之深,
+雖已縷縷至此,殊覺有所未能盡也。
+二
+
+  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卻是致良
+知之功尚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由於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
+,乃馬性未調,銜勒不齊之故,然已只在康莊大道中,決不賺入傍蹊曲徑矣。近時海內同志
+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見,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
+  賤軀舊有咳嗽畏熱之病,近入炎方,輒復大作。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重,不敢遽辭。
+地方軍務冗沓,皆與疾從事。今卻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養病。得在林下稍就清涼,或可瘳
+耳。人還,伏枕草草,不盡傾企。外惟濬一簡,幸達致之!
+  來書所詢,草草奉復一二:
+  近歲來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云:「才著意便是助,才不
+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云:「忘是忘個甚麼?助是助個甚麼?」其人默然無
+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間講學,卻只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
+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勿忘
+。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
+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
+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
+而乃懸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此正如燒鍋煮飯,鍋內不曾清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
+知畢竟煮出個甚麼物來。吾恐火候未及調停,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種專在勿忘勿助上用
+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終日懸空去做個勿忘,又懸空去做個勿助,渀渀蕩蕩,全無實落下手
+處;究竟工夫只做得個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癡驗漢,才遇些子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復能
+經綸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乃使之勞苦纏縛,擔閣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夫必有事焉,只是集義。集義只是致良知。說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說致良知即當下便有實
+地步可用工。故區區專說致良知,隨時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
+意;著實致其良知而無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實致良知則自無忘之病;無一毫意必固
+我則自無助之病;故說格致誠正則不必更說個忘助。孟子說忘助,亦就告子得病處立方。告
+子強制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專說助長之害。告子助長,亦是他以義為外,不知就自心
+上集義,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時時刻刻就自心上集義,則良知之體洞然明白,
+自然是是非非纖毫莫遁,又焉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弊乎?孟子集
+義養氣之說,固大有功於後學。然亦是因病立方,說得大段;不若《大學》格致誠正之功,
+尤極精一簡易,為徹上徹下,萬世無弊者也。聖賢論學,多是隨時就事,雖言若人殊,而要
+其工夫頭腦,若合符節,緣天地之間,原只有此性,只有此理,只有此良知,只有此一件事
+耳。故凡就古人論學處說工夫,更不必攙和兼搭而說,自然無不吻合貫通者。才須攙和兼搭
+而說,即是自己工夫未明徹也。近時有謂集義之功必須兼搭個致良知而後備者,則是集義之
+功尚未了徹也。集義之功尚未了徹,適足以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謂致良知之功必須兼搭一
+個勿忘勿助而後明者,則是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適足以為勿忘勿
+助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義上解釋牽附,以求混融湊泊,而不曾就自己實工夫上體
+驗,是以論之愈精,而去之愈遠。文蔚之論,其於大本達道既已沛然無疑,至於致知窮理及
+忘助等說,時亦有攙和兼搭處,卻是區區所謂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
+後,自將釋然矣。
+  文蔚謂「致知之說,求之事親從兄之間,便覺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見近來真切篤實之
+功。但以此自為,不妨自有得力處;以此遂為定說教人,卻未免又有因藥發病之患,亦不可
+不一講也。蓋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只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故致
+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真誠惻怛,以從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誠惻
+怛,以事君便是忠:只是一個良知,一個真誠惻怛。若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
+是事親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
+其真誠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是致卻從兄的良知;致得從兄的良知,便是致卻事親
+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卻須又從事親的良知上去擴充將來,如此又是脫卻本原,
+著在支節上求了。良知只是一個。隨他發見流行處當下具足,更無去求,不須假借。然其發
+見流行處卻自有輕重厚薄,毫髮不容增減者,所謂天然自有之中也。雖則輕重厚薄毫髮不容
+增減,而厚又只是一個;雖則只是一個,而其間輕重厚薄又毫髮不容增減,若可得增減,若
+須假借,即已非其真誠惻怛之本體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無方體,無窮盡,語大天下莫能
+載,語小天下莫能破者也。孟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人之良知發見得最真切
+篤厚、不容蔽昧處提省人,使人於事君處友仁民愛物,與凡動靜語默間,皆只是致他那一念
+事親從兄真誠惻怛的良知,即自然無不是道。蓋天下之事雖千變萬化,至於不可窮詰,而但
+惟致此事親從兄、一念真誠惻怛之良知以應之,則更無有遺缺滲漏者,正謂其只有此一個良
+知故也。事親從兄一念良知之外更無有良知可致得者,故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此所以為惟精惟一之學,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諸後世而無朝夕者也。
+  文蔚云:「欲於事親從兄之間,而求所謂良知之學。」就自己用工得力處如此說,亦無
+不可;若曰「致其良知之真誠惻怛,以求盡夫事親從兄之道焉」,亦無不可也。明道云:「
+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其說是矣。
+  億逆先覺之說,文蔚謂「誠則旁行曲防,皆良知之用」,甚善甚善!間有攙搭處,則前
+已言之矣。惟濬之言亦未為不是,在文蔚須有取於惟濬之言而後盡,在惟濬又須有取於文蔚
+之言而後明;不然,則亦未免各有倚著之病也。「舜察邇言而詢芶堯」,非是以邇言當察,
+芶堯當詢,而後如此,乃良知之發見流行,光明圓瑩,更無掛礙遮隔處,此所以謂之大知;
+才有執著意必,其知便小矣。講學中自有去取分辨,然就心地上著實用工夫,卻須如此方是
+盡心三節,區區曾有生知、學知、困知之說,頗已明白,無可疑者。蓋盡心、知性、知天者
+,不必說存心、養性、事天,不必說夭壽不貳、修身以俟,而存心養性與修身以俟之功已在
+其中矣。存心養性事天者,雖未到得盡心知天的地位,然已是在那裡做個求到盡心知天的工
+夫,更不必說夭壽不貳,修身以俟,而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譬之行路,盡
+心知天者,如年力壯健之人,既能奔走往來於數千百里之間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稚之年
+,使之學習步趨於庭除之間者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者,如襁抱之孩,方使之扶牆傍壁而
+漸學起立移步者也。既已能奔走往來於數千里之間者,則不必更使之於庭除之間而學步趨,
+而步趨於庭除之間自無弗能矣;既已能步趨於庭除之間,則不必更使之扶牆傍壁而學起立移
+步,而起立移步自無弗能矣。然學起立移步,便是學步趨庭除之始;學步趨庭除,便是學奔
+走往來於數千里之基,固非有二事。但其工夫之難易,則相去懸絕矣。心也,性也,天也,
+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則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有階級,不可躐等而能也。細觀文蔚之論
+,其意以恐盡心知天者廢卻存心修身之功,而反為盡心知天之病。是蓋為聖人憂工夫之或間
+斷,而不知為自己憂工夫之未真切也。吾儕用工,卻須專心致志在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上做
+,只此便是做盡心知天功夫之始。正如學起立移步,便是學奔走千里之始。吾方自慮其不能
+起立移步,而豈遽慮其不能奔走千里,又況為奔走千里者而慮其或遺忘於起立移步之習哉?
+  文蔚識見,本自超絕邁往,而所論云然者,亦是未能脫去舊時解說文義之習。是為此三
+段書分疏比合,以求融會貫通,而自添許多意見纏繞,反使用工不專一也。近時懸空去做勿
+忘勿助者,其意見正有此病,最能擔誤人,不可不滌除耳。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一切,
+至當歸一,更無可疑。此便是文蔚曾著實用工,然後能為此言。此本不是險僻難見的道理,
+人或意見不同者,還是良知尚有纖翳潛伏。若除去此纖翳,即自無不洞然矣。
+  已作書後,移臥簷間,偶遇無事,遂復答此。文蔚之學既已得其大者,此等處久當釋然
+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疏。但承相愛之厚,千里差人遠及,諄諄下問,而竟虛來意,又自
+不能已於言也。然直戇煩縷已甚,恃在信愛,當不為罪,惟濬及謙之、崇一處各得轉錄一通
+,寄視之,尤承一體之好也。
+  右南大吉錄。
+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
+
+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後世記誦詞章之習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當以孝弟忠
+信禮義廉恥為專務。其載培涵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志意,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
+之讀書以開其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時務,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
+教之意哉!
+  大抵童子之情,樂嬉游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痿。今
+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霑被卉木,莫不萌
+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
+其志意而已,亦以洩其跳號呼嘯於泳歌,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
+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盪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
+知覺而已,亦所以沈潛反覆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宣其志也。凡此皆所以順導其志意;調理
+其性情,潛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頑,日使之漸於禮義而不苦其難,入於中和而不知其故。是
+蓋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  若近世之訓蒙稚者,日惟督以句讀課仿,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
+知養之以善;鞭撻繩縛,若持拘囚。彼視學捨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仇而不俗見,窺
+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設詐飾詭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流。是蓋驅之於惡而求其為善
+也,何可得乎?
+  凡吾所以教,其意實在於此。恐時俗不察,視以為迂,且吾亦將去,故特叮嚀以告。爾
+諸教讀,其務體吾意,永以為訓;毋輒因時俗之言,改廢其繩墨,庶成蒙以養正之功矣。念
+之念之!
+教約
+
+  每日清晨,諸生參揖畢,教讀以次。遍詢諸生:在家所以愛親敬長之心,得無懈忽,未
+能真切否?溫凊定省之儀,得無虧缺,未能實踐否?往來街衢,步趨禮節,得無放蕩,未能
+謹飾否?一應言行心術,得無欺妄非僻,未能忠信篤敬否?諸童子務要名以實封,有則改之
+,無則加勉。教讀復隨時就事,曲加誨諭開發。然後各退就席肄業。
+  凡歌《詩》,須要整容定氣,清朗其聲音,均審其節調;毋躁而急,毋蕩而囂。毋餒而
+懾。久則精神宣暢,心氣和平矣。每學量童生多寡,分為四班,每日輪一班歌《詩》;其餘
+皆就席,斂容肅聽。每五日則總四班遞歌於本學。每朔望,集各學會歌於書院。
+  凡習禮,須要澄心肅慮,審其儀節,度其容止;毋忽而情,毋沮而怍,毋徑而野;從容
+而不失之迂緩,修謹不失之拘局。久則體貌習熟,德性堅定矣。童生班次,皆如歌詩。每間
+一日,則輪一班習禮。其餘皆就席,斂容肅觀。習禮之日,免其課仿。每十日則總四班遞習
+於本學。每朔望,則集各學會習於書院。
+  凡授書不在徒多,但貴精熟。量其資稟,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
+有餘,則無厭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諷誦之際,務令專心一志,口誦心惟,字字句句綢繹
+反覆,抑揚其音節,寬虛其心意。久則義禮浹洽,聰明日開矣。
+  每日工夫,先考德,次背書誦書,次習禮,或作課仿,次復誦書講書,次歌《詩》。凡
+習禮歌《詩》之數,皆所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樂習不倦,而無暇及於邪僻。教者知此,則
+知所施矣。雖然,此其大略也;神而明之,則存乎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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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篇      
+知行錄之三 傳習錄下
+附朱子晚年定論
+
+  正德乙亥,九川初見先生於龍江,先生與甘泉先生論格物之說,甘泉持舊說。先生曰:
+「是求之於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喜舊說之是。先
+生又論《盡心》一章,九川一聞,卻遂無疑。後家居,復以格物遺質先生。答云:「但能實
+地用功,久當自釋。」山間乃自錄《大學》舊本讀之,覺朱子格物之說非是;然亦疑先生以
+意之所在為物,物字未明。己卯歸自京師,再見先生於洪都。先生兵務倥傯,乘隙講授,首
+問:「近年用功何如?」九川曰:「近年體驗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誠意』。自『明明德
+於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誠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後又體驗,
+覺得意之誠偽,必先知覺乃可,以顏子有不善未嘗知之,知之未嘗復行為證,豁然若無疑;
+卻又多了格物功夫。又思來吾心之靈,何有不知意之善惡,只是物慾蔽了,須格去物慾,始
+能如顏子未嘗不知耳。又自疑功夫顛倒,與誠意不成片段。後問希顏。希顏曰:『先生謂格
+物致知是誠意功夫,極好。』九川曰:『如何是誠意功夫?』希顏令再思體看,九川終不悟
+,請問。」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濬所舉顏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
+一件。」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與身心意知是一件?」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
+,非心安能視聽言動?心欲視聽言動,無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無心則無身,無身則無心
+。但指其充塞處言之謂之身,指其主宰處言之謂之心,指心之發動處謂之意,指意之靈明處
+謂之知,指意之涉著處謂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懸空的,必著事物,故欲誠意則隨意所在
+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歸於天理,則良知之在此事者無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誠意的工夫。
+」九川乃釋然,破數年之疑。又問:「甘泉近亦信用《大學》古本,謂格物猶言造道。又謂
+窮理如窮其巢穴之窮,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隨處體認天理,似與先生之說漸同。」先
+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轉得來。當時與說親民字不須改,他亦不信,今論格物亦近,但不
+須換物字作理字,只還他一物字便是。」後有人問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曰:「
+《中庸》曰『不誠無物』,程子曰『物來順應』,又如『物各付物』、『胸中無物』之類,
+皆古人常用字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  九川問:「近年因厭氾濫之學,每要靜坐,求屏息念慮。非惟不能,愈覺擾擾,如何?
+」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曰:「當自有無念時否?」先生曰:「實無無念時
+。」曰:「如此卻如何言靜?」曰:「靜未嘗不動,動未嘗不靜。戒謹恐懼即是念,何分動
+靜?」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曰:「無慾故靜,是『靜亦定,動亦定
+』的『定』字,主其本體也。戒懼之念是活潑潑地。此是天機不息處,所謂『維天之命,於
+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體之念,即是私念。」
+  又問:「用功收心時,有聲有色在前,如常聞見,恐不是專一。」曰:「如何欲不聞見
+?除是槁木死灰,耳聾目盲則可。只是雖聞見而不流去,便是。」曰:「昔有人靜坐,其子
+隔壁讀書,不知其勤惰,程子稱其甚敬。何如?」曰:「伊川恐亦是譏他。」
+  又問:「靜坐用功,頗覺此心收斂,遇事又斷了。旋起個念頭,去事上省察。事過又尋
+舊功,還覺有內外,打不作一片。」先生曰:「此格物之說未透。心何嘗有內外?即如惟濬
+,今在此講論,又豈有一心在內照管?這聽講說時專敬,即是那靜坐時心,功夫一貫,何須
+更起念頭,人須在事上磨煉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靜,遇事便亂,終無長進。那靜時功夫
+,亦差似收斂,而實放溺也。」後在洪都,復與於中、國裳論內外之說。渠皆云:「物自有
+內外,但要內外並著功夫,不可有間耳!」以質先生,曰:「功夫不離本體;本體原無內外
+。只為後來做功夫的分了內外,失其本體了。如今正要講明功夫不要有內外,乃是本體功夫
+。」是日俱有省。
+  又問:「陸子之學何如?」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後,還是象山,只是粗些。」九川
+曰:「看他論學,篇篇說出骨髓,句句似針膏肓,卻不見他粗。」先生曰:「然他心上用過
+功夫,與揣摹依仿,求之文義,自不同。但細看有粗處,用功久當見之。」
+  庚辰往虔州,再見先生,問:「近來功夫雖若稍知頭腦,然難尋個穩當快樂處。」先生
+曰:「爾卻去心上尋個天理,此正所謂理障。此間有個訣竅。」曰:「請問如何?」曰:「
+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爾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的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
+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
+去。他這裡何等穩當快樂。此便是格物的真訣,致知的實功。若不靠著這些真機,如何去格
+物?我亦近年體貼出來如此分明,初猶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細看無些小欠闕。」
+  在虔,與於中、謙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個聖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
+」因顧於中曰:「爾胸中原是聖人。」於中起不敢當。先生曰:「此是爾自家有的,如何要
+推?」於中又曰:『不敢。』先生曰:「眾人皆有之,況在於中,卻何故謙起來?謙亦不得
+。」於中乃笑受。又論:「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喚他做
+賊,他還忸怩。」於中曰:「只是物慾遮蔽,良心在內,自不會失;如雲自蔽日,日何嘗失
+了!」先生曰:「於中如此聰明,他人見不及此。」
+  先生曰:「這些子看得透徹,隨他千言萬語,是非誠偽,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
+得的便非。如佛家說心印相似,真是個試金石、指南針。」
+  先生曰:「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枉念,這裡一覺,都自消融。真個是靈丹
+一粒,點鐵成金。」
+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發盡精蘊,看來這裡再去不得。」先生曰:「何言之易也?
+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覺不同,此難口說。」
+  先生問九川:「於『致知』之說體驗如何?」九川曰:「自覺不同往時,操持常不得個
+恰好處,此乃是恰好處。」先生曰:「可知是體來與聽講不同。我初與講時,知爾只是忽易
+,未有滋味。只這個要妙,再體到深處,日見不同,是無窮盡的。」又曰:「此『致知』二
+字,真是個千古聖傳之秘;見到這裡,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  九川問曰:「伊川說到『體用一原,顯微無間』處,門人已說是洩天機,先生致知之說
+,莫亦洩天機太甚否?」先生曰:「聖人已指以示人,只為後人掩匿,我發明耳,何故說洩
+?此是人人自有的,覺來甚不打緊一般。然與不用實功人說,亦甚輕忽可惜,彼此無益無實
+。用功而不得其要者,提撕之甚沛然得力。」
+  又曰:「知來本無知,覺來本無覺,然不知則遂淪埋。」
+  先生曰:「大凡朋友,須箴規指摘處少,誘掖將勸意多,方是。」後又戒九川云:「與
+朋友論學,須委曲謙下,寬以居之。」
+  九川臥病虔州,先生云:「病物亦難格,覺得如何?」對曰:「功夫甚難。」先生曰:
+「常快活便是功夫。」
+  九川問:「自省念慮或涉邪妄,或預料理天下事,思到極處,井井有味,便繾綣難屏。
+覺得早則易,覺遲則難;用力克治,愈覺捍格。惟稍遷念他事,則隨兩忘。如此廓清,亦似
+無害。」先生曰:「何須如此!只要在良知上著功夫。」九川曰:「正謂那一時不知。」先
+生曰:「我這裡自有功夫,何緣得他來?只為爾功夫斷了,便蔽其知。既斷了則繼續舊功便
+是,何必如此。」九川曰:「真是難鏖,雖知丟他不去。」先生曰:「須是勇。用功久,自
+有勇。故曰是集義所生者,勝得容易,便是大賢。
+  九川問:「此功夫卻於心上體驗明白,只解書不通。」先生曰:「只要解心。心明白,
+書自然融會。若心上不通,只要書上文義通,卻自生意見。」
+  有一屬官,因久聽講先生之學,曰:「此學甚好。只是薄書訟獄繁難,不得為學。」先
+生聞之曰:「我何嘗教爾離了薄書訟獄,懸空去講學?爾既有官司之事,便從官司的事上為
+學,才是真格物。如問一詞訟,不可因其應對無狀,起個怒心;不可因他言語圓轉,生個喜
+心;不可惡其囑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請求,屈意從之;不可因自己事務煩冗,隨意苟且
+斷之;不可因旁人譖毀羅織,隨人意思處之:這許多意思皆私,只爾自知,須精細省察克治
+,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這便是格物致知。薄書訟獄之間,無非實學;若離了事
+物為學,卻是著空。」
+  虔州將歸,有詩別先生云:「良知何事系多聞,妙合當時已種根。好惡從之為聖學,將
+迎無處是乾元。」先生曰:「若未來講此學。不知說好惡從之從個甚麼?」敷英在座曰:「
+誠然。嘗讀先生《大學古本序》,不知所說何事。及來聽講許時,乃稍知大意。」
+  於中、國裳輩同侍食。先生曰:「凡飲食只是要養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積在肚裡
+,便成痞了,如何長得肌膚?後世學者博聞多識,留滯胸中,皆傷食之病也。」
+  先生曰:「聖人亦是學知,眾人亦是生知。」問曰:「何如?」曰:「這良知人人皆有
+,聖人只是保全,無些障蔽,兢兢業業,門門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學;只是生的分數多
+,所以謂之生知安行。眾人自孩提之童,莫不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體之知自難泯息
+,雖問學克治也只憑他;只是學的分數多,所以謂之學知利行。」
+  黃以方問:「先生格致之說,隨時格物以致其知,則知是一節之知,非全體之知也。何
+以到得溥博如天,淵泉如淵地位?」先生曰:「人心是天淵。心之本體無所不該,原是一個
+天。只為私慾障礙,則天之本體失了。心之理無窮盡,原是一個淵。只為私慾窒塞,則淵之
+本體失了。如今唸唸致良知,將此障礙窒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已復,便是天淵了。」乃指天
+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見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見天,也只是昭昭之天。只為許多房子牆壁
+遮蔽,便不見天之全體。若撤去房子牆壁,總是一個天矣。不可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
+又不是昭昭之天也。於此便見一節之知,即全體之知;全體之知,即一節之知:總是一個本
+體。」
+
+已下門人黃直錄
+
+  先生曰:「聖賢非無功業氣節,但其循著這天理,則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氣節名矣。」
+  「『發憤忘食』,是聖人之志,如此真無有已時;『樂以忘憂』,是聖人之道,如此真
+無有戚時。恐不必雲得不得也。」
+  先生曰:「我輩致知,只是各隨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見在如此,只隨今日所知擴充到底
+;明日良知又有開悟,便從明日所知擴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與人論學,亦須隨人分
+限所及。如樹有這些萌芽,只把這些水去灌溉。萌芽再長,便又加水。自拱把以至合抱,灌
+溉之功皆是隨其分限所及。若些小萌芽,有一桶水在,盡要傾上,便浸壞他了。」
+  問「知行合一」。先生曰:「此須識我立言宗旨。今人學問,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
+一念發動,雖是不善,然卻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
+處,便即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
+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  「聖人無所不知,只是知個天理;無所不能,只是能個天理。聖人本體明白,故事事知
+個天理所在,便去盡個天理。不是本體明後,卻於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來也。天下事
+物,如名物度數、草木鳥獸之類,不勝其煩。聖人須是本體明了,亦何緣能盡知得?但不必
+知的,聖人自不消求知;其所當知的,聖人自能問人。如『子入太廟,每事問』之類,先儒
+謂『雖知亦問,敬謹之至』。此說不可通。聖人於禮樂名物,不必盡知。然他知得一個天理
+,便自有許多節文度數出來。不知能問,亦即是天理節文所在。」
+  問:「先生嘗謂『善惡只是一物』。善惡兩端,如冰炭相反,如何謂只一物?」先生曰
+:「至善者,心之本體。本體上才過當些子,便是惡了。不是有一個善,卻又有一個惡來相
+對也。故善惡只是一物。」直因聞先生之說,則知程子所謂「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
+」。又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但於本性上過與不及之間耳。」其說皆無可疑
+。
+  先生嘗謂:「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便是聖人。」直初時聞之覺甚易,
+後體驗得來,此個功夫著實是難。如一念雖知好善惡惡,然不知不覺,又夾雜去了。才有夾
+雜,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的心。善能實實的好,是無念不善矣;惡能實實的
+惡,是無念及惡矣:如何不是聖人?故聖人之學,只是一誠而已。
+  問:「修道說言:『率性之謂道』,屬聖人分上事;『修道之謂教』,屬賢人分上事。
+」先生曰:「眾人亦率性也。但率性在聖人分上較多,故『率性之謂道』屬聖人事。聖人亦
+修道也,但修道在賢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謂教』屬賢人事。」又曰:「《中庸》一書,大
+抵皆是說修道的事。故後面凡說君子,說顏淵,說子路,皆是能修道的;說小人,說賢知愚
+不肖,說庶民,皆是不能修道的;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誠至聖之類,則又聖人之自
+能修道者也。」
+  問:「儒者到三更時分,掃蕩胸中思慮,空空靜靜,與釋氏之靜只一般,兩下皆不用,
+此時何所分別?」先生曰:「動靜只是一個。那三更時分空空靜靜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
+今應事接物的心。如今應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時分空空靜靜的心。故動
+靜只是一個,分別不得。知得動靜合一,釋氏毫釐差處亦自莫掩矣。」
+  門人在座,有動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過,終是有弊。」曰:「矜持太過
+,如何有弊?」曰:「人只有許多精神,若專在容貌上用功,則於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
+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講此學,卻外面全不檢束,又分心與事為二矣。」
+  門人作文送友行,問先生曰:「作文字不免費思,作了後又一二日,常記在懷。」曰:
+「文字思索亦無害。但作了常記在懷,則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則未可也。」又作詩
+送人,先生看詩畢,謂曰:「凡作文字要隨我分限所及。若說得太過了,亦非修辭立誠矣。
+」
+  「文公格物之說,只是少頭腦,如所謂『察之於念慮之微』,此一句不該與『求之文字
+之中,驗之於事為之著,索之講論之際』混作一例看,是無輕重也。」
+  問有所忿懥一條。先生曰:「忿懥幾件,人心怎能無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著了
+一分意思,便怒得過當,非廓然大公之體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於凡忿懥等
+件,只是個物來順應,不要著一分意思,便心體廓然大公,得其本體之正了。且如出外見人
+相鬥,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雖怒,卻此心廓然,不曾動此子氣。如今怒人,亦得如此,
+方才是正。」
+  先生嘗言:「佛氏不著相,其實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實不著相。」請問。曰:「佛怕
+父子累,卻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卻逃了君臣;怕夫婦累,卻逃了夫婦:都是為個君臣、父
+子、夫婦著了相,便須逃避。如吾儒有個父子,還他以仁;有個君臣,還他以義;有個夫婦
+,還他以別:何曾著父子、君臣、夫婦的相?」
+  黃勉叔問:「心無惡念時,此心空空蕩蕩的,不知亦須存個善念否?」先生曰:「既去
+惡念,便是善念,便復心之本體矣。譬如日光,被雲來遮蔽,雲去,光已復矣。若惡念既去
+,又要存個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燈。」
+已下門人黃修易錄
+
+  問:「近來用功,亦頗覺妄念不生。但腔子裡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先生曰
+:「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裡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濁水,才貯在缸裡。初然雖定,也只是昏
+濁的。須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盡去,復得清來。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
+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責效,卻是助長,不成工夫。」
+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卻是有根本的學問。日長進一日,愈久愈覺
+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尋討,卻是無根本的學問。方其壯時,雖暫能外面修飾,不見
+有過,老則精神衰邁,終須放倒。譬如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時鮮好,終久要憔悴。」
+  問「志於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數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
+做此屋,志於道是唸唸要去擇地鳩材,經營成個區宅。據德卻是經畫已成,有可據矣。依仁
+卻是常常住在區宅內,更不離去,遊藝卻是加些畫采,美此區宅。藝者,義也,理之所宜者
+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類,皆所以調習此心,使之熟於道也。苟不志道而遊藝,卻如無
+狀小子;不先去置造區宅,只管要去買畫掛做門面,不知將掛在何處?」
+  問:「讀書所以調攝此心,不可缺的。但讀之之時,一種科目意思牽引而來,不知何以
+免此?」,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雖做舉業,不為心累;總有累亦易覺,克之而已。且
+如讀書時,良知知得強記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誇多門靡之
+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終日與聖賢印對,是個純乎天理之心。任他讀書,亦只是
+調攝此心而已,何累之有?」曰:「雖蒙開示,奈資質庸下,實難免累。竊聞窮通有命,上
+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為聲利牽纏,甘心為此,徒自苦耳。欲屏棄之,又制於親,不能捨去
+,奈何?」先生曰:「此事歸辭於親者多矣,其實只是無志。志立得時,良知千事萬為只是
+一事。讀書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於得失耳。」因歎曰:「此學不明,不知此處擔閣了幾多
+英雄漢!」
+  問:「『生之謂性』,告子亦說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認
+得一邊去了,不曉得頭腦。若曉得頭腦,如此說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這也是指
+氣說。」又曰:「凡人信口說,任意行,皆說此是依我心性出來,此是所謂生之謂性。然卻
+要有過差。若曉得頭腦,依吾良知上說出來,行將去,便自是停當。然良知亦只是這口說,
+這身行,豈能外得氣,別有個去行去說?故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氣亦
+性也,性亦氣也,但須認得頭腦是當。」
+  又曰:「諸君功夫最不可助長。上智絕少,學者無超入聖人之理。一起一伏,一進一退
+,自是功夫節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卻不濟,便要矯強,做出一個沒破綻的模樣
+。這便是助長,連前些子功夫都壞了。此非小過,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來便走,不
+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樣子出來。諸君只要常常懷個『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依
+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譭謗,不管人榮辱,任他功夫有進有退,我只是這
+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處,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動。」又曰:「人若著實用功,
+隨人譭謗,隨人欺慢,處處得益,處處是進德之資。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終被累倒。」
+  先生一日出遊禹穴,顧田間禾曰:「能幾何時,又如此長了。」范兆期在傍曰:「此只
+是有根。學問能自植根,亦不患無長。」先生曰:「人孰無根?良知即是天植靈根,自生生
+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賊蔽塞,不得發生耳。」
+  一友常易動氣責人,先生警之曰:「學須反己。若徒責人,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己非
+。若能反己,方見自己有許多未盡處,奚暇責人?舜能化得像的傲,其機括只是不見象的不
+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惡,就見得像的不是矣。像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
+是友感悔,曰:「你今後只不要去論人之是非,凡嘗責辨人時,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
+  先生曰:「凡朋友問難,縱有淺近粗疏,或露才揚己,皆是病發。當因其病而藥之可也
+;不可便懷鄙薄之心,非君子與人為善之心矣。」
+  問:「《易》,朱子主卜筮,程傳主理,何如?」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
+天下之理孰有大於卜筮者乎?只為後世將卜筮專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藝。不
+知今之師友問答,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類,皆是卜筮,卜筮者,不過求決狐疑
+,神明吾心而已。《易》是問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問天;謂人心尚有所涉,
+惟天不容偽耳。」
+  黃勉之問:「『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事事要如此否?」先生曰:「固是事事
+要如此,須是識得個頭腦乃可。義即是良知,曉得良知是個頭腦,方無執著。且如受人饋送
+,也有今日當受的,他日不當受的;也有今日不當受的,他日當受的。你若執著了今日當受
+的,便一切受去,執著了今日不當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適莫,便不是良知的本體,如
+何喚得做義?」
+已下門人黃雀曾錄
+
+  問:「『思無邪』一言,如何便蓋得三百篇之義?」先生曰:「豈特三百篇,《六經》
+只此一言便可該貫,以至窮古今天下聖賢的話,『思無邪』一言也可該貫。此外更有何說?
+此是一了百當的功夫。」
+  問道心人心。先生曰:「『率性之謂道』便是道心。但著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
+心本是無聲無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許多不安穩處,故曰『惟危』。」
+  問:「『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愚的人與之語上尚且不進,況不與之語,可乎?」先
+生曰:「不是聖人終不與語。聖人的心,憂不得人人都做聖人。只是人的資質不同,施教不
+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與他說性說命,他也不省得,也須慢慢琢磨他起來。」
+  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要曉得已是落第二
+義了,只要明得自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體。」
+  問:「『逝者如斯』,是說自家心性活潑潑地否?」先生曰:「然。須要時時用致良知
+的功夫,方才活潑潑地,方才與他川水一般。若須臾間斷,便與天地不相似。此是學問極至
+處,聖人也只如此。」
+  問「志士仁人」章。先生曰:『只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來太重,不問當死不當死
+,定要宛轉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卻丟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為?若違了天理,便與禽獸
+無異,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過做了千百年的禽獸。學者要於此等處看得明白。比干、
+龍逢只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他的人。」
+  問:「叔孫、武叔毀仲尼,大聖人如何猶不免於譭謗?」先生曰:「譭謗自外來的,雖
+聖人如何免得?人只貴於自修,若自己實實落落是個聖賢,縱然人都毀他,也說他不著。卻
+若浮雲掩日,如何損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個象恭色莊,不堅不介的,縱然沒一個人說他,
+他的惡慝終須一日發露。所以孟子說『有求全之毀,有不虞之譽』。毀譽在外的,安能避得
+?只要自修何如爾!」
+  劉君亮要在山中靜坐。先生曰:「汝若以厭外物之心去求之靜,是反養成一個驕惰之氣
+了。汝若不厭外物,復於靜處涵養,卻好。」
+  王汝中、省曾侍坐。先生握扇命曰:「你們用扇。」省曾起對曰:「不敢。」先生曰:
+「聖人之學,不是這等捆縛苦楚的,不是妝做道學的模樣。」汝中曰:「觀『仲尼與曾點言
+志』一章略見。」先生曰:「然。以此章觀之,聖人何等寬洪包含氣象!且為師者問志於群
+弟子,三子皆整頓以對。至於曾點,飄飄然不看那三字在眼,自去鼓起瑟來,何等狂態。及
+至言志,又不對師之問目,都是狂言。設在伊川,或斥罵起來了。聖人乃復稱許他,何等氣
+象!聖人教人,不是個束縛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從狂處成就他,狷者便從狷處成就他。
+人之才氣如何同得?」
+  先生語陸元靜曰:「元靜少年亦要解《五經》,志亦好博。但聖人教人,只怕人不簡易
+,他說的皆是簡易之規。以今人好博之心觀之,卻似聖人教人差了。」
+  先生曰:「孔子無不知而作;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此是聖學真血脈路。」
+  何廷仁、黃正之、李候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顧而言曰:「汝輩學問不得長進,只
+是未立志。」侯璧起而對曰:「琪亦顧立志。」先生曰:「難說不立,未是必為聖人之志耳
+。」對曰:「顧立必為聖人之志。」先生曰:「你真有聖人之志,良知上更無不盡。良知上
+留得些子別念掛帶,便非必為聖人之志矣。」洪初聞時,心若未服,聽說到此,不覺悚汗。
+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
+無對。人若復得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
+  一友靜坐有見,馳問先生。答曰:「吾昔居滁時,見諸生多務知解,口耳異同,無益於
+得,姑教之靜坐。一時窺見光景,頗收近效。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或務為
+玄解妙覺,動人聽聞。故邇來只說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去靜處體悟也好,隨你去事上磨
+練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此便是學問頭腦。我這個話頭自滁州到今,亦較過幾番
+,只是致良知三字無病。醫經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  一友問:「功夫欲得此知時時接續,一切應感處反覺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覺不
+見了。如何則可?」先生曰:「此只認良知未真,尚有內外之間。我這裡功夫,不由人急心
+認得。良知頭腦,是當去樸實用功,自會透徹。到此便是內外兩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這個真機,如何得他充實光輝?若能透得時,不由你聰明知解接
+得來。須胸中渣滓渾化,不使有毫髮沾帶,始得。」
+  先生曰:「『天命之謂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謂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謂教』
+,道即是教。」問:「如何道即是教?」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還他
+是,非的還他非,是非只依著他,更無有不是處。這良知還是你的明師。」
+  問:「『不睹不聞』是說本體,『戒慎恐懼』是說功夫否?」先生曰:「此處須信得本
+體原是不睹不聞的,亦原是戒慎恐懼的。戒慎恐懼,不曾在不睹不聞上加得些子。見得真時
+,便謂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功夫,亦得。」
+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夜的。」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應?」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曰:「向晦宴息,此亦
+造化常理。夜來天地混沌,形象懼泯,人亦耳目無所睹聞,眾竅俱翕,此即良知收斂凝一時
+。天地既開,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聞,眾竅俱辟,此即良知妙用發生時。可見人心與
+天地一體,故上下與天地同流。今人不會宴息,夜來不是昏睡,即是忘思魘寐。」曰:「睡
+時功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晝即知夜矣。日間良知是順應無滯的,夜間良知即是收斂凝
+一的,有夢即先兆。」
+  又曰:「良知在夜氣發的,方是本體,以其無物慾之雜也。學者要使事物紛擾之時,常
+如夜氣一般,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  先生曰:「仙家說到虛,聖人豈能虛上加得一毫實?佛氏說到無,聖人豈能無上加得一
+毫有?但仙家說虛,從養生上來;佛氏說無,從出離生死苦海上來:卻於本體上加卻這些子
+意思在,便不是他虛無的本色了,便於本體有障礙。聖人只是還他良知的本色,更不著些子
+意在。良知之虛,便是天之太虛;良知之無,便是太虛之無形。日月風雷山川民物,凡有貌
+象形色,皆在太虛無形中發用流行,未嘗作得天的障礙。聖人只是順其良知之發用,天地萬
+物,俱在我良知的發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超於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
+  或問:「釋氏亦務養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先生曰:「吾儒養心,未嘗離
+卻事物,只順其天則自然,就是功夫。釋氏卻要盡絕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漸入虛寂去了。
+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  或問異端。先生曰:「與愚夫愚婦同的,是謂同德。與愚夫愚婦異的,是謂異端。」
+  先生曰:「孟子不動心,告子不動心,所異只在毫釐間。告子只在不動心上著功,孟子
+便直從此心原不動處分曉。心之本體原是不動的,只為所行有不合義,便動了。孟子不論心
+之動與不動,只是集義,所行無不是義,此心自然無可動處。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動,便是把
+捉此心,將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撓了。此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孟子集義工夫,自是養得充
+滿,並無餒歉;自是縱橫自在,活潑潑地:此便是浩然之氣。」
+  又曰:「告子病源從『性無善無不善』上見來。性無善無不善,雖如此說,亦無大差;
+但告子執定看了,便有個無善無不善的性在內。有善有惡又在物感上看,便有個物在外。卻
+做兩邊看了,便會差。無善無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時,只此一句便盡了,更無有內外
+之間。告子見一個性在內,見一個物在外,便見他於性有未透徹處。」
+  朱本思問:「人有虛靈,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類,亦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
+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
+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為天地矣。蓋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
+人心一點靈明。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
+人原只一體。故五穀禽獸之類,皆可以養人;藥石之類,皆可以療疾:只為同此一氣,故能
+相通耳。」
+  先生游南鎮,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
+,於我心亦何相關?」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
+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  問:「大人與物同體,如何《大學》又說個厚薄?」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
+此如身是一體,把手足捍頭目,豈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獸與草木同是愛的,把
+草木去養禽獸,又忍得。人與禽獸同是愛的,宰禽獸以養親,與供祭祀,燕賓客,心又忍得
+。至親與路人同是愛的,如簞食豆羹,得則生,不得則死,不能兩全,寧救至親,不救路人
+,心又忍得。這是道理合該如此。及至吾身與至親,更不得分別彼此厚薄。蓋以仁民愛物,
+皆從此出;此處可忍,更無所不忍矣。《大學》所謂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條理,不可逾越
+,此便謂之義;順這個條理,便謂之禮;知此條理,便謂之智;終始是這條理,便謂之信。
+」
+  又曰:「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
+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
+  問夭壽不貳。先生曰:「學問功夫,於一切聲利嗜好俱能脫落殆盡,尚有一種生死念頭
+毫髮掛帶,便於全體有未融釋處。人於生死念頭,本從生身命根上帶來,故不易去。若於此
+處見得破,透得過,此心全體方是流行無礙,方是盡性至命之學。」
+  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
+?」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
+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是友愧謝。少問曰:「此量非你事,
+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在坐者皆悚然。
+  一友問功夫不切。先生曰:「學問功夫,我已曾一句道盡,如何今日轉說轉遠,都不著
+根?」對曰:「致良知蓋聞教矣,然亦須講明。」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講明?良
+知本是明白,實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語言上轉說轉糊塗。」曰:「正求講明致之之
+功。」先生曰:「此亦須你自家求,我亦無別法可道。昔有禪師,人來問法,只把塵尾提起
+。一日,其徒將塵尾藏過,試他如何設法。禪師尋塵尾不見,又只空手提起。我這個良知就
+是設法的塵尾。捨了這個,有何可提得?」少間,又一友請問功夫切要。先生旁顧曰:「我
+塵尾安在?」一時在坐者皆躍然。
+  或問至誠前知。先生曰:「誠是實理,只是一個良知。實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動
+處就是幾,誠神幾曰聖人。聖人不貴前知。禍福之來,雖聖人有所不免。聖人只是知幾,遇
+變而通耳。良知無前後,只知得見在的幾,便是一了百了。若有個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
+有趨避利害的意。邵子必於前知:終是利害心未盡處。」
+  先生曰:「無知無不知,本體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嘗有心照物,而自無物不照。無照無
+不照,原是日的本體。良知本無知,今卻要有知;本無不知,今卻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
+  先生曰:「惟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智,舊看何等玄妙,今看來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
+是聰,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智,聖人只是一能之爾。能處正是良知,眾人不能,只是個不
+致知,何等明白簡易!」
+  問:「孔子所謂『遠慮』,周公『夜以繼日』,與『將迎』不同。何如?」先生曰:「
+遠慮不是茫茫蕩蕩去思慮,只是要存這天理。天理在人心,亙古亙今,無有終始;天理即是
+良知,千思萬慮,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隨事應去,良知便粗了
+。若只著在事上茫茫蕩蕩去思,教做遠慮,便不免有毀譽得喪人欲攙入其中,就是將迎了。
+周公終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見得時,其氣象與將迎自別。」
+  問:「『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朱子作效驗說,如何?」先生曰:「聖賢只是為
+己之學,重功夫不重效驗。仁者以萬物為體,不能一體,只是己私未忘。全得仁體,則天下
+皆歸於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闥意,天下皆與,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亦
+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無怨,於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
+  問:「孟子『巧力聖智』之說,朱子云:『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何如?」先生曰:
+「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實非兩事。巧亦只在用力處,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
+射:一能步箭,一能馬箭,一能遠箭;他射得到,俱謂之力,中處俱可謂之巧。但步不能馬
+,馬不能遠,各有所長,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處;孔子則三者皆長。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
+下惠而極;清,只到得伯夷而極;任,只到得伊尹而極。何曾加得些子?若謂三子力有餘而
+巧不足,則其力反過孔子了。巧力只是發明聖知之義,若識得聖知本體是何物,便自然了。
+」
+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違』,天即良知也;『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即天也。」
+  「良知只是個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個好惡,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
+。」又曰:「是非兩字,是個大規矩,巧處則存乎其人。」
+  「聖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賢人如浮雲天日;愚人如陰霾天日;雖有昏明不同,其能辨
+黑白則一。雖昏黑夜裡,亦影影見得黑白,就是日之餘光未盡處;困學功夫,亦只從這點明
+處精察去耳!」
+  問:「知譬日,欲譬雲,雲雖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氣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懼愛惡欲,謂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認得良知明白。比如日
+光,亦不可指著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雖雲霧四塞,太虛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
+不滅處,不可以雲能蔽日,教天不要生雲。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別
+善惡,但不可有所著;七情有著,俱謂之欲,俱為良知之蔽;然才有著時,良知亦自會覺,
+覺即蔽去,復其體矣!此處能勘得破,方是簡易透徹功夫。」
+  問:「聖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
+有淺深難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親,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實落盡
+孝而已;學知利行者,只是時時省覺,務要依此良知盡孝而已;至於困知勉行者,蔽錮已深
+,雖要依此良知去孝,又為私慾所阻,是以不能,必須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
+此良知以盡其孝。聖人雖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
+,卻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  問:「樂是心之本體,不知遇大故於哀哭時,此樂還在否?」先生曰:「須是大哭一番
+方樂,不哭便不樂矣。雖哭,此心安處,即是樂也;本體未嘗有動。」
+  問:「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贊《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聖人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於良知同,便各為說何害?且如一園竹,只要同
+此枝節,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節節,都要高下大小一樣,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輩只要去培
+養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異處。汝輩若不肯用功,連筍也不曾抽得,何處去論枝節?」
+  鄉人有父子訟獄,請訴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聽之,言不終辭,其父子相抱慟哭而
+去。柴鳴治人問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間大不孝的子,
+瞽瞍是世間大慈的父。」鳴治愕然請問。先生曰:「舜常自以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
+自以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記得舜是我提孩長的,今何不曾豫悅我,不知自心已為後
+妻所移了,尚謂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時如何愛我,今日不愛,只是我
+不能盡孝,日思所以不能盡孝處,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時,又不過復得此心原慈的本
+體。所以後世稱舜是個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個慈父。」
+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來問,未嘗先有知識以應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
+非兩端,與之一剖決,鄙夫之心便已瞭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來天則,雖聖人聰明
+,如何可與增減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與之一剖決,便已竭盡無餘了。若夫子與鄙夫
+言時,留得些子知識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體即有二了。」
+  先生曰:「『蒸蒸義,不格奸』,本注說像已進進於義,不至大為奸惡。舜征庸後,像
+猶日以殺舜為事,何大奸惡如之。舜只是自進於義,以義薰蒸,不去正他奸惡。凡文過掩慝
+,此是惡人常態,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惡性。舜初時致得像要殺己,亦是要象好的心
+太急,此就是舜之過處。經過來,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責人,所以致得克諧,此是舜動
+心忍性,增益不能處。古人言語,俱是自家經歷過來,所以說得親切;遺之後世,曲當人情
+。若非自家經過,如何得他許多苦心處?」
+  先生曰:「古樂不作久矣。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思相近。」未達,請問。先生曰:「
+《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一生實事,
+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只是做些
+詞調,於民俗風化絕無關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樸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
+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於風化有益
+。然後古樂漸次可復矣。」曰:「洪要求元聲不可得,恐於古樂亦難復。」先生曰:「你說
+元聲在何處求?」對曰:「古人制管候氣,恐是求元聲之法。」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
+中求元聲,卻如水底撈月,如何可得?元聲只在你心上求。」曰:「心如何求?」先生曰:
+「古人為治,先養得人心和平,然後作樂。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悅懌興
+起。只此便是元聲之始。《書》雲『詩言志』,志便是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
+本。『聲依永,律和聲』。律只要和聲,和聲便是制律的本。何嘗求之於外?」曰:「古人
+制候氣法,是意何取?」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體以作樂。我的中和,原與天地之氣相應
+;候天地之氣,協鳳凰之音,不過去驗我的氣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後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
+。今要候灰管,先須定至日。然至日子時恐又不准,又何處取得准來?」
+  先生曰:「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
+  「孔子氣魄極大,凡帝王事業,無不一一理會,也只從那心上來。譬如大樹,有多少枝
+葉,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養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從枝葉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學者學孔
+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學那氣魄,卻倒做了。」
+  「人有過,多於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於文過。」
+  「今人於吃飯時,雖然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寧,只緣此心忙慣了所以收攝不住。」
+  「琴瑟簡編,學者不可無;蓋有業以居之,心就不放。」
+  先生歎曰:「世間知學的人,只有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與人同。」崇一曰:「這
+病痛只是個好高不能忘己爾。」
+  問:「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卻有過不及?」先生曰:「知得過不及處,就是中和。」
+「所惡於上,是良知;毋以使下,即是致知。」
+  先生曰:「蘇秦、張儀之智也,是聖人之資。後世事業文章,許多豪傑名家,只是學得
+儀、秦故智。儀、秦學術善揣摸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肯啟,故其說不能窮。儀、秦亦是窺見
+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於不善爾。」
+  或問「未發已發」。先生曰:「只緣後儒將未發已發分說了,只得劈頭說個無未發已發
+,使人自思得之。若說有個已發未發,聽者依舊落在後儒見解。若真見得無未發已發,說個
+有未發已發,原不妨原有個未發已發在。」問曰:「未發未嘗不和,已發未嘗不中;譬如鐘
+聲,未扣不可謂無,既扣不可謂有,畢竟有個扣與不扣,何如?」先生曰:「未扣時原是驚
+天動地,既扣時也只是寂天寞地。」
+  問:「古人論性,各有異同,何者乃為定論?」先生曰:「性無定體,論亦無定體,有
+自本體上說者,有自發用上說者,有自源頭上說者,有自流弊處說者。總而言知,只是一個
+性,但所見有淺深爾。若執定一邊,便不是了。性之本體原是無善無惡的,發用上也原是可
+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惡的。譬如眼有喜時的眼,有怒時的眼,
+直視就是看的眼,微視就是覷的眼。總而言之,只是這個眼,若見得怒時眼,就說未嘗有喜
+的眼,見得看時眼,就說未嘗有覷的眼,皆是執定,就知是錯。孟子說性,直從源頭上說來
+,亦是說個大概如此。荀子性惡之說,是從流弊上說來,也未可盡說他不是,只是見得未精
+耳。眾人則失了心之本體。」問:「孟子從源頭上說性,要人用功在源頭上明徹;荀子從流
+弊說性,功夫只在末流上救正,便費力了。」先生曰:「然。」
+  先生曰:「用功到精處,愈著不得言語,說理愈難。若著意在精微上,全體功夫反蔽泥
+了。」
+  「楊慈湖不為無見,又著在無聲無臭上見了。」
+  「人一日間,古今世界都經過一番,只是人不見耳。夜氣清明時,無視無聽,無思無作
+,淡然平懷,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時,神清氣朗,雍雍穆穆,就是堯、舜世界。日中以前,
+禮儀交會,氣象秩然,就是三代世界。日中以後,神氣漸昏,往來雜擾,就是春秋、戰國世
+界。漸漸昏夜,萬物寢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盡世界。學者信得良知過,不為氣所亂,
+便常做個羲皇已上人。」
+  薛尚謙、鄒謙之、馬子辛、王汝止侍坐,因歎先生自征寧藩以來,天下謗議益眾,請各
+言其故。有言先生功業勢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眾;有言先生之學日明,故為宋儒爭是非者
+亦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後,同志信從者日眾,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先生曰:「諸君之
+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自知處,諸君俱未道及耳。」諸友請問。先生曰:「我在南都以前
+,尚有些子鄉願的意思在。我今信得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著些覆藏。我今才做
+得個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說我行不掩言也罷。」尚謙出,曰:「信得此過,方是聖人
+的真血脈。」
+  先生鍛煉人處,一言之下,感人最深。一日,王汝止出遊歸,先生問曰:「游何見?」
+對曰:「見滿街人都是聖人。」先生曰:「你看滿街人是聖人,滿街人到看你是聖人在。」
+又一日,董蘿石出遊而歸,見先生曰:「今日見一異事。」先生曰:「何異?」對曰:「見
+滿街人都是聖人。」先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為異?」蓋汝止圭角未融,蘿石恍見有悟
+,故問同答異,皆反其言而進之。洪與黃正之、張叔謙、汝中丙戌會試歸,為先生道途中講
+學,有信有不信。先生曰:「你們拿一個聖人去與人講學,人見聖人來,都怕走了,如何講
+得行。須做得個愚夫愚婦,方可與人講學。」洪又言:「今日要見人品高下最易。」先生曰
+:「何以見之?」對曰:「先生譬如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須是無目人。」先生曰:「泰
+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見?」先生一言剪裁,剖破終年為外好高之病,在坐者莫不悚懼
+。
+  癸未春,鄒謙之來越問學,居數日,先生送別於浮峰。是夕,與希淵諸友移舟宿延壽寺
+,秉燭夜坐。先生慨悵不已,曰:「江濤煙柳,故人倏在百里外矣!」一友問曰:「先生何
+念謙之之深也?」先生曰:「曾子所謂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
+不較,若謙之者,良盡之矣!」
+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復征思、田。將命行時,德洪與汝中論學。汝中舉先生教言,曰:
+「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德洪曰:
+「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話頭。若說心體是無善無惡,意亦是無善無惡的意
+,知亦是無善無惡的知,物是無善無惡的物矣。若說意有善惡,畢竟心體還有善惡在。」德
+洪曰:「心體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惡的。但人有習心,意念上見有善惡在,格致誠正,
+修此正是復那性體功夫。若原無善惡,功夫亦不消說矣。」是夕侍坐天泉橋,各舉請正。先
+生曰:「我今將行,正要你們來講破此意。二君之見正好相資為用,不可各執一邊。我這裡
+接人原有此二種。利根之人直從本源上悟入。人心本體原是明瑩無滯的,原是個未發之中。
+利根之人一悟本體,即是功夫,人己內外,一齊俱透了。其次不免有習心在,本體受蔽,故
+且教在意念上實落為善去惡。功夫熟後,渣滓去得盡時,本體亦明盡了。汝中之見,是我這
+裡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見,是我這裡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為用,則中人上下皆可引入於
+道。若各執一邊,眼前便有失人,便於道體各有未盡。」既而曰:「已後與朋友講學,切不
+可失了我的宗旨: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的是良知,為善去惡是
+格物,只依我這話頭隨人指點,自沒病痛。此原是徹上徹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難過,本
+體攻夫,一悟盡透。此顏子、明道所不敢承當,豈可輕易望人!人有習心,不教他在良知上
+實用為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個本體,一切事為俱不著實,不過養成一個虛寂。此個病痛
+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說破。」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
+  先生初歸越時,朋友蹤跡尚寥落。既後四方來游者日進。癸未年已後,環先生而居者比
+屋,如天妃、光相諸剎,每當一室,常合食者數十人;夜無臥處,更相就席;歌聲徹昏旦。
+南鎮、禹穴、陽明洞諸山遠近寺剎,徙足所到,無非同志游寓所在。先生每臨講座,前後左
+右環坐而聽者常不下數百人,送往迎來,月無虛日;至有在侍更歲,不能遍記其姓名者。每
+臨前,先生常歎曰:「君等離別,不出在天地間,苟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諸生每
+聽講出門,為嘗不跳躍稱快。嘗聞之同門先輩曰:「南都以前,朋友從游者雖眾,未有如在
+越之盛者。此雖講學日久,孚信漸博,要亦先生之學日進,感召之機申變無方,亦自有不同
+也。」
+  此後黃以方錄
+  黃以方問:「博學於文,為隨事學存此天理;然則謂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其說似不相
+合。」先生曰:「《詩》、《書》、六藝皆是天理之發見,文字都包在其中。考之《詩》、
+《書》、六藝,皆所以學存此天理也。不特發見於事為者方為文耳。餘力學文,亦只博學於
+文中事。」
+  或問「學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為而言,其實思即學也。學有所疑,便須思之,
+思而不學者,蓋有此等人只懸空去思,要想出一個道理,卻不在身心上實用其力,以學存此
+天理。思與學作兩事做,故有罔與殆之病。其實思只是思其所學,原非兩事也。」
+  先生曰:「先儒解格物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
+如何去格?縱格得草木來,如何反來誠得自家意?我解格作正字義,物作事字義,《大學》
+之所謂身,即耳目口鼻四肢是也。欲修身,便是要目非禮勿視,耳非禮勿聽,口非禮勿言,
+四肢非禮勿動。要修這個身,身上如何用得工夫?心者身之主宰,目雖視而所以視者心也,
+耳雖聽而所以聽者心也,口與四肢雖言動而所以言動者心也,故欲修身在於體當自家心體,
+當令廓然大公,無有些子不正處。主宰一正,則發竅於目,自無非禮之視;發竅於耳,自無
+非禮之聽;發竅於口與四肢,自無非禮之言動:此便是修身在正其心。然至善者,心之本體
+也。心之本體,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體上何處用得功?必就心之發動處才可著力也。
+心之發動不能無不善,故須就此處著力,便是在誠意。如一念發在好善上,便實實落落去好
+善;一念發在惡惡上,便實實落落去惡惡。意之所發,既無不誠,則其本體如何有不正的?
+故欲正其心在誠意。工夫到誠意,始有著落處。然誠意之本,又在於致知也。所謂人雖不知
+,而已所獨知者,此正是吾心良知處。然知得善,卻不依這個良知便做去,知得不善,卻不
+依這個良知便不去做,則這個良知便遮蔽了,是不能致知也。吾心良知既不能擴充到底,則
+善雖知好,不能著實好了;惡雖知惡,不能著實惡了,如何得意誠?故致知者,意誠之本也
+。然亦不是懸空的致知,致知在實事上格。如意在於為善,便就這件事上去為;意在於去惡
+,便就這件事上去不為。去惡固是格不正以歸於正,為善則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以歸於正
+也。如此,則吾心良知無私慾蔽了,得以致其極,而意之所發,好善去惡,無有不誠矣、誠
+意工夫,實下手處在格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為堯、舜』,正在此也
+。」
+  先生曰:「眾人只說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說去用?我著實曾用來。初年與錢友同
+論做聖賢,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錢子早夜去
+窮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於三日,便致勞神成疾。當初說他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
+窮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勞思致疾。遂相與歎聖賢是做不得的,無他大力量去格
+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頗見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
+,決然以聖人為人人可到,便自有擔當了。這裡意思,卻要說與諸公知道。」
+  門人有言邵端峰論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灑掃應對之說。先生曰:「灑掃應對就是一件
+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灑掃應對,就是致他這一點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長者,
+此亦是他良知處。故雖嬉戲中見了先生長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師長之良知
+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又曰:「我這裡言格物,自童子以至聖人,皆是此等工夫
+。但聖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費力。如此格物,雖賣柴人亦是做得,雖公卿大夫以至
+天子,皆是如此做。」
+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艱」二句為問。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
+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艱,行之惟艱』。」
+  門人問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學之』,又說個『篤行之』,分
+明知行是兩件。」先生曰:「博學只是事事學存此天理,篤行只是學之不已之意。」又問:
+「《易》『學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學
+存此天理,則此心更無放失時,故曰『學以聚之』,然常常學存此天理,更無私慾間斷,此
+即是此心不息處,故曰『仁以行之』。」又問:「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卻是兩
+個了?」先生曰:「說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為私慾間斷,便是仁不能守。」又
+問:「心即理之說,程子雲『在物為理』,如何謂心即理?」先生曰:「在物為理,在字上
+當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則為理。如此心在事父則為孝,在事君則為忠之類。」先生因謂之曰
+:「諸君要識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說個心即理是如何,只為世人分心與理為二故,便有許
+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個私心,便不當理。人卻說他做得當理,只心有未
+純,往往悅慕其所為,要來外面做得好看,卻與心全不相干。分心與理為二,其流至於伯道
+之偽而不自知。故我說個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個,便來心上做工夫,不去襲義於義,便
+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又問:「聖賢言語許多,如何卻要打做一個?」曰:「我不
+是要打做一個,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天地聖人
+皆是一個,如何二得?」
+  「心不是一塊血肉,凡知覺處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視聽,手足之知痛癢,此知覺便是心
+也。」
+  以方問曰:「先生之說格物,凡《中庸》之慎獨及集義、博約等說,皆為格物之事。」
+先生曰:「非也。格物即慎獨,即戒懼。至於集義、博約工夫只一般,不是以那數件都做格
+物底事。」
+  以方問尊德性一條。先生曰:「道問學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靜以尊德性誨人,
+某教人豈不是道問學處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問學作兩件。且如今講習討論,下許多
+工夫,無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已。豈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問學?問學只
+是空空去問學,更與德性無關涉?如此,則不知今之所以講習討論者,更學何事!」問致廣
+大二句。曰:「盡精微即所以致廣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極高明也。蓋心之本體自是廣大底,
+人不能盡精微,則便為私慾所蔽,有不勝其小者矣。故能細微曲折無所不盡,則私意不足以
+蔽之,自無許多障礙遮隔處,如何廣大不致?」又問:「精微還是念慮之精微,是事理之精
+微?」曰:「念慮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  先生曰:「今之論性者紛紛異同,皆是說性,非見性也。見性者無異同之可言矣。」
+  問:「聲色貨利,恐良知亦不能無。」先生曰:「固然。但初學用功,卻須掃除蕩滌,
+勿使留積,則適然來遇,始不為累,自然順而應之。良知只在聲色貨利上用功,能致得良知
+,精精明明,毫髮無蔽,則聲色貨利之交,無非天則流行矣。」
+  先生曰:「吾與諸公講致知格物,日日是此,講一二十年俱是如此。諸君聽吾言,實去
+用功,見吾講一番,自覺長進一番。否則,只作一場話說,雖聽之亦何用。」
+  先生曰:「人之本體常常是寂然不動的,常常是感而逐通的。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後
+。」
+  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眾曾見否?』眾曰:『見之。』復以手指入袖,問
+曰:『眾還見否?』眾曰:『不見。』佛說還未見性。此義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見有
+不見,而之見性常在。人之心神祇在有睹有聞上馳騖,不在不睹不聞上著實用功。蓋不睹不
+聞是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是治良知的工夫。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工
+夫方有個實落處。久久成熟後,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檢,而真性自不息矣。豈以在外者之聞
+見為累哉!」
+  問:「先儒謂: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同一活潑潑地。」先生曰:「亦是。天地間活潑
+潑地,無非此理,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致良知便是必有事的工夫。此理非惟不可離,實
+亦不得而離也:無往而非道,無往而非工夫。」
+  先生曰:「諸公在此,務要立個必為聖人之心,時時刻刻,須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
+,方能聽吾說話句句得力。若茫茫蕩蕩度日,譬如一塊死肉,打也不知得痛癢,恐終不濟事
+。回家只尋得舊時伎倆而已,豈不惜哉!」
+  問:「近來妄念也覺少,亦覺不曾著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工夫否?」先生曰:「
+汝且去著實用功,便多這些著想也不妨,久久自會妥帖。若才下得些功,便說效驗,何足為
+恃?」
+  一友自歎:「私意萌時,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先生曰:「你萌時這一
+知處,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工夫。」
+  「夫子說『性相近』,即孟子說『性善』,不可專在氣質上說。若說氣質,如剛與柔對
+,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則同耳。人生初時,善原是同的。但剛的習於善則為剛善,習於惡則
+為剛惡;柔的習於善則為柔善,習於惡則為柔惡,便日相遠了。」
+  先生嘗語學者曰:「心體上著不得一念留滯,就如眼著不得些子塵沙。些子能得幾多?
+滿眼便昏天黑地了。」又曰:「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頭,亦著不得些子。如眼中放
+些金玉屑,眼亦開不得了。」
+  問:「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謂之同體。若於人便異體了。禽獸
+草木益遠矣,而何謂之同體?」先生曰:「你只在感應之幾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
+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請問。先生曰:「你看這個天地中間,什麼是天地的心
+?」對曰:「嘗聞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什麼教做心?」對曰:「只是一個靈明。」
+「可知充天塞地中間,只有這個靈明,人只為形體自間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
+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
+去辨他吉兇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卻天地
+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通的,如何與他間隔得!」又問:「天地鬼
+神萬物,千古見在,何沒了我的靈明,便俱無了?」曰:「今看死的人,他這些精靈游散了
+,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
+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與汝中追送嚴灘,汝中舉佛家實相幻想之說。先生曰:「有心
+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汝中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
+是本體上說工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說本體。」先生然其言。洪於是時尚
+未了達,數年用功,始信本體工夫合一。但先生是時因問偶談,若吾儒指點人處,不必借此
+立言耳!
+  嘗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於中軒,若有憂色。德洪趨進請問。先生曰:「頃與諸
+老論及此學,真圓鑿方柄,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終身陷荊棘之場而不悔,吾
+不知其何說也!」德洪退,謂朋友曰:「先生誨人,不擇衰朽,仁人憫物之心也。」
+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為子而傲必不孝,為臣而傲必不忠,為父而傲必不
+慈,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與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結果了此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
+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無纖介染著,只是一無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
+聖人許多好處,也只是無我而已,無我自能謙。謙者眾善之基,傲者眾惡之魁。」
+  又曰:「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諸掌乎!』且人於掌,何
+日不見?及至問他掌中多少文理,卻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便明,誰不知得?若欲
+的見良知,卻誰能見得?」問曰:「此知恐是無方體的,最難捉摸。」先生曰:「良知即是
+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
+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聖人。」
+  問:「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聖人果以相助望門弟子否?」先生曰:「亦是
+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難愈多,則精微愈顯。聖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問難的人胸中窒
+礙,聖人被他一難,發揮得越加精神,若顏子聞一知十,胸中瞭然,如何得問難?故聖人亦
+寂然不動,無所發揮,故曰非助。」
+  鄒謙之當與德洪曰:「舒國裳曾持一張紙,請先生寫『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懸筆為
+書,到『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顧而笑曰:『國裳讀書中過狀元來,豈誠不知身之所
+以當養?還須誦此以求警?』一時在侍諸友皆惕然。」
+  嘉靖戊子冬,德洪與王汝中奔師喪,至廣信,訃告同門,約三年收錄遺言。繼後同門各
+以所記見遺。洪擇其切於問正者,合所私錄,得若干條。居吳時,將與《文錄》並刻矣,適
+以尤去未遂。當是時也,四方講學日眾,師門宗旨既明,若無事於贅刻者,故不復榮念。去
+年同門曾子才漢得洪手抄,復傍為采輯,名曰遺言,以刻行於荊。洪讀之,覺當時采錄未精
+,乃為刪其重複,消去蕪蔓,存其三之一,命曰《傳習續錄》,復刻於寧國之水西精舍。今
+年夏,洪來游蘄,沈君思畏曰:「師門之教久行於四方,而獨未及於蘄。蘄之士得讀遺言,
+若親炙夫子之教;指見良知,若重睹日月之光。惟恐傳習之不博,而未以重複之為繁也。請
+裒其所逸者增刻之,若何?」洪曰:「然師門『致知格物』之旨,開示來學;學者躬修默悟
+,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故吾師終日言是,而不憚其煩;學者終日聽是,而不厭其
+數;益指示專一則體悟日精,幾迎於言前,神發於言外,感遇誠也。今吾師之歿,未及三紀
+,而格言微旨,漸覺淪晦,豈非吾黨身踐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學者之趨不一,師門之
+教不宣也。」乃復取逸稿,採其語之不背者,得一卷;其餘影響不真,與《文錄》既載者,
+皆削之,並易中卷為問答語,以付黃梅尹張君增刻之。庶幾讀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
+,則無疑於是錄矣!嘉靖丙辰夏四月,門人錢德洪拜書於蘄之崇正書院。
+【附錄】朱子晚年定論
+
+  《定論》首刻於南、贛。朱子病目靜久,忽悟聖學之淵藪,乃大悔中年注述誤己誤人,
+遍告同志。師閱之,喜已學與晦翁同,手錄一卷,門人刻行之。自是為朱子論異同者寡矣。
+師曰:「無意中得此一助!」隆慶壬申,虯峰謝君廷傑刻師《全書》,命刻《定論》附《語
+錄》後,見師之學與朱子無相謬戾,則千古正學同一源矣。並師首敘與袁慶麟跋凡若干條,
+洪僭引其說。
+朱子晚年定論
+
+  陽明子序曰:
+  洙、泗之傳,至孟氏而息;千五百餘年,濂溪、明道始復追尋其緒;自從辨析日祥,然
+亦日就支離決裂,旋復湮晦。吾嘗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亂之。
+  守仁早歲業舉,溺志詞章之習,既乃稍知從事正學,而苦於眾說之紛擾疲邇,茫無可入
+,因求諸老、釋,欣然有會於心,以為聖人之學在此矣!然於孔子之教間相出入,而措之日
+用,往往缺漏無歸;依違往返,且信且疑。其後話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
+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寒暑,證諸《五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諸海也。然後
+歎聖人之道坦如大路,而視之儒者妄開竇逕,蹈荊棘,墮坑塹,究其為說,反出二氏之下。
+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厭此而趨彼也!此豈二氏之罪哉!間嘗以語同志,而聞者競相非議,目以
+為立異好奇;雖每痛反探抑,務自搜剔斑瑕,而愈益精明的確,洞然無復可疑;獨於朱子之
+說有相牴牾,恆疚於心,切疑朱子之賢,而豈其於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復取朱子之書而
+檢求之,然後知其晚歲故已大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至以為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世
+之所傳《集注》、《或問》之類,乃其中年未定之說,自咎以為舊本之誤,思改正而未及,
+而其諸《語類》之屬,又其門人挾勝心以附己見,固於朱子平日之說猶有大相謬戾者,而世
+之學者局於見聞,不過持循講習於此。其餘悟後之論,概乎其未有聞,則亦何怪乎予言之不
+信、而朱子之心無以自暴於後事也乎?
+  予既自幸其說之不謬於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學者徒守朱子中
+年未定之說,而不復知求其晚歲既悟之論,競相呶呶,以亂正學,不自知其已入於異端;輒
+采錄而衰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幾無疑於吾說,而聖學之明可冀矣!
+  正德乙亥冬十一月朔,後學余姚王守仁序。
+答黃直卿書
+
+  為學直是先要立本。文義卻可且與說出正意,令其寬心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異,研究
+纖密,恐其意思促迫,難得是向來定本之誤。今幸見得,卻煩勇革。不可苟避譏笑,卻誤人
+也。
+答呂子約
+
+  日用工夫,比復何如?文字雖不可廢,然涵養本原而察於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動靜
+之間,不可頃刻間段底事。若於此處見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權謀裡去矣。熹亦
+近日方實見得向日支離之病,雖與彼中證候不同,然忘己逐物,貪外虛內之失,則一而已。
+程子說「不得以天下萬物擾己,己立後自能了得天下萬物」,今自家一個身心不知安頓去處
+,而談王說伯,將經世事業別作一個伎倆商量講究,不亦誤乎!相去遠,不得面論;書問終
+說不盡,臨風歎息而已。
+答何叔京
+
+  前此僭易拜稟博觀之蔽,誠不自揆。乃蒙見是,何幸如此!然觀來諭,似有未能遽捨之
+意,何邪?此理甚明,何疑之有?若使道可以多聞博觀而得,則世之知道者為不少矣。熹近
+日因事方有少省發處,如「鳶飛魚躍」,明道以為與「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乃今曉然
+無疑。日用之間,觀此流行之體,初無間段處,有下功夫處。乃知日前自誑誑人之罪,蓋不
+可勝贖也。此與守書冊,泥言語,全無交涉;幸於日用間察之,知此則知仁矣。
+答潘叔昌
+
+  示喻「天上無不識字的神仙」,此論甚中一偏之弊。然亦恐只學得識字,卻不曾學得上
+天,即不如且學上天耳。上得天了,卻旋學上天人,亦不妨也。中年以後,氣血精神能有幾
+何?不是記故事時節。熹以目昏,不敢著力讀書。閒中靜坐,收斂身心,頗覺得力。間起看
+書,聊復遮眼,遇有會心處,時一喟然耳!
+答潘叔度
+
+  熹衰病,今歲幸不至劇,但精力益衰,目力全短,看文字不得;冥目靜坐,卻得收拾放
+心,決得日前外面走作不少,頗恨盲廢之不早也。看書鮮識之喻,誠然。然嚴霜大凍之中,
+豈無些小風和日暖意思?要是多者勝耳!
+與呂子約
+
+  孟子言「學問之道,惟在求其放心」;而程子亦言「心要在腔子裡」。今一向耽著文字
+,令此心全體都奔在冊子上,更不知有己;便是個無知覺不識痛癢之人,雖讀得書,亦何益
+於吾事邪?
+與周叔謹
+
+  應之甚恨未得相見,其為學規模次第如何?近來呂、陸門人互相排斥,此由各徇所見之
+偏,而不能公天下之心以觀天下之理,甚覺不滿人意。應之蓋嘗學於兩家,未知其於此看得
+果如何?因話扣之,因書諭及為幸也。熹近日亦覺向來說話有大支離處,反身以求,正坐自
+己用功亦未切耳。因此減去文字工夫,覺得閒中氣像甚適。每勸學者且亦看《孟子》「道性
+善」、「求放心」兩章,著實體察收拾為要;其餘文字,且大概諷誦涵養,未須大段著力考
+索也。
+答陸象山
+
+  熹衰病日侵,去年災患亦不少,比來病軀方似略可支吾。然精神耗減,日甚一日,恐終
+非能久於世者。所幸邇來日用工夫頗覺有力,無復向來支離之病。甚恨未得從容面論。未知
+異時相見,尚復有異同否耳?
+答符復仲
+
+  聞向道之意甚勤。向所喻義利之間,誠有難擇者;但意所疑,以為近利者,即便捨去可
+也。向後見得親切,卻看舊事,又有見未盡捨未盡者,不解有過當也。見陸丈回書,其言明
+當,且就此持守,自見功效;不須多疑多問,卻轉迷惑也。
+答呂子約
+
+  日用工夫,不敢以老病而自懈。覺得此心操存捨亡,只在反掌之間。向來誠是太涉支離
+。蓋無本以自立,則事事皆病而。又聞講授亦頗勤勞,此恐或有未便。今日正要清源正本,
+以察事變之幾微,豈可一向汩溺於故紙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後忘前,而可以謂之學乎?
+與吳茂實
+
+  近來自覺向時工夫,止是講論文義,以為積集義理,久當自有得力處,卻於日用工夫全
+少檢點。諸朋友往往亦只如此做工夫,所以多不得力。今方深省而痛懲之,亦欲與諸同志勉
+焉。幸老兄遍以告之也。
+答張敬夫
+
+  熹窮居如昨,無足言者。自遠去師友之益,兀兀度日。讀書反己,固不無警省處,終是
+旁無疆輔,因循汩沒,尋復失之。近日一種向外走作,心悅之而不能自已者,皆准止酒例戒
+而絕之,似覺省事。此前輩所謂「下士晚聞道,聊以拙自「慎讀」、《大學》「誠意」、「
+毋自欺」處,常苦求之太過,措詞煩猥;近日乃覺其非,此正是最切近處,最分明處。乃捨
+之而談空於冥漠之間,其亦誤矣。方竊以此意痛自檢勒,懍然度日,惟恐有怠而失之也。至
+於文字之間,亦覺向來病痛不少。蓋平日解經最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義,自做一片
+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說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將注與經作兩項工夫,做了下梢,看得
+支離,至於本旨,全不相照。以此方知漢儒可謂善說經者,不過只說訓詁,使人以此訓詁玩
+索經文。訓詁經文不相離異,只做一道看了,直是意味深長也。
+答呂伯恭
+
+  道間與季通講論,因悟向來涵養工夫全少,而講說又多,疆探必取巡流逐末之弊;推類
+以求,眾病非一,而其源皆在此,恍然自失,似有頓進之功。若保此不懈,庶有望於將來。
+然非如近日諸賢所謂頓悟之機也。向來所聞誨諭諸說之未契者,今日細思,吻合無疑。大抵
+前日之病,皆是氣質躁妄之偏,不曾涵養克治,任意直前之弊耳。
+答周純仁
+
+  閒中無事,固宜謹出,然想亦不能一併讀得許多。似此專人來往勞費,亦是未能省事隨
+寓而安之病。又如多服燥熱藥,亦使人血氣偏勝,不得和平,不但非所以衛生,亦非所閒退
+之意勝,而飛揚燥擾之氣消,則治心養氣、處事接物自然安穩,一時長進,無復前日內外之
+患矣。
+答竇文卿
+
+  為學之要,只在著實操存,密切體認,自己身心上理會。切忌輕自表暴,引惹外人辯論
+,枉費酬應,分卻向裡工夫。
+答呂子約
+
+  聞欲與二友俱來而復不果,深以為恨。年來覺得日前為學不得要領,自做身主不起,反
+為文字奪卻精神,不是小病。每一念之,惕然自懼,且為朋友憂之。而每得子約書,輒復恍
+然,尤不知所以為賢者謀也。且如臨事遲回,瞻前顧後,只此亦可見得心術影子。當時若得
+相聚一番,彼此極論,庶幾或有剖決之助。今又失此機會,極令人悵恨也!訓導後生,若說
+得是,當極有可自警省處,不會減人氣力。若只如此支離,漫無絕紀,則雖不教後生,亦只
+見得展轉迷惑,無出頭處也。
+答林擇之
+
+  熹哀苦之餘,無他外誘,日用之間,痛自斂飭,乃知敬費光陰,人慾橫流,天理幾滅。
+今而思之,怛然震悚,蓋不知所以措其躬也。
+又
+
+  此中見有朋友數人講學,其間亦難得樸實頭負荷得者。因思日前講論,只是口說,不曾
+實體於身,故在己在人,都不得力。今方欲與朋友說日用之間,常切點檢氣習偏處、意欲萌
+處,與平日所講相似與不相似,就此痛著工夫,庶幾有益。陸子壽兄弟,近日議論,卻肯向
+講學上理會。其門人有相訪者,氣象皆好。但其間亦有舊病。此間學者卻是與渠相反,初謂
+只如此講學,漸涵自能入德。不謂末流之弊只成說話,至於人倫日用最切近處,亦都不得毫
+毛氣力。此不可不深懲而痛警也!
+答梁文叔
+
+  近看孟子見人即道性善,稱堯、舜,此是第一義。若於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聖
+賢,便無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若信不及孟子,又說個第二節工夫,又只引成□、顏淵、
+公明儀三段說話教人如此,發憤勇猛向前,日用之間,不得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這裡,此外
+更無別法。若於此有個奮迅興起處,方有田地可下工夫。不然,即是畫脂鏤冰,無真實得力
+處也。近日見得如此,自覺頗得力,與前日不同,故此奉報。
+答潘叔恭
+
+  學問根本在日用間,持敬集義工夫,直是要得唸唸省察。讀書求義,乃其間之一事耳。
+舊來雖知此意,然於緩急之間,終是不覺有倒置處,誤人不少。今方自悔耳!
+答林充之
+
+  充之近讀何書?恐更當於日用之間為人之本者,深加省察,而去其有害於此者為佳。不
+然,誦說雖精,而不踐其實,君子蓋深恥之。此固充之平日所講聞也。
+答何叔景
+
+  李先生教人,大抵令於靜中體認大本未發時氣象,分明即處事應物,自然中節。此乃龜
+山門下相傳指決,然當時親炙之時,貪聽講論,又方竊好章句訓詁之習,不得盡心於此;至
+今若存若亡,無一的實見處,辜負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嘗不愧汗沾衣也。
+又
+
+  熹近來尤覺錯憒無進步處。蓋緣日前偷墮苟簡,無深探力行之志,凡所論說,皆出入口
+耳之餘,以故全不得力。今方覺悟,欲勇革舊習,而血氣已衰,心志亦不復疆,不知終能有
+所濟否?
+又
+
+  向來妄論「持敬」之說,亦不自記其云何。但因其良心發現之微,猛省提撒,使心不昧
+,則是做工夫的本領。本領既立,自然下學而上達矣。若不察良心發現處,即渺渺茫茫,恐
+無下手處也。中間所見亦是如此。近因反求未得個安穩處,卻始知此未免支離,如所謂因諸
+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聖人,是隔幾重公案,曷若默會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
+自不能逃吾之鑒邪?欽夫之學所以超脫自在,見得分明,不為言句所桎梏,只為合下人處親
+切。今日說話雖未能絕無滲漏,終是本領。是當非吾輩所及,但詳觀所論,自可見矣。
+答林擇之
+
+  所論顏、孟不同處,極善極善!正要見此曲折,始無窒礙耳。比來想亦只如此用功。熹
+近只就此處見得向來未見底意思,乃知存入自明,何待窮索之語,是真實不誑語。今未能久
+,已有此驗,況真能久邪?但當益加勉勵,不敢少弛其勞耳!
+答楊子直
+
+  學者墮在語言,心實無得,固為大病;然於語言中,罕見有究竟得徹頭徹尾者。蓋資質
+已是不及古人,而工夫又草草,所以終身於此,若存若亡,未有卓然可恃之實。近因病後,
+不敢極力讀書,閒中卻覺有進步處。大抵孟子所論求其放心,是要訣爾!
+與田侍郎子真
+
+  吾輩今日事事做不得,只有向裡存心竅理,外人無交涉。然亦不免違條礙貫,看來無著
+力處,只有更攢近裡面,安身立命爾。不審比日何所用心?因書及之,深所欲聞也。
+答陳才卿
+
+  詳來示,知日用工夫精進如此,尤以為喜。若知此心理端的在我,則參前倚衡,自有不
+容捨者,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格物致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
+,只是一本,原無兩樣工夫也。
+與劉子澄
+
+  居官無修業之益,若以俗學言之,誠是如此;若論聖門所謂德業者,卻初不在日用之外
+,只押文字,便是進德修業地頭,不必編綴異聞,乃為修業也。近覺向來為學,實有向外浮
+泛之弊;不惟自誤,而誤人亦不少。方別尋得一頭緒,似差簡約端的,始知文字言語之外,
+真別有用心處,恨未得面論也。浙中後來事體,大段支離乖僻,恐不止似正似邪而已,極令
+人難說,只得惶恐,痛自警省!恐未可專執舊說以為取捨也。
+與林擇之
+
+  熹近覺向來乖謬處不可縷數,方惕然思所以自新者,而日用之間,悔吝潛積,又已甚多
+。朝夕惴懼,不知所以為計。若擇之能一來輔此不逮,幸甚!然講學之功,比舊卻覺稍有寸
+進。以此知初學得些靜中功夫,亦為助不小。
+答呂子約
+
+  示喻日用工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見一大頭腦分明,便於操捨之間有用力處;如實有
+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裡,不是謾說求其放心,實卻茫茫無把捉處也。
+  子約復書云:「某蓋嘗深體之,此個大頭腦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
+生而靜』,其曰『喜怒哀樂之未發』,其曰『寂然不動』,人汨汨地過了日月,不曾存息,
+不曾實現此體段,如何會有用力處?程子謂『這個義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
+,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鮮』。此個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見,不大段信
+得此話。及其言於勿忘勿助長間認取者,認乎此也。認得此,則一動一靜皆不昧矣!惻隱羞
+惡辭讓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則發現多;忿懥憂患好樂恐懼,不得其正也,放捨甚則日
+滋長。記得南軒先生謂『驗厥操捨,乃知出入』,乃是見得主腦,於操捨間有用力處之實話
+。蓋苟知主腦不放下,雖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語默應酬間歷歷能自省驗,雖其實有一物在我
+手裡,然可欲者是我的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雖謂之實有一物在我
+手裡,亦可也。若是謾說,既無歸宿,亦無依據,縱使韁把捉得住,亦止是襲取,夫豈是我
+元有的邪?愚見哪些,敢望指教。」朱子答書云:「此段大概,甚正當親切。」
+答吳德夫
+
+  承喻仁字之說,足見用力之深。熹意不欲如此坐談,但直以孔子、程子所示求仁之方,
+擇其一二切於吾身者,篤志而力行之,於動靜語默間,勿令間斷,則久久自當知味矣。去人
+欲,存天理,且據所見去之存之。工夫既深,則所謂似天理而實人欲者次第可見。今大體未
+正,而便察及細微,恐有放飯流啜,而問無齒決之譏也。如何如何?
+答或人
+
+  中和二字,皆道之體用。舊聞李先生論此最詳,後來所見不同,遂不復致思。今乃知其
+為人深切,然恨己不能盡記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無所喜怒哀樂之時,然謂之未發,則不
+可言無主也」,又如先言慎獨,然後及中和,此亦嘗言之。但當時既不領略,後來又不深思
+,遂成蹉過,孤負此翁耳!
+答劉子澄
+
+  日前為學,緩於反己追思,凡多百可悔者。所論注文字,亦坐此病,多無著實處。回首
+茫然,計非歲月工夫所能救治,以此愈不自快。前時猶得敬夫、伯恭時惠規益,得以自警省
+;二友雲亡,耳中絕不聞此等語。今乃深有望於吾子澄。自此惠書,痛加鐫誨,乃君子愛人
+之意也。
+  朱子之後,如真西山、許魯齊、吳草廬亦皆有見於此,而草廬見之尤真,悔之尤切。今
+不能備錄,取草廬一說附於後。
+  臨川吳氏曰:「天之所以生人,人之所以為人,以此德性也。然自聖傳不嗣,士學靡宗
+,漢、唐千餘年間,董、韓二子依稀數語近之,而原本竟昧昧也。逮夫周、程、張、邵興,
+始能上通孟氏而為一。程氏四傳而至朱,文義之精密,又孟氏以來所未有者。其學徒往往滯
+於此而溺其心。夫既以世儒記誦詞章為俗學矣,而其為學亦未離乎言語文字之末。此則嘉定
+以後朱門末學之敝,而未有能救之者也。夫所貴乎聖人之學,以能全天之所以與我者爾。天
+之與我,德性是也,是為仁義禮智之根株,是為形質血氣之主宰。捨此而他求,所學何學哉
+?假而行如司馬文正公,才如諸葛忠武侯,亦不免為習不著,行不察;亦不過為資器之超於
+人,而謂有得於聖學則未也。況止於訓詁之精,講說之密,如北溪之陳,雙峰之饒,則與彼
+記誦詞章之俗學,相去何能以寸哉?聖學大明於宋代,而踵其後者如此,可歎已!澄也鑽研
+於文義,毫分縷析,每以陳為未精,饒為未密也。墮此科臼中垂四十年,而始覺其非。自今
+以往,一日之內而亥,一月之內朔而晦,一歲之內春而冬,常見吾德性之昭昭,如天之運轉
+,如日月之往來,不使有須臾之間斷,則於尊之之道殆庶幾乎?於此有未能,則問於人,學
+於己,而必欲其至。若其用力之方,非言之可喻,亦味於《中庸》首章、《訂頑》終篇而自
+悟可也。」
+  《朱子晚年定論》,我陽明先生在留都時所採集者也。揭陽薛君尚謙舊錄一本,同志見
+之,至有不及抄寫,袖之而去者。眾皆憚於翻錄,乃謀而壽諸梓。謂「子以齒,當志一言。
+」惟朱子一生勤苦,以惠來學,凡一言一字,皆所當守;而獨表章是、尊崇乎此者,蓋以為
+朱子之定見也。今學者不求諸此,而猶踵其所悔,是蹈舛也,豈善學朱子者哉?麟無似;從
+事於朱子之訓余三十年,非不專且篤,而竟亦未有居安資深之地,則猶以為知之未詳,而覽
+之未博也。戊寅夏,持所著論若干捲來見先生。聞其言,如日中天,睹之即見;象五穀之藝
+地,種之即生;不假外求,而真切簡易,恍然有悟。退求其故而不合,則又不免遲疑於其間
+。及讀是編,始釋然,盡投其所業,假館而受學,蓋三月而若將有聞焉。然後知鄉之所學,
+乃朱子中年未定之論,是故三十年而無獲。今賴天之靈,始克從事於其所謂定見者,故能三
+月而若將有聞也。非吾先生,幾乎已矣!敢以告夫同志,使無若麟之晚而後悔也。若夫直求
+本原於言語之外,真有以驗其必然而無疑者,則存乎其之自力,是編特為之指迷耳。正德戊
+寅六月望,門人零都袁慶麟謹識。
+--------------------------------------------------------------------------------
+
+下一篇      
+知行錄之四 公移一
+提督南贛軍務征橫水桶岡三浰
+
+巡撫南贛欽奉敕諭通行各屬
+正德十二年正月
+
+
+  節該欽奉敕諭:「江西、福建、廣東、湖廣各布政司地方交界去處,累有盜賊生發。因
+地連各境,事無統屬,特命爾前去巡撫江西南安、贛州,福建汀州、漳州,廣東南雄、韶州
+、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廣彬州地方;安撫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地方賊情,軍
+馬錢糧事宜,小則逕自區畫,大則奏請定奪。但有盜賊生發,即便嚴督各該兵備守禦守巡,
+並各軍衛有司設法剿捕,選委廉能屬官,密切體訪,及簽所在大戶,並被害之家;有智力人
+丁,多方追襲,量加犒賞;或募知因之人,陰為鄉導;或購賊徒,自相斬捕;或聽脅從並亡
+命窩主人等,自首免罪。其軍衛有司官員中政務修舉者,量加旌獎;其有貪殘畏縮誤事者,
+逕自拿問發落。爾風憲大臣,須廉正剛果,肅清奸弊,以副朝廷之委任。欽此。」欽遵。
+  照得撫屬地方,界連四省;山溪峻險,林木茂深,盜賊潛處其間,不時出沒剽劫;東追
+則西竄,南捕則北奔,各省巡捕等官,彼此推調觀望,不肯協力追剿;遂至延蔓日多。當職
+猥以菲才,濫膺重寄,大懼職業鰥廢,仰負朝廷委託。為照前項地方,延袤廣遠,未能遍歷
+其間;綏撫之方,隨時殊制;攻守之策,因地異宜;若非的確詢訪,難以臆見裁度。為此仰
+鈔案回司,著落當該官吏,照依案驗內事理,即行本司該道分巡、分守、兵備、守備等官,
+並所屬大小衙門各該官吏,公同逐一會議:要見即今各處城堡關隘,有無堅完;軍兵民快,
+曾否操練;某處賊方猖獗,作何擒剿;某處賊已退散,作何撫緝;某賊怙終,必須撲滅;某
+賊被誘,尚可招徠;何等人役,堪為鄉導;何等大戶,可令追襲;軍不足恃,或須別募精強
+;財不足用,或可別為經畫;某處或有閒田,可興屯以足食;某處或多浮費,可節省以供軍
+;何地須添寨堡,以斷賊之往來;何地堪建城邑,以扼賊之要害;姑息隱忍,固非久安之圖
+;會舉夾攻,果得萬全之策;一應足財養兵弭寇安民之術,皆宜心悉計慮,折衷推求。山川
+道路之險易,必須親切畫圖;賊壘民居之錯雜,皆可按實開注;近者一月以裡,遠者一月以
+外,凡有所見,備寫揭帖,各另呈來,以憑采擇。非獨以匡當職之不逮,亦將以驗各官之所
+存,務求實用,毋事虛言。
+  各該官吏俱要守法奉公,長廉遠恥,祛患衛民,竭誠報國。毋以各省而分彼此,務須協
+力以濟艱難,果有忠勇清勤績行顯著者,旌勸自有常典,當職不敢蔽賢;其或奸貪畏縮志
+行卑污者,黜罰亦有明條,當職亦不敢同惡。深惟昧劣,庶賴匡襄,凡我有官,各宜知悉。
+選揀民兵
+
+  照得府屬地方,界連四省;山谷險隘,林木茂深,盜賊所盤,三居其一;乘間劫掠,大
+為民害。本院繆當巡撫,專以弭盜安民為職。欽奉敕諭,一應軍馬錢糧事宜,得以逕自區畫
+。蒞任以來,甫及旬日,雖未偏歷各屬,且就贛州一府觀之,財用耗竭,兵力脆寡,衛所軍
+丁,止存故籍;府縣機快,半應虛文;禦寇之方,百無足恃,以此例彼,余亦可知。夫以羸
+卒而當強寇,猶驅群癢而攻猛虎,必有所不敢矣。是以每遇盜賊猖獗,輒復會奏請兵;非調
+土軍,即倩狼達,往返之際,輒已經年;糜費所須,動逾數萬;逮至集兵舉事,即已魍魎潛
+形,曾無可剿之賊;稍俟班師旋旅,則又鼠狐聚黨,復皆不軌之群。良由素不練兵,倚人成
+事;是以機宜屢失,備御益弛,征發無救乎瘡痍,供饋適增其荼毒,群盜習知其然,愈肆無
+憚。百姓謂莫可恃,競亦從非。
+  夫事緩則坐縱烏合,勢急乃動調狼兵,一皆苟且之謀,此豈可常之策?古之善用兵者,
+驅市人而使戰,假呂戍以興師。豈以一州八府之地,遂無奮勇敢戰之夫?事豫則立,人存政
+舉。近據江西分巡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呈,將所屬各縣機快,通行揀選,委官統領操練,即
+其處分,當亦漸勝於前。但此等機快,止可護守城郭,堤備關隘;至於搗巢深入,摧鋒陷陣
+,恐亦未堪。為此案仰四省各兵備官,於各屬弩手、打手、機快等項,挑選驍勇絕群,膽力
+出眾之士,每縣多或十餘人,少或八九輩;務求魁傑異材,缺則懸賞召募。大約江西、福建
+二兵備,各以五六百名為率;廣東、湖廣二兵備,各以四五百名為率。中間若有力能扛鼎,
+勇敵千人者,優其廩餼,署為將領。召募犒賞等費,皆查各屬商稅贓罰等銀支給。各縣機快
+,除南贛兵備已行編選外;余四兵備仍於每縣原額數內揀選精壯可用者,量留三分之二;就
+委該縣能官統練,專以守城防隘為事;其餘一分揀退疲弱不堪者,免其著役,止出工食,追
+解該道,以益召募犒賞之費。所募精兵,專隨各兵備官屯紮,別選素有膽略屬官員分隊統押
+。教習之方,隨材異技;器械之備,因地異宜;日逐操演,聽候徵調。各官常加考校,以核
+其進止金鼓之節。本院間一調遣,以習其往來道途之勤。資裝素具,遇警即發,聲東擊西,
+舉動由己;運機設伏,呼吸從心。如此,則各縣屯戍之兵,既足以護防守截;而兵備募召之
+士,又可以應變出奇。盜賊漸知所畏而格心,平良益有所恃而無恐,然後聲罪之義克振,撫
+綏之仁可施,弭盜之方,斯惟其要。本院所見如此,其間尚有知慮未周,措置猶缺者,又在
+各官酌量潤色,務在盡善,期於可久;亮愛民憂國之心既無不同,則拯溺救焚之圖自不容緩
+。案至,即便舉行,或有政務相妨,未能一一親詣,先行各屬,精為選發。先將召募所得姓
+名,及措置支費銀糧,陸續呈報。事完之日,通造文冊,以憑查考。
+十家牌法告諭各府父老子弟
+
+  本院奉命巡撫是方,惟欲剪除盜賊,安養小民。所限才力短淺,智慮不及;雖挾愛民之
+心,未有愛民之政;父老子弟,凡可以匡我之不逮,苟有益於民者,皆有以告我,我當商度
+其可,以次舉行。今為此牌,似亦煩勞。爾眾中間固多詩書禮義之家,吾亦豈忍以狡詐待爾
+良民。便欲防奸革弊,以保安爾良善,則又不得不然,父老子弟,其體此意。自今各家務要
+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婦隨,長惠幼順,小心以奉官法,勤謹以辦國課,恭儉以守家業
+,謙和以處鄉里,心要平恕,毋得輕意忿爭,事要含忍,毋得輒興詞訟,見善互相勸勉,有
+惡互相懲戒,務興禮讓之風,以成敦厚之俗。吾愧德政未敷,而徒以言教,父老子弟,其勉
+體吾意,毋忽!
+  輪牌人每日仍將告諭省曉各家一番。
+  十家牌式
+  某縣某坊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某人某籍
+  右甲尾某人
+  右甲頭某人
+  此牌就仰同牌十家輪日收掌,每日酉牌時分,持牌到各家,照粉牌查審:某家今夜少某
+人,往某處,干某事,某日當回;某家今夜多某人,是某姓名,從某處來,干某事;務要審
+問的確,乃通報各家知會。若事有可疑,即行報官。如或隱蔽,事發,十家同罪。各家牌式
+:
+  某縣某坊民戶某人。
+  某坊都里長某下,甲首軍戶則雲,某所總旗小旗某下。匠戶則雲,某裡甲下,某色匠。
+客戶則雲,原籍某處,某裡甲下,某色人,見作何生理,當某處差役,有寄莊田在本縣某都
+,原買某人田,親征保住人某某。若官戶則雲,某衙門,某官下,捨人,捨余。
+  若客戶不報寫莊田在牌者,日後來告有莊田,皆不准。不報寫原籍裡甲,即系來歷不明
+;即須查究。
+  男子幾丁
+  某某項官,見任,致仕,在京聽選,或在家。某某處生員,吏典。
+  某治何生業,成丁,未成丁,或往何處經營。某見當某差役。
+  某有何技能,或患廢疾。    某
+  某   某
+  見在家幾丁 若人丁多者,牌許增闊,量添行格填寫。
+  一婦女幾口
+  一門面屋幾間系自己屋,或典賃某人屋。
+  一寄歇客人某人系某處人,到此作何生理,一名名開寫浮票寫帖,客去則揭票;無則雲
+無。
+案行各分巡道督編十家牌
+
+  照得本院巡撫地方,盜賊充斥;因念御外之策,必以治內為先。顧蒞事未久,尚昧土俗
+;永惟撫緝之宜,懵然未有所措。訪得所屬軍民之家,多有規圖小利,寄住來歷不明之人,
+同為狡偽欺竊之事;甚者私通畬賊,而與之傳遞消息;窩藏奸宄,而為之盤據夤緣;盜賊不
+靖,職此其由。合就行令所屬府縣,在城居民,每家各置一牌;備寫門戶籍貫,及人丁多寡
+之數,有無寄住暫宿之人,揭於各家門首,以憑官府查考。仍編十家為一牌,開列各戶姓名
+,背寫本院告諭,日輪一家,沿門按牌審察動靜;但有面目生疏之人,蹤跡可疑之事,即
+行報官究理。或有隱匿,十家連罪,如此庶居民不敢縱惡,而奸偽無所潛形。為此,仰鈔案
+回道,即行各屬府縣,著落各掌印官,照依頒去牌式,沿街逐巷,挨次編排,務在一月之內
+了事。該道亦要嚴加督察,期於著實施行,毋使虛應故事。仍令各將編置過人戶姓名造冊繳
+院,以憑查考;非但因事以別勤惰,且將旌罰以示勸懲。
+告諭各府父老子弟
+
+  告諭父老子弟,今兵荒之餘,困苦良甚,其各休養生息,相勉於善。父慈子孝,兄友弟
+恭,夫和婦從,長惠幼順,勤儉以守家業,謙和以處鄉里,心要平怒,毋懷險譎,事貴含忍
+,毋輕門爭。父老子弟曾見有溫良遜讓、卑己尊人而人不敬愛者乎?曾見有兇狠貪暴、利己
+侵人而人不疾怨者乎?夫囂訟之人爭利而未必得利,求伸而未必能伸,外見疾於官府,內破
+敗其家業,上辱父祖,下累兒孫,何苦而為此乎?此邦之俗,爭利健訟;故吾言懇懇於此。
+吾愧無德政,而徒以言教,父老其勉聽吾言,各訓戒其子弟,毋忽!
+剿捕漳寇方略牌
+正月
+
+
+  據福建、廣東布、按二司,參議等官張簡等各呈剿捕事宜,已經行仰遵照案驗施行。所
+有方略,恐致洩露,不欲備開案內。為此另行牌仰廣東嶺東、福建汀、漳等處兵備僉事顧應
+祥、胡璉,密切會同守巡紀功贊畫等官,於公文至日,便可揚言。
+  本院新有明文,謂:天氣向暖,農務方新,兼之山路崎險,林木蓊翳,若雨水洊至,瘴
+露驟興,軍馬深入,實亦非便。莫若於要緊地方,量留打手機兵,操練堤備。其餘軍馬,逐
+漸抽回;待秋收之後,風氣涼冷,然後三省會兵齊進。或宣示遠近,或曉諭下人,此聲既揚
+,卻乃大響軍士,陽若犒勞給賞,為散軍之狀;實則感激眾心,作興士氣;一面亦將不甚緊
+關人馬抽放一處兩處,以信其事;其實所散人馬,亦可不遠,而復預遣間諜,探賊虛實;有
+間可乘,即便齊糗,銜枚連夜速發,當此之時,卻須捨卻身家,有死無生,有進無退,若一
+念轉動,便成大害;勁卒當前,重兵繼後,伺至其地,鼓噪而入。仍戒當先之士,惟在摧鋒
+破陣,不許斬取首級;後繼重兵,止許另分五六十騎,沿途收斬;其餘亦不得輒亂行次,違
+者就便以軍法斬首。重兵之後,紀功贊畫等官各率數隊,相繼而進,嚴整行伍,務令鼓噪之
+聲連亙不絕,使諸賊逃逐山谷者聞之,不得復聚。若賊首未盡,探其所如,分兵速躡,不得
+稍緩,使賊復得為計。已獲渠魁,其餘解散黨與,平日罪惡不大,可招納者,還與招納;不
+得貪功,一概屠戮。乘勝之餘,尤要肅旅如初;遇敵不得恃勝懈弛,恐生他虞。歸途仍將已
+破賊巢,悉與掃蕩,經過寨堡村落,務禁摽掠,宜撫恤者,即加撫恤;宜處分者,即與處分
+;毋速一時之歸,復遺他日之悔。本院奉命而來,專以節制四省沿邊軍職為務。即今進兵,
+一應機宜,悉宜稟聽本院,庶幾事有總領,舉動齊一。授去方略,敢有故違,悉以軍法論處
+。各官知會之後,即連名開具遵依揭帖,密切回報。
+案行廣東福建嶺兵官進剿事宜
+
+  據福建、廣東按察司等衙門備呈到院。看得:兩省剿捕事宜,設施佈置,頗已詳備;誠
+使諸將齊心,軍士用命,並舉夾攻,已有必克之勢。但事幹各省,舉動難一,頓兵既久,變
+故旋生,則謀算機宜,旬日頓異,亦難各守初議,執為定說。
+  照得福建軍務,整緝既久;兼有海滄、演城、政和諸處打手,足可濟事;諸將鹹有以功
+贖罪之心,意氣頗銳,當道亦皆協謀並力,期收克捷之功,利在速戰;若當集謀之始,掩賊
+不備,奮擊而前,成功可必。今即曠日持久,聲勢彰聞,各巢賊黨,必有連絡糾合,阻阱設
+械以御我師;其為奸黨,當亦日加險密,至於今日,已為持久之師,且宜示以寬懈,待間而
+發;而猶執其乘機之說,張惶於外,以堅賊志,是謂知吾卒之可擊,而不知敵之未可擊也。
+  廣東之兵,集謀稍緩,聲威未震,意在倚重狼達土軍,然後舉事,利於持久,是亦慎重
+周悉之謀;謀賊聞之,雖相結聚,尚候土兵之集,以卜戰期,其備必猶懈弛。若因而形之以
+緩,乘此機候,正可奮怯為勇,變弱為強,而猶執其持重之說,必候土軍之至,以坐失事機
+;是徒知吾卒之未可擊,而不知敵之正可擊也。
+  善用兵者,因形而借勝於敵;故其戰勝不復,而應形於無窮;勝負之算,間不容髮,烏
+可執滯。除江西南贛地方,凡通賊關隘,已行兵備副使楊璋委官堤備截殺,及將進剿方略,
+各另差人封付福建僉事胡璉,廣東僉事顧應祥,會同守巡等官,密切遵依行事外。仰鈔案回
+司,即行各官,務要同心協德,乘間而動,毋得各守一見,縻軍僨事;一應舉止,不必呈稟
+,以致誤事。領軍等官,隨機應變,就便施行,一面呈報。如復彼此偏執,失誤軍機,定
+行從重參拿,決不輕貸。其軍馬錢糧、紀功給賞等項,已行有成規,不再更定。
+案行漳南道守巡官戴罪督兵剿賊
+
+  據福建漳南道右參政艾洪等呈:「准左參政陳策、副使唐澤手本,該三司遵依議委各職
+,隨軍紀功,運謀經略,依蒙前詣南靖縣小溪中營住扎,查理軍情,審驗功次。大約賊眾以
+四分為率:一分就擒,一分聽撫,俱已審驗查處明白;一分遠逐廣東境界,一分深藏本處山
+谷。狼子野心,絕巖峻嶺,易以計破,難以兵碎,必須通將調募見在官軍二萬二千餘名,再
+加議處,鹹冗兵以省費,留精兵以守險,待賊饑疲,隨加撫剿,庶幾軍餉不缺,農業不廢。
+節據各哨委官連日稟報,各賊恃居險阻,公然拒敵官軍,不聽招撫,合無繼處本省錢糧,以
+堅自守之謀,催請廣東狼兵,以助夾攻之計」等因。隨據參政陳策等呈:「據鎮海衛指揮高
+偉呈,指揮覃桓,縣丞紀鏞,被大傘賊眾突出,馬陷深泥,被傷身死」等因到院。簿查先據
+參政陳策等呈,已經批各官酌量事機,公同會議如是:賊雖據險而守,尚可出其不趨,掩其
+不備,則用鄧艾破蜀之策,從間道以出奇。若果賊已盤據得地,可以計困,難以兵克,則用
+充國破羌之謀,減冗兵以省費。務在防隱禍於顯利之中,絕深奸於意料之外,萬全無失,僉
+謀皆同,然後呈來定奪去後。
+  今據前因,參照指揮高偉既奉差委督哨,自合與覃桓等相度機宜,協謀並進;若乃孤軍
+輕率,中賊奸計,雖稱督兵救援,先亦頗有斬獲,終是功微罪大,難以贖准。廣東通判陳策
+,指揮黃春,千百戶陳洪、鄭芳等,既與覃桓等面議夾攻,眼見摧毀,略不應援,挫損軍威
+,壞事匪細,俱屬違法。各該領兵守備、兵備、守巡等官,督提欠嚴,亦屬有違,合就通
+行參究;但在緊急用人之際,姑且記罪,查勘督剿。
+  及查添調狼兵一節,案查該省節呈:兵糧預備已久,惟俟克日進攻。今始成軍而出,一
+遇小挫,輒求濟師;況動調狼兵,往返數月;非但臨渴掘井,緩不及事,兼據見在官兵二千
+有餘,數已不少;兵貴善用,豈在徒多;況稱糧餉缺久,正宜減兵省費,安可益軍匱財。
+  除廣東坐視官員,及應否動調狼兵另行查議外。仰鈔案回道,查勘指揮覃桓,縣丞紀鏞
+,是否領兵夾攻,被傷身死;各官原領軍兵若干,見在若干,其指揮仲欽,推官胡寧,道知
+事曾瑤,知縣施祥等緣何不行策應,是否畏避退縮?俱要備查明白,從實開報。其覃桓等所
+統軍兵,就仰高偉管領,戴罪殺賊,立功自贖。仍仰福建布政司作急查處,堪以動支銀兩,
+就呈鎮巡衙門知會,差官領解軍前接濟,一面備數呈來,以憑查考,不許稽遲,致誤軍機。
+各該官員俱要奮勇協心,乘機進剿,毋頓兵遙制,以失機宜;毋坐待狼兵,以自懈弛;務須
+連營犄角,以壯我軍之威;更休迭出,以蓄我軍之銳;多方以誤賊人之謀,分攻以疲賊人之
+守,掃蕩巢穴,靖安地方,則東隅可收於桑榆。大捷不計其小挫,事完之日,通查功罪呈來
+,以憑酌量參奏。
+案行領兵官搜剿余賊
+
+  據福建左參政陳策,副使唐澤會案呈:「准漳南道參政艾洪,僉事胡璉手本,督據委員
+指揮徐麒等呈稱,督領軍兵,黏蹤追賊,至象湖山賊寨,連營拒守,遵奉本院密諭,佯言犒
+眾退兵,俟秋再舉,密切部勒諸軍,乘懈奮擊云云。除將擒斬功次,審驗監候梟掛外,呈乞
+照詳」等因到院。
+  卷查先准兵部咨前事,已經備行福建、廣東二督,漳南、嶺東二道守巡、兵備、守備等
+官,欽遵調兵上緊相機剿撫,並將進兵方略,行仰各官密切遵照施行,敢有故違,悉以軍法
+論處去後。
+  續據福建布、按二司,守巡漳南道右參政等官艾洪等呈:「據委指揮高偉呈稱,督同指
+揮等官覃桓等領兵剋期夾攻,不意大賊眾〔1〕突出,陷入深泥,被傷身死;廣東官兵在彼
+坐視,不行策救。」呈詳到院。參看得各官頓兵日久,老師費財,致此敗衄;顯是不奉節制
+,故違方略,正行查勘參提間。隨據廣東按察司等衙門僉事顧應祥等官會呈前事,開稱:「
+約會福建官兵剋期進攻間,爪探福建官軍被大傘賊徒殺死指揮覃桓等情,各職隨即統兵策應
+,當獲賊人一名,審系賊首羅聖欽,執稱余賊潛入箭灌巢內。率領官兵直抵地名白上村,遇
+賊交戰,斬獲賊級,俘獲賊屬」等因,呈報前來。
+  看得:象湖、箭灌最為峻絕,諸巢賊首,悉遁其間;賊之精悍,盡聚於此。自來兵卒所
+不能攻,今各官雖有前挫,隨能密遵方略,奮勇協力,竟破難克之寨,以收桑榆之功,計其
+大捷,足蓋小挫。但象湖雖破,而可塘猶存;賊首頗已就擒,而余猾尚多逃遁;若不乘此機
+會速行剿撲,剃草存根,恐復滋蔓;狡兔入穴,獲之益難。除將功次另行查奏外,為此仰鈔
+案回道,查照先行方略,乘此勝鋒,急攻可塘;破竹之勢,不可復緩。仍一面分兵搜斬余猾
+,毋令復聚為奸;罪惡未稔,可招納者,還與招納,毋縱貪功,一概屠戮;務收一簣之功,
+勿為九仞之棄。
+  本院即日自漳州起程前來各營督戰,仍與各官備歷已破諸賊巢壘,共議經久之策。鈔案
+。
+獎勵福建守巡漳南道廣東守巡嶺東道領兵官
+
+  據福建參政陳策、艾洪,副使唐澤,僉事胡璉,都指揮僉事李胤,廣東參議張簡,僉事
+顧應祥,都指揮僉事楊懋各呈稱:「據委官知府通判等官鐘湘、徐璣等,率領軍兵夾攻象湖
+、可塘、箭灌、大傘等處賊巢,前後擒斬賊首詹師富、羅宗旺等共計一千五百餘名顆,及俘
+獲賊屬牛馬器械等數」到院。看得:象湖、箭灌諸寨,皆系極險最深賊巢,自來官兵所不能
+下,今各官乃能運謀設策,協力夾攻,旬月之間,擒斬賊首,掃蕩巢穴,謀勇顯著,功勞可
+嘉。除將功次查奏外,通合先行獎勵。為此牌仰汀州府上杭縣,即便動支商稅銀兩,買辦彩
+段銀花羊酒,委官分投領□,備用鼓樂,迎送各官處,用旌勤勞,以明獎勵之典。其餘領哨
+有功官員知府鐘湘等,就行該道照依定去賞格,酌量輕重,逕自支給官錢,買辦花紅等項,
+一體賞勞。仍具由回報,以憑查考。
+告諭新民
+
+  爾等各安生理,父老教訓子弟,頭目人等撫緝下人,俱要勤爾農業,守爾門戶,愛爾身
+命,保爾室家,孝順爾父母,撫養爾子孫,無有為善而不蒙福,無有為惡而不受殃,毋以眾
+暴寡,毋以強凌弱,爾等務興禮義之習,永為良善之民。子弟群小中或有不遵教誨,出外生
+事為非者,父老頭目即與執送官府,明正典刑,一則彰明爾等為善去惡之誠,一則剪除茛莠
+,免致延蔓,貽累爾等良善。
+  吾今奉命巡撫是方,惟欲爾等小民安居樂業,共享太平。所恨才識短淺,雖懷愛民之心
+,未有愛民之政。近因督徵象湖、可塘諸處賊巢,悉已擒斬掃蕩,住軍於此,當茲春耕,甚
+欲親至爾等所居鄉村,面問疾苦;又恐跟隨人眾,或至勞擾爾民,特遣官耆諭告,及以布匹
+頒賜父老頭目人等,見吾勤勤撫恤之心。餘人眾多,不能遍及,各宜體悉此意。
+欽奉敕諭切責失機官員通行各屬
+
+  照得本院於本年六月十五日節該欽奉敕:「近該巡按福建監察御史程昌奏,今年正月內
+,被漳州南靖地方流賊殺死領軍指揮覃桓,縣丞紀鏞,射死軍人打手一十五名。參稱指揮高
+偉、參政陳策、艾洪、副使唐澤、僉事胡璉、都指揮李胤失機誤事,俱各有罪。及稱爾膺茲
+重寄,責亦難辭等因,下兵部議謂:前項賊情,自去年七月已敕彼處撫巡等官,相機撫剿,
+日久未見成功;今反墮賊計,喪師失事;欲將高偉、陳策等姑免提問,各令住俸,戴罪殺賊
+;並降敕切責,令爾立效贖罪。朕皆從之。敕至,爾宜親詣潮、漳二府地方,申嚴號令,詳
+審機宜,督同守巡領軍等官,調集官軍民快打手人役,僭運糧餉,指授方略,隨賊嚮往,設
+法剿捕。其福建、廣東、江西官員,悉聽爾節制,有急督令互相策應,約會夾攻,不許自分
+彼此,執拗誤事;如有不用令,及遲誤供軍者,宜照原奉敕內事理,逕自拿問施行。事有應
+與兩廣並江西巡撫等官議處者,公同計議而行;務要處置得宜,賊徒殄滅,以靖地方,欽此
+。」欽遵外。
+  照得本院於本年正月十六日抵贛蒞事,當據福建參政陳策、僉事胡璉等呈:「為急報賊
+情事,已經密具方略,行各官遵照,約會廣東官兵,剋期夾攻;隨據各官呈稱,指揮覃桓,
+縣丞紀鏞,在廣東大傘地方,遇賊突出,抵戰身死;又稱象湖、可塘等寨,系極高絕險,自
+來官兵所不能攻,乞添調狼兵俟秋再舉等因」到院。參看各官頓兵不進,致此敗衄,顯是不
+奉節制,故違方略,正宜協憤同奮,因敗求勝,豈可輒自退阻,倚調狼兵,坐失機會。本院
+即於當日選兵二千,自贛起程,進軍汀州,一面督令各官密照方略,火速進剿,立功自贖,
+一面查勘失事緣由,另行參奏間。
+  隨據各官續呈,遵奉本院紙牌密諭,佯言犒眾班師,乘賊怠弛,銜枚直搗,攻破象湖等
+寨。又經行令各官,乘此勝鋒,速攻可塘,破竹之勢,不可復緩,仍一面分兵搜擒余猾,毋
+令復聚為奸。本院亦自汀州進軍上杭,期至賊寨,親自督戰。隨據各官復呈,為捷音事,開
+稱:「攻破賊巢三十餘處,擒斬首從賊人一千四百二十餘名顆,俘獲賊屬五百七十餘名口,
+燒燬房屋二千餘間,奪獲牛馬贓仗無算;即今餘黨,悉願聽撫,出給告示,招撫得脅從賊人
+一千二百三十五名,家口二千八百二十八名口;乞要班師等因。」已經具本奏報去後。
+  今奉敕諭切責,不勝惶恐待罪,然猶幸其因人成事,偶獲收功,愧雖難當,罪或可免。
+隨又訪得,各賊徒黨,尚多逃遁諸巢,余薛又復萌芽,果爾則憂患方興,罪累日重,深思其
+故,恐是各官急於成功,不能掃蕩,或是憚於久役,為此隱瞞。本院聞此,實切慚懼,即欲
+遵奉敕諭事理,親至漳州體勘查處。但今南贛盜賊猖獗,方奉欽依來剿,師期緊迫,軍馬錢
+糧,必須調度,勢難遠出。又前項事情,出於傳聞,未委虛的,合行查勘。為此仰鈔捧回司
+,照依備奉敕諭,及查照先今案驗內事理,即委本司公正堂上官一員,會同守巡該道官,親
+詣漳州地方,督同知府等官,將已破賊巢,逐一查勘,前項強賊,曾否盡絕,所獲賊首,是
+否真正,徒黨有無逃遁,余薛有無萌芽,是否各官苟且隱瞞,惟復別賊,各另生發。若賊首
+果已擒獲,巢穴果已掃蕩是實,取具各官不致遺患重甘結狀,具由呈來。如或有所規避欺蔽
+,俱要明白聲說,以憑參施行。若有脫漏殘黨,或是別項流賊,乘間嘯聚;事出意外,亦要
+從實開報,就將防剿機宜,作急議處停當;相機行事,一面呈來定奪。無得畏難推咎,以致
+貽患地方,國典具存,取罪愈大,俱無違錯遲延。
+兵符節制
+五月
+
+
+  先據該道具呈,計處武備,以便經久事。議將原選聽調人役,如寧都殺手廖仲器之屬,
+盡行查出,頂補各縣選退機兵,通拘贛城操演,以備徵調,已經批仰施行去後。看得,習戰
+之方,莫要於行伍;治眾之法,莫先於分數;所據各兵既集,部曲行伍,合先預定。為此仰
+鈔案回道,照依定去分數,將詞集各兵,每二十五人編為一伍,伍有小甲;五十人為一隊,
+隊有總甲;二百人為一哨,哨有長、協哨二人;四百人為一營,營有官、有參謀二人;一千
+二百人為一陣,陣有偏將;二千四百人為一軍,軍有副將、偏將無定員,臨陣而設。小甲於
+各伍之中選材力優者為之,總甲於小甲之中選材力優者為之,哨長於千百戶義官之中選材識
+優者為之。副將得以罰偏將,偏將得以罰營官,營官得以罰哨長,哨長得以罰總甲,總甲得
+以罰小甲,小甲得以罰伍眾。務使上下相維,大小相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自然舉動
+齊一,治眾如寡,庶幾有制之兵矣。編選既定,仍每五人給一牌,備列同伍二十五人姓名,
+使之連絡習熟,謂之伍符。每隊各置兩牌,編立字號,一付總甲,一藏本院,謂之隊符。每
+哨各置兩牌,編立字號,一付哨長,一藏本院,謂之哨符。每營各置兩牌,編立字號,一付
+營官,一藏本院,謂之營符。凡遇徵調,發符比號而行,以防奸偽。其諸緝養訓練之方,旗
+鼓進退之節,要皆逐一講求,務濟實用,以收成績。事完,備造花名手冊送院,以憑查考發
+遣。
+預整操練
+
+  案照先經批仰將聽調人役,查拘操演,以備徵調。即今兵威士氣,已覺漸有可觀;但諸
+色人內尚有遺才,亦合通拘操演。看得,龍南等縣捕盜老人葉秀芳等部下兵眾,亦多經戰陣
+;況各役向化日久,皆有竭忠報效之心。但其勇力雖有,而節制未諳;嚮慕雖誠,而情意未
+洽;一時調用,亦恐兵違將意,將拂士情,信義既未交孚,心志豈能齊一。為此仰鈔案回道
+,通將所屬向化義民人等,悉行查出,照依先行定去分數,行令各選部下驍勇之士,多者二
+三百人,少者一百人,或五十人,順從其便,分定班次。各役若無別故,自行統領,或有事
+故相妨,許今推選親屬為眾所服者代領,前來贛城,皆於教場內操演。除耕種之月,放令歸
+農,其餘農隙,俱要輪班上操。仍於教場起蓋營房,使各有棲息之地;人給口糧,使皆無供
+饋之勞;效有功勤者,厚加犒賞;違犯約束者,時與懲戒。如此則號令素習,自然如身、臂
+、手指之便;恩義素行,自然興父兄子弟之愛;居則有禮,動則有威,以是征誅,將無不可
+矣。
+選募將領牌
+
+  看得所屬地方,盜賊充斥,一應撫剿事宜,各該兵備等官,既以地方責任,勢難頻來面
+議;若專以公文往來,非惟事情不能該悉,兼恐機宜多致瀉漏。為此牌仰郴州兵備道即於所
+屬軍衛有司官,或義官耆老,推選素有膽略,才堪將領,熟知賊寨險夷,備曉盜情向背,忠
+慎周密,可相信任者一二人前來軍門,凡遇地方機務,即與密切商度,往來計議,庶事可周
+悉,機無疏虞。
+批留嶺北道楊璋給由呈
+
+  據副使楊璋呈給由事。看得朝廷設官,本因保障;臣子盡職,匪專給由。副使楊璋才力
+精敏,識見練達,久在軍中,習知戎務。見今盜賊猖熾,方爾請兵會剿,一應軍馬錢糧,皆
+倚贊畫,方有次第。若因給由,遽爾輕動,更代之人,豈免事多,生疏交承之際,必至弊乘
+間隙,遂有出柙之虞,何益噬臍之悔。仰本官勿以循例給由為急,惟以效忠盡職為先,益展
+謀猷,仍舊供職。地方安靖,足申體國之勤,懋績彰聞,豈俟天曹之考。仍行撫按衙門知會
+。呈繳。
+批廣東韶州府留兵防守申
+
+  看得本院募兵選士,欲弭盜安民,正恐地利不能齊一,措置或有未周,故期各官酌量潤
+色,務求盡善可久。今據該府各縣所呈,非惟不能弭盜,而適以啟盜;非徒不能安民,而又
+以擾民;此豈本院立法之初意哉?行仰各縣掌印官,務體本院立法不得已之意,各要酌量事
+勢,通融審處,苟無不盡之心,自無難處之事,兵法謂:「守則不足,攻則有餘。」今各縣
+所留之兵,止於防守;而兵備所選之士,將以剿襲。防守之兵,雖老弱皆可以備數;而張威
+剿襲之士,非精銳不可以摧鋒而陷陣。況各縣所留尚有三分之二,而兵備所取止得三分之一
+,其於大勢未便虧損。今取三分之一,而遂以為地方不復可守,假使原數止此,亦將別無措
+置之方耶?又況剿襲之兵既集,則兵威日振,聲東擊西,倏來忽往,賊將瞻前顧後,自然不
+敢輕出;各縣防守愈易為力,此於事理亦皆明白易見。各官類皆狃於因循,憚於振作,惟知
+取私便之為利,而不知妨大計之為害。宜各除去偏小之見,共為公溥之謀。若復推調遲延,
+夾攻在邇,已經奏有成命,苟誤軍機,定以軍法從事。
+咨報湖廣巡撫右副都御史秦防賊奔竄
+八月
+
+
+  准巡撫湖廣都御史奏咨云云,已經一體欽遵施行。續據江西嶺北道副使楊璋看得朱廣寨
+等處,系桂陽、樂平二縣界內賊奔要路,今夾攻在邇,要行各道預發精兵把截。又經備行廣
+東、湖廣各官,起集驍勇機快,父子鄉兵,選委素有能幹官員統領,各於賊行要路,晝夜嚴
+加把截,或遇前賊奔逃,就便詳察險易,相機截捕。或先於朱廣、魚黃賊所潛逃諸山寨,多
+張疑兵,使賊不敢奔往。務要慮出萬全,不得墮賊奸計。各道仍須分投爪探,出奇設伏,先
+事預防,但得賊中虛實,差人飛報軍門。大抵防寇如水,四面提防既固,但有一處滲漏,必
+致並力潰決。賊所奔逃,尚恐不止前項諸處,仍行各道,再加詢訪,但有罅隙,即便行文知
+會,互相關防,必使皆無蟻穴之漏,庶可全收草剃之功。
+  今准前因,為照前項各賊,屢經夾攻,狡猾有素,今聞大舉,預將妻子搬寄,此亦勢所
+必有。照得咨開,龔福全、李斌,皆已搬送妻子,近往桶岡親識人家。除行嶺北道密行擒拿
+,一面行文湖廣各官,將前項窩戶姓名,密切知會,或住近桂陽,或住近上猶,就仰各該守
+把官兵,相機剿捕外,擬合咨報云云。
+集欽奉敕諭提督軍務新命通行各屬
+九月
+
+
+  正德十二年九月十一日節該欽奉敕諭:
+  江西南安、贛州地方,與福建汀、漳二府,廣東南、韶、潮、惠四府,及湖廣郴州桂陽
+縣壤地相接,山嶺相連,其間盜賊不時生發,東追則西竄,南捕則北奔,蓋因地方各省,事
+無統屬,彼此推調,難為處置。先年以此之故,嘗設有都御史一員,巡撫前項地方,就令督
+剿盜賊。但責任不專,類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賞罰,以勵人心;致令盜賊滋多,地方受禍
+。今因爾所奏,及該部復奏事理,特改命爾提督軍務,常在贛州或汀州住扎,仍往前各處撫
+安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軍馬錢糧事宜,俱聽便宜區畫,以足軍餉,但有盜賊生
+發,即便嚴督各該兵備、守備、守巡,並各軍衛有司,設法調兵剿殺,不許踵襲舊弊,招撫
+蒙蔽,重為民患。其管領兵快人等官員,不拘文職武職,若在軍前違期,並逗留退縮者,俱
+聽以軍法從事。生擒盜賊,鞫問明白,亦聽就行斬首示眾。斬獲賊級,行令各該兵備、守備
+官即時紀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奏繳,查照南方剿殺蠻賊事例,升賞激勸,仍要選委
+廉能官員,密切體訪,或歛所在大戶,並被害之家,及素有智力人丁,多方追襲,量加糧賞
+。或募知因之人,陰為鄉導;或購令賊徒,自相斬捕;或許令脅從並亡命窩主人等,自行出
+首免罪;皆聽爾隨宜處置,不必執定一說。其應捕人員,尤要嚴加戒約,不許妄拿平人,及
+容賊挾仇攀引,因而嚇詐財物,擾害良善。軍衛有司官員中政務修舉者,量加獎勸;其有貪
+殘畏縮誤事者,文職五品以下,武職三品以下,逕自拿問發落。事有應與各該鎮巡官計議者
+,亦須計議而行。爾為風憲大臣,受茲新命,尤宜廉能剛果,肅清積弊,以副朝廷委任之意
+,如違責亦有所歸焉。爾其欽承之,毋忽故敕。欽此。
+  欽遵擬合通行。為此仰鈔捧回司,照依案驗備奉敕諭內事理,並行該道守巡、兵備、守
+備等官,及府衛等官,及府、衛、所、縣大小衙門一體欽遵施行。都司呈鎮守布政司巡撫,
+按察司呈巡按衙門各查照施行。
+咨報湖廣巡撫右副都御史秦夾攻事宜
+
+  准巡撫湖廣都御史秦咨內開:「夾攻江西,該分哨道,並把截之路,及各該官軍,不無
+追剿往來過境,必須各給旗號識別,以防錯誤;凡遇賊勢縱橫,及攻堅去處,各領哨官即便
+發兵策應,同舟共濟。」又稱:「各省窩賊之家,今既各有指實,必須從長計處,絕其禍本
+,以收全功。煩為參酌行止,並將合行事宜咨報,以憑轉行各該領兵等官遵守等因」,准此
+。
+  先該本院訪得大庾、南康、上猶三縣近附,賊巢良民村寨甚多,往年大征,不曾分別善
+惡,給與良民旗號,及撥兵護守;以致狼、土、官兵貪功妄殺,玉石不分。亦有一二良民村
+寨,給與旗號,撥兵護守;又被不才領兵官員,並良民寨主,受賊重賄,及將有名賊首隱藏
+其家,事定仍復還巢,至今貽患。及有吉安府龍泉、萬安、泰和三縣,並南安府所屬大庾等
+三縣居民,無籍者往往攜帶妻女,入畬為盜;行劫則指引道路,征剿則通報消息,尤為可惡
+。即今聞有大兵夾攻,俱各潛行回家,遇有盤詰,輒稱被虜逃歸,因而得脫誅戮。若不通
+行挨究,將來事定,仍復入巢,地方之患,何時可已?就預行上猶等三縣,著落當該掌印官
+員,查出附近賊巢居民村寨通計若干,圖畫申報,以憑每寨給與良善旗號,臨期撥兵護守,
+仍取各寨主並地方總甲甘結在官。如有應剿賊徒來投,希圖隱匿者,許其擒斬送官,照例重
+賞;容隱者,事發,一寨之人通行坐以奸細重罪。其大庾、龍泉等六鄉,各給告示曉諭鄉村
+裡老人等,但有平昔入畬為盜,即今潛出,許其舉首,亦行照例給賞;容隱事發,本家並四
+鄰一體坐罪。如此庶良善免於玉石俱焚,而盜賊得以根株悉拔,俱經牌仰該道遵照施行外。
+  又據委官知府等官季學等呈稱,依奉本院方略,分兵於上猶、南康等處防遏,被賊兩次
+糾眾出攻南安,俱幸我兵克捷。即今賊勢略已衰敗,若乘此機會,直搗其巢,旬月之間,可
+期掃蕩云云。本院看得三省夾攻事宜,集兵有先後,期約有遲速,如上猶、大庾之賊,江
+西先與湖廣夾攻,止今廣東之兵於仁化把截。候廣東兵力已齊,聽湖廣、廣東約會夾攻,江
+西之兵止於大庾把截。通候廣東、湖廣夾攻已畢,廣東之兵移於惠州,江西之兵移於龍南,
+又行約會夾攻。如此庶先後有序,事機不失,兵力不竭,糧餉可省。又經移咨貴院查照施
+行外。
+  今准前因,看得官軍過境,必須各給旗號識別,以防錯誤。攻堅去處,必須各領哨官即
+便發兵策應,庶得成功。持論既極公平,所處又甚詳悉。除行領哨等官遵照施行外。惟守備
+指揮李璋所呈窩賊之家,傳聞之言,未必皆實,已行該道再行查訪,務求的實,拔絕禍源。
+其進攻次第,惟桶岡一處,該與湖廣之兵會合;若長流坑、左溪等處,皆深入南安府所屬三
+縣腹心之內,見今不次擁眾奔沖,勢難止遏。本院欲將前項賊巢,以次相機剿撲;候貴治之
+兵齊集,會合夾攻桶岡。如此則江西腹心之害已除,而二省夾攻之舉,得以並力從事。擬合
+移咨前去,煩為查照定處,咨報施行。
+征剿橫水桶岡分委統哨牌
+
+  據守把金坑等處領兵縣丞舒富等申稱:「探得各畬賊首聞知湖廣士兵將到,集眾劫掠,
+猖熾日甚,鑿山開塹,為傭益堅。又聞於桶岡後山,陡絕崖壁,結構飛梯,自此直入范陽大
+山,延袤千里,自來人跡所不能到,今皆搬運糧谷,設有機隘,意在悉力拒戰,戰而不勝,
+即奔入此中,截斷飛梯,雖有十萬之眾,亦無所施其力,乞要急為區處等因」到院。隨將各
+畬擒獲賊徒,備細研審,亦與所呈略同。
+  照得先經具題,及備行兩省,將各處賊巢以次攻剿;先約湖廣官兵,會攻上猶諸賊,未
+報。但南贛兵力,自來疲弱,為賊所輕,必資湖廣士兵,然後行事。賊見士兵未至,必以為
+夾攻尚遠。雖若出其不意,奮兵合擊,先以一哨急趨其後,奪其隘口,賊既失勢,殆可盡殪
+。若必俟土兵之至,果如各官所呈,陷賊計中,老師費財,復為他日之患,追悔何及。本院
+節准兵部咨,題奉欽依:「南贛地方賊情,著都御史王守仁自行量調官軍,設法剿捕」;及
+近奉敕諭云云,「俱聽軍法從事。欽此。」欽遵。除監督守巡官員外,令分投先往上猶、大
+庾等處調度催督外,本院身督中軍,直搗橫水大巢。所據各哨官兵,合就分委督發,依期進
+剿。
+  一,仰贛州府知府邢珣,統領後開官兵,自上猶石坑進,由上稍、石溪入磨刀坑,過白
+封龍,一面分兵搜茶潭、□突井、杞州坑,正兵經過朱坑、早坑入楊梅村,攻白藍、橫水,
+與都司許清,指揮謝昶、姚璽,知縣王天與等兵會合,共結為一大營;及各選精銳,用鄉導
+兵引,□乾糧三日,四搜附近各山寨,如茶潭、□井、杞州坑、寨下等處:多方爪探,務期
+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左溪諸賊既盡,然後分哨起營過背烏坑、穿牛角窟,逾梅伏坑
+,過長流坑,涉果木口,搜芒背、上思順,過烏地,入上新地、中新地、下新地,攻桶岡峒
+諸賊,與知府唐淳,指揮余恩、謝昶等兵合勢夾擊,賊既敗散,遂會各營連絡犄角,為一大
+營;各營精銳,開合縱橫,分佈搜扒,必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期日,方許回兵。領哨各官及
+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者,仰遵照本院欽奉敕諭內事理,聽以軍法從事。本官
+務要竭忠效命,益展才猷,嚴督諸軍,奮勇前進,蕩除群丑,以靖地方。如或怠忽乖繆,致
+有疏虞,國典且存,罪難輕貸。本院即日進屯南康,親臨督戰,一應進止機宜,密切差人俱
+赴營所稟白。牌候事完日繳。
+  計開:
+  安遠縣新民義官某某等名下打手八百名。乾字營哨長趙某某等名下機兵四百名,弓箭手
+一隊,銃手八名,鄉導二十名。火藥八十斤。地圖一張,軍令八十張。號色布一千五百件。
+兵旗大小九十面。令字藍絹大旗一面。奇兵搜扒用為先導,尋常皆卷,遇各營兵始開。令字
+黃絹大旗一面。正兵行動用為先導,尋常皆卷,遇各營兵始開。
+  軍令:失誤軍機者斬。臨陣退縮者斬。違犯號令者斬。經過宿歇去處,敢有攪擾居民,
+及取人一草一木者斬。紮營起隊,取火作食,後時遲慢者照軍法治;因而誤事者斬。安營住
+隊,常如對敵,不許私相往來,及輒去衣甲器仗,違者照軍法治;因而誤事者斬。凡安營訖
+,非給有各隊信牌,及非營門而輒出入者皆斬。守門人不舉告者同罪。其出營樵牧汲水方便
+,而擅過營門外者杖一百。軍中呼號奔走驚眾者斬。雖遇賊乘暗攻營,將士輒呼動者斬。軍
+中卒遇火起,除奉軍令救火人外,敢有喧呼,及擅離本隊者斬。軍中守夜巡夜之人每夜各有
+號色,號色不應者,即便收縛。軍中不許私議軍機,及妄言禍福休咎,惑亂眾心,違者皆斬
+。凡入賊境哨探,可往而畏難不往,托故推調,及回報不實者斬。軍行遇敵人往沖,及有埋
+伏在傍者,不許輒動,即便整隊向賊牢把,相機殺剿,違者斬。軍行遇賊眾乞降,恐有奸謀
+,即要駐軍嚴備,一面飛稟中軍,令其遠退,自縛來投,不許輒與相近;遇有自稱官吏,及
+地方里老來迎接者,亦不許輒與相近,即便駐軍嚴備,一面飛稟中軍,審實發落,違者皆斬
+。賊使入營,及來降之人,將士敢與私語,及問賊中事宜,凡漏洩軍情者斬。凡臨陣對敵,
+一隊失,全伍皆斬。鄰隊不救,鄰隊皆斬。賊敗追奔,不得太遠,一聽號令:聞鼓方進,聞
+金即止,違者斬。賊巢財物,並聽殺賊已畢,差官勘驗給賞,敢有臨陣擅取者斬。乘勝逐賊
+,不許爭取首級;路有遺下金銀寶物,不許低頭拾取,違者皆斬。
+  一,仰統兵官汀州府知府唐淳,統領後開官兵,前往南安府,自百步橋、浮江、合村等
+處進屯聶都;會同把隘推官徐文英將點集守把鄉夫,於內選取堪為鄉導者一百名,分引哨路
+,進襲上關,破下關,乃分兵為三哨:中一大哨逾相見嶺,撲密溪,逕攻左溪。右一小哨從
+下關分道搜絲茅壩,復從中大哨於密溪進攻左溪。左一小哨自密溪搜羊牯腦山,復自密溪從
+中大哨進攻左溪。三哨復合為一,與本院會於橫水,遂會同守備郟文〔2〕,知府季學,指
+揮余恩,縣丞舒富等兵五營犄角合為一大營;乃各選精銳,用鄉導分引,□乾糧二三日,四
+搜山寨,多方爪探,務期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左溪諸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
+然後分哨起營,復自密溪回關田。推官徐文英仍於關田厚集營陣,以待奔竄遺賊,勿輕散動
+。本官自關田率兵由古亭進屯上保,復自上保歷茶坑,由十八磊依期進於木坳,攻桶岡諸賊
+,與知府邢珣,指揮余恩等兵合勢夾擊。賊既敗散,遂會各營連絡犄角為一大營;各選精銳
+,開合縱橫,分佈搜扒,必使焦類無遺,候有班師之日,方許回兵。領哨各官及兵快人等敢
+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者,仰既遵照本院云云。
+  計開 云云下同
+  一,仰南安府知府季學,統領後開官兵,自南安府石人背進破義安,分兵搜朱雀坑,入
+西峰;分兵搜狐狸坑,進船廠;分兵搜李家坑,屯穩下;分兵搜李坑,遂逾狗腳嶺,搜陰木
+坑,攻左溪;與本院會於橫水,遂興守備郟文、知府邢珣、唐淳、指揮余恩、縣丞舒富等兵
+合連為一大營;乃各選精銳,□乾糧三日,用鄉導分引,四搜附近山寨,多方爪探,務期盡
+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左溪諸賊既盡,然後分哨起營,過密溪,搜羊牯腦,逾相見嶺,
+歷上關,下關、關田,經古亭,分屯上保、茶坑,斷胡蘆洞等處賊路,四面設伏,以待桶岡
+奔賊,為都指揮許清之繼,探候緩急,相機應援,必使根株悉拔,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期日
+,方許回兵。領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  一,仰江西都司都指揮僉事許清,統領後開官兵,自南康進破溪湖,撲新地,襲楊梅坑
+,攻白藍;與本院會於橫水,遂與知府邢學等兵會合共結為一大營;乃各選精銳,用鄉導分
+引,□乾糧二三日,四搜附近各山寨,多方爪探,務期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橫水諸
+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分哨起營,自橫水穿牛角窟,搜川坳、陰木潭會左溪,入
+密溪,過相見嶺,歷下關、上關、關田、上華山、過鱗潭,屯左泉,分斷西山界、胡蘆洞等
+賊路,四面設伏,以待桶岡奔賊。仍歸屯橫水,控制諸巢,遙與知府季學相機應援。必使根
+株悉拔,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日期,方許回兵。領哨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
+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  一,仰守備南、贛二府地方,以都指揮體統行事,指揮使郁文,統領後開官兵,前往南
+安府,自石人坑度湯瓶嶺破義安上西峰,過鉛廠破苦竹坑,剿長河洞,搜狐狸坑攻左溪,與
+本院會於橫水,遂興知府唐淳、季學、指揮余恩、縣丞舒富等兵營營連絡為一大營;乃各選
+精銳,用鄉導分引,□乾糧二三日,四搜附近山寨,如天台巷、獅子山、絲茅壩等處,多方
+爪探,務期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左溪附近諸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分哨
+起營,自左溪過密溪,分兵搜絲茅壩,會下關,入關田,過古亭,逾上保,搜茶坑,屯於十
+八磊,分兵斷下章,設伏以待桶岡奔賊,為知府唐淳之繼。使人探候消息,相機應援,必使
+遠近各賊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期日,方許回兵。領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
+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  一,仰贛州衛指揮余恩,統領後開官兵,自上猶、官隘逾獨孤嶺,至營前,進金坑,屯
+過步,破長流坑,分兵入梅伏坑,破牛角窟,撲川坳、陰木潭,與正兵合攻左溪,與本院會
+於橫水,遂與縣丞舒富、知府唐淳、季學、守備郁文等兵連絡為一大營;乃各選精銳,□乾
+糧二三日,用鄉導分引,四搜附近各山寨,多方爪探,務期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左
+溪諸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分哨起營,過密溪,搜羊牯腦,逾相見嶺,歷下關、
+上關、關田、上華山、鱗潭、網夾裡,從左溪入西山界,攻桶岡諸賊,與知府邢珣、唐淳、
+指揮謝昶等兵合勢夾擊。賊既敗散,遂會各營連絡犄角為一大營,各選精銳,開合縱橫,分
+佈搜扒,必使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期日,方許回兵。領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
+號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  一,仰寧都縣知縣王天與,督同典史梁儀,統領後開官兵,自上猶,官隘、員坑過琴江
+口,由白面寨至長潭,經傑壩屯石玉,分兵搜樟木坑。正兵自黃泥坑過大灣入員分與本院會
+於橫水,遂與知府邢珣、都司許清等兵會合四營,共結為一大營;乃合選精銳,用鄉導分引
+,□乾糧二三日,四搜附近各山寨,多方爪探,務期盡絕,互相援應,毋致疏虞。橫水等處
+諸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分哨起營,過背烏坑、牛角窟、梅伏坑,涉長流渡、果
+木口,搜芒背、上思順,入烏地,經上新地,中新地,分屯下新地,分兵搜扒,斷絕要路,
+四面設伏,以待桶岡之賊,為知府邢珣之繼。使人探候緩急,乃與縣丞舒富聲息相接應援,
+必使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期日,方許回兵。領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者,
+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  一,仰南康縣縣丞舒富,統領後開官兵,自上猶、營前、金坑進屯過步,破長流坑,逕
+攻左溪,與本院會於橫水,遂與知府邢珣、唐淳、季學、守備郁文等兵合四營,共結為一大
+營;乃分選精銳,□乾糧,用鄉導分引,四搜附近賊巢,如鱉坑、箬坑、赤坑、觀音山、奄
+場、仙鶴頭、源陂、左溪等處。諸賊既盡,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分哨起營,復自長流坑
+過果木口,搜芒背,搜鐵木裡,徇上池,遍搜東桃坑、山源、竹壩泉、大王嶺、板嶺諸巢,
+遂屯鎖匙龍外,四面埋伏,以待桶岡奔賊。仍與知縣王天與聲息相接,彼此相機應援,必使
+焦類無遺,候有班師期日,方許回兵。領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者,仰即
+遵照本院云云。
+  一,仰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統領後開官兵,前去屯札穩下,會同守備郁文並謀協力,搜
+剿稽蕪等處賊巢;進屯橫水,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進攻桶岡諸峒。本官仍須詳察地理險
+易,相度機宜,協和行事,毋得爾先我後,力散勢分,致失事機。國典具存,決不輕貸。其
+領哨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違犯號令者,許即以軍法從事。軍中一應事宜,亦應隨宜
+應變,應呈報者,仍呈軍門施行。
+  一,仰廣東潮州府程鄉縣知縣張戩,統領部下新民、打手、鄉夫人等,搜剿稽蕪、黃徑
+坳、新地等處賊巢,進屯橫水,聽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後進攻桶岡諸峒。本官仍須詳察云云
+。
+  一,仰中軍營參隨官。
+案行分守嶺北道官兵戴罪剿賊
+
+  參看稽蕪、大山不系進兵隘路,若使郁文、季學等遵依本院方略,直趨左溪,與諸軍連
+營合勢,兵威既振,然後分兵四剿,則稽蕪等巢自然聞風而靡。今乃不遵約束,頓兵僻路,
+以攻險絕堅小之寇,反致損威挫銳,非但有乖節制,抑且違誤師期;若使各哨官兵皆若季學
+等後期不進,則左溪、橫水賊巢根本腹心之地,何由攻破;諸軍何由得有今日之勝!論情定
+罪,俱合處以軍法。但今各營皆已乘勝追逐,賊徒四散奔潰,正繫緊關搜節之際,姑今戴罪
+剿絕,以贖前辜。為此仰鈔案回道,速督各官,分投把截搜剿;俱要勵志奮勇,毋徒退縮以
+自全,毋以小挫而自餒,務奮澠池之翼,以收桑榆之功。如復仍前畏縮違誤,軍令具存,難
+再容恕。仍將陣亡千戶劉彪,及被傷兵夫人等,查驗紀錄,量加優恤。
+搜剿餘黨牌
+
+  照得本院於本月十二日親督諸軍進破橫水等巢,諸軍皆奮勇敢死,奪險陷陣,賊乃大敗
+,擒斬功次數多,良已可嘉。但聞餘黨往往復相嘯聚,千百為群,設柵阻險,復為抗拒官兵
+之備;所據各兵進攻之日,攀崖緣壁,下上險阻,夜困已極,兼之陰雨,連日瘴霧,咫尺不
+辨,故且容令各兵暫爾休息。今天氣漸開,兵力已蘇,若不乘此破竹之勢,疾速急擊,使諸
+賊聲勢復得連絡,用力益難。為此牌仰該道官吏,嚴督各營官兵,星夜速進,務在三日之內
+掃蕩餘孽,必使焦類無遺。敢有狃於一勝,怠忽因循,逗遛不進,致誤軍機者,仰即遵照敕
+諭事理,當時以軍法從事。該道亦要身督各官,奮勇前進,毋虧一簣,務在萬全。
+獎勵湖廣統兵參將史春牌
+
+  據副使楊璋呈稱:遵奉本院牌案,監督各營官兵,照依二省刻定日期,於十一月初十日
+午時攻破桶岡大峒,賊徒皆已擒斬,巢穴悉已掃蕩。但湖廣官兵未知,恐仍復前來,非但無
+賊可剿,抑且徒勞遠涉,乞將湖廣官兵留屯彼地,免其過境,實為彼此兩便等因到院。
+  看得桶岡天險,先經夾剿,圍困半年,終不能下;乃今一鼓而破,斯固諸將用命,軍士
+效力;實亦湖廣兵威大震,有以懾服其心,故破巢之日,不敢四散奔潰,以克收茲全功。訪
+得湖廣統兵參將史春,紀律嚴明,行陣肅整,故能遠揚威武,致茲克捷,雖兵不接刃而先聲
+以張,相應差官獎勵。為此牌差千戶高睿□領後開花紅禮物,前去湖廣郴州親送本官營內,
+傳佈本院獎勵之意,以彰本官不顯之功。
+設立茶寮隘所
+
+  照得撫屬上猶等縣所轄桶岡天險,四面青壁萬仞,中盤二百餘里,連峰參天,深林絕谷
+,不睹日月,賊眾屯據其間,東出西沒,游劫殆遍,人民遭其荼毒,地方受其擾害,先年亦
+嘗用兵夾剿,坐困數月,不能俘其一卒,竟以招撫為名而罷。近該本院奉命征剿,伏賴天威
+,悉已掃蕩。但恐官兵撤後,四方流賊,乘間復聚;必須於緊關去處,設立隘所,分撥軍兵
+,委官防禦,庶使地方得以永寧。
+  本院見屯茶寮,親督知府邢珣、唐淳等遍歷各處險要,相視得茶寮正當桶岡之中,自來
+盜賊據以為險,西通桂東、桂陽,南連仁化,樂昌,北接龍泉、永新,東入萬安、興國,堪
+以設隘保障。當因湖廣官兵未至,各營屯兵坐候,因以其暇,責委千戶孟俊等督領兵夫,先
+行開填基址,伐木立柵,起蓋營房。見今規模草創已具,本院即欲移營上猶,必須委官督工
+,庶幾垂成之功不致廢弛。及照茶寮既設隘所,就合摘撥官兵防禦,查得皮袍洞隘兵,原非
+緊要,合改移茶寮,及於鄰近上保、古亭、赤水、鮮潭、金坑編選隘夫,兼同防守,庶一勞
+永逸,事可經久。為此仰鈔案回道,坐委能幹縣官一員,前去茶寮督工完造,務要堅固永久
+,不得因循遲延。一面查照本院欽奉敕諭:「隨宜處置事理」,即將原撥守把皮袍洞隘官兵
+,盡數移就茶寮住扎;一面於上保、赤水、古亭、鮮潭、金坑等寨,量丁多寡,每寨抽選精
+壯者一二百名,兼同防禦。其合用匠作工食等項,行令上猶、南康、大庾三縣量支宮錢給用
+,完日具數,及起撥官兵數目,一併回報查考。仍呈撫鎮巡按衙門知會。
+牌行招撫官
+正德十三年二月
+
+
+  據縣丞舒富稟稱:「橫水等處新民廖成、廖滿、廖斌等前來投招;隨又招出別山餘黨唐
+貴安等一百四十二名口,俱稱原系被脅無辜,乞要安插,照例糧差」等因到院。照得橫水、
+桶岡諸賊,已經本院親調官兵,將賊首藍天鳳等悉已擒剿,奏捷去後。近准兵部咨,奏奉敕
+旨:「橫水、桶岡等處賊首謝志山、藍天鳳、蕭貴模等,既已擒剿,地方寧靖。有功官兵俱
+升一級,不願升者,照例給賞。此後但有未盡餘黨,務要曲加招撫,毋得再行剿戮,有傷天
+地之和。其橫水建立縣治,俱依所奏施行。」備咨准此。除查照通行外。
+  看得新民廖成等誠心投撫,意已可嘉;又能招出餘黨,非但洗其既往之罪,亦當錄其圖
+新之功。況今奉有敕旨,方欲大普弘仁,而廖成等投順,適當其時,相應量加升賞,一以見
+朝廷之寬仁,一以勵將來之向化。為此牌仰縣丞舒富,即將新民廖成授以領哨義官,廖滿、
+廖斌等各與巡捕老人名目,令其分統招出新民,編立牌甲,聽候調遣殺賊,更立新效,以贖
+舊愆;就於橫水新建縣城內立屋居住,分撥田土,令其照例納糧當差。本官務加撫恤,毋今
+失所,有虧信義。仍仰諭各新民俱要洗心滌慮,永為良善,毋得聽信仇家恐嚇,妄生驚疑,
+自取罪累。及照見今晨時已逼,新民人等牛具田種,尚未能備,今特發去商稅銀一百兩,就
+仰本官置買耕牛晨器,分給各民,督令上緊趁時布種。其有見缺食用者,亦與量給鹽米。一
+應撫安綏來之策,有可施行,俱仰本官悉心議處。呈來。
+批留兵搜捕呈
+
+  看得樂昌等處賊徒,構怨連年,流毒三省;今兵備僉事王大用等,乃能身歷險阻,設謀
+調度,數月之內,致此克平,論厥功勞,良可嘉尚。除具本奏報,及一面先行犒獎外。以據
+各哨賊徒穴巢,雖已底定,而漏殄難保必無;況聞湖兵撤後,各該巢穴,多復嘯聚;河源、
+龍川諸處殘賤,亦復招群集黨,連結漸多;逆其將來,必復熾盛。今雖役久兵疲,且宜班師
+息眾,但留兵搜捕,亦不可苟。毋謂斬木之不薛,死灰之不然,苟涓涓之不塞,將江河之莫
+御。其狼兵既已罷散,難復追留。若機快鄉兵之屬,暫令歸休,即可起集為輪番迭出之計,
+務使搜剿之兵,若農夫之耘耨,庶幾盜賊之種,如茛莠之可除。該道仍備行搜捕各官,務體
+此意,悉拔根苗,無遺後患。批。呈繳。
+批將士爭功呈
+
+  據兵備僉事王大用呈,樂昌縣知縣李增緝獲大賊首李斌等,審議明白。績據湖廣永州府
+推官王瑞之呈稱,廣東差人邀奪等情,已拘知縣見在人役,追出原得獲李斌金簪銀兩荷包見
+在,顯是湖廣兵快計擒,不得妄報掩飾。
+  看得邇者大征之舉,湖廣實首其謀,江、廣亦協其力,既名夾攻,事同一體,湖兵有失
+,是亦廣兵之罪,廣人有獲,斯亦湖人之功。況今賊首既擒,則湖廣領哨之官亦復何咎;雖
+雲因虞得鹿,而廣東計誘之人亦非無功;但求共成厥事,何必己專其伐,矧各呈詞,亦無相
+遠;就如湖廣各官所呈,即廣人乘機捕獲之功居然自見;就如廣東各官所呈,則湖官運謀驅
+逐之勞亦自不掩;獲級者匹夫之所能,爭功者君子之大恥。仰該道備行湖廣守巡等官,彼此
+同心易氣,各自據實造冊。
+告諭浰頭巢賊
+正德十二年五月
+
+
+  本院巡撫是方,專以弭盜安民為職。蒞任之始,即聞爾等積年流劫鄉村,殺害良善,民
+之被害來告者,月無虛日。本欲即調大兵剿除爾等,隨往福建督征漳寇,意待回軍之日剿蕩
+巢穴。後因漳寇即平,紀驗斬獲功次七千六百有餘,審知當時倡惡之賊不過四五十人,黨惡
+之徒不過四千餘眾,其餘多系一時被脅,不覺慘然興哀。因念爾等巢穴之內,亦豈無脅從之
+人。況聞爾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間固有識達事勢,頗知義理者。自吾至此,未嘗遣一人撫諭
+爾等,豈可遽爾興師剪滅;是亦近於不教而殺,異日吾終有憾於心。故今特遣人告諭爾等,
+勿自謂兵力之強,更有兵力強者,勿自謂巢穴之險,更有巢穴險者,今皆悉已誅滅無存。爾
+等豈不聞見?
+  夫人情之所共恥者,莫過於身被為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甚於身遭劫掠之苦。
+今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怫然而怒。爾等豈可心惡其名而身蹈其實?又使有人焚爾室廬,
+劫爾財貨,掠爾妻女,爾必懷恨切骨,寧死必報。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
+心,爾寧獨不知;乃必欲為此,其間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為官府所迫,或是為大戶所侵,
+一時錯起念頭,誤入其中,後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憫。然亦皆由爾等悔悟不切。爾
+等當初去後賊時,乃是生人尋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從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
+不敢,何也?若爾等肯如當初去從賊時,拚死出來,求要改行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殺汝之
+理?爾等久習惡毒,忍於殺人,心多猜疑。豈知我上人之心,無故殺一雞犬,尚且不忍;況
+於人命關天,若輕易殺之,冥冥之中,斷有還報,殃禍及於子孫,何苦而必欲為此。我每為
+爾等思念及此,輒至於終夜不能安寢,亦無非欲為爾等尋一生路。惟是爾等冥頑不化,然後
+不得已而興兵,此則非我殺之,乃天殺之也。今謂我全無殺爾之心,亦是誑爾;若謂我必欲
+殺爾,又非吾之本心。爾等今雖從惡,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為善
+,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除去二人,然後八人得以安生;均之為子,父母之心何
+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吾於爾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泣投誠,
+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收之。何者?不忍殺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
+幸如之;吾於爾等,亦正如此。
+  聞爾等辛苦為賊,所得苦亦不多,其間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爾為賊之勤苦精力,而
+用之於耕農,運之於商賈,可以坐致饒富而安享逸樂,放心縱意,游觀城市之中,優遊田野
+之內。豈如今日,擔驚受怕,出則畏官避仇,入則防誅懼剿,潛形遁跡,憂苦終身;卒之身
+滅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爾等好自思量,若能聽吾言改行從善,吾即視爾為良民,撫
+爾如赤子,更不追咎爾等既往之罪。如葉芳、梅南春、王受、謝鉞輩,吾今只與良民一概看
+待,爾等豈不聞知?爾等若習性已成,難更改動,亦由爾等任意為之;吾南調兩廣之狼達,
+西調湖、湘之土兵,親率大軍圍爾巢穴,一年不盡至於兩年,兩年不盡至於三年。爾之財力
+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爾等皆為有翼之虎,諒亦不能逃於天地之外。
+  嗚呼!吾豈好殺爾等哉?爾等苦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無衣,饑無食,居無廬,耕無
+牛,父母死亡,妻子離散;吾欲使吾民避爾,則田業被爾等所侵奪,已無可避之地;欲使吾
+民賄爾,則家資為爾等所擄掠,已無可賄之財;就使爾等今為我謀,亦必須盡殺爾等而後可
+。吾今特遣人撫諭爾等,賜爾等牛酒銀兩布匹,與爾妻子,其餘人多不能通及,各與曉諭一
+道。爾等好自為謀,吾言已無不盡,吾心已無不盡。如此而爾等不聽,非我負爾,乃爾負我
+,我則可以無憾矣。嗚呼!民吾同胞,爾等皆吾赤子,吾終不能撫恤爾等而至於殺爾,痛哉
+痛哉!興言至此,不覺淚下。
+進剿浰賊方略
+
+  照得撫屬龍川縣地名浰頭積年老賊池大鬢等,不時糾眾突出河源、翁源、安遠、龍南、
+信豐等處,攻打城池,殺擄人口。先年亦嘗征剿,皆因預失防禦,以致漏網;後雖陽為聽招
+,其實陰圖不軌,班師未幾,肆出劫掠,數年以來,民受荼毒,控告紛紜,有不忍言;若不
+趁時計剿,地方何以寧謐?為此仰鈔案回道,會同分守守備等官,即行該府知府陳祥,速將
+合用糧餉等項,一面從長議處。一面即於所屬選集精壯驍勇曾經戰陣機快兵壯人等三千名,
+少或二千名,各備鋒利器械,編成隊伍,坐委素能謀勇官員統領。一面密行龍川、河源等附
+近賊巢等縣,亦各選募慣戰殺賊兵快二千名,委官分押督同近巢、知因、被害、義官、新民
+、頭目人等,分截要路;就仰知府陳祥總督諸軍,親至賊巢去處,指畫方略,剋期進剿。仍
+行先取知因鄉導數十人,令其備將賊巢道路險易,畫圖貼說:要見某處平坦,人馬可以直搗
+;某處險阻,可以把截;某處系賊必遁之路,可以設伏邀擊;某處賊所不備,可以間道撲掩
+;各要一一詳察停當,務盡機宜,具由連圖差人馬上□報。以憑差官□執令旗令牌,剋期並
+力進攻,必使根株悉拔,焦類無遺,以靖地方。
+剋期進剿牌
+正德十三年正月
+
+
+  案照浰頭老賊池大鬢等,不時糾眾攻打城池,殺擄人口,屢征屢叛,近年以來,陰圖不
+軌,惡焰益熾。除將賊首池仲容設計擒獲外。其餘在巢賊黨,若不趁機速剿,不無禍變愈大
+,地方何由安息。本院已先密切分佈哨道,行仰知府陳祥統領典史姚思衡,驛丞何春,巡檢
+張行,報效生員陳經世,新民慮琢等官軍,從何平入攻熱水巢,五花障巢,錢石障巢,直搗
+中浰大巢。知府邢珣統領知縣王天與,典史梁儀,並老人葉秀芳、黃啟濟,義官吳明等官兵
+,從太平入攻竻竹湖巢,白沙巢,黃田坳巢,中村巢,直搗上浰大巢。指揮姚璽統領新民梅
+南春等兵,從烏虎鎮入攻淡方巢,石門由巢,直搗岑岡大巢。指揮余恩統領百長王受、黃金
+巢等兵,從龍子嶺入攻溪尾巢,塘涵洞巢,古地巢,空背巢,直搗下浰大巢。千戶孟俊統領
+義官陳英、鄭志高、新民盧琢等官兵,從各平入攻平地水巢,大門山巢,黃狗坳巢,直搗中
+浰大巢。推官危壽統領義民葉芳,百長孫洪舜等官兵,從南步入攻脫頭石巢,鎮裡寨巢,羊
+角山巢,直搗中浰大巢。知府季學兵,從信豐縣黃田岡入攻新山徑巢,古地巢。縣丞舒富兵
+,從信豐縣烏徑入攻旗嶺巢,頓岡巢。及行仰守備指揮郁文、監督指揮姚璽、余恩、千戶孟
+俊等三哨官兵,分路進剿。本院亦自行督領帳下隨征官屬兵快人等,從冷水直搗下浰大巢,
+親自督戰,刻期俱於本年正月初七日寅時四路並進外。牌仰兵備副使楊璋,不妨本道事務,
+遵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前去軍前,紀驗功次,處置糧餉,及行催督各哨官兵,依期進剿,
+所獲功次,務要審驗明白,從實紀錄。仍候巡按紀功御史至日復實,照例造冊奏繳。及造清
+冊一本,送院查考。其軍中一應進止機宜,俱仰密切呈來定奪。
+批汀州知府唐淳乞休申
+
+  據知府唐淳申稱:「患病乞賜放歸。」看得知府唐淳,沉勇多智,精敏有為,兼之持守
+能謹,制事以勤。近因本院調委領兵征剿南安諸賊,效勞備至,斬獲居多,雖克捷之奏已舉
+,而賞功之典未頒。況汀州所屬,多系新民,投招未久,反側無常,正賴本官威懷緝撫,以
+為保障;縱有微疾,不便起居,即其才能,豈妨臥治。仰該府即行本官,不妨養病照舊管事
+,安心職務,善求藥餌,務竭委身之忠,勿動乞休之念。申繳。
+告諭
+
+  告諭百姓,風俗不美,亂所由興。今民窮苦已甚,而又競為淫侈,豈不重自困乏。夫民
+習染既久,亦難一旦盡變,吾姑就其易改者,漸次誨爾:
+  吾民居喪不得用鼓樂,為佛事,竭貲分帛,費財於無用之地,而儉於其親之身,投之水
+火,亦獨何心!病者宜求醫藥,不得聽信邪術,專事巫禱。嫁娶之家,豐儉稱貲,不得計論
+聘財妝奩,不得大會賓客,酒食連朝。親戚隨時相問,惟貴誠心實禮,不得徒師虛文,為送
+節等名目,奢靡相尚。街市村坊,不得迎神賽會,百千成群。凡此皆靡費無益。有不率教者
+,十家牌鄰互相糾察;容隱不舉正者,十家均罪。
+  爾民之中豈無忠信循理之人,顧一齊眾楚,寡不勝眾,不知違棄禮法之可恥,而惟慮市
+井小人之非笑,此亦豈獨爾民之罪,有司者教導之不明與有責焉。至於孝親敬長、守身奉法
+、講信修睦、息訟罷爭之類,已嘗屢有告示,懇切開諭,爾民其聽吾誨爾,益敦毋怠!
+仰南安贛州印行告諭牌
+
+  照得有司之政,風俗為首,習俗侈靡,亂是用生。本院近因地方多盜,民遭荼毒,驅馳
+兵革,朝夕不遑,所謂救死不贍,奚暇責民以禮義哉?今幸盜賊稍平,民困漸息,一應移風
+易俗之事,雖亦未能盡舉,姑先就其淺近易行者開道訓誨。為此牌仰本府官吏,即將發去告
+諭,照式翻刊,多用紙張,印發所屬各縣,查照十家牌甲,每家給與一道。其鄉村山落,亦
+照屯堡裡甲分散,務遵依告諭,互相戒勉,共興恭儉之風,以成淳厚之俗。該府仍行各縣,
+於城郭鄉村推選素行端方、人所信服者幾人,不時巡行曉諭,各要以禮優待,作興良善,以
+勵末俗,毋得違錯。
+禁約榷商官吏
+
+  照得商人比諸農夫固為逐末,然其終歲棄離家室,辛苦道途,以營什一之利,良亦可憫
+!但因南贛軍資無所措備,未免加賦於民,不得已而為此,本亦寬恤貧民之意。奈何奉行官
+吏,不能防禁奸弊,以致牙行橋子之屬,騷擾客商,求以寬民,反以困商,商獨非吾民乎?
+除另行訪拿禁約外。仰鈔案回道,即便備行收稅官吏,今後商稅,遵照奏行事例抽收,不許
+多取毫釐;其餘雜貨,俱照舊例三分抽一,若資本微細,柴炭雞鴨之類,一概免抽。橋子人
+等止許關口把守開放,不得擅登商船,假以查盤為名,侵凌騷擾,違者許赴軍門口告,照依
+軍法拿問。其客商人等亦要從實開報,不得聽信哄誘,隱匿規避,因小失大,事發照例問罪
+,客貨入官。及照船稅一事,亦被總甲侵擾,今後官府合行船隻,俱要實價給顧,就行抽分
+廠查給票帖,以防詐偽。該道仍將應抽、免抽逐一查議則例,呈來。
+批贛州府賑濟石城縣申
+
+  看得所申賑濟,既該府議許中戶糴買,下戶給散,准如所議施行。今出糴之數止及二千
+,而坐濟之民不知幾許,附郭者得遂先獲之圖,遠鄉者必有不霑之惠,近日贛縣發倉,其弊
+可見。仰行知縣林順會同先委縣丞雷仁先,選該縣殷實忠信可托者十數輩,不拘生員耆老義
+民,各給斗斛,候遠鄉之民一至,即便分曹給散。仍選公直廉明之人數輩在旁糾察,如有夤
+緣頂冒,即時擒拿,昭議罰治,庶幾小民得蒙救急之惠,而遠鄉可免久候之難。
+議處河源余賊
+
+  看得河源等處賊情,本院屢經批仰該道會同守巡等官,從長計議,相機剿捕。今復據呈
+,看得賊勢漸盛,民患日深,該道既以兵力勞備,勢未能克,即須會同守巡守備等官,或親
+至賊巢,或於附近賊巢處所屯札,選差知因通賊曉事人役,□執告示榜文,權且撫諭各賊,
+委曲開譬。或姑賜以牛酒、銀布、耕具、種子之類,令其收眾入巢,趁時耕作,因使吾民亦
+得暫免防截之役,及時盡力農畝;一面選兵勵士,密切分佈哨道,候收斂已畢,各巢亦積有
+糧米,然後的探虛實,剋期並舉,出其不趨,掩其不備,是乃籍兵於民,因糧於賊,非獨可
+以稍紓目前之急,亦因得以永除日後之患矣。今若兵力不足,既未能剿,又不從權撫插,任
+其出沒往來,則非惟民不安生,窮困愈甚;抑且賊亦失其農業,衣食不給,若非擄掠,何以
+為生?是所謂益重吾民之苦,而愈長群賊之奸,兵糧日耗,後欲圖之,功愈難矣。仰該道會
+同守巡守備等官,上緊議處施行回報,毋復徒事往復,致釀後艱。其各該官司兵快人等,不
+論或撫或剿,俱要時時操練整束,密切提備,不得縱弛,致有疏虞。
+告諭父老子弟
+正德十四年二月
+
+
+  頃者頑卒倡亂,震驚遠邇,父老子弟甚憂苦騷動。彼冥頑無知,逆天叛倫,自求誅戮,
+究言思之,實足憫悼!然亦豈獨此冥頑之罪,有司者撫養之有缺,訓迪之無方,均有責焉。
+雖然,父老之所以倡率飭勵於平日,無乃亦有所未至歟?今倡亂渠魁,皆就擒滅;脅從無辜
+,悉已寬貸;地方雖已寧復,然創今圖後,父老所以教約其子弟者,自此不可以不預。故今
+特為保甲之法,以相警戒聯屬,父老其率子弟慎行之!務和爾鄰里,齊爾姻族,道義相勸,
+過失相規,敦禮讓之風,成淳厚之俗。本院奉命撫巡茲土,屬有哀疚,未遑匍匐來問父老疾
+苦,廉有司之不職,究民之利弊而興除之;故先遣諭父老子弟,使各知悉。方春,父老善相
+保愛,督子弟,及時農作,毋惰!
+行龍川縣撫諭新民
+
+  先據推官危壽並龍川縣各申:依奉本院鈞牌,將新民盧源、陳秀堅、謝鳳勝等安插和平
+,及撥田地耕種;並拘仇家當面開釋,各安生理,毋相構害緣由。近訪得各民因聞廣東征剿
+從化等賊,自生疑惑,東逃西竄,致令和平居民因而驚擾,似此互相扇惑,地方何時寧靖!
+本當拿究為首之人,綁赴軍門,斬首示眾;但念各民意亦無他,姑且記罪曉諭。為此牌仰龍
+川縣掌印官,即將投城居民,諭以前項聽撫新民,俱已改惡從善;止因廣東調兵征剿,居民
+素懷仇隙者,因而假此恐嚇,致令東奔西竄;各民意在避兵,本非叛招出劫,爾等毋得妄生
+驚疑。及差人拘集新民盧珂、陳秀堅等,諭以廣東官兵征剿,各有界限,爾等緣何輕信恐嚇
+,妄自驚竄,俱各著令回原村寨,安居樂業,趁此春和,各務農作。仍諭盧源、陳秀堅、謝
+鳳勝等,各要嚴束手下甲眾,各念死中得生之幸,悔罪畏法,保爾首領。如或面從心異,外
+托驚懼之名,內懷反覆之計,自求誅戮,悔後何及。
+優獎致仕縣丞龍韜牌
+
+  訪得贛縣致仕縣丞龍韜,平素居官清謹,迨其老年歸休,遂致貧乏不能自存,薄俗愚鄙
+,反相譏笑。夫貪污者乘肥衣輕,揚揚自以為得志,而愚民競相歆羨;清謹之士,至無以為
+生,鄉黨鄰里,不知以為周恤,又從而笑之;風俗薄惡如此,有司者豈獨不能辭其責,孟子
+曰:「使饑餓於我土地,吾恥之!」是亦有司者之恥也。為此牌仰贛州府官吏,即便措置無
+疑官銀十兩,米二石,羊酒一付,掌印官親送本官家內,以見本院優恤獎待之意。仍仰贛縣
+官吏,歲時常加存問,量資柴米,毋令困乏。嗚呼!養老周貧,王政首務,況清謹之士,既
+貧且老,有司坐視而不顧,其可乎?遠近父老子弟,仍各曉諭,務洗貪鄙之俗,共敦廉讓之
+風。具依準,並措送過。繳牌。
+校勘記
+
+  〔1〕 大賊眾,據後文,疑為「大傘賊眾」。
+  〔2〕 「守備郟文」別篇又作「守備郁文」,疑即一人。今仍其舊。
+--------------------------------------------------------------------------------
+
+下一篇      
+知行錄之五 公移二
+巡撫江西征寧藩
+
+牌行贛州府集兵策應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八日
+
+  照得本院奉敕前往福建公幹,於六月初九日自贛州啟行,由水路十五日至豐城縣地名黃
+土腦,節據知縣顧佖等並沿途地方總甲等稟報,江西城省突然變亂,撫巡三司等官俱遭拘執
+殺害,遠近軍民甚是驚惶,再三阻遏本院且勿前進。本院原未帶有官軍,勢難輕進,欲馳還
+贛州起兵,則地裡相去益遠;已暫回吉安府就近住扎;一面調集兵糧,號召義勇,一面差人
+分投爪探的確另行外。為此牌仰本府官吏,照牌事理,並行附近衛所,各行所屬,起集父子
+鄉兵軍餘人等,晝夜加謹固守城池,以保不測。仍仰知府邢珣查將貯庫錢糧盡數開具印信手
+本,先行呈報,毋得隱匿。一面行取安遠等縣原操不論上下班次官兵,各備鋒利器械,通到
+教場,日逐操練,重加犒餉,選委謀勇官員管領,聽候本院公文一至,即刻就便發行。敢有
+違誤,定以軍法處治,決不輕貸。
+
+咨兩廣總制都御史楊共勤國難
+
+  節該欽奉敕:「福州三衛軍人進貴等脅眾謀反,特命爾暫去彼處地方,會同查議處置,
+參奏定奪。欽此。」欽遵,於六月初九日自贛啟行,於本月十五日行至豐城縣地名黃土腦;
+據知縣顧佖等稟稱:「本月十四日,寧府將巡撫孫都御史、許副使等官殺死,巡按及三司府
+縣大小官員不從者俱被執縛,各衙門印信盡數收去,庫藏搬搶一空,聲言直取南京,一面分
+兵北上。」各官競阻本職,不宜輕進。本職自顧單旅危途,勢難復進,方爾回程,隨有兵卒
+千餘已夾江並進來追,偶遇北風大作。本職亦張疑設計,整舟安行,兵不敢逼,幸而獲免。
+  本月十八日回至吉安府。據知府伍文定等稟稱:「地方無主,乞留暫為區畫。」遠近居
+民,亦皆遮擁呼號。隨又據臨江府並新淦、豐城、奉新等縣各差人飛報寧府遣兵四出攻掠,
+拘收印信等因。本職奉有前旨,欲遂徑往福建,但天下之事,莫急於君父之難;若彼順流東
+下,萬一南都失備,為彼所襲,彼將乘勝北趨,動搖京輔,如此則勝負之算,未有所歸;此
+誠天下安危之大機。慮念及此,痛心寒骨,義不忍捨之而去,故遂入城,撫慰軍民,督同知
+府伍文定等調集兵糧,號召義勇,定謀設策,收合渙散之心,作起忠義之氣,牽其舉動而使
+進不得前,搗其巢穴而使退無所據,庶幾叛逆可擒,大難可靖。
+  本職自惟弱劣多病,屢疏乞休;況地方之責,亦非本職原任;今茲扶疾赴閩,實亦意圖
+便道歸省,適當君父之急,不忍失此事機,姑復暫留,期紓國難。除具奏外。為照前項事情
+,系國家大難,存亡所關;雖經起調吉安等府兵快,非惟武藝無素,尤恐兵力不敷,必須添
+調兵馬,方克濟事。
+  照得南、韶、惠、潮等府,各有慣戰精兵,堪以調用,擬合移咨督發,為此合咨貴院,
+煩為選取驍勇精壯兵快夫款打手人等大約四五千名,各備鋒利器械,選委謀勇膽略官員,或
+就委嶺南道兵備僉事王大用監統,給與各兵行糧,不分雨夜,兼程前來,共勤國難。諒貴院
+素秉忠孝之節,久負剛大之氣,聞此,必將奮袂而起,秉鉞長驅,當在郭汾陽之先,肯居祖
+士遠之後哉。紛擾之中,莫罄懇切,惟高明速圖之!
+案行南安等十二府及奉新等縣募兵策應
+六月二十六日
+
+  切照叛逆天下之大惡,討賊天下之大義。國家優禮藩封,恩德隆重;乃敢輒萌異圖,以
+千憲辟,上逆天道,下犯眾怒,滅亡之期,計日可待。本院職任雖非專責,危難安忍坐視,
+仗順伐逆,鼓率忠義,豪傑四起,發謀協力。除行吉安等府縣,起調兵快,防守地方;及
+行廣東,福建、湖廣等處各調兵策應外。照得本省所屬各府、州、縣、衛、所,見今巡、撫
+、都、布、按等衙門俱各缺官,事無統束,擬合通行。為此仰抄案回府,即行所屬縣分並衛
+所衙門,各起調官軍鄉兵,固守城池,保障地方。仍一面分調兵快,散佈關隘,嚴加把截;
+一面選募驍勇精兵,大縣約四五千名,小縣約二三千名以上,各備鋒利器械,供給糧草,擇
+委能幹勇力官員管領操練,其各項錢糧費用,聽將在官錢糧動支,隨申本院查考。其濱江去
+處,多備船隻,聽候本院差官□捧旗牌至日,即刻依期啟行進攻。仍選差慣便人役,多方探
+聽消息,不時飛報,以憑區畫。此系守土官員切責,而臣子效忠致身正在今日,各宜奮發義
+氣,鼓動軍民,共成滅賊之功,以輸報國之念,毋得遲違觀望,失誤軍機,自取罪戾。
+
+寬恤禁約
+
+  照得江西省城,近遭變亂;各府州縣,兵戈騷動,供億勞費,兼值天時亢旱,秋成無望
+;人民窘迫,言之痛心,中間恐有無賴之徒,乘機竊發,驚擾地方,理合寬恤禁約。但巡撫
+衙門見今缺官,本院駐軍境內,不容坐視,合就權宜處置通行。為此除一面奏聞外,仰抄案
+回府,照依案驗內事理,並行所屬各縣官員,務須軫念地方,痛恤民隱,凡一應不急詞訟工
+役,俱各停止。其軍事合用兵夫糧草,各官俱要持廉秉公,親自編派,毋得因而科擾,及聽
+信下人受財作弊。仍嚴加曉諭軍民人等,務要各守本分,安居田裡,不許扇惑搬移妄生事端
+。大戶毋逼債負,小民毋激仇嫌。鄉落居民各自會推家道殷實、行止端莊一人,充為約長,
+二人副之,將各人戶編定排甲,自相巡警保守,各勉忠義,共勤國難。敢有抗違生事驚擾地
+方者,就便拿解赴官,治以軍法。約長若有乘機侵害眾戶,及受財不舉,許被害之人告發重
+治。仍仰各縣將前項寬恤禁約事宜,翻刻告示,發仰鄉村張掛曉諭,俟巡撫官員到日,再
+行議處,無違錯。
+獎瑞州府通判胡堯元擒斬叛黨
+六月二十七日
+
+  據瑞州府通判胡堯元報稱:「擒獲從叛儀賓李蕃,斬獲叛黨九十四名」等因,看得逆賊
+稱亂,天怒人怨,誅滅非久,然今勢焰正張,本官乃能獨奮忠勇,首挫賊鋒,遠近聞之,義
+氣自倍,合行獎勞,以勵人心。為此牌仰瑞州府官吏,即行動支官錢,買辦花紅羊酒,委官
+率領官吏師生送至本官,用見本院獎勸之意。其餘有功人員,分別等第,量加犒賞,被傷兵
+夫,給與湯藥,陣亡者厚恤其家;候功成之日,通行造冊申報升賞。仍一面起調驍勇精兵,
+固守城池,聽候本院調發,毋得違誤。
+
+策應豐城牌
+
+  據豐城縣知縣顧佖稟稱:「本縣起調鄉兵,固守城池,惟恐兵力不敷,必須請兵策應,
+庶保無虞」等因,看系地方重務,已經調發龍泉、安福、永新等縣,並吉安千戶所機快軍兵
+,陸續前去策應。照得發去官兵,必須選委謀勇膽略官員統領,庶幾調度得宜。為此仰通判
+楊昉,即將後開軍兵名數,督同千戶蕭英監統,協同知縣顧佖等,計議攻守方略,相度險夷
+要害,遠斥堠以防奸,勤訓練以齊眾,探知敵人入境,即便設奇佈伏,以逸待勞,擊其不意
+,務在先發制人,毋令乘間抵隙。軍兵人等務要嚴為約束,毋令侵擾,敢有違犯退縮,許以
+軍法從事,各官尤要同心並力,協和行事,共效忠貞之節,以紓國家之難,如或執拗參錯,
+觀望逗留,違犯節制,致有疏虞,軍令具存,決難輕貸。
+調取吉水縣八九等都民兵牌
+
+  訪得吉水縣八九等都民人王益題、曾思溫、易弘爵、王昭隆等各戶下人丁,素習武勇,
+人多尚義,前任知縣周廣曾經起調征進,皆系驍勇慣戰之人,今茲逆黨倡亂,民遭荼毒,應
+合調取,以赴國難。為此訪差致仕縣丞龍光□牌前去吉水縣,著落當該官吏,即將各戶義兵
+,照數調集,各備鋒利器械,編成行伍,全選百長總小甲管領,就該縣查支官錢,給與口糧
+,暫且就屯本縣操演武藝,聽本院指日東下,隨軍進剿。
+  照得江西一省人民,久被寧府毒害,侵肌削骨,破家蕩產,冤困已極,控訴無門;今其
+惡貫滿盈,天假義兵,為民除暴,尚聞愚昧之徒,阻避寧府威勢,不敢舉動。殊不知寧府未
+叛之前,尚為親王,人不敢犯;今逆謀既著,即系反賊,人人得而誅之,復何所憚!爾等義
+民,正宜感激忠義,振揚威武,為百姓報仇洩憤,共立不世之勳,以收勤王之績,毋得稽遲
+觀望,自取軍法重究。差去官員不許假此擾害,妄生事端,體訪得出,罪不輕貸。
+預備水戰牌
+
+  案照已經行仰起調軍馬前來策應,日久尚未見到。近據探報,逆黨南下,將攻南都。計
+此時南都必已有備,各逆黨進無所獲,必退保九江,如此則水戰之具為急,不可不備。為此
+牌仰福建布政司即行選募海滄打手一萬名,動支官庫不拘何項銀兩,從厚給與衣裝行糧,各
+備鋒利器械;就仰左布政使席書,兵備僉事週期擁自行統領,星夜前赴軍門,相機前進,並
+力擒剿。仍行巡撫等衙門,同心協力,後先監督應援。
+  此系叛逆,謀危宗社,天下荼毒,所關呼吸存亡,旦暮成敗,間不容髮,非比尋常賊情
+,不得遲違觀望,有虧臣節。嗚呼!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凡有血氣,孰無是心;況各官忠
+義自任,剛大素聞,必將奮臂疾驅,有不容已。兵快及領兵人等敢有違犯節制有誤軍機者,
+仰即遵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許以軍法從事,無得姑息。
+咨都察院都御史顏權宜進剿
+七月初五日
+
+  節該欽奉云云。除具題及咨南京兵部知會外。為照前項事情,系國家大難,安危所關;
+已經起調吉安等府兵快前去征剿,並備行湖廣、廣東、福建各調兵策應外,照得南畿系朝廷
+根本重地,今寧王謀逆構亂,舉兵北行,圖據南都,必得四面合攻,庶克有濟。及照貴院奉
+命行勘前事,即今逆跡已露,別無可勘事情,合咨前去,煩為隨處行令所屬,選取驍勇精兵
+,及民間忠義約二三萬名,選委謀勇官員分領,會約鄰近省郡,合勢刻期進討,仍煩貴院親
+督兼程前來,共勤國難。諒貴院平日忠義存心,剛直自許,況今奉命查勘寧藩,正可權宜
+行事,號召遠邇,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他復何言,紛擾之中,莫罄懇切,惟高明速圖之!
+
+權處行糧牌
+
+  據撫州府申稱:「建昌、撫州、廣信、饒州四府,正德十三年兌軍糧米不下十餘萬石,
+原蒙撥在龍窟,聽與撫州、建安、鉛山、廣信、饒州五所軍旗交兌;因運船阻凍,回遲於今
+年六月始行較斛開兌,其已兌者裝載軍船;未兌者仍在民艘;不意十五日省城有變,遂行停
+兌,至十八日逆黨乘機劫奪,各船順流放至饒州河下,得天驚擾。但今江河梗塞,難以兌運
+,節奏明文,動調大軍,征討叛逆;要將兌軍淮糧,暫留以備軍餉」,申詳到院。
+  查得先據吉安等府申稱,為各府官軍將臨,欲將官庫紙米贓罰等錢,並京庫等錢,及將
+兌淮糧米,從權給支借用等情,已經批仰依擬查取去後。今申前因,擬合准行,為此仰府官
+吏即行掌印官查將見在饒州灣泊兌軍淮糧,准從權宜,坐委能幹官員無分雨夜督運江西省城
+,聽候支給各兵行糧,毋違時刻,候事平之日,備造印信文冊繳報查照,仍今委官前去查照
+,免致下人因而侵欺,未便。
+牌行吉安府敦請鄉士夫共守城池
+七月初八日
+
+  照得寧府反叛,本院調兵進剿,即日啟行,各府縣掌印正官既該統兵前進,所據各該府
+縣城池,雖已行委各佐貳官防守,但艱危之際事變不測,必須歷練老成之人,相與維持鎮定
+,庶幾人心不致驚疑,政務有所倚賴。為此案行吉安府官吏,通行各縣署印官員,逕自以禮
+敦請老成鄉宦,眾所推服者一二員,在城以備緊急,協同行事。該府城池,關係尤重。查得
+致仕按察使劉遜素有才望,忠義奮激,就仰該府請至公館,仍仰署印官待以賓師之禮,托以
+咨決之事,一應軍機事宜,咨稟計議而行,以安人心,以濟大事。仍行本官務以國家大難為
+心,盡心竭力,共圖殄賊,毋以休致自嫌。諒朝廷報功之典,當亦自不相負;如誤大事,咎
+亦有歸,通天違錯。
+
+牌行各哨統兵官進攻屯守
+七月十七日
+
+  仰一哨統兵官吉安府知府伍文定,即統部下官軍兵快四千四百二十一員名,進攻廣潤門
+;就留兵防守本門,直入布政司屯兵,分兵把守王府內門。
+  仰二哨統兵官贛州府知府邢珣,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三千一百三十餘員名,進攻順化門;
+就留兵防守本門,直入鎮守府屯兵。
+  仰三哨統兵官袁州府知府徐璉,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三千五百三十員名,進攻惠民門;就
+留兵防守本門,直入按察司察院屯兵。
+  仰四哨統兵官臨江府知府戴德孺,即統部下官軍兵快,新、喻二縣三千六百七十五員名
+,進攻永和門;就留兵防守本門,直入都察院提學分司屯兵。
+  仰五哨統兵官瑞州府通判胡堯元、童琦,即統部下官軍兵快四千員名,進攻章江門;就
+留兵防守本門,直入南昌前衛屯兵。
+  仰六哨統兵官泰和縣知縣李楫,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四百九十二員名,夾攻廣潤門;
+直入王府西門屯兵守把。
+  仰七哨統兵官新淦縣知縣李美,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二千員名,進攻德勝門;就留兵防守
+本門,直入王府東門屯兵守把。
+  仰中軍營統兵官贛州衛都指揮余恩,即統部下官軍兵快四千六百七十員名,進攻進賢門
+;直入都司屯兵。
+  仰八哨統兵官寧都知縣王天與,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餘員名,夾攻德勝門;直入鐘樓
+下屯兵。
+  仰九哨統兵官吉府通判談儲,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五百七十六員名,夾攻德勝門;直
+入南昌左衛屯兵。
+  仰十哨統兵官萬安縣知縣王冕,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二百五十七員名,夾攻進賢門;
+就守把本門,直入陽春書院屯兵。
+  仰十一哨統兵官吉安府推官王暐,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餘員名,夾攻順化門;直入南
+、新二縣儒學屯兵。
+  仰十二哨統兵官撫州通判鄒琥、知縣傅南喬,即統部下官兵三千餘員名,夾攻德勝門;
+就留兵防守本門,隨於城外天寧寺屯兵。
+  承委官員務要竭忠奮勇,擒剿叛逆,以靖國難;如或退縮觀望,違犯節制,定以軍法論
+處。軍兵人等敢有臨陣退縮者,就仰本官遵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就於軍前斬首示眾。牌候
+事完日繳。
+
+告示在城官兵
+七月十八日
+
+  照得寧王造謀作亂,神人共憤,法所必誅,在城宗支郡王儀賓皆被逼脅,如鐘寧王無罪
+削爵,建安王父子俱死,軍民人等或覆宗滅族,或蕩家傾產,或勒取子女,皆恨入骨髓,敢
+怒而不敢言,今日之事,豈其本心。本院仰仗朝廷威靈,調集兩廣並本省狼達漢土官兵二十
+餘萬,即日臨城,亦無非因民之怨,惟首惡是問。告示至日,宗支郡王儀賓各閉門自保,商
+賈買賣如故,軍民棄甲投戈,各歸生理,無得驚疑。該府內臣校尉把守人員開門出首,或反
+兵助順,擒斬首惡,一體奏聞升賞。其有懷奸稔惡從逆不悛者,必殺不赦。凡我良善軍民,
+即便去惡從善,毋陷族滅,故示。
+
+示諭江西布按三司從逆官員
+
+  照得寧王悖逆天道,造謀作亂,殺戮大臣,都、布、按三司官員各悚於暴虐,保其妻子
+,以致臨難之際不能自擇;或俯首幽囚,或甘心降伏,貪生畏死,反而事仇,春秋之義雖嚴
+於無將之誅,而志圖興復者尚不忍於峻絕。探得各官見今在城團門自訟者有之,臨城巡閘者
+有之,出入府庫運籌劃策者有之,此皆大義未分,孤立無助,揆之法理,固不容誅,推之人
+情,實為可憫。即今本院統集狼達漢土官軍二十餘萬,後先臨城,各官果能去逆歸順,尚可
+轉禍為福。故今特遣牌諭,兵臨之日,仰各開門出首,仍一面將本院發去告示給散張掛,撫
+諭良善百姓;宗支儀賓人等各閉門自保,毋輕出街市,橫遭殺戮,該府把守內臣校尉人等亦
+各諭以大義,俾知背逆向順,尚可免死;投甲釋戈,蓬頭面縛,候本院臨審定奪。敢有從惡
+不悛,執迷不悟,拒敵官兵者,必殺無赦。仍具改正緣由,親□投首,以憑施行,毋得遲違
+,自取族滅。牌具依準繳來。
+告示七門從逆軍民
+七月二十一日
+
+  督府示諭省城七門內外軍民雜役人等,除身犯黨逆不赦另議外。其原被寧府迫脅,偽授
+指揮、千、百戶、校尉、護衛及南昌前衛一應從亂雜色人役家屬在省城者,仰各安居樂業,
+毋得逃竄;有能寄聲父兄子弟改過遷善,擒獲首惡,詣軍門報捷者,一體論功給賞,逃回報
+首者,免其本罪。仍仰各地方將前項人役一名名赴合該管門官處開報,今各親屬一名,每日
+一次打卯,其有收藏軍器,許盡數送官,各宜悔過,毋取流亡。
+
+牌行江西二司安葬寧府宮眷
+
+  照得寧王造反,稱兵向闕,行委偽官萬銳等把守省城,音信不通,本院所行告示,負固
+不納,以致討賊安民之義,俱未知悉。及至統兵攻城,該府官眷,一聞銃炮震響,閉門縊死
+,燒焚宮室。雖寧王背逆,罪在不赦,而朝廷惇睦之仁,何所不至。本院已同宗支,並原任
+布、按二司,及吉安等府知府等官伍文定等親赴該府驗看,未焚庫藏,已封號訖;所據各宮
+眷身屍,相應埋葬。為此合行案仰布、按二司,即便啟知建安王選委各郡王府老成內使火者
+三四員,會同南昌府南、新二縣官,措置棺木,以禮安葬,毋得違錯,不便。
+手本南京內外守備追襲叛首
+七月二十三日
+
+  本年七月二十日准欽差南京內外守備揭帖內開:「煩念南京根本重地,宗廟陵寢所在,
+作急整點精銳軍兵數萬名,擇將統領,星夜兼程前來,黏蹤追襲,攻擊其後,保固根本重地
+。所統官軍,煩沿途經過去處,應付廩給口糧馬匹草料,事寧之日,獲功官軍,具奏升賞,
+請勿遲延」等因。
+  卷查,先為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照得本院奉敕前往福建地方公幹,行至豐城縣,聞寧
+府謀反,遂返吉安住扎;看系謀危宗社重情,隨即具題,並行吉安、贛州等府起調官兵,俟
+釁而發;及咨南京兵部,並巡撫應天都御史李,煩為通行在京大小衙門,會謀集議,作急繕
+完城守,簡練舟師,設伏沿江;旁檄列郡,先發操江之兵,聲義而西,約會湖、湘,互為犄
+角;本院亦砥鈍策駑,牽躡其後,以義取暴,以直加曲,不過兩月之間,斷然一鼓可縛去後
+。
+  續據本院爪探人役回報,寧王已下南京,留有逆黨內官,驅脅官民人等一萬餘員名,固
+守城池,虐焰昌熾,阻絕往來等因。又經節催府縣兵快,分佈哨道,親自統領,刻期於七月
+二十日寅時直抵省城進攻;仍被逆黨砌塞城門,分兵固拒;當幸官兵用命,奮勇攻破城門,
+各賊遂皆奔潰,當即分兵擒搜,及差人分投爪探叛首嚮往的確,並發官兵前去追襲外,准前
+因,合用手本前去,煩為查照施行。
+
+咨兩廣總督都御史楊停止調集狼兵
+
+  案照本院看得前項事情系國家大難,存亡所關,雖調各府兵快,非惟武藝無素,尤恐兵
+力不敷,即隨備咨欽差總督右都御史楊,煩為選取驍勇兵快大約三五千名,就委嶺南道兵備
+僉事王大用監統,給與各兵行糧,兼程前來,共勤國難;及行廣東布政司,轉行各道,並呈
+鎮守撫按等衙門一體查照知會去後。節據知縣顧佖等報寧王已下南京,留有逆黨內官,驅脅
+官民人等一萬餘員名,固守城池,阻絕往來等情。隨該本院催督所調兵快,分有哨道,親自
+統領,刻期於七月二十日寅時直抵省城進攻;仍被逆黨砌塞城門,分兵固拒;當幸官兵用命
+,奮勇攻破城門,各賊遂皆奔潰,隨即分兵搜擒外。今照前項事情,見該欽命京邊官軍二十
+餘萬前來會剿,及本院見統官兵五萬餘員名,俱在江西省城,即今分遣委員監督前去約會,
+並勢追襲。所據原調廣東土漢狼兵人等未審曾否齊集?但今南贛、吉安、南昌等處沿江人民
+,俱各畏懼狼兵,悉皆驚惶;及又訪得狼達土兵,曾受寧王贓物,私許助謀效力;今調各兵
+,本以為國除害,惟恐返為民害,不無有誤大事,擬合停止。為此合行移咨貴院,煩為查照
+,希將起調兵快停留本省應用施行。
+牌行撫州府知府陳槐等收復南康九江
+七月二十四日
+
+  照得寧王謀反,興兵向闕,南康、九江見被攻破,分留逆黨,據守二府城池,意圖西扼
+湖兵之應援,南遏我師之追躡,仰賴宗社威靈,克復省城,除遣知府伍文定等分佈哨道,邀
+擊寧賊,務在得獲外,所據逆黨佔據府縣,應合分兵剿復。為此牌仰知府陳槐等各選精兵,
+身自統領,星夜前去南康、九江地方,相機行事,務要攻復城池,平靖反側。仍將地方人民
+加意賑恤,激以忠義,撫以寬仁,權舉有司之職,以理庶事;查處倉庫之積,以足軍資;一
+面分兵邀誘寧賊,毋令東下;並差人爪探飛報軍門。各官務要同心並力,協和行事,毋得人
+懷一心,彼此參錯,致誤事機;兵快人等敢有違犯節制者,仰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以軍法
+從事。一應事機,呈稟往復,慮有稽緩,俱聽一面從宜區畫,一面呈報軍門。仍備查名官棄
+城逃走,致賊焚掠屠戮之故,具由申報,以憑參拿究治。
+
+犒賞福建官軍
+
+  據福建按察司整飭兵備兼管分巡漳南道僉事週期雍呈稱:依奉本院案驗起取上杭等處軍
+兵,共五千餘名,分委指揮劉欽、知縣邢暄等;及起取漳州府海滄打手三千餘名,行委通判
+李一寧等管領;本道躬親統督,先後啟行前來等因到院。
+  案照先為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看系國家大難,存亡所關,隨即備咨南京兵部,及巡撫
+兩廣、湖廣等衙門,並福建三司等官選取驍勇兵快,選委謀勇官員監統,兼程前來,共勤國
+難去後。
+  今據前因,看得逆賊已經成擒,餘黨悉漸殄滅,除將各該官兵先行發回外,切照福建漳
+南相距江西省城,約計程途有一千七八百里之遙;該道乃能不滿旬月,調集各軍兵快八千員
+名之眾,首先各省而至。足見本官勇略多謀,預備有素,忠義之誠,足以感激人心,敏捷之
+才,足以綜理庶務,故一呼而集,兼程赴難。除另行旌獎外,及照調來官兵,沖冒炎暑,遠
+赴國難,忠義既有可嘉,勞苦尤為足憫,合加犒賞,以勵將來。為此除將支出官銀,差官領
+齊該道;仰抄案回司,即將原調領兵官員,並軍兵鄉夫人等酌量犒賞,用見本院獎勞之心,
+以為將來忠勤之勸。
+  仍仰該道備查各兵原系操練者,照舊在班操練,以備緊急調用。添募者,省令回還田裡
+,各安生業,務為良善之民,共向太平之福,毋得分外為非,致招身家之累。備行巡按衙門
+知會。
+釋放投首牌
+
+  據吳國七、林十一等口稱:「閔念四等落水身死。」今訪得閔念四等見在寧州界上,告
+要投招。前者已曾發有告示,許令脅從新民,俱准投首免死,給照復業生理;近日朝廷降有
+黃榜,亦准投首免死。今聞各地方居民,不體朝廷及本院好生之意,輒便起兵剿殺,激使不
+敢出身投首,反使朝廷及本院失信於人,本當綁拿重究,姑且再行誡諭,為此牌仰寧州知州
+汪憲探訪前項一起投首之人,是否閔念四等正身,若果有投首真情,即便帶領前赴軍門發落
+,准與楊子橋等一例釋放,給與執照,各自復業當差。如或聚眾不散,星夜飛報軍門,以憑
+發軍剿滅,俱毋違錯。
+牌仰沿途各府州縣衛所驛遞巡司衙門慰諭軍民
+
+  照得先因寧王謀反,請兵征剿。續該本院親督各哨於七月二十日攻復省城,二十四等日
+在鄱陽湖連日與賊大戰,至二十六日遂將寧王俘執,及其謀黨李士實等,賊首林十一等,俱
+已前後擒獲,餘黨蕩平,地方稍靖,已於本月三十日具本奏捷訖。近因傳報京軍復來,愚民
+妄相逃竄,往往溺水自縊,本院親行撫諭,尚未能息。殊不知朝廷出兵,專為誅剿寧賊,救
+民水火之中,況統兵將帥,皆系素有威望,老臣宿將,紀律嚴明,遠近素所稱服,縱使復來
+,亦必自無擾害。況今寧賊已擒,地方已靖,京軍豈有無事遠涉之理,愚民無知,轉相驚惑
+,深為可憫。誠恐沿途一帶居民,亦多聽信傳聞不實之言,而北來京軍,尚或未知寧王已就
+擒獲,合行差官沿途曉諭軍民,及一面迎候北來官兵,煩請就彼回轉。除將寧王反逆黨與,
+本院親自量帶官兵,逕從水路解赴京師外。仰沿途軍衛有司驛遞等衙門,照牌事理,即行抄
+牌備出告示,曉諭遠近鄉村軍民人等,使知寧賊已擒,京軍已轉,免致為疑,釀成他變。差
+去官員,仍仰程程護送,同與迎候京軍,堅請就彼回轉,以免沿途百姓供億之苦。仍諭以本
+院押解賊犯,量帶官兵,皆自備行糧廩給,沿途經過有司等衙門,止備人夫牽拽船隻,及略
+供柴草,給付各兵燒用;其他一無所擾,不得因此科害裡甲軍民。差去官員,晝夜前進,毋
+得在途遲滯。抄牌官吏,各俱依準,候本院經過日繳。
+案行江西按察司停止獻俘呈
+
+  據江西按察司呈:「奉欽差提督軍務御馬監太監張扎付內開:『會同欽差提督軍務平賊
+將軍充總兵官左都督朱,議得止兵息民,不為無見,但照奔潰黨惡,見該各屬日報嘯聚流劫
+,亦非已靖;黨惡閔念四等,又系職等行文之後,拿獲之數,亦或尚多;撫按守臣,當此新
+亂之餘,正宜留心撫綏地方,聽候勘明解京,良由不知前因,固執一見,輒要自行獲解,私
+請回師。再照妃媵系宗藩眷屬,外官押解,恐有妨礙,設或越分擅為,咎歸何人?職等體念
+民力不堪供給軍餉,責令將官將所領官兵分佈各府住扎聽掣,當職止帶合用參隨執打旗號等
+項人員,逕趨江西,公同巡撫等官查驗巢穴,及遍給告示曉諭,撫安地方;一面具請定示另
+行,除差委錦衣衛都指揮僉事馬驥前來外,扎仰本司各該官吏照依扎付內事理,即便遵照鈞
+帖內事理,備行巡撫都御史王等將已獲賊犯留彼,聽候明旨欽遵施行』等因」備呈到院。
+  卷查先為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云云,本職將寧王並其逆黨,親自量帶官兵,逕赴水路,
+照依原擬日期啟行,解赴京師,已至廣信地方,今准前因,為照前項逆黨,俱已擒獲;其餘
+脅從,遵照欽降黃榜事例,俱已許令投首解散;宗藩眷屬,俱系取到各將軍府內便管伴監守
+,保無他嫌。今欽差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御用監太監張,及欽差提督軍務御馬太監張,欽差提
+督軍務平賊將軍充領兵官左都督朱,憂國愛民之心,素聞遠近,況號令嚴明,秋毫無犯,今
+來體勘逆賊巢穴果已破平,百姓貧困顛連,必能大加撫諭安輯,以仰布朝廷懷惠小民之仁。
+本職縱使復回省城,亦安能少效一籌,不過往返道途,違誤奏過程期,有損無益,為此仰抄
+案回司,著落當該官吏,照依案驗內事理,即便備呈前去,煩請逕自查照施行。
+咨兵部查驗文移
+
+  照得本職已將寧王宸濠並其黨與及宮眷人等,照依原擬具奏日期起程親自解赴闕下間。
+隨據南康府中,並江西按察司呈,各「奉欽差提督軍務御馬監太監張扎付內開:『訪得宸濠
+已該本職擒獲,克復省城等語,未曾親到江西,又無堪信文移,止是見人傳說,遽難憑據;
+況系宗藩人眾,中間恐有撥置同謀,逆黨未盡』等因。」及節准欽差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御用
+監太監張揭帖開稱:「將各犯委的當人員,用心防守,調攝飲食,獻俘闕下,會官封記庫藏
+,俱候按臨地方區畫等因。」又准欽差提督軍務充總兵官安邊伯朱手本開稱:「即查節次共
+擒斬叛賊級若干內各處原奏報有名若干,無名若干,有名未獲漏網並自首及得獲馬騾器械等
+項各若干,連獲官軍衛所職役姓名,備查明白,俱各存留江西省城,聽候審驗;仍查餘黨有
+無奔潰,及曾否殄滅盡絕緣由,通行開報,以憑回報等因」各到職。
+  為照宸濠並其同謀黨與,俱已擒獲,餘孽亦就誅戮,雖有脅從,數亦不多,皆非得已,
+隨即遵奉欽降黃榜,曉諭俱赴所在官司投首解散,其庫藏等項,該本職會同多官,於未准揭
+帖之先,眼同封貯在官,聽候命下定奪。官軍兵快,擒斬功次,見該原經奏留兩廣監察御史
+謝源、伍希儒查造奏繳。及照宸濠並各重犯宮眷人等,見解廣信地方,設若往返,恐致疏虞
+,及違誤本職奏報原擬日期,除照舊督解前赴闕下獻俘,以照聖武,及具揭帖各另回覆外。
+  今照前因,照得本職繆當軍旅重奇,地方安危所關,三軍死生攸系,一應事機,若非奉
+有御寶敕旨,及兵部印信咨文,安敢輕易憑信;今前項各官文移,既非祖宗舊章成憲,就便
+果皆出於上意,亦須貴部行有知會公文,萬一奸人假托各官名目,乘間作弊,致有不測變亂
+,本職雖死,亦何所及?除奉欽差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鈞帖
+,曾奉朝旨,相應遵奉,其餘悉遵舊章施行外。緣前項各官文移,未委虛的,俱合備行咨報
+貴部,為此備抄揭帖,黏連咨請查驗施行。
+案行浙江按察司交割逆犯暫留養病
+十月初九日
+
+  照得當職先因患病,具本乞休間,奉敕扶病前往福建公幹。六月十五日行至江西豐城地
+方,適遇寧王興兵作亂,看系君父大難,義不忍去,復回吉安府督同知府伍文定等起調兵夫
+,招集義勇,扶病親行統領,於七月二十日攻復省城,本月二十四、五、六等日於鄱陽湖連
+日大戰,擒獲寧王宸濠及逆黨李士實、劉養正、王春等,賊首吳十三、凌十一、閔念四、吳
+國七、閔念八等,先後具本奏報外,隨聞大駕南征,禮當解赴軍門。又因宸濠連日不食,慮
+恐物故,無以獻俘奏凱,彰朝廷討賊之義,兼之合省內外,人情洶洶,或生他變,當具本題
+知,於九月十一日啟行,將宸濠及逆黨宮眷解赴軍門。當職力疾,沿途醫藥,親自押解,
+行至廣信地方,又奉欽差總督車務鈞帖:「備仰照依制諭內事理,即便轉行所屬司、府、衛
+、所、州、縣、驛遞等衙門欽遵施行」等因,遵依通行間,續准欽差提督軍務御馬太監張照
+會,及准欽差總督軍務充總兵官安邊伯朱手本,各遣官邀回本職,並將所解宸濠等逆犯回省
+聽候會審。
+  本職看得,既奉總督軍門鈞帖,自合解赴面受節制,若復退還省城,坐待駕臨,恐涉遲
+謾,且誤奏過程期。又復扶病日夜前進,行至浙江杭州府地方,前病癒加沉重,不能支持,
+請醫調治間,適遇欽差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御用監太監張奉命前來江西體勘宸濠等反逆事情,
+及查理庫藏、宮眷等事,當准鈞帖開稱:「宸濠等待親臨地方,覆審明白,具奉軍門定奪」
+等因。
+  為照本職先因父老祖喪,累疏乞休,未蒙俞允,隨扶病赴閩,意圖了事,即從彼地冒罪
+逃歸,旬日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寧王反叛,此系國家大變,臣子之義,不
+容捨之而去;又闔省巡撫地方等官無一人見在,天下事機,間不容髮,故復忍死暫留,為牽
+制攻討之圖,候命師既至,地方稍靖,即從初心,死無所避。臣區區報國血誠,上通於天,
+不辭滅宗之禍,不避形跡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國難,亦望朝廷鑒臣此心,不以法例繩縛,
+使得少申烏鳥之私等情具奏外。今照前事,本職自度病勢日重,猝未易愈,前進既有不能,
+退回愈有不可,若再遲延,必成兩誤。除本職暫留當地,請醫調治,俟稍痊可,一面仍回省
+城,或仍前進,沿途迎駕,一面具本乞恩養病另行外。所據原解逆犯,合就查明交割,帶回
+省城,聽候駕臨審處通行。為此仰抄案回司,著落官吏備呈欽差提督軍務贊畫機密軍務御用
+監太監張,煩請會同監軍御史,公同當省都、布、按三司等官,將見解逆首宸濠及逆黨劉吉
+等各犯,並宮眷馬匹等項,逐一交查明白,仍請逕自另委相應官員兵快人等管押,帶回省城
+,從宜審處施行。仍備呈兵部查照知會,抄案依準,並行過日期,先行呈來。
+
+告諭軍民
+十一月十五日
+
+  告諭軍民人等,爾等困苦已極,本院才短知窮,坐視而不能救,徒含羞負愧,言之實切
+痛心。今京邊官軍。驅馳道路,萬里遠來,皆無非為朝廷之事,拋父母,棄妻子,被風霜,
+冒寒暑,顛頓道路,經年不得一顧其家,其為疾苦,殆有不忍言者,豈其心之樂居於此哉。
+況南方卑濕之地,尤非北人所宜,今春氣漸動,瘴疫將興,久客思歸,情懷益有不堪。爾等
+居民,念自己不得安寧之苦,即須念諸官軍久離鄉土,拋棄家室之苦,務敦主客之情,勿懷
+怨恨之意,亮事寧之後,凡遭兵困之民,朝廷必有優恤。今軍馬塞城,有司供應,日不暇給
+;一應爭門等項詞訟,俱宜含忍止息;勿輒告擾,各安受爾命,寧奈爾心。本院心有餘而力
+不足,聊布此苦切之情於爾百姓,其各體悉無怨。
+
+欽奉詔書寬宥脅從
+
+  節該伏睹詔書:「朕親統六師,正名討罪,除首惡宸濠,並同謀有名逆賊不赦外,其餘
+脅從之徒,盡行寬宥釋放,欽此。」欽遵。
+  照得先因寧府作亂,該本院出給告示,官兵臨城之日,惟首惡是問,宗支郡王儀賓人等
+,各閉門自保,商賈買賣如故,軍民棄甲投戈;各歸生理,毋得驚疑,其有懷奸稔惡不悛者
+,必殺無赦,脅從人等,但能赴官投首,即與釋放免罪等情,已經發仰遠近張掛曉諭外。後
+宸濠既擒,被脅之徒,前後赴官投首,不下千餘,皆經查審釋放。其間尚有欲赴首官司,多
+被地方攔阻;本院隨又督解逆犯出外,以是一向遲疑,未即出投。續該欽差提督軍務各衙門
+臨省,前項被脅之人,始各赴官投首,就與本院事體一同,即是去惡從善之民。近訪得有等
+無籍之徒,用言扇惑,乘機詐害,致使驚疑,未安生理。除訪拿究問外,仰按察司抄捧回司
+,即便大書出給告示,發仰人煙輳集去處,常川張掛曉諭,自破城以後,但有被脅旗校軍民
+人等,改惡遷善,已經赴官投首,驗有執照者,皆系良善,俱仰遵照前項詔書內事理,盡
+行寬宥釋放,各安生理,毋得信人恐嚇,自生猜疑。地方里鄰總甲人等敢有懷挾私仇,羅織
+擾害,誑言扇惑,詐騙財物者,仰即赴院告理,以憑拿問發遣。仍取各首到官姓名,並給過
+告示曉諭緣由呈報。
+批追徵錢糧呈
+
+  據江西布政司呈,看得江西一省,重遭大患,民困已極,屢經奏免糧稅,日久未奉明旨
+;近因南科奏停,隨復部使催督,一以為蠲免,一以為追征,非惟下民無所遵守,亦且官府
+難於施行。今該司議謂兌淮起運,系京儲額數;而王府祿米,亦歲月難缺;要行所屬,先納
+兌淮,次及京庫折銀,次及南京倉米,次及王府祿米,其餘俱候明降等因。此亦深睹民患,
+欲濟不能,委曲調停,計出無奈,仰司即如所議,備行各該府州縣查照施行。後有恩旨,當
+亦止免十五年以後錢糧,其十四年以前拖欠,必須帶征,終有不免,莫若速了為便,各府州
+縣宜以此意備曉下民,姑忍割肉之痛,以救燃眉之急。
+  嗚呼!目擊貧民之疾苦而不能救,坐視徵求之患迫而不能止,徒切痛楚之懷,曾無拯援
+之術,傷心慘目,汗背赧顏,此皆本院之罪,其亦將誰歸咎!各府州縣官務體此意,雖在催
+科,恆存撫字,仍備出告示,使各知悉。此繳。
+  再批追征錢糧呈據江西布政司呈,看得本省十四年以前,一應錢糧,已經給事等官奉奏
+明旨:「果系小民拖欠,俱准暫且停征,還著各該官司設法賑濟,毋視虛文。」此朝廷之深
+仁厚德,憫念窮民,誠愛惻怛之所發,小民莫不歡欣鼓舞,臣子所當遵守奉行。乃今停征之
+令甫下,而催並之檄復行,賑濟之仁未布,而棰撻之苦已加,法令如此,有司何以奉行,下
+民何所取信?夫為人臣者,上有益於國,下有益於民,雖死亦甘為之。今日所行,上使朝廷
+失信於民,下使百姓歸怨於上,重貧民之困,益地方之災,縱使錢糧果可立辦,忍心害理,
+亦不能為;況旬月之間,而欲追並了絕,便使神輸鬼運,亦於事勢不能,徒使歙怨殃民,何
+益於事。除本院身為巡撫,不能為國為民,自行住俸待罪外。仰布政司行各該府縣官,以理
+勸化小民,且諭以今日之舉,非關朝廷失信,實由京儲缺乏,司國計者勢不得已,興起其忠
+君親上之心,勉令漸次刻期完納,果克濟事,兩月之後,亦未為遲。其各該官員,本非其罪
+,不必住俸,革去冠帶;行令照舊盡心職業,勿因事變之難,有灰愛民之志。後有違慢之戮
+,本院自當其罪。仍呈提督漕運行督糧官及巡按衙門知會。此繳。
+批南昌府追征錢糧呈
+
+  據南昌府所申凋弊徵求之苦,本院繆當斯任,實切憂慚!部堂諸公,非無恤民之念,但
+身司國計,不得不以空乏為虞;在外有司,非無國計之憂,但目擊民痍,不能不以撫恤為重
+。若使平民尚堪肱削,一時忍痛並征,以輸國用,豈非臣子之心;但恐徒爾虐民,無濟國事
+,非徒無濟,兼恐生虞,斟酌調停,事在善處。仰布政司會同二司各官將該府所申事理,即
+加酌議:或先征新糧,將舊糧減半帶征;或盡其力量可及,分作幾限,令民依期逐漸辦納;
+但可通融調攝,皆須悉心議處,務使窮民不致重傷,而國用終亦無損。一面備行各該府縣查
+照施行,一面具由呈來,以憑咨奏。此繳。
+褒崇陸氏子孫
+正德十五年正月
+
+  據撫州府金溪縣三十六都儒籍陸時慶告,看得宋儒陸象山先生兄弟,得孔孟之正傳,為
+吾道之宗派,學術久晦,致使湮而未顯,廟堂尚缺配享之典,子孫未沾褒崇之澤,仰該縣官
+吏陸氏嫡派子孫差役,查照各處聖賢子孫事例,俱與優免。其間有聰明俊秀堪以入學者,具
+名送提學官處選送學肄業。務加崇重之義,以扶正學之衰,俱依準繳。
+
+告諭安義等縣漁戶
+
+  告諭安義縣等漁戶,及遠近軍民人等,地方不幸,近遭大變,加以師旅征輸,人民困苦
+已極,府官思欲休養賑恤而無由。近聞漁戶人等曾被寧王驅脅者,慮恐官府追論舊惡,心不
+自安,往往廢棄生業,詢其所以,皆由仇家煽動,意在激使為惡,因而陷之死地,以快其憤
+;不知朝廷已屢有榜文,凡被寧賊驅脅者,一概釋而不問;況訪得安義等處漁戶,各系詩禮
+大家,素敦良善,雖或間有染於非僻,及為王府所脅誘者,然鄉里遠近,自有公論,善惡終
+不可混。
+  近據通判林寬稟稱:「各戶痛懲既往,已將漁船拆卸,似此誠心改行,亦復何所憂懼。
+」為此特仰南康府通判林寬,將本院告諭,真寫翻刊,親□各戶,逐一頒諭,務使捨舊圖新
+,各安生理,不得輕信人言,妄有疑猜,自求罪累;其素敦詩禮良善者,愈加勸勉,務益興
+行禮讓,講信修睦,以為改惡從善者之倡。族黨之中,果有長惡不悛,不聽勸諭者,眾共拘
+執送官,明正典刑,以安善類,毋容茛莠,致害嘉禾。若舊雖為顯惡,今能誠心改化者,亦
+不得懷記舊仇,搜求羅織,激使為非,事發究竟,責有所歸。
+  嗚呼!吾民同胞,不幸陷於罪戮,惻然尚不忍見,豈有追尋舊惡,必欲置之死地之理。
+本院舊在南贛,曾行十家牌式,軍民頗安,盜賊頗息。除各該地方行分巡分守官編置外。前
+項漁戶人等,就仰通判林寬照式逐一編置,務在著實舉行,以收成效,特茲告諭,各宜知悉
+。
+批按察使伍文定患病呈
+
+  據江西按察使呈,看得按察使伍文定茂著戎功,新膺憲命,當其眾難交攻,尚以一身獨
+任,偶茲微恙,豈防供職;諒本官自切百姓瘡痍之憂,豈遑一身痛癢之顧。仰該司即行本官
+照舊管事,果有疾患,一面調理,毋得再呈辭,致曠職業。繳。
+批臨江府耆民建立生祠呈
+
+  據臨江府清江縣耆民董惟謙等呈立知府戴德孺生祠,看得知府戴德孺素堅清白之守,久
+著循良之政,今其去任,而郡民建祠報德,此亦可見天理之在人心,自不容已。仰該府縣官
+俯順民情,量行撥人看守,非徒激勵後人,俾有所興;且以成就民德,使歸於厚。繳。
+批吉安府救荒申
+
+  據吉安府申,備盧陵縣申,看得所申要將陳腐倉谷,賑給貧民。此本有司之事,當茲災
+患,正宜舉行。但誠於愛民者,不徒虛文之舉,忠於謀國者,必有深長之思,故目前之災,
+雖所宜恤,而日後之患,尤所當防,以今事勢而觀後患,決有難測。近據崇仁縣知縣祝鰲申
+,要將預備倉谷,兇荒之時則倍數借給,以濟貧民;收成之日則減半還官,以實儲蓄;頗有
+官民兩便,已經本院批准照議施行。看得各縣事體,不甚相遠,此議或可通行,仰布政司再
+加裁酌議處施行。各屬遇災地方,凡積有稻穀者,俱查照此議而行。仍仰各該掌印官務要身
+親給散,使貧民得實惠之沾,官府無虛出之弊乃可。其一應科派物料等項,當茲兵亂之餘,
+加以水災,民不聊生,豈堪追並,仰布政司酌量緩急,分別重輕,略定徵收先後之次,備
+行各屬,以漸而行,庶幾用一緩二之意,少免醫瘡剜肉之苦,通仰該司定議施行回報。
+批撫州府同知汪嵩乞休呈
+
+  據撫州府同知汪嵩呈,看得同知嵩久存恬退,遇難復留,以盡報國忠,仍堅歸田之請,
+出處得宜,誠可嘉尚。但本官政素獲民,年未甚老,已經勉留照舊供職,而本官稱疾愈篤,
+求退益懇,仰府再行查看,如果病勢難留,准令就彼致仕,該府以禮起送還鄉,仍行備原籍
+官司,歲時以禮優待,務獎恬退,以勵鄙薄。此繳。
+批提學僉事邵銳乞休呈
+
+  據江西按察司呈,看得提學僉事邵銳求歸誠切,堅守考槃之操;而按察使伍文定挽留懇
+至,曲盡緇衣之情;是亦人各有志,可謂兩盡其美。然求歸者雖亦明哲保身,使皆潔身而去
+,則君臣之義或幾乎息;挽留者雖以為國惜賢,使皆靦顏在位,則高尚之風亦日以微;況本
+院自欲求退而未能,安可沮人之求退。仰該司備行本官,再加酌量於去就之間,務求盡合於
+天理之至,必欲全身遠害,則掛冠東門,亦遂聽行所志。若猶眷顧宗國,未忍割情獨往,且
+可見危受命,同舟共艱,稍須弘濟,卻遂初心,則臨難之義,既無苟免於搶攘之日;而恬退
+之節,自可求伸於事定之餘;興言及此,中心愴切!
+禮取副提舉舒芬牌
+
+  照得當職奉命提督軍務,兼理巡撫,深慮才微責重,無以仰稱任使;合求賢能,以資贊
+翼。訪得福建市舶提舉司副提舉舒芬志行高古,學問深醇,直道不能趨時,長才足以濟用,
+合就延引,以匡不及。為此牌仰福建布政司官吏,即行泉州府措辦羊酒禮幣,□送本官,用
+見本院優禮之意。仍照例起關應付,前赴軍門,以憑諮訪。本官職任,就委別官暫替。
+南贛鄉約
+
+  咨爾民,昔人有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民俗之善惡,豈
+不由於積習使然哉!往者新民蓋常棄其宗族,畔其鄉里,四出而為暴,豈獨其性之異,其人
+之罪哉?亦由我有司治之無道,教之無方。爾父老子弟所以訓誨戒飭於家庭者不早,薰陶漸
+染於裡者無素,誘掖獎勸之不行,連屬葉和之無具,又或憤怨相激,狡偽相殘,故遂使之靡
+然日流於惡,則我有司與爾父老子弟皆宜分受其責。嗚呼!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故今
+特為鄉約,以協和爾民,自今凡爾同約之民,皆宜孝爾父母,敬爾兄長,教訓爾子孫,和順
+爾鄉里,死喪相助,患難相恤,善相勸勉,惡相告戒,息訟罷爭,講信修睦,務為良善之民
+,共成仁厚之俗。嗚呼!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責己則昏。爾等父老子弟毋念新
+民之舊惡而不與其善,彼一念而善,即善人矣;毋自恃為良民而不修其身,爾一念而惡,即
+惡人矣;人之善惡,由於一念之間,爾等慎思吾言,毋忽!
+  一,同約中推年高有德為眾所敬服者一人為約長,二人為約副,又推公直果斷者四人為
+約正,通達明察者四人為約史,精健廉干者四人為知約,禮儀習熟者二人為約贊。置文簿三
+扇:其一扇備寫同約姓名,及日逐出入所為,知約司之;其二扇一書彰善,一書糾過,約長
+司之。
+  一,同約之人每一會,人出銀三分,送知約,具飲食,毋大奢,取免饑渴而已。
+  一,會期以月之望,若有疾病事故不及赴者,許先期遣人告知約;無故不赴者,以過惡
+書,仍罰銀一兩公用。
+  一,立約所於道裡均平之處,擇寺觀寬大者為之。一彰善者,其辭顯而決,糾過者,其
+辭隱而婉;亦忠厚之道也。如有人不弟,毋直曰不弟,但雲聞某於事兄敬長之禮,頗有未盡
+;某未敢以為信,姑案之以俟;凡糾過惡皆例此。若有難改之惡,且勿糾,使無所容,或激
+而遂肆其惡矣。約長副等,須先期陰與之言,使當自首,眾共誘掖獎勸之,以興其善念,姑
+使書之,使其可改;若不能改,然後糾而書之;又不能改,然後白之官;又不能改,同約之
+人執送之官,明正其罪;勢不能執,戮力協謀官府請兵滅之。
+  一,通約之人,凡有危疑難處之事,皆須約長會同約之人與之裁處區畫,必當於理濟於
+事而後已;不得坐視推托,陷入於惡,罪坐約長約正諸人。
+  一,寄莊人戶,多於納糧當差之時躲回原籍,往往負累同甲;今後約長等勸令及期完納
+應承,如蹈前弊,告官懲治,削去寄莊。
+  一,本地大戶,異境客商,放債收息,合依常例,毋得磊算;或有貧難不能償者,亦宜
+以理量寬;有等不仁之徒,輒便捉鎖磊取,挾寫田地,致令窮民無告,去而為之盜。今後有
+此告,諸約長等與之明白,償不及數者,勸令寬捨;取已過數者,力與追還;如或恃強不聽
+,率同約之人鳴之官司。
+  一,親族鄉鄰,往往有因小忿投賊復仇,殘害良善,釀成大患;今後一應門毆不平之事
+,鳴之約長等公論是非;或約長聞之,即與曉諭解釋;敢有仍前妄為者,率諸同約呈官誅殄
+。
+  一,軍民人等若有陽為良善,陰通賊情,販買牛馬,走傳消息,歸利一己,殃及萬民者
+,約長等率同約諸人指實勸戒,不悛,呈官究治。
+  一,吏書、義民、總甲、裡老、百長、弓兵、機快人等若攬差下鄉,索求□發者,約長
+率同呈官追究。
+  一,各寨居民,昔被新民之害,誠不忍言;但今既許其自新,所佔田產,已令退還,毋
+得再懷前仇,致擾地方,約長等常宜曉諭,令各守本分,有不聽者,呈官治罪。
+  一,投招新民,因爾一念之善,貸爾之罪;當痛自克責,改過自新,勤耕勤織,平買平
+賣,思同良民,無以前日名目,甘心下流,自取滅絕;約長等各宜時時提撕曉諭,如踵前非
+者,呈官征治。
+  一,男女長成,各宜及時嫁娶;往往女家責聘禮不充,男家責嫁妝不豐,遂致愆期;約
+長等其各省諭諸人,自今其稱家之有無,隨時婚嫁。
+  一,父母喪葬,衣衾棺槨,但盡誠孝,稱家有無而行;此外或大作佛事,或盛設宴樂,
+傾家費財,俱於死者無益;約長等其各省諭約內之人,一遵禮制;有仍蹈前非者,即與糾惡
+簿內書以不孝。
+  一,當會前一日,知約預於約所灑掃張具於堂,設告諭牌及香案南向。當會日,同約畢
+至,約贊鳴鼓三,眾皆詣香案前序立,北面跪聽約正讀告諭畢;約長合眾揚言曰:「自今以
+後,凡我同約之人,祗奉戒諭,齊心合德,同歸於善;若有二三其心,陽善陰惡者,神明誅
+殛。」眾皆曰:「若有二三其心,陽善陰惡者,神明誅殛。」皆再拜,興,以次出會所,分
+東西立,約正讀鄉約畢,大聲曰:「凡我同盟,務遵鄉約。」眾皆曰:「是。」乃東西交拜
+。興,各以次就位,少者各酌酒於長者三行,知約起,設彰善位於堂上,南向置筆硯,陳彰
+善簿;約贊鳴鼓三,眾皆起,約贊唱:「請舉善!」眾曰:「是在約史。」約史出就彰善位
+,揚言曰:「某有某善,某能改某過,請書之,以為同約勸。」約正遍質於眾曰:「如何?
+」眾曰:「約史舉甚當!」約正乃揖善者進彰善位,東西立,約史復謂眾曰:「某所舉止是
+,請各舉所知!」眾有所知即舉,無則曰:「約史所舉是矣!」約長副正皆出就彰善位,約
+史書簿畢,約長舉杯揚言曰:「某能為某善,某能改某過,是能修其身也;某能使某族人為
+某善,改某過,是能齊其家也;使人人若此,風俗焉有不厚?凡我同約,當取以為法!」遂
+屬於其善者;善者亦酌酒酬約長曰:「此豈足為善,乃勞長者過獎,某誠惶怍,敢不益加砥
+礪,期無負長者之教。」皆飲畢,再拜會約長,約長答拜,興,各就位,知約撤彰善之席,
+酒復三行,知約起,設糾過位於階下,北向置筆硯,陳糾過簿』;約贊鳴鼓三,眾皆起,約
+贊唱:「請糾過!」眾曰:「是在約史。」約史就糾過位,揚言曰:「聞某有某過,未敢以
+為然,姑書之,以俟後圖,如何?」約正遍質於眾曰:「如何?」眾皆曰:「約史必有見。
+」約正乃揖過者出就糾過位,北向立,約史復遍謂眾曰:「某所聞止是,請各言所聞!」眾
+有聞即言,無則曰:「約史所聞是矣!」於是約長副正皆出糾過位,東西立,約史書簿畢,
+約長謂過者曰:「雖然姑無行罰,惟速改!」過者跪請曰:「某敢不服罪!」自起酌酒跪而
+飲曰:「敢不速改,重為長者憂!」約正、副、史皆曰:「某等不能早勸諭,使子陷於此,
+亦安得無罪!」皆酌自罰。過者復跪而請曰:「某既知罪,長者又自以為罰,某敢不即就戮
+,若許其得以自改,則請長者無飲,某之幸也!」趍後酌酒自罰。約正副鹹曰:「子能勇於
+受責如此,是能遷於善也,某等亦可免於罪矣!」乃釋爵。過者再拜,約長揖之,興,各就
+位,知約撤糾過席,酒復二行,遂飯。飯畢,約贊起,鳴鼓三,唱:「申戒!」眾起,約正
+中堂立,揚言曰:「嗚呼!凡我同約之人,明聽申戒,人孰無善,亦孰無惡;為善雖人不知
+,積之既久,自然善積而不可掩;為惡若不知改,積之既久,必至惡積而不可赦。今有善而
+為人所彰,固可喜;苟遂以為善而自恃,將日入於惡矣!有惡而為人所糾,固可愧;苟能悔
+其惡而自改,將日進於善矣!然則今日之善者,未可自恃以為善;而今日之惡者,亦豈遂終
+於惡哉?凡我同約之人,盍共勉之!」眾重曰:「敢不勉。」乃出席,以次東西序立,交拜
+,興,遂退。
+旌獎節婦牌
+
+  訪得吉水縣民人陳文繼妻黃氏,廬陵縣生員胡克妻曾氏,俱各少年守制,節操堅厲,遠
+近傳揚,士夫稱歎,當茲風俗頹靡之時,合行旌獎,以勵澆薄。為此仰府官吏即行吉水、廬
+陵二縣掌印官,支給無礙官錢,買辦禮儀,前去各家,盛集鄉鄰老幼之人,宣揚本婦志節之
+美,務使姻族知所崇重,里巷知所表式,用獎貞節,以激偷鄙。仍備述各婦節操志行始末,
+及將獎勵過緣由,同依準隨牌繳報,以憑施行。
+興舉社學牌
+
+  看得贛州社學鄉館,教讀賢否,尚多淆雜;是以詩禮之教,久已施行;而淳厚之俗,未
+見興起。為此牌仰嶺北道督同府縣官吏,即將各館教讀,通行訪擇;務學術明正,行止端方
+者,乃與茲選;官府仍籍記姓名,量行支給薪米,以資勤苦;優其禮待,以示崇勸。以各童
+生之家,亦各通行戒飭,務在隆師重道,教訓子弟,毋得因仍舊染,習為偷薄,自取愆咎。
+頒定裡甲雜辦
+
+  據龍南縣申稱:「先年裡甲使用,俱系丁糧分派,照日應當,以致多寡不均;要將正德
+十六年裡甲通行查審,除逃絕人丁外,將一年使用,春秋祭祀,軍需歲報,使客夫馬等項,
+俱於丁糧議處,每石出銀若干,陸續稱收貯庫;推舉老人,公同里長,使用注簿,倘有餘剩
+,照多寡給還」等因到院。簿查,先該贛州府知府盛茂,同知夏克義議過贛縣里長額辦雜辦
+,已經批仰嶺北道再加酌議。
+  續據副使王度呈稱:「查算本縣額辦使用,該銀三千七百三十一兩七分二厘四毫九絲;
+原轄里長一百一十里內除十里逃絕,止有一百里;十六年分每糧一石算一分,人丁二丁算一
+分,一年丁糧共該一千一百二十六分半,每分該出銀三兩三錢一分二厘一毫一絲一忽;合
+行該縣印鈐收銀文簿一扇,將各都該辦銀兩,分為二次查追貯庫;又置文簿二扇,一寫本縣
+支出數目,一發支用人役注附;每月選有行止老人二名,公同直日里長,赴縣支領;每月備
+具用過揭帖三本,一送都察院,一分巡道,一本府,各不時稽察,年終羨余,並聽上司查處
+,以補無名征需,府縣不得擅支。仍將各裡該納分數,刷印告諭,遍張鄉村曉諭;如有官吏
+額外科派,及收銀人役多取火耗秤頭,並裡甲恃頑不辦,許各呈告,以憑拿問,呈乞照詳。
+又經批仰照議即行該縣,永永查照,仍備刻告示,遍行曉諭;及多行刷印,頒給各裡收照,
+以妨後奸。」
+  今申前因,看與本院新定則例相同,及照寧都等九縣,及南安所屬大庾等縣事體民情,
+當不相遠,合就通行查編。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速行各縣,俱查本院近定規則,各照丁糧
+多寡,派編銀兩,追收貯庫,選委行止端實老人,公同該日里長支用,置簿稽察,刊榜曉諭
+,禁約事宜,悉照原議施行。敢有違犯者,就便拿問呈詳。通取各縣派定過緣由,類報查考
+。
+批江西布政司設縣呈
+
+  盜賊盤據,人跡罕通,聲教不及,不得已而為權宜之計;若腹裹平衍,四通五達之區,
+止宜減並,不貴增添。蓋增一縣,即增一縣之事,官吏供給,學校倉庫,囹獄差徭,一應煩
+費,未易悉舉;且又有彼此推避之奸,互相牽制之患,計其為利,不償所害。古人謂省吏不
+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凡今作事,貴在謀始。仰布政司再行會同二司各官從長計議,設縣
+之外,果無別策,可以致理,具議呈奪。繳。
+議處官吏稟俸
+
+  照得近來所屬各州、縣、衛、所、倉、場等衙門,大小官吏以贓問革者相望,而冒犯接
+踵,究詢其由,皆雲家口眾多,日給不足;俸資所限,本以涼薄,而近例減削,又復日甚;
+加有上下接應之費,出入供送之繁,窮窘困迫,計出無聊。中間亦有甘貧食苦刻勵自守者,
+往往狼狽藍縷,至於任滿職革,債負纏結,不得去歸其鄉。夫貪墨不才,法律誠所難貸,而
+其情亦可矜憫!夫忠信重祿,所以勸士,在昔任人,既富方谷,庶民在官,祿足代耕,此古
+今之通義也。朝廷賦祿百司,厚薄既有等級,要皆使各裕其資養,免其內顧,然後可望以盡
+心職業,責以廉恥節義。今定製所限,既不可得而擅增,至於例所應得,又從而裁削之,使
+之仰事俯育,且不能遂;是陷之於必貪之地,而責之以必廉之守,中人之資,將有不能,而
+況其下者之眾乎?所據前項事理,非獨人情有所未堪,其於政體,亦有所損,合行會議查處
+,參酌事理輕重,及查在外官員,自二品至九品,並雜職吏胥等俸米,除本色外,其折色原
+例,每石作銀若干,於何年月裁減,作銀若干,應否復舊,或量行加增,務要議處停當,呈
+來定奪施行。
+咨六部伸理冀元亨
+
+  照得湖廣常德府武陵縣舉人冀元亨,忠信之行,孚於遠邇;孝友之德,化於鄉閭。本職
+往年謫官貴州,本生曾從講學。近來南贛,延之教子,時因寧藩宸濠潛謀不軌,虐焰日張,
+本職封疆連屬,欲為曲突從薪之舉,則既無其由;將為發奸摘伏之圖,則又尤其實。偶值宸
+濠飾詐要名,禮賢求學,本職因使本生乘機往見宸濠,冀得因事納規,開陳大義,沮其邪謀
+;如其不可勸喻,亦因得以審察動靜,知其叛逆遲速之機,庶可密為御備。本生既與相見,
+議論大相矛盾,宸濠以本職所遣,一時雖亦含忍遣發,而毒怒不已,陰使惡黨,四出訪緝,
+欲加陷害;本生素性願恪,初不之知,而本職風聞其說,當遣密從間道潛回常德,以避其禍
+。後宸濠既敗,痛恨本職起兵攻剿,雖反噬之心無所不至;而天理公道所在,無因得遂其奸
+;乃以本生系本職素所愛厚之人,輒肆詆誣,謂與同謀,將以洩其仇憤。且本生既與同謀,
+則宸濠舉叛之日,本生何故不與共事,卻乃反回常德,聚眾講學?宸濠素所同謀之人如李士
+實、劉養正、王春之流,宸濠曾不一及,而獨口稱本生與之造始,此其挾仇妄指,蓋有不待
+辯說行道之人皆能知者。但當事之人,不加詳察,輒爾聽信,遂陷本生一至於此。
+  本生篤事師之義,懷報國之忠,蹈不測之虎口,將以轉化兇惡,潛消奸宄,論心原跡,
+尤當顯蒙賞錄;乃今身陷俘囚,妻子奴虜,家業蕩盡,宗族遭殃。信奸人之口,為叛賊洩憤
+報讎,此本職之所為痛心刻骨,日夜冤憤不能自已者也。本職義當與之同死,幾欲為之具奏
+伸理,而本生雖在拘囚,傳聞不一,或以為既釋,或以為候旨;兼慮當事之人,或不見諒,
+反致激成其罪,故復隱忍到今。又恐多事紛紜之日,萬一玉石不分,竟使忠邪倒置,徒以沮
+義士之志,而快叛賊之心,則本職後雖繼之以死,將亦無以贖其痛恨!為此合行具咨貴部,
+煩請咨詢鑒察,特賜扶持分辨施行。
+獎勵主簿於旺
+
+  看得近來所屬下僚,鮮能持廉守法;訪得興國縣主簿於旺,獨能操持清白,處事詳審,
+近委管理抽分,纖毫無玷,奸弊劃革,撫屬小官之內,誠不多見,相應獎勵,以勸其餘。為
+此牌仰官吏即便支給商銳銀兩,買辦花紅、彩緞、羊酒各一事;並將本院發去官馬一匹,帶
+鞍一付,備用鼓樂,差官以禮送付本官,用見本院獎勵之意。
+申諭十家牌法
+
+  本院所行十家牌諭,近來訪得各處官吏類多視為虛文,不肯著實奉行查考,據法即當究
+治,尚恐未悉本院立法之意,故今特述所以,再行申諭:
+  凡置十家牌,須先將各家門面小牌挨審的實,如人丁若干,必查某丁為某官吏,或生員
+,或當某差役,習某技藝,作某生理,或過某房出贅,或有某殘疾,及戶籍田糧等項,俱要
+逐一查審的實。十家編排既定,照式造冊一本留縣,以備查考;及遇勾攝及差調等項,按冊
+處分,更無躲閃脫漏,一縣之事,如視諸掌。每十家各今挨報甲內平日習為偷竊,及喇啼教
+唆等項不良之人;同具不致隱漏重甘結狀,官府為置捨舊圖新簿,記其姓名;姑勿追論舊惡
+,令其自今改行遷善;果能改化者,為除其名;境內或有盜竊,即令此輩自相挨緝;若系甲
+內漏報,仍並治同甲之罪。又每日各家照依牌式,輪流沿門曉諭覺察;如此即奸偽無所容,
+而盜賊亦可息矣。十家之內,但有爭訟等事,同甲即時勸解和釋,如有不聽勸解,恃強凌弱
+,及誣告他人者,同甲相率稟官,官府當時量加責治省發,不必收監淹滯;凡遇問理詞狀,
+但涉誣告者,仍要查究同甲不行勸稟之罪。又每日各家照牌互相勸諭,務令講信修睦,息論
+罷爭,日漸開導,如此則小民益知爭門之非,而詞訟亦可簡矣。
+  凡十家牌式,其法甚約,其治甚廣。有司果能著實舉行,不但盜賊可息,詞訟可簡,因
+是而修之,補其偏而救其弊,則賦役可均;因是而修之,連其伍而制其什,則外侮可御;因
+是而修之,警其薄而勸其厚,則風俗可淳;因是而修之,導以德而訓以學,則禮樂可興。凡
+有司之有高才遠識者,亦不必更立法制,其於民情土俗,或有未備;但循此而潤色修舉之,
+則一邑之治真可以不勞而致。今特略述所以立法之意,再行申告;言之所不能盡者,其各為
+我精思熟究而力行之;毋徒紙上空言搪塞,竟成掛之虛文,則庶乎其可矣!
+申諭十家牌法增立保長
+
+  先該本院通行撫屬,編置十家牌式,為照各甲不立牌頭者,所以防脅制侵擾之弊;然在
+鄉村,遇有盜賊之警,不可以無統紀,合立保長督領,庶眾志齊一。為此仰抄案回司,即
+行各道守巡兵備等官,備行所屬各府州縣,於各鄉村推選才行為眾信服者一人為保長,專一
+防禦盜賊。平時各甲詞訟,悉照牌諭,不許保長於與,因而武斷鄉曲;但遇盜警,即仰保長
+統率各甲設謀截捕。其城郭坊巷鄉村,各於要地置鼓一面,若鄉村相去稍遠者,仍起高樓,
+置鼓其上,遇警即登樓擊鼓;一巷擊鼓,各巷應之,一村擊鼓,各村應之,但聞鼓聲,各甲
+各執器械齊出應援,俱聽保長調度,或設伏把隘,或並力夾擊;但有後期不出者,保長公同
+各甲舉告官司,重加罰治。若鄉村各家皆置鼓一面,一家有警擊鼓,各家應之,尤為快便。
+此則各隨財力為之,不在牌例之內,俱仰督令各縣即行推選增置,仍告諭遠近,使各知悉。
+各府仍要不時稽察,務臻實效,毋得虛文搪塞,查訪得出,定行究治不貸。
+頒行社學教條
+
+  先該本院據嶺北道選送教讀劉伯頌等,頗已得人;但多系客寓,日給為難,今慾望以開
+導訓誨,亦須量資勤苦,已經案仰該道通加禮貌優待,給薪米紙筆之資。各官仍要不時勸勵
+敦勉,令各教讀務遵本院原定教條盡心訓導,視童蒙如己子,以啟迪為家事,不但訓飭其子
+弟,亦復化喻其父兄;不但勤勞於詩禮章句之間,尤在致力於德行心術之本;務使禮讓日新
+,風俗日美,庶不負有司作興之意,與士民趨向之心,而凡教授於茲土者,亦永有光矣。仍
+行該縣備寫案驗事理,揭置各學,永遠遵照去後。今照前項教條,因本院出巡忙迫,失於頒
+給,合就查發,為此牌仰本道府即將發去教條,每學教讀給與二張,揭置座右,每日務要遵
+照訓誨諸生。該道該府官員亦要不時親臨激勵稽考,毋得苟應文具,遂令日就廢弛。
+清理永新田糧
+
+  據參議周文光呈,看得江西田糧之弊,極於永新,相傳已非一日;今欲清理丈量,實亦
+救時切務,但恐奉行不至,未免反滋弊端,依議定委通判談儲,推官陳相,指揮高睿,會同
+該縣知縣翁璣設法丈量。該道仍要再加區畫,曲盡物情,務仰各官秉公任事,正己格物,殫
+知竭慮,削弊除奸,必能一勞永逸,方可發謀舉事。如其虛文塞責,則莫若熟思審處,以俟
+能者。事完之日,悉照該道會議造冊,永永遵守施行。繳。
+批寧都縣祠祀知縣王天與申
+
+  據寧都縣申,看得知縣王天與日隨本院征剿橫水、桶岡諸賊,屢立戰功;後隨本院討平
+寧藩,竟死勤事;況其平日居官,政務修舉,威愛兼行。仰該縣即從士民之請,建祠報祀,
+用紳士夫之公論,以慰小民之遺思。
+曉諭安仁余干頑民牌
+正德十五年二月
+
+  照得安仁、余干各有梗化頑民數千餘家,近住東鄉,逃避山澤,沮逆王化,已將數年,
+即其罪惡,俱合誅夷無赦;但本院撫臨未及,況查本院新行十家牌諭,各官因各民頑梗,尚
+未編查,若遽行擒剿,似亦不教而殺。為此牌仰撫州府同知陸俸,督同東鄉縣知縣黃堂,及
+安仁縣知縣汪濟民,余於縣知縣馬津親詣各民村都,沿門挨編,推選父老弟子知禮法者曉諭
+教飭,令各革心向化,自求生路,限在一月之內,仇者釋其怨,憤者平其心,逋者歸其負,
+罪者伏其辜,具由呈來,仍舊以良善。若過限不改,不必再加隱忍姑息,徒益長奸縱惡,即
+便密切指實申來,以憑別有區處施行。
+
+告諭頑民
+十二月十五日
+
+  告諭安仁、余干、東鄉等縣父老子弟,自本院始至江西,即聞三縣間有頑梗背化之民數
+千家,其時本院方事剿平閩、廣、湖、彬諸蠻寇,且所治止於南贛,政教有所未及。自去歲
+征討逆藩,朝廷復有兼撫是方之命,隨因聖駕南巡,奔走道路,故亦未遑經理。今復還省城
+,備詢三司府縣各官,及遠近士夫軍民,皆謂爾民梗化日久,積惡深重,已在必誅無赦;夫
+朝廷威令,雷厲風行於九夷八蠻之外,而中土郡縣之民,乃敢悖抗若此,不有誅滅,以示懲
+戒,亦將何以為國?欲即發兵剿捕,顧其間尚多良善,恐致玉石無辨;且前此有司所以處之
+,亦有未善,何者?
+  安仁、余干裡分,本少於東鄉,而地勢又限以山谷;顧乃割小益大,以啟爾民規避之端
+。其失一矣。既而兩邑之民徭賦不平,爭訟競起,其時若盡改復舊,亦有何說;顧又使其近
+東鄉者歸安仁,近安仁者附東鄉,以益爾民紛爭之謗。其失二矣。及爾等抗拒之跡既成,尚
+當體悉爾等中間或有難忍之怨,屈抑不平之情,亦須為之申洩斷理,或懲或戒,使兩得其平
+;若終難化諭者,即宜斷然正以國法。顧乃憚於身任其勞,一切惟事姑息,欲逃租賦,遂從
+而免其租賦;欲逃逋債,遂從而貸其逋債;於彼則務隱忍之政,而聽其外附;於此又信一偏
+之詞,而責其來歸;紀綱不立,冠履倒置,長奸縱惡,日增月熾,以成爾民背叛之罪,而陷
+之必死之地。其失三矣。
+  然爾等罪惡,皆在本院未臨之前;自本院撫臨以來,尚未曾有一言開諭爾等。況查本院
+新行十家牌諭,以弭盜息訟勸善糾惡,而各該縣官又因爾等恃頑梗化,皆未曾編查曉諭,爾
+等皆未知悉,其間或有悔創自新之顧,亦未可知;若遽行擒剿,是亦不教而殺,雖爾等在前
+之惡,受此亦不為過,然於吾心終有所未盡也。近日撫州同知陸俸來稟,爾等尚有可憫之情
+,各懷求生之願,故特委同陸俸親齊本院告諭,往諭爾等父老子弟,因而查照本院十家牌式
+,通行編排曉諭,使各民互相勸戒糾察,痛懲已往之惡,共為維新之民。
+  爾等父老子弟,其間知識明達者盍亦深思熟慮之:世豈有不納糧,不當差,與官府相對
+背抗,而可以長久無事終免於誅戮者乎?世豈有恃頑樹黨,結怨構仇,劫眾拒捕,不伏其辜
+,而可以長久無事終免於誅戮者乎?就使爾等各有子弟奴僕,與爾抗拒背逆若此,爾等當何
+以處之?夫寧王宸濠挾奸雄之資,籍宗室之勢,謀為不軌,積十餘年誘聚海內巨寇猾賊,動
+以萬計,奪其財力甲兵之強,自以為無敵於天下矣,一旦稱亂舉事,本院奉朝廷威令,興一
+旅之師,不旬日而破滅之,如虜疋雛。爾輩縱頑梗兇悍,自以為孰與宸濠?吾若聲汝之罪,
+不過令一偏裨,領眾數百,立齏粉爾輩如幾上肉耳。顧念爾等皆吾赤子,其始本無背叛之謀
+,止因規利爭忿,肆惡長奸,日迷日陷,遂至於此。夫父母之於子,豈有必欲殺之心;惟其
+悖逆亂常之甚,將至於覆宗滅戶,不得已而後置之法;苟有改化之機,父母之辦,又未嘗不
+欲生全之也。前此官府免爾租稅,蠲爾債負,除爾罪名,而遂謂爾可以安居債負,不除爾罪
+名,爾能聽吾言,改惡從善,惟免爾一死,限爾一月之內,釋怨解仇,逃稅者輸其賦,負債
+者償其直,有罪者伏其辜,吾則待爾如故。爾不聽吾言,任汝輩自為之,吾心既無不盡,吾
+可以無憾矣!爾後無悔。
+
+批江西都司掌管印信
+
+  看得三司各官推舉該衛所掌印歛書等官,頗已得宜;俱依議仰行按察司將本院原發貯庫
+印信,看驗明白,照議給領掌官。茲當該衛改革之初,仍行各官務在圖新更始,端本澄源,
+共惟同心同德之美,以立可久可大之規,不獨顯功業於當時,必欲垂模範於來裔,上不負廟
+堂之特選,而下可副諸司之舉任。其或庸碌浮沉,甚至欺公剝下,豈徒敗其身名,亦難免於
+刑憲。其餘空閒各官,觀其才識,皆可器使;但以闕少人多,未及盡用;各官惟務持身勵志
+,藏器待時,但恐見用而無才,勿慮有才而未用,若果囊中之錐,無不脫穎而出;毋謂上人
+不知,輒自頹靡,是乃自棄,非人棄汝矣。俱仰備行各官查照施行。
+牌行崇義縣查行十家牌法
+
+  看得新開崇義縣治,雖經本院委官緝理經畫,大略規模已具,終是草創之初,經制未習
+。該縣官員若不假以威權,聽其從宜整理,則招徠安習之功,亦未可責效。除行守巡兵備等
+衙門外。牌仰知縣陳瓚上緊前去該縣,首照十家牌諭,查審編排,連屬其形勢,輯睦其鄰里
+,務要治官如家,愛民如子,一應詞訟、差徭、錢糧、學校等項,俱聽因時就事,從宜區處
+;應申請者申請,應興革者興革,一務畜眾安民,不必牽制文法。大抵風土習尚雖或有異,
+而天理民彝則無不同,若使為縣官者果能殫其心力,悉其聰明,致其惻怛愛民之誠,盡其撫
+輯教養之道,雖在蠻貊,無不可化,況此中土郡縣之區,向附新民,本多善類,我能愛之如
+子,後亦焉有不愛我如父者乎?夫仁慈以惠良善,刑罰以鋤兇暴,固亦為政之大端。若此新
+民之中,及各縣分割都圖人戶,果有頑梗強橫不服政化者,即仰遵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具
+由申請,即行擒拿,治以軍法;毋容縱恣,益長刁頑。
+牌諭都指揮馮熏等振旅還師
+
+  牌諭都指揮馮勳、通判林寬、典史徐誠等,本月二十一日據知縣熊價所稟,已知安義叛
+賊略平,所漏無幾,俟餘黨一盡,各官即行振旅而還。就將所擒叛賊,通行牢固綁縛,分領
+解赴軍門。各官在途,務要肅整行伍,申嚴紀律,禁緝軍兵,不得犯人一草一木,今差參隨
+官詹明□執各官原領令旗令牌,監軍而回。但有違令侵擾於人者,即行斬首示眾。其奪命當
+先,被殺被傷義勇之士,及獲功人役,各官務要從公從實開報,以憑優恤給賞;不得互分彼
+此,輒有偏私輕重。但能推功讓美者,勤勞雖微,亦在褒賞;若有爭功專利者,功績雖茂,
+亦從擯抑。其奉新兵快,往年從征,多犯禁令,今既效有勤勞,尤宜保全始終,毋蹈前非,
+自取軍法重罪。知縣熊價不必解賊,且可在縣撫安被擾軍民,令各安居樂業。既行申嚴十家
+牌諭,互相保障,仍量留九姓義勇,分班守縣,候事體定帖,以漸散回。
+批瑞州知府告病申
+
+  看得知府胡堯元,始以忠義,興討賊之功;繼以剛果,著及民之政;雖獲上之誠,或有
+未孚;而守身之節,初無可議。據申告病情由,亦似意有所為,大抵能結矩者,必推己及人
+;當大任者,在動心忍性。仰布政司即行本官,照舊盡心管理府事,毋因一朝之忿,遂忘三
+反之功,事如過激,欲抗彌卑,理苟不渝,雖屈匪辱。此繳。
+賑恤水災牌
+
+  據南康、建昌、撫州、宜黃等縣申稱:非常水災,乞賜大施賑恤,急救生靈流移等情。
+看得橫水非常,下民昏墊,實可傷憫!但計府縣所積無多,實難溥賑,其地方被水既廣,而
+民困朝不謀夕,若候查實報名,造冊給散,未免曠日遲久,反生冒濫。已行二府各委佐貳官
+,及行所屬被水各縣掌印等官,用船裝載谷米,分投親至被水鄉村,驗果貧難下戶,就便量
+行賑給。
+  為照南昌所屬水災尤劇,但居民稠雜,數多頑梗;若賑給之時,非守巡臨督於上,或致
+騰踴紛爭。為此仰分守巡南昌官吏,即便分督該府縣官於預備倉內米谷,用船裝運,親至被
+水鄉村,不必揚言賑饑,專以踏勘水災為事,其間驗有貧難下戶,就便量給升鬥,暫救目前
+之急。給過人戶,略記姓名數目,完報查考,不必造冊擾害。所至之地,就督各官申嚴十家
+牌諭,通加撫慰開導,令各相安相恤。仍督各官俱要視民如子,務施實惠,不得虛文搪塞,
+徒費錢糧,無救民患,取罪不便。
+仰湖廣佈按二司優恤冀元亨家屬
+
+  照得湖廣常德府武陵縣舉人冀元亨,忠信之行,孚於遠邇云云,已經備咨六部院寺等衙
+門詳辦去後。今照冀元亨該科道等官,交章申暴;各該官司,辦無干礙;先已釋放。不期復
+染虐痢身故。該部司屬官員,及京師賢士大夫莫不痛悼,相與資給衣棺。本院亦已具舟差人
+扶柩歸葬。但恐本生原籍官司,一時未知詳悉,仍將家屬羈監,未免枉受淹禁。除將本生節
+義,另行具本奏請褒錄外。擬合通行,為此牌仰抄案回司,即行常德府速將舉人冀元亨家屬
+,通行釋放;財產等項,亦就查明給還收管。仍將本生妻子,特加優恤,使奸人知事久論定
+之公,而善類無作德降殃之惑;其於民風土習,不為無補矣。
+批江西按察司故官水手呈
+
+  看得僉事李素,處心和易,居官清謹,生既無以為家,死復無以為殮,寡妻弱妾,旅櫬
+萬里,死喪之哀,實倍恆情。該司議欲加撥長夫水手護送,非獨僚友之情,實亦惇廉周急之
+義,准議行令各府歛撥長夫水手,照例起關,差人護送還鄉。
+仰南康府勸留教授蔡宗兗
+
+  據南康府儒學中,看得教授蔡宗克,德任師儒,心存孝義,今方奉慈母而行,正可樂英
+才之化。況職主白鹿,當宋儒倡道之區;勝據匡廬,又昔賢棲隱之地;偶有親疾,自可將調
+,輒興掛冠之請,似違奉檄之心。仰布政司備行南康府掌印官,以禮勸留,仍與修葺學宮,
+供給薪水,稍厚養賢之禮,以見崇儒之意。繳。
+批江西布政司禮送仕官呈
+
+  據江西布政司呈:「查勘新建知縣李時,告送僉事李素喪歸雲南,任內無礙緣由。」看
+得知縣李時所呈,量才能而知止,已見恬退之節;因友喪而求去,尤見交誼之敦;既經查勘
+明白,亦合遂其高致。仰司即行該府聽令本官以禮致仕,動支無礙官銀,置備彩帳羊酒,從
+厚送餞;加撥長夫水手,資送還鄉。該司仍將本官致仕緣由,行原籍官司,用彰行誼之美,
+以為風俗之勸。繳。
+--------------------------------------------------------------------------------
+
+下一篇      
+知行錄之六 公移三
+總督兩廣。平定思田。征剿八寨。
+
+欽奉敕諭通行
+嘉靖六年十月初三日
+
+  嘉靖六年七月初十日,節該欽奉敕諭:
+  先該廣西田州地方逆賊岑猛為亂,已令提督兩廣等官都御史姚鏌等督兵進剿,隨該各官
+奏稱,岑猛父子悉已擒斬,巢穴蕩平,捷音上聞,已經降敕獎勵,論功行賞,及將該設流官
+添設參將等事條陳,又經該部議擬覆奏施行去後。續該各官復奏,惡目盧蘇倡亂復叛,王受
+攻陷思恩,又經切責各官計處不審,行令將失事官員戴罪督兵剿捕,及調江西畬兵,湖廣永
+、保二司土兵,並力剿殺,務收全功;並敕巡按御史石金紀功外,但節據石金所奏前項地方
+,盧蘇、王受結為死黨,互相依倚,禍孽日深,將來不可收拾;又參稱先後撫臣舉措失當,
+姚鏌等攘夷無策,輕信寡謀,圖田州已不可得,並思恩胥復失之,要得通行查究追奪。朕以
+事難遙度,姚鏌等前功難泯,後有疏虞,得旨切責之後,能自奮勵,平寇有功,亦未可知,
+難遽別議。乃下兵部議奏,以各官先後所論事宜,意見不同;且兵連兩廣,調遣事幹鄰境地
+方,必得重臣前去,總制督同議處,方得停當。今特命爾提督兩廣,及江西、湖廣等處地方
+軍務,星馳前去彼處,即查前項夷情,田州因何復叛,思恩因何失守,督同姚鏌等斟酌事勢
+,將各夷叛亂未形者,可撫則撫,反形已露者,當剿則剿,一應主客官軍,從宜調遣,主副
+將官及三司等官,悉聽節制,治以軍法,明示威信,務要計處合宜。仍令徹史石金隨軍紀驗
+功次,從實開報,以憑升賞。賊平之後,公同計處,應設土官流官,何者經久利便;並先今
+撫鎮等官,有功有過,分別大小輕重,明白奏聞區處。凡用兵進止機宜,及一應合行之事,
+敕內該載未盡者,悉聽便宜從長處置;事體十分重大者,具奏定奪。朕以爾勳績久著,才望
+素隆,特茲簡任爾,務以體國為心,聞命就道,竭忠盡力,大展謀猷,俾夷患殄除,地方安
+靖,以紓朕西南之憂;仍須深慮隙顧,事出萬全,一勞永逸,以為廣人久遠之休,毋得循例
+辭避,以孤眾望;爾欽哉!故諭欽此。
+  欽遵。照得當爵猥以菲才,濫膺重寄,多病之餘,精力既已減耗;久廢之後,事體又復
+闊疏;大懼弗堪,有負委託。及照兩廣之與江西、湖廣,雖雲相去遼遠;而壤地相連,士夫
+軍民,往來絡繹;傳聞既多,議論有素,況在無嫌之地,是非反得其真;且處傍觀之時,區
+畫宜有其當;合行諮詢,以輔不逮。除委用職官,及調遣軍馬臨時相機另行外,擬合通行。
+為此仰抄捧回司,照依案驗備奉敕諭內事理,即行本司掌印佐貳及各道分巡兵備守備等官,
+並所屬大小衙門各該官吏,凡有所見,勿憚開陳;其間或撫或剿,孰為得宜;設土設流,孰
+為便利;與凡積弊宿蠹之宜改於目前,遠慮深謀之可行於久遠者,備寫揭帖,各另呈來,以
+憑采擇。各該官吏俱要守法奉公,長廉遠恥,去患衛民,竭忠報國。毋以各省而分彼此,務
+在協力以濟艱難,果有忠勇清勤績行顯著者,旌勸自有常典,當爵不敢蔽賢;其或奸貪畏縮
+志行卑污者,黜罰亦有明條,當爵亦不敢同惡;深惟昧劣,庶賴匡襄,凡我有司,各宜知悉
+。仍行鎮守撫按等衙門知會,一體欽遵施行。
+
+湖兵進止事宜
+十月
+
+  據廣西桂林道右參政龍誥、僉事申惠會稟:「原調永、保二司宣慰官捨土兵共六千餘員
+名,八月自辰州府起行,九月盡可到省城,各職即日起程前去全州、興安等處接應督押;為
+照大兵進止,自有機宜;今未奉節鉞撫臨,莫知適從;查得舊規,兵至即發哨徑趨賓州聽遣
+;如至賓州而未用,恐接境思、田二府不無致生疑變,合無將各兵前赴梧州府屯紮,聽候軍
+門撫臨調度」等因。照得本年八月二十四日先准兵部咨,該本爵看得,先任總督巡撫都御史
+姚,已蒙欽准致仕,而本爵又以扶病就醫,聽候辭本命下,未即起程;況湖兵未至,秋暑尚
+深,遙計賊情正在懈弛,機有可乘,事宜從便,已經行仰各該失事帶罪立功守巡參將,及各
+領兵督哨等官,務要相度機宜,若各叛目誠心投撫,中間尚有可憐之情,朝廷豈以必殺為事
+,且宜從權撫插,聽候本爵督臨查處;若是陽投陰叛,譎詐反覆,度其事勢,終難曲全,則
+宜密切相機乘間行事,務在獲厥渠魁,不得濫加無罪,各官務要協和行事,既無參錯牴牾有
+乖共濟之義,亦無貪功輕率仰戾好生之仁,又經行仰各遵照施行去後。
+  今據前因,看湖兵既至,勢難中止;非徒無事漫行,有失遠人之信;亦且師老財費,重
+為地方之憂;但聞諸道路,傳諸商旅,皆謂各目投撫之誠,今已甚切;致亂之情,尚有可原
+;且朝廷以好生為德,下民無必死之仇,是以本爵尚爾遲疑,欲候督臨,乃決進止。顧傳聞
+未真,兵難遙度,各官身親其事,必皆的知;況原任總督雖已致政,尚在統領,老成慎重,
+當無隨策;若果事在不疑,即宜乘機速舉,一勞永逸,以靖地方;如其尚有可生之道,亦且
+毋為必殺之謀,匪曰姑息,將圖久安。及照各處流賊,素為民患,非止一巢,若用聲東擊
+西之術,則湖兵之來,未為徒行;各官俱密切慎圖,務出萬全。本爵亦已扶病晝夜速進,軍
+中事宜,從便施行;一面呈稟撫鎮巡按等衙門一體通行知會,俱毋違錯。
+
+牌諭安遠縣舊從征義官葉芳等
+十一月
+
+  往年本爵提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因地方盜賊未平,身親軍旅,四出剿除;爾葉
+芳等乃能率領兵夫,來隨帳下奮勇殺賊,效勞為多。後遭寧藩之變,爾葉芳又能堅辭賊賄,
+一聞本爵起調牌到,當即統領曾德禮等,及部下兵眾,晝夜前來,遠赴國難,一念忠義,誠
+有可嘉,備歷辛苦,立有戰功,賞未酬勞,予心慊慊,嘗欲表奏爾一官,以勵忠勤;隨因本
+爵守制還家,未及舉行。今茲奉命總制四省軍務,復臨是境,看得舊時從征軍士,多被忌功
+之徒,百般屈抑,心殊為之不平。念爾葉芳,舊勞未酬,合就先行獎勵;故特差典史張縉將
+帶花紅羊酒,親至爾家,用旌爾功。爾其益謹禮法,以緝下人,益殫忠勤,以報上德,省諭
+部下之人,務要各安生理,各守家業。人惟不為善,未有為善而不獲善報者;人惟不為惡,
+未有為惡而不受惡殃者。聞爾所居之地,傍近各寨新民;雖雲向化,其間尚多與爾為仇,爾
+宜高爾牆垣,嚴爾警備,以戒不虞。爾等嘗與杜柏、孫洪舜等不和,各宜消釋,講信修睦,
+安集地方。吾所以卷卷誨諭爾等者,實念爾等辛勤從我日久,吾視爾等不啻如父子,雖欲已
+於言,情有所不容已也。吾今以軍機重務,即赴兩廣,不得久留贛城,爾等但體吾教戒之意
+,各安室家,不必遠來候見,徒勞無益。其曾德禮等,俱各諭以此意。
+
+批南康縣生員張雲霖復學詞
+
+  看得張雲霖原系本院檄召起兵從徵人數,立有功次,已經核實造報,皆本院所親知;後
+因忌功之徒,搜求羅織,遂令此生屈抑至此,言之誠為痛憤。仰分巡嶺北道即興查審教官費
+廷芳招案,有無干涉;功賞銀兩,曾否收給;仍行提學道收送復學,則有功之士,不至於抱
+冤憤;而本生仗義勤王之節,庶亦不負其初心矣。(批贛縣生員雷瑞詞同。)
+放回各處官軍牌
+十二月二十五日
+
+  照得先因田州等處變亂,前任軍門抽撥兩省官軍及差官,取調左右兩江土官目兵前赴南
+寧等處駐紮,聽候征剿。今照各夷皆來告要誠心向順,已漸有平復之機,且各處城池邊隘缺
+人防守,往往來告盜賊乘間竊發,亦不可不為之慮。況今春氣萌動,東作方興,各兵屯頓日
+久,霜眠草宿,勞苦萬端,應合放回。為此牌仰本官即將軍門原調各處官軍機兵打手,及土
+官目兵盡數撤散,放回休息,及時農種,防守城池。惟湖廣永、保二司土兵,姑留聽候,俟
+沿途夫馬糧草完備,然後發回。各具由回報,毋得違錯。
+
+犒諭都康等州官男彭一等
+十二月二十八日
+
+  看得廣西某州縣官孫族某,官男頭目某等,統領土兵前來南寧賓州地方,屯哨日久,勞
+苦良多;即今歲暮天寒,各兵遠離鄉土,豈天室家之念,故今特加犒勞,通放歸復業安生。
+本族官目務要嚴整行伍,經過地方,毋得侵擾人家一草一木,有犯令者,即時照依軍法斬首
+。到家之後,仰本州縣官仍要愛惜下人,輯和鄰境,毋得恃強凌弱,倚眾暴寡,越理逾分,
+自取罪累,遵守朝廷法制,保爾土地人民。牌仰本州縣官執照遵守,到家之日,俱依準回報
+。
+
+扎付永順宣慰司官捨彭宗舜冠帶聽調
+
+  據湖廣永順等處軍民宣慰使司領征言帶捨把彭明倫、田大有等呈稱:「統兵土捨彭宗舜
+系致仕宣慰彭明輔嫡生次男,伊兄彭宗漢身故,本捨應該襲替;嘉靖五年宗漢奉征田州,蒙
+軍門扎付冠帶殺賊;惟本捨見統目兵聽用,又自備家丁三千報效,竊恐未授官職,軍威無所
+瞻肅;呈乞比照故兄彭宗漢事體授職便益」等因,到爵。
+  為照軍旅之政,非威嚴則不肅;等級之辨,非冠帶無以章。今官捨彭宗舜於常調之外,
+自備家丁,隨父報效,不避艱險,勤勞王事,固朝廷之所嘉與,況又勘系應次男,今以土捨
+領兵,於體統未肅,合就遵照敕諭便宜事理,給與冠帶,以便行事。除事寧另行具奏外。為
+此扎仰官捨彭宗舜先行冠帶,望闕謝恩,仍須秉節持身,正己律下,申嚴約束,而使兵行所
+在,無犯秋毫;作興勇敢,而使兵威所加,有如破竹。務竭忠貞,以圖報稱,功成之日,具
+奏旌賞,國典具存。先具冠帶日期,依準繳報。仍行本省鎮巡衙門知會,毋得違錯。
+批廣西布按二司請建講堂呈
+
+  據參政汪必東、僉事吳天挺呈請建講堂號捨,以便生員肄業事。看得感發奮勵,見諸生
+之有志;作興誘掖,實有司之盛心。不有藏修之地,難成講習之功,況境接諸蠻之界,最宜
+用夏變夷,而時當梗化之餘,尤當敷文來遠,雖亦俎豆之事,實關軍旅之機,准如所議,動
+支軍餉銀兩,即為起蓋,務為經久之計,毋飾目前之觀。完日,開數繳報。
+批立社學師耆老名呈
+嘉靖七年正月
+
+  據思明府申稱:「要令土人譚劼、蘇彪加以社學師名號;鄉老黃永堅加以耆老名號。」
+看得教民成俗,莫先於學。然須誠愛惻怛,實有視民如子之心,乃能涵育薰陶,委曲開導,
+使之感發興起;不然則是未信而勞其民,反以為厲己矣。據本縣所申,是亦良法,但須行以
+實心,節用愛民,施為有漸,不致徒飾一時之名,務垂百年之澤始可。該道守巡官仍加勞來
+匡直,開其不逮。備行該府查照施行。
+
+議處江古諸處瑤賊
+
+  節據各道哨守官兵呈報,照得廣西府江、古田、洛容諸處瑤賊,日來勢益猖熾,皆由近
+年以來,大征之舉既為虛文,而雕剿又復絕響,是以為彼所窺,肆無忌憚。今思、田事體漸
+就平息,湖兵西歸有日,正可相機行事。為此牌行左布政嚴紘,密切會同參政龍誥,按察使
+錢宏,副使李如圭、翁素,將各稔惡賊巢,務訪的確;密拘知因鄉道,備詢我兵所由道路險
+夷遠近,及各賊巢所在,議謀既定,即可迎約湖兵決機行事;要在聲東擊西,後發先至,但
+誅其罪大惡極者一處兩處,其餘且可悉行寬撫,容令改惡從善,務在去暴除殘,懲一戒百,
+不必廣捕多殺,致令玉石無分,驚疑遠邇,後難行事。若其事勢連絡廣遠,關係重大,亦且
+不宜輕動。本院尚駐南寧,彼中事機,勢難遙度,諒各官平日素有深謀沉勇,秉義奮功,一
+切機宜,自能周悉。近報劃平之獲,已見用心之勤,尚須後效,一併奏請。凡有申稟,密切
+封來。
+批嶺西道立營防守呈
+二月
+
+  據僉事李香呈稱:「顧募打手,立營防守緣由。」看得所議既得其要略,但屯兵固不可
+分,而合兵又不宜頓,必須該道及統兵官時將屯聚之兵,督率於賊盜出沒要害往來巡視操演
+;因而或修復營堡,或開通道路,或戒飭反側瑤寨,或撫安凋弊民村,巡行慣熟,遠近不疑
+;擇其長惡不悛者,間行雕剿,懲一戒百。如農夫之植禾,必逐漸而耕耨;如園丁之去草,
+必以次而芟除。庶屯聚之兵,無坐食之患,而有日新之功矣。仰備行各官查照施行。
+
+犒送湖兵
+
+  照得先該軍門奏調湖廣永順、保靖二宣慰司土官目兵前來征剿田州等處。今照各夷自縛
+歸降,地方平靖。為照宣慰彭明輔、彭九霄雖未及沖冒矢石,摧堅破敵;然跋涉道途,間關
+山海,不但勞苦之備嘗,且其勤事之忠,赴義之勇,不戰而勝,全師以歸,隱然之功,亦不
+可掩;所據宴勞之禮,相應照舊舉行。其沿途該用廩給口糧等項,亦合計算總支;庶免阻滯
+,及省偏州下邑之擾。為此牌仰本官行會左參政龍誥,僉事吳天挺,參議汪必東督行南寧府
+,於賞功彩緞金銀花枝銀兩內照依開數支出,□送各宣慰,並給賞各捨目收領,以慰其勞。
+仍將永、保二司官捨頭目人等合用廩給口糧等項,查取見在確數各有若干,亦行南寧府查自
+本府起,至梧州府止,計算幾縣,每驛扣算該銀若干,就於軍餉銀內支給;又自梧州起,至
+桂林府止,查算縣驛若干,亦就行該府支銀應付;又自桂林府起,照前計算至全州止,銀兩
+亦行該府查給。其各州縣止是應付人夫,再不許別項科派於民。仍通行南寧、潯州、梧州、
+平樂、桂林、全州各查照單內預行整辦犒勞,下程聽候各官捨目到彼,分送犒勞給賞施行。
+批嶺西道撫處盜賊呈
+
+  看得各處盜賊,全在撫處得宜,綏柔有道,使之畏威懷德,歲改月化,自然不敢為惡,
+乃為善策;雖雕剿之舉,亦不得已而後一行。至於待其猖獗肆惡,然後懸金以購首級之獲,
+掩襲以求斬捕之多,抑亦末矣。今後該道官務思撫處綏柔之長策,如駕舟之舵,御馬之轡,
+操持有要,而運動由己;若捨舵與轡而廣求駕御之術,雖極功巧習熟,終亦不免傾跌之虞。
+一應賞罰,量功大小以為多寡;軍門原有舊規,軍職累功升級,亦有見行事例;臨陣退縮,
+仰遵敕諭事理,當時以軍法從事。俱仰查照施行。繳。
+禁革輕委職官
+
+  據廣東布政司呈參:「廣州左等四衛掌印指揮王冕、海信、杜隆、馮凝,千戶陸宗等,
+百戶劉愷等,不修職業,委棄城池,遠出經旬,肆無忌憚,應合參問。」參看擅離職役,律
+有明條;今各處軍衛有司官往往輒因私事,棄職遠出;或因上司經由,過為趨諂,越境送迎
+,往回動經旬月,上下相安,恬不為異,仰布政司通行禁革究治。今後不繫緊急軍機重務,
+其餘問候申請等項,雖亦公事,勢有輕緩者;上役吏胥差使,不許輕委職官,非但廩給夫馬
+,騷擾道途,勞費不少;抑且城池庫獄,一有虧失,貽累匪輕。各該衙門首領官今後俱要置
+立文簿,凡遇掌印佐貳及帶俸等官公事出入,俱要開記月日;因某事到某處送迎,或承何衙
+門到某處差委,某年月日回任,歲終繳報本院,以憑查究。
+  大抵天下之不治,皆由有司之失職;而有司之失職,獨非小官下吏偷惰苟安僥悻度日,
+亦由上司之人,不遵國憲,不恤民事,不以地方為念,不以職業經心,既無身率之教,又無
+警戒之行,是以蕩弛日甚,亦宜分受其責可矣。仰布政司備行各該守巡、各兵備、守備及府
+、州、縣、衛、所等大小衙門,仰各查照施行。該衛掌印等官姑記未究。其陸宗、劉愷遵照
+本院欽奉敕諭事,先行提究,以警其將來。此繳。
+分派思田土目辦納兵糧
+四月
+
+  照得思恩、田州二府,各設流官知府治以土俗;其二府原舊甲分城頭,除割田州八甲分
+立土官知府,以存岑氏之後。其餘悉照舊規,不必開圖立裡;但與酌量分析,各立土目之素
+為眾所信服者以為土官巡檢,屬之流官知府,聽其各以土俗自治,照舊辦納兵糧,效有勤勞
+,遞加升授;其襲授調發,必皆經由於知府;其官職土地,皆得各傳其子孫。除具題外。為
+照各甲城頭,既已分析,若不先令各自暫行分管,誠恐事無統紀,別生弊端。為此牌仰田州
+府土目龍寄等遵照後開甲分,每歲應該納辦官糧,查照開數,依期完納,出辦一應供役徵調
+等項事情,悉聽知府調度約束。本目仍要守法奉公,正己律下,愛養小民,保安境土,毋得
+放縱恣肆,逾分於紀,自取罪累,後悔無及,候奏請命下,仰各欽遵施行。
+  計開:
+  凌時甲 每年納夏稅秋糧米八十八石八斗七升七合。每調出兵三百八十四名。 每年表
+箋用銀三錢二分。 須知一本,赴廣西用銀一錢一分。 須知二本,赴京用銀八錢八分。 
+每年納官豬等例銀一十三兩。 每年納官禾四十擔,重一百斤。 每年供皂隸禾七擔。
+  完冠砦陶甲:
+
+案行廣西提學道興舉思田學校
+
+  照得田州新服,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瘡痍逃竄之餘,尚無受廛之民,即欲建學,亦
+為徒勞;然風化之原,終不可緩云云。除具題外,擬合就行。為此仰抄案回道,著落當該官
+吏備行所屬儒學遵照,但有生員,無拘廩增,願改田州府學,及各處儒生願附籍入學者,各
+赴告本道,逕自查發,選委教官一員,暫領學事,相與講肆游息,或興起孝弟,或倡行鄉約
+,隨事開引,漸為之兆,俟休養生息一二年後,該府建有學校,然後將各生徒通發該學肄業
+,照例充補增廩,以次起貢,俱無違錯。
+揭陽縣主簿季本鄉約呈
+四月
+
+  據揭陽縣主簿季本呈為鄉約事。足見愛人之誠心,親民之實學,不卑小官,克勤細務,
+使為有司者,皆能以是實心修舉,下民焉有不被其澤,風俗焉有不歸於厚者乎!但本官見留
+軍門聽用,該縣若無委官相繼督理,未免一暴十寒;況本院近行十家牌諭,雖經各府縣編報
+,然訪詢其實,類是虛文搪塞;且編寫人丁,惟在查考善惡,乃聞加以義勇之名,未免生事
+擾眾,已失本院息盜安民之意。訪得潮州府通判張繼芳持身端確,行事詳審,仰該府掌印官
+將發去牌式,再行曉諭所屬,就委張繼芳遍歷屬縣,督令各該縣官勤加操演,務要不失本院
+立法初意。仍先將牌諭所開事理,再四綢繹,必須明白透徹,真如出自己心,庶幾運用皆有
+脈絡,而施為得其調理。該縣鄉約仰委縣丞曹森管理,毋令廢墮。
+
+賑給思田二府
+
+  照得近因思、田二府攘亂,該前總鎮等官奏調三省漢土官軍兵快人等前來南寧府屯住防
+守,軍民大小,男不得耕,女不得織,而湖兵安歇之家,騷擾尤甚;今雖地方平靖,湖兵已
+回,然瘡痍未起,困苦未蘇,況自三月已來,天道亢旱,種未入土,民多缺食,誠可憫念!
+已經行仰同知史立誠遍查停歇湖兵之家,開報相應量行賑給。為此牌仰南寧府著落當該官吏
+,專委同知史立誠即將十名以上七十一家,各給米二石,鹹魚二十斤;五名以上三百五十六
+家,各給米一石三鬥,鹹魚十三斤;五名以下四百五十四家,各給米一石,鹹魚十斤;就於
+該府軍餉米魚內支給開報。其餘大小軍民之家,諭以本院心雖無窮,而錢糧有限;各宜安心
+生理,勤儉立家,毋縱驕奢,毋習遊惰,比之豐亨豫大之日雖不足,而方之兵戈擾攘之時則
+有餘矣。
+牌行靈山縣延師設教
+六月
+
+  看得理學不明,人心陷溺,是以士習日偷,風教不振。近該本院久駐南寧,該府及附近
+各學師生前來朝夕聽講,已覺漸有奮發之志;但窮鄉僻邑,本院既未暇身至其地,則諸生亦
+何由耳聞其說,合行委官,遍行訓告。
+  看得原任監察御史,今降合浦縣丞陳逅,理學素明,志存及物,見在軍門,相應差委。
+除行本官外。為此牌仰靈山縣當該官吏,即便具禮敦請本官於該縣學安歇,率領師生,朝夕
+考德問業;務去舊染卑污之習,以求聖賢身心之功。該縣諸生應該赴試者,臨期起送;不該
+赴試者,如常朝夕聽講。或時出與經書策論題目,量作課程;不得玩易怠忽,虛應故事,須
+加時敏之功,庶有日新之益。該縣仍要日逐供給薪米之類。候該縣掌印官應朝之日,本官不
+妨訓迪諸生,就行兼署該縣印信。
+
+牌行委官陳逅設教靈山
+
+  看得理學不明云云。除行廉州府及所屬縣外,牌仰本官即便前去該府及所屬縣,行各掌
+印官召集各該縣師生,遍行開導訓告,各行立志敦本,求為身心之學,一洗舊習之陋,度量
+道裡,折中處所,於靈山縣儒學住歇,令各縣師生可以就近聽講。其諸生該赴試者,臨期起
+送;不該赴試者,如常朝夕聚會,考德問業,毋令一暴十寒,虛應文具。亦或時出經書策論
+題目,量作課程;就與講析文義,以無妨其舉業之功。陶,庶可望其改化;誠本官平日素能
+孜孜汲引,則此行必能循循善誘。該縣掌印官應朝之日,本官不妨訓迪諸生,就行兼署該縣
+印信,待後縣官應朝回日,方許交還。
+牌行南寧府延師設教
+
+  看得理學不明,人心陷溺,是以士習益偷,風教不振。近該本院久住南寧,與該府縣學
+師生朝夕開道訓告,頗覺漸有興起向上之志;本院又以八寨進兵,前往貴州等處調度,則興
+起諸生,未免又有一暴十寒之患。看得原任監察御史,今降揭陽縣主簿季本,久抱溫故知新
+之學,素有成己成物之心,即今見在軍門,相應委以師資之任。除行本官外,仰南寧府掌印
+官即便具禮率領府縣學師生敦請本官前去新創敷文書院,闡明正學,講析義理。各該師生務
+要專心致志,考德問業,毋得玩易怠忽,徒應虛文。其應該赴省考試者,扣算程期,臨時起
+送;不該赴試者,仍要如常朝夕質疑問難。或時出與經書題目,量作課程;務加時敏之功,
+以求日新之益,該府縣仍要日逐量送柴米供給。
+牌行委官季本設教南寧
+
+  看得理學不明,人心云云。除行該府掌印官率屬敦請外,仰本官就於新創敷文書院內安
+歇。每日拘集該府縣學諸生,為之勤勤開誨,務在興起聖賢之學,一洗習染之陋。其諸生該
+赴考試者,臨期起送;不該赴試者,如常朝夕聚會。考德問業之外,或時出與經書論策題目
+,量作課程;就與講析文義,以無妨其舉業之功。大抵學絕道喪之餘,未易解脫舊聞舊見。
+必須包蒙俯就,涵育薰陶,庶可望其漸次改化。諒本官平素最能孜孜汲引,則今日必能循循
+善誘。諸生之中有不率教者,時行夏楚,以警其惰。本院回軍之日,將該府縣官員師生查訪
+勤惰,以示勸懲。
+批嶺東道額編民壯呈
+六月
+
+  據嶺東道巡守官呈:「議將各額編民壯存留,照舊守城;並追工食,雇募打手調用。」
+看得本院自行十家牌式,若使有司果能著實舉行,則處處皆兵,家家皆兵,人人皆兵,防守
+之備既密,則追捕之兵自可以漸減省,以節民財,以寬民力。但今有司類皆視為虛文,未曾
+實心修舉;一旦遂將額設民壯三分減一,則意外不測之虞,果亦有如各官所呈者。合且姑從
+所議,將各民壯照舊存留,備行該道所屬查照施行。仍仰各官務要用心舉行十家牌式,不得
+苟且因循,惟事支吾。目前徒倚繁難自弊之術以為上策,反視易簡久安之法以為迂緩,噫!
+果有愛民之誠心,處官事如家事者,其忍言者之諄諄,而聽之乃爾其藐藐耶?凡我各官戒之
+敬之!此繳。
+
+裁革文移
+
+  據布政司呈:「今後但有牌案行屬者,則於備仰語後止令奉行官吏具遵行過緣由回報。
+」看得近來官府文移日煩,如造冊依準等項,果系徒勞徒費,虛文無補,本院欲革此弊久矣
+,因軍務紛劇,未及舉行;據呈前因,可謂先得我心之同然者。自今事關本院,除例該奏報
+及倉庫錢糧金帛贓罰紙價預備稻穀等項,仍於每歲終開項共造手冊一本,送院查考外;其餘
+一應不大緊要文冊,及依準等項,通行裁革,務從簡實,以省勞費。凡我有官皆要誠心實意
+,一洗從前靡文粉飾之弊,各竭為德為民之心,共圖正大光明之治,通備行各該衙門查照施
+行。繳。
+批右江道調和寨目呈
+
+  據副使翁素呈,湖潤寨目兵徑赴鎮安取調,准議備出印信下帖,給與該府該司;各永永
+執照,以杜後爭。湖潤既已自知原屬鎮安,自此必益洪事大之職;鎮安既欲自求仍統湖潤,
+自此必益施字小之仁;須要誠心協和,庶可永絕禍患。若徒追脅矯誣於一時,終必反覆變亂
+於日後,此自取滅亡,後悔何及。仰各知悉遵照毋違。此繳。
+批南寧府表揚先哲申
+
+  據南寧府申稱:「北門外高嶺原有廟宇,以祠宋樞密使狄武襄公青,經略使余公靖,樞
+密直學士孫公沔,邕州太守忠壯蘇公緘,推官忠愍譚公必緣,年久傾頹,止存基址;今思、
+田既平,所宜修復,以系屬人心,以聳示諸夷。」看得表揚先哲,以激勵有位,此正風教之
+首;況舊基猶存,相應修復,准支在庫無礙官銀,重建祠宇;其牌位祭物等項,照舊修舉;
+完日具由回報。此繳。
+批增城縣改立忠孝祠申
+
+  據增城縣申稱:「參得廣東參議王網,字性常,洪武年間因靖潮寇,父子貞忠大孝,合
+應崇祀;於城南門外天妃廟改立忠孝祠。」看得表揚忠孝,樹之風聲,以興起民俗,此最為
+政之先務;而該縣知縣朱道瀾乃能因該學師生之請,振舉廢墜,若此則其平日職業之修,志
+向之正,從可知矣。仰行該縣悉如所議施行,其神像牌位及祭物等項,俱聽從宜酌處。完日
+具由回報。此繳。
+批參政張懷奏留朝覲官呈
+
+  據左參政張懷所呈,憫念兵荒,欲留府縣正官,足見留心地方。但今歲應朝事體頗重,
+朝廷勵精圖治,必有維新之政;各該正官正宜一行,以快觀感;似難通行奏留,仰各照例依
+期起程。況該道守巡既得賢能官員,各肯憂勞盡心;若此各府州縣雖無正官,其各佐貳亦必
+警戒修省,自堪驅策。其間果有闒冗不才,不任委寄者,該道即行別委相應官員署管。仰即
+通行查照施行,毋再疑滯。繳。
+經理書院事宜
+八月
+
+  據參事吳天挺呈稱:「將南寧城東西二壕花利,通收府庫;支與書院師生應用,剩銀修
+理,仍置教官私宅號房,以為定規。」看得所呈事宜,足見該道官留心學校,興起士習之美
+意,俱准照議施行。但事無成規,難垂久遠,而管理非人,終歸廢墜。該道仍須置立文簿,
+將區處過事宜逐件開載,給付該府縣學及管理書院官各收一本存照,相繼查考舉行,以防日
+後埋沒侵漁之弊。仍於各教官內推舉學行端方、堪為師範者呈來定委,專管書院諸務,訓勵
+諸生,庶幾法立事行,人存政舉,而今日書院之設為不虛矣。仍行提督學校官知會,一體查
+督舉行;及備行該府縣學官吏師生查照施行,俱毋違錯。此繳。
+
+牌行南寧府延師講禮
+八月
+
+  照得安上治民,莫善於禮,冠婚喪祭諸儀,固宜家諭而戶曉者,今皆廢而不講,欲求風
+俗之美,其可得乎?況茲邊方遠郡,土夷錯雜,頑梗成風,有司徒事刑驅勢迫,是謂以火濟
+火,何益於治?若教之以禮,庶幾所謂小人學道則易使矣。近據福建莆田儒學生員陳大章前
+來南寧遊學,進見之時,每言及禮。因而扣以冠婚鄉射諸儀,果亦頗能通曉。看得近來各學
+諸生,類多束書高閣,飽食嬉游,散漫度日。豈若使與此生朝夕講習於儀文節度之間,亦足
+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膚之會,筋骸之束,不猶愈於博弈之為賢乎。為此牌仰南寧府官吏即便
+館谷陳生於學捨,於各學諸生之中,選取有志習禮及年少質美者,相與講解演習。自此諸生
+得於觀感興起,砥礪切磋,修之於其家,而被於里巷,達於鄉村,則邊徼之地,自此遂化為
+鄒魯之鄉,亦不難矣。諸生講習已有成效,該府仍要從厚措置,禮幣以申酬謝。仍備由差人
+送至廣西提督學校官以次送發各府州縣,一體演習。其於風教,要亦不為無補。
+
+扎付同知林寬經理田寧
+
+  照得思、田二府平復,議將田寧府改設流官,見今天官管理。看得化州知州林寬才識通
+敏,干辦勤勵;本爵巡撫江西,知其可用,近因改建府治,修復城垣,已經委令經理;即若
+升以該府同知,而使久於其職,必有可觀;已經具題奉有明旨。
+  續該本院看得南寧自宣化縣至於田寧,逆流十日之程,其間錯以土夷村寨,奸弊百出,
+本爵近因躬撫南寧思龍諸圖,鄉民擁道控告,願立縣治,因為經理。相度得村名那久者,寬
+平深厚,江水縈迥,居民千餘家,竹樹森翳,且向武各州道路皆經由其傍,亦為四通之地,
+堪以設立縣治,屬之田寧;亦足以鎮據要害,消沮盜賊,又經具題外。
+  為照新升知府張鉞尚未到任,合就扎仰本官即便管理府事,撫綏目民;其修築城垣廨宇
+,及那久新立縣治等項事宜,公同各該委官用心督理,務在修築堅固,工程早完,以圖經久
+。候知府張鉞到任,仰本官專督思龍縣治,務要清查所割圖裡錢糧明白,毋令奸民飛詭影射
+,致貽紛爭。本官素有才識,志在建功立業,況奉新命,擢佐專城,遠近土目人等側耳注目
+,思有維新之政,本官務要竭心殫力,展佈才猷,以仰答朝廷之恩,俯慰下民之望,中無負
+於車門之委託。如其因循玩惕,隳事廢功,不但聲名毀辱,抑且罪責難逃。
+扎付同知桂整經理思恩
+
+  照得思、田二府平復,已經具題將柳州府同知桂鏊經理思恩府事,休勞息困,當有所濟
+。續該本爵看得岑濬新移府治,皆斬山絕壁,如處戈矛劍戟之中,況瘴霧昏塞,薄午始開。
+本爵近因督剿八寨,親往相度,看得地名荒田,寬衍膏腴,可以建府治。而上林縣地名三里
+者,乃在八寨之間,其地多良田茂林,村落相望,堪以移設鳳化縣治,量築城垣廨宇,招撫
+逃亡,可以成一方之保障;仍將上林一縣,通割以屬思恩,似於事勢為便等因,又經具題外
+。
+  為照署掌府印,遷築府城,新創縣治,及蓋廨宇等項,皆不可缺人督理,合就扎仰本官
+即便星馳前去思恩府署掌印信,撫綏目民其遷築府城於荒田,移設縣治於三里,及創建廨宇
+等項一應事宜,公同各該委官用心督理云云。如其因循玩惕,隳事廢功,豈徒身名毀辱,兼
+亦罪責難逃。
+牌行南昌府保昌縣禮送故官
+
+  照得保昌縣縣丞杜洞,久在軍門,管理軍賞,清介自持,賢勞茂著,郡屬之中,實為翹
+然;今不幸病故,使人檢其行橐,蕭然無以為歸殯之資,殊可傷悼!今尋常故官小吏,無洞
+一日之勞者,猶且有水手殯殮之例;況洞從征惡寇,跋涉險阻,沖冒瘴毒,又且平日才而且
+賢,所謂以死勤事者矣!焉可以不從厚待之,是賢不肖略無所辨也。為此牌仰本府官吏,即
+於庫貯無礙官錢內給與水夫二名,棺殮銀十兩,就行照例起關,應付船隻腳力,查照家屬名
+數,給與口糧,務要從厚資送還鄉開報。及仰保昌縣官吏,即便歛撥長行水手二名,棺殮銀
+二十兩,及將本官應得俸糧馬伕銀兩,照數支給,交付伊男;及差的當人役,護送還鄉,毋
+致稽誤。
+調發土兵
+十月
+
+  照得各州土兵,徵調頻數,本非良法,非但耗費竭財,抑且頓兵剉銳;必須各州輪年調
+發,一以省供饋之費,一以節各兵之勞,庶幾土人稍有休息之期,而官府亦獲精銳之用。已
+經行仰該司遵照備行南丹州官族莫振亨,即就揀選勇敢精銳目兵三千名,躬親統領,照依克
+定日期前赴廣西省城聽調殺賊,果能輸忠報效,立有奇功,即與具奏准襲該州官職,自今八
+月初一日為始,至下年八月初一日止,卻調東蘭州土兵依期更替。自今各州目兵,軍門斷不
+輕易調發,致令奔疲勞苦;亦決不姑息隱忍,縱令驕惰玩馳。但有稽抗遲誤,違犯節制,輕
+則量行罰治,重則拿究,革去冠帶,又重則貶級削地,又重則舉兵誅討,斷不虛言,通行各
+土官兵目知悉,俱仰改心易慮,毋蹈前非,自貽後悔去後。
+  今據所呈,為照本院軍今既出,難再輕改,失信下人。但本官呈稱雕剿缺兵,固亦一時
+權宜,況稱原系本州先年自願報效,不在秋調之數,亦合尋從所請,暫准取調。為此牌仰本
+官即便會同鎮守太監傳倫,行仰該州土官韋虎林,照數精選目兵,前赴省城,聽各官調遣剿
+賊;待三兩月間事異,隨即撤放回州,遵照軍門批行事理,依期更班聽調,不許久留失信。
+其所呈雕剿事宜,悉聽會同三司掌印守巡兵備等官依擬施行。事完之日,通將獲過功次,用
+過錢糧數目,開報查考,俱毋違錯。仍行總鎮總兵鎮巡等衙門知會。
+
+犒獎儒士岑伯高
+
+  照得思、田之亂,上廑九重,命將出師,動調四省軍馬錢糧,洶洶兩年,功未告成,而
+變日不測。本院前來勘處,是固仰賴皇上好生之仁格於天地,至誠動物,不疾而速,是以宣
+佈威德,而旬月之間諸夷即爾革心向化,翕然來歸。然而奔走服役,固有效勞於下者,其間
+乃有深謀秘計之士,潛開默導,以會合事機,其功隱而難見,此惟主將知之,功成行賞,是
+所謂首功者也。
+  照得儒士岑伯高素行端介,立心忠直,積學待時,安貧養母。一毫無所苟取,而人皆服
+其廉;一言不肯輕發,而人皆服其信;遊學橫州、南寧之間,遠近士夫,及各處土官土夷,
+莫不聞風嚮慕,仰其高節。本院撫臨之初,即用此生,使之深入諸夷,仰布朝廷之德,下宣
+本院之誠,是以諸夷孚信之速,至於如此,本生實與有力焉。當時平復奏內,即欲具列本生
+之功;而事變方息,深謀秘計,未欲張佈於諸夷,但本生志在科第發身,不肯異途苟進,堅
+辭力請,本院不欲重違雅志,遂爾未及奏列。今思、田既已大定,凡有微勞於茲役者,莫不
+開列;而本生之功泯然未表,其於報功勵忠之典,誠有未當。仰抄案回司即於軍餉銀內動支
+一百兩,及置買彩幣羊酒禮送本生,以見本院慰賞犒勞之意。仍仰遵本院欽奉敕諭便宜事理
+,給與軍功冠帶,以榮其身。該司仍備給扎付執照,並行原籍官司,以禮優待,免其雜泛差
+徭,明朝廷賞功之典,彰軍門激勵之道,既以遂其養母之願,且以遂其高尚之心;是後本生
+志求科第,其冠帶自不相妨。仍行兩廣總鎮總兵鎮巡等衙門知會。
+征剿八寨斷籐峽牌
+七年三月 以下俱征八寨
+
+  據留撫田州、思恩等處地方右布政使林富,原任副總兵都指揮同知張祐連名呈稱:田州
+、思恩平復,居民悉已各安生理,士夷亦皆各事農耕,地方實已萬幸;惟八寨瑤賊云云。合
+就仰遵敕諭事理,量撥官兵,協同盧蘇、王受等士兵,分路進剿。除差官捨□捧令旗令牌分
+投督押士兵,本院親至賓州、思恩等處相機調度,面授方略外。為此牌仰右布政使林富、副
+總兵張祐即便督領官軍,督發土目盧蘇、王受等兵夫,從公堯、思恩取路進剿後開寨分,務
+要聲言各賊累年殺害良民,攻劫州縣鄉村之罪,殲厥渠魁,及其黨與罪惡顯著者,明正天討
+,以絕禍根。除臨陣擒斬外,其餘脅從老弱,一切皆可宥免。今茲之舉,惟以定亂安民為事
+,不以黷武多獲為功;各官務要仰體朝廷憂憫困窮之心,俯念地方久遭盜賊屠戮之苦,督各
+官兵目兵人等,務殲真正惡目,一洗民冤,永除民患,以靖地方。仍禁兵馬所過鄉村,毋得
+侵擾民間一草一木,有犯令者,仰即遵本院欽奉敕諭事理,當即處以軍法,俱毋有違節制方
+略,自取罪戾。
+
+牌行領兵官
+
+  牌行左參將署都指揮僉事張經,會同該道守巡守備官,及湖廣督兵僉事汪溱,都指揮謝
+珮,督永順宣慰彭明輔,統兵進剿牛腸諸賊云云。及監都保靖宣慰彭九霄,統兵進剿六寺、
+磨刀等寨諸賊云云。未至信地三日之前,停軍中途,候約參將張經,與同守巡各官集議,先
+將進兵道路之險易遠近;各巢賊徒之多寡強弱;及所過良民村分之經由往復;面同各鄉道人
+等逐一備細講究明白,務要彼此習熟通曉,若出一人。然後克定日時,偃旗息鼓,寂若無人
+,密至信地,乘夜速發,務使迅雷不及掩耳,將各稔惡賊魁,盡數擒剿,以除民害,以靖地
+方。除臨陣斬獲外,其餘脅從老弱,一切皆可宥免。今茲之舉,惟以定亂安民為事,不以多
+獲首級為功;各官務要仰體朝廷憂憫困窮之心,俯念地方久罹荼毒之苦,仍要禁約軍民人等
+,所過良民村,當茲委用,務竭心力,大展才猷,以祛患安民。一應機宜,牌內該載不盡者
+,聽公同各官計議從便施行,一面呈報。事完之日,通將獲過功次,開報紀功御史衙門紀驗
+,以憑奏報。仍密行總鎮鎮巡等衙門知會,俱毋違錯。
+戒諭土目
+五月
+
+  案照先經行委副總兵張祐處,率督官土目兵人等進剿思恩八寨瑤賊,今據頭目盧蘇、王
+受等稟報,皆已攻破各寨,斬獲賊級,雖未日久,苦亦無多;且又未見獲有真正首惡,中間
+恐有容隱脫放情弊,合行戒諭督促。為此牌仰本官上緊親行督諭各頭目及土兵人等,俱要協
+力齊心,竭忠報效,務圖剿滅,以絕禍根,庶可以表明各目盡忠圖報之真心;若是少有縱容
+,復留遺孽,亦是徒勞一場,不足為功,適足為罪,非惟不能仰報朝廷再生之恩,其於本院
+所以勤勤懇懇,不顧利害是非,務要委曲成就爾等之意亦辜負矣。牌至,即以此意勉諭各目
+各兵,此舉非獨為除地方之害,亦為爾等建子孫久長之業,盡此一番辛苦,便可一勞永逸矣
+。發去良民,其榜可給則給,可止則止,一應事機,俱仰相機而行。其號色等項,已付思、
+田報效人役逕自帶回分表,亦宜知悉。
+
+追捕逋賊
+
+  據同知桂鏊稟報:「領兵土目盧蘇、王受等,各已屯兵八寨,斬獲賊首賊從數多,巢穴
+悉已破蕩,即今方在分兵四路搜剿。」及稱:「附近上林縣一十八村,俱搬移上山躲住。又
+訪得鐵坑、那埋二堡賊村,界連遷江、洛春、高徑、大潘、思盧、北三、向北夷僮村分,今
+皆逃往潛住。又訪得八寨賊徒,我兵未進之前,陸續出劫鄉村,今皆不敢回巢,散入賓州淥
+裡,並貴縣涼傘、壘紙等夷僮村分藏躲,合行分兵搜捕」等因。
+  看得八寨瑤賊,稔惡多年,攻劫鄉村,殺害人民,擄掠財畜,百姓怨恨,痛入骨髓;今
+惡貫滿盈,民怨神怒,巢穴破蕩,分崩離析,如失林之梟,投置之兔,迷魄喪魂,正可蒐搜
+獵而盡,是乃上天欲亡此賊之秋,若不乘此機會,奉行天討,以雪百姓之冤,以舒神人之怒
+,以除地方之禍,存其遺孽,復為他日根芽,此豈為民父母之心乎?及訪得平日哨守八寨官
+兵人等,往往與賊交通者;據法俱應明正典刑,今且姑未拿究,容其殺賊報效,立功自贖。
+除各差官督剿外。為此牌仰指揮程萬全,督率遷江所土官指揮黃祿,千戶黃瑞、百戶凌顯等
+,各起集管下土兵人等,前去北三、思盧等處搜捕各賊。仍行曉諭各良善向化村寨,務將逃
+躲各賊,盡數擒斬,以洩軍民之憤,獲功解報,一體給賞。若是與賊通謀,容留隱蔽,訪究
+得出,國憲難逃。如是各賊果有誠心悔罪,願來投撫立功報效者,亦准免其一死,帶來軍門
+撫諭安插。各官務要盡忠竭力,上報國恩,下除民患,副軍門之委託,立自己之功名。仍督
+平日與賊交通之人,令其向道追捕,痛加懲改,及此機會,立功自贖;果能奮不顧身,多獲
+真正惡賊,非但免其既往之罪,抑且同受維新之賞。若猶疑貳觀望,意圖苟免,定行斬首示
+眾,斷不虛言,本院數日之後,亦且親臨地方,躬行賞罰,仰各上緊立功,毋自取悔。
+牌行委官林應驄督諭土目
+五月
+
+  看得田州、思恩領兵頭目盧蘇、王受等所領目兵,皆系驍勇慣戰之人;今又各為身家子
+孫之計,自願出力報效,立功贖罪,既已攻破賊巢,分屯其地,則其搜捕潰散之賊,當如探
+囊取物,數日可盡。今已半月有餘,尚未見有成功,氣勢日見委靡,此必軍中收有賊巢婦女
+等項,貪戀女色財物,不肯割捨脫離,奮勇殺賊,苟且偷安,遂致兵氣日衰,軍威不振,若
+諸賊聞此消息,乘此懈怠,掩襲不備,我軍必致撓敗。如此則是各目此舉,本欲立功而反敗
+事;本欲贖罪而反增罪;非惟不能仰報朝廷之德,抑且有損軍門之威矣。正名定罪,後悔何
+及!
+  為此牌仰原任戶部郎中、今降徐聞縣縣丞林應驄,□執令旗令牌,會同總兵監軍等官,
+公同署田州府事知州林寬,身督頭目盧蘇等,閱視各營,但有收得賊巢婦女財物者,通行搜
+出,俱各開紀名數,別立老營一所,選委老成頭目,另撥謹實小心兵夫,晝夜管守。將各貪
+戀女色財物、不肯奮勇殺賊頭目兵夫,姑且免其罰治,責令即出搜山,果能多有擒斬,旬日
+之內功成班師,仍將前項婦女財物,照名給還,亦不追失前罪。若有貪戀女贓,違犯軍令,
+仍前不肯效力者,仰即遵照軍門號令,當時斬首示眾,斷毋姑息容忍,致敗三軍大事。
+  蓋前日之招撫,專以慈愛惻怛為念者,乃是本院憐憫兩府之民無罪而就死地,乃是父母
+愛子之心,惟恐一民不遂其生也。至於今日用兵,卻須號令嚴明,有功必賞,有罪必戮者,
+乃是本院欲安兩府之民,使之立功贖罪,以定其良家,而因以除去地方之惡,是乃帥師行軍
+之道,不如此不足以取勝而成功也。差去旗牌官員務要星火催督,毋事姑息,若旬日之後,
+再無成功,本院親臨分地,定先將監軍督軍等官明正軍法;其推托避事,不肯奮勇殺賊頭目
+,通行斬首,決不虛言。
+
+牌委指揮趙璇留剿余賊
+六月
+
+  牌仰指揮趙璇,前去督哨副總兵張祐處,查審各寨稔惡瑤賊,曾否剿絕;各兵見在何處
+,聞已出屯三里,仰就各營土兵目夫,凡有疾病老弱者,俱令在營將息調理;其精壯驍勇目
+兵,仍仰本官務要三四日,或五六日,督令入山巡剿一番,出意外之奇,以示不測之武,須
+候各山果無潛遁之奸,各巢已無復歸之賊,俟軍門牌至,方許回兵。仍諭土目盧蘇、王受等
+,以如此炎毒天氣,如此暑雨連綿,各兵久在山中,辛勤勞苦,本院非不惓惓憂念;但一則
+欲為爾等立功,一則欲為地方除害,心雖不忍久勞爾等,而勢有所不能已也。爾等其務體本
+院之意,再耐旬日之苦,以成百年之功,毋得欲速一時,致貽後悔。事完之日,通至賓州,
+本院親行犒賞,就領牌扎,仰各知悉。
+
+牌行副總兵張祐搜剿余巢
+七月
+
+  訪得上林相近地方如淥茅等村,皆系陽招陰叛,與八寨諸賊裡應外合,積年流毒地方,
+即其罪惡,尤有甚於八寨諸賊,若不剿滅,終遺禍根。為此今差指揮趙璇,□牌前去督哨副
+總兵張祐處計議,仰即密召領兵頭目盧蘇、王受等,令各挑選精兵一千,或一千五百,以搜
+巡八寨為名,當日乘夜速發,分道夾剿後開各賊村分,務要殲除黨與,蕩平巢穴。若是各賊
+奔竄大名深山,各兵就可留屯其地,食其禾米六畜,分兵探賊嚮往追捕。本院先曾發有武緣
+鄉兵,分搜大名諸山,遙計此時,各賊正回山下各村躲住,及今往剿,正合事機。仰諭各目
+,務要潛機速發,不得遲留隔宿,必致透漏消息,徒勞無功。發兵進剿之後,一面差人飛報
+。
+  計開:
+  綠茅。 通親。 綠小。 批頭。 羅暖。
+  其餘各巢,不能盡開,須要量其罪惡大小,可剿則剿,可撫則撫,相機而應。
+
+犒勞從征土目
+八月
+
+  照得思、田二府頭目盧蘇、王受等率領部下兵夫,自備衣糧,征剿八寨瑤賊,渠魁殄滅
+,群黨削平,即今地方寧靖,旋師奏凱,實由各目兵夫不避炎蒸,奮勇效勞。但進兵以來,
+妨廢一年耕種,況今青黃不接之時,部下兵夫家屬,未免缺乏,相應量為賑給,以慰人心。
+為此牌仰同知桂鏊即便會同南寧府掌印官,將該府軍餉糧米魚鹽內照依開數支給各頭目收領
+。但念思恩南寧道裡相去隔遠,糧米搬運不便,合就於武緣縣見貯軍餉米內支給,與各領用
+,以見本院體恤之心。仍開給散過數目繳報查考,毋得違錯。
+
+綏柔流賊
+五月
+
+  接左江道參議等官汪必東等呈稱:「古陶、白竹、石馬等賊,近雖誅剿,然尚有流出府
+江諸處者,誠恐日後為患,乞調歸順土官岑瓛兵一千名,萬承、龍英共五百名,或韋貴兵一
+千名,住扎平南、柱平沖要地方。」及該府知府程露鵬等亦申:「量留湖兵,及調武靖州狼
+兵防守」等因。
+  始觀論議,似亦區畫經久之圖;徐考成功,終亦支吾目前之計。蓋用兵之法,伐謀為先
+;處夷之道,攻心為上;今各瑤征剿之後,有司即宜誠心撫恤,以安其心;若不服其心,而
+徒欲久留湖兵,多調狼卒,憑藉兵力以威劫把持,謂為可久之計,則亦末矣。殊不知遠來客
+兵,怨憤不肯為用一也。供饋之需,稍不滿意,求索訾詈,將無柢極二也。就居民間,騷擾
+濁亂,易生仇隙三也。困頓日久,資財耗竭,適以自弊四也。欲借此以衛民,而反為民增一
+苦;欲借此防賊,而反為吾招一寇;各官之意,豈不虞各賊乘間突出,故欲振揚兵威,以苟
+幸目前之無事,抑亦不睹其害矣。前歲湖兵之調,既已大拂其情,乃今復欲留之,其可行乎
+?
+  夫刑賞之用當,而後善有所勸,惡有所懲;勸懲之道明,而後政得其安。今稔惡各瑤,
+舉兵征剿,刑既加於有罪矣;然破敗奔竄之餘,即欲招撫,彼亦未必能信。必須先從其傍良
+善各巢,加厚撫恤,使為善者益知所勸,而不肯與之相連相比,則黨惡自孤,而其勢自定。
+使良善各巢傳道引諭,使各賊鹹有回心向化之機,然後吾之招撫可得而行,而凡綏懷御制之
+道,可以次而舉矣。
+  夫柔遠人而撫戎狄,謂之柔與撫者,豈專恃兵甲之盛,威力之強而已乎?古之人能以天
+地萬物為一體,故能通天下之志。凡舉大事,必須其情而使之,因其勢而導之,乘其機而動
+之,及其時而興之;是以為之但見其易,而成之不見其難,此天下之民所以陰受其庇,而莫
+知其功之所自也。今皆反之,豈所見若是其相遠乎?亦由無忠誠惻怛之心以愛其民;不肯身
+任地方利害為久遠之圖;凡所施為,不本於精神心術,而惟事補輳掇拾,支吾粉飾於其外,
+以苟幸吾身之無事,此蓋今時之通弊也。
+  合就通行計處,仰抄案回道,即行知府程雲鵬,公同指揮周胤宗,及各縣知縣等官,親
+至已破賊巢各鄰近良善村寨,以次加厚撫恤,給以告示,犒以魚鹽,待以誠信,敷以德恩。
+喻以朝廷所以誅剿各賊者,為其稔惡不悛;若爾等良善守分村寨,我官府何嘗輕動爾等一草
+一木,爾等各宜益堅向善之心,毋為彼所扇惑搖動。從而為之推選眾所信服,立為酋長,以
+連屬之;優其禮待,厚其犒賞,以漸綏來調習,使之日益親附。又喻以稔惡各賊,彼若不改
+,一征不已,至於再,再征不已,至於三,至於四五,至於六七,必使滅絕而後已。此後官
+府若行剿除,爾等但要安心樂業,無有驚疑。若各賊果能改惡遷善,實心向化,今日來投,
+今日即待以良善,即開其自新之路,決不追既往之惡;爾等即可以此意傳告開喻之,我官府
+亦未嘗有必欲殺彼之心。若彼賊果有相引來投者,亦就實心撫安招來之,量給鹽米,為之經
+紀生業,亦就為之選立酋長,使有統率,毋令渙散。一面清查侵佔田土,開立裡甲,以息日
+後之爭;禁約良民,毋使乘機報復,以激其變。如農夫之植嘉禾而去茛莠,深耕易耨,芸菑
+灌溉,專心一事,勤誠無惰,必有秋獲。夫善者益知所勸,則助惡者日衰;惡者益知所懲,
+則向善者益眾;此撫柔之道,而非專有恃於兵甲者也。
+  至於本院近行十家牌諭,誠亦弭盜安民之良法,而今之有司概以虛文抵塞,莫肯實心推
+求舉行,雖已造冊繳報,而尚不知其間所屬何意,所處地方。該道仍要用心督責整理,誠使
+此法一行,則不待調發,而處處皆兵,不待屯聚,而家家皆兵;不待蓄養,而人人皆兵;無
+饋運之勞,而糧餉足;無關隘之設,而守禦固;習之愈久,而法愈精;行之彌廣,而功彌大
+;其前項區處摘調之兵,有虛名而無實用;可張惶於暫時,而不可施行於永久者,勞逸煩簡
+,相去遠矣。惟有囗該府議欲散撤雇倩機快等項,調取武靖州土兵,使之就近防守一節,區
+畫頗當。然以三千之眾,而常在一處屯頓坐食,亦未得宜;必須分作六班,每五百名為一班
+,每兩個月日而更一次;若有雕剿等項,然後通行起調,然必須於城市別立營房,毋使與民
+雜處,然後可免於騷擾嫌隙。蓋以十家牌門之兵,而為守土安民之本;以武靖起調之兵,而
+備追捕剿截之用;此亦經權交濟相須之意,合就准行。仰該道仍將行糧等項,再議停當,備
+行該州土目人等遵照奉行。自今以後,免其秋調各處哨守等役,專在潯州地方聽憑守備參將
+調用,凡遇緊急調取,即要星馳赴信地,不得遲違時刻。守巡各官仍要時加戒諭撫輯,毋令
+日久玩弛,又成虛應故事。
+  本院疏才多病,精力不足,不能躬親細務;獨其憂患地方,欲為建立久安長治一念,真
+切自不能已,是以不覺其言之叨叨。各官務體此意,毋厭其多言,而必務為綢繹;毋謂其迂
+遠,而必再與精思;務竭其忠誠,務行其切實,同心協德,共濟時艱。通行總鎮、總兵、鎮
+巡等衙門知會。仍行三司各道守巡守備等官,事有相類者,悉以此意推而行之。發去魚鹽,
+或有不足,再行計處定奪。
+
+告諭村寨
+
+  近年牛腸等寨,積年稔惡,是以舉兵征剿。爾等良善村寨,我官府自加撫恤,決無侵擾
+,各宜益堅為善之心,共享太平之樂。其間平日縱有罪犯,從今但能中心改過,官府決不追
+論舊惡,毋自疑沮,或為彼所扇惑,自取滅亡,後悔無及。就使已剿餘黨,果能悔罪自新,
+官府亦待以良善,一體撫恤。若是長惡不悛,一剿、十剿至於百剿,必加殄滅,斷不虛言。
+爾等各寨,為善為惡,日後自見,各宜知悉。
+議立縣衛
+
+  看得八寨瑤賊,稔惡為患,巢穴連絡千里,實為廣西眾賊之淵藪。近該本院進剿,掃蕩
+巢穴,若不及今設置軍屯衛縣,據其心腹要害,以厄塞各賊呼吸之咽喉,斷絕各賊牽引之脈
+絡,不過數年,又將屯聚生息,禍根終未剪除。本院身親督調各兵,看得周安堡正當八寨之
+中,而三里堡亦當八寨之隘,俱各山勢回抱,堪以築立城郭,移衛設縣;但未經廣詢博訪,
+詳審水土之善惡,民情之逆順,中間有無利害得失,擬合再行查訪。為此牌仰分巡右江道兵
+備副使翁素,會同該道分守官,即便督同同知桂鏊,指揮孫網等,帶領高年知識,親至其地
+,經營相度;若果風氣包完,水土便利,即行料理規制,景定方向,各另畫圖貼說。仍要咨
+訪父老子弟通曉賊情,習知民俗者;即今移立衛縣,其於四遠賊巢果否足能控制,民情有無
+便益妨損,務在人心樂順,足為經長永久之計,然後備由呈來,以憑會奏。就將築立城垣合
+用木石、磚灰、人夫、匠作、料價、工食等項,議估停當,具揭呈來,以憑先行一面委官分
+督辦理,及時興工,毋得忽意苟且,玩愒遲延,致誤事機。
+撫恤來降
+八月
+
+  據參將張經呈稱:「武靖州耕守黃璋等一十四名,被十冬總甲黃鄧護等妄捏窩賊,乞
+行釋放,仍給榜諭。」看得本院屢經牌仰該道該府等官,將各向化良善村寨,加意撫恤懷柔
+,以收其散亡之勢,而堅其向善之心,庶使遠近知勸,而惡黨自孤。各官略不體承本院勤勤
+懇懇之意,肆志妄行,輕信十冬奸民之言,輒便推求往事,為之報復舊仇,沮抑歸向之望,
+驚疑反側之心,聽其所為,必成激變,後雖寸斬奸民之骨,固亦何救地方之患?所據違法各
+官,即合治以軍法,姑且記罪,再行飭諭,仰將見監黃璋、李舉等一十四名,即行釋放;仍
+加慰諭,令其復業寧家。其十冬黃鄧護等監候本院撫臨,解赴軍門發落。今後仍要備細開諭
+該府該縣十冬裡老人等各要守法安分,務以寧靖地方為重,不得乘機挾勢,侵剝新舊投撫之
+人,協取財物,洩憤報怨,及至釀成變亂,卻又貽累地方,勞煩官府;今後有違犯者,體訪
+得出,或被人告發,決行拿送軍門,治以軍法,斷不輕恕。仍將發去告示,即行刊刻,給赴
+十冬裡老人等遵照奉行。具遵行過緣由繳報。
+
+批廣東市舶司提舉
+故官水手呈
+
+  看得廣東市舶司提舉已故錢邦用,平日果系清白自守,足稱廉能,仍今客死遠鄉,情殊
+可憫!仰廣州府即與量撥水手,起關資送還鄉。其原領文憑,發該門轉繳。此繳。
+
+
+--------------------------------------------------------------------------------
+
+下一篇      
+知行錄之七 三征公移逸稿
+
+  德洪昔哀次師文,嘗先刻奏疏、公移凡二十卷,名曰《別錄》,為師征濠之功未明於天
+下也。既後刻《文錄》,志在刪繁,取公移三之二而去其一。沈子啟原沖年即有志師學,搜
+獵遺文若干篇,錄公移所遺者類為四卷,名曰《三征公移逸稿》,將增刻《文錄續編》,用
+以補其所未備也。出以示余。余讀而歎曰:「吾師學敦大源,故發諸政事,瀾湧川決,千態
+萬狀,時出而無窮。是稿皆據案批答,平常說去,殊不經意,而仁愛自足以淪人心髓,思慮
+自足以徹人機智,文章又足以鼓舞天下之人心,若金沙玉屑,散落人世,人自不能棄之,又
+奚病於繁耶?」乃為條揭其綱以遺之,使讀者即吾師應感之陳跡,可以推見性道之淵微雲。
+隆慶庚午八月朔日,德洪百拜識。
+南贛公移
+凡三十三條
+
+批漳南道教練民兵呈
+正德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
+  據兵備僉事胡璉呈:「將各縣民快,操練教習頗成。」看得,事苟庇民,豈吝小費;功
+有實效,何恤浮言!參據呈詞,區畫允當,仰該道依擬施行。再照,兵不在多,惟貴精練。
+事欲可久,尤須簡嚴。所募打手等項,更宜逐一校閱。必皆技藝絕倫,驍勇出眾,因能別隊
+,量材分等,使將有餘勇,兵有餘資,庶平居不致於冗食,臨難可免於敗師。批呈繳。
+
+批漳南道進剿呈
+十一月二十六日
+
+  據兵備僉事胡璉呈:「盧溪等洞賊首詹師富等,勢甚猖獗,備將畫圖貼說,待期攻剿。
+」看得,兵難遙度,事貴乘時。今打手民快等兵,既已募集,仰該道上緊密切,相機剿撲。
+惟在殲取渠魁,毋致橫加平善。其大舉夾攻行詳議。呈繳。
+
+教習騎射牌
+十二年五月十六日
+
+  看得,五兵之用,弓矢為先;南方之技,騎射所短;最宜習演,以修長技。今南贛諸處
+軍兵所操弓矢,類皆脆弱。十步之外,不穿魯縞,以是禦敵,真同兒戲。訪得福建省城弓矢
+,頗勝他處,合行選取。為此牌仰福建漳南道轉行福建都司,選取精巧慣習弓兵四名,該道
+量給口糧、腳夫,送赴軍門,成造弓矢事完,仍發原伍著役。
+
+批南安府請兵策應呈
+六月初十日
+
+  據知府季學呈:「各巢賊黨眾多,本府兵力寡弱,乞添兵協剿。」該嶺北道議,將南康
+二班賴養介兵,撥補縣丞舒富;興國謝莊兵、雩都張英才兵,撥補馮廷瑞統領。其本府仍用
+添兵營策應。及行該府起立軍營二處,聽候官兵到彼安插。其南康、上猶二縣,俱該一體起
+立回報。
+  看得,賴養介、謝莊、張英才所統,准令與峰山、雙秀等兵更補,預建營房,議尤適當
+。即行該府議行,務要地勢雄壯,溝塹深高,雖系一時之謀,亦為可久之計。
+  看得南安、上猶所聚兵眾,每處不下二千,防遏剿襲,略已足用。各官猶以兵少為辭,
+不能運謀出奇,亦已可見。今可行令各官,分部原領各兵,一意防遏。另調坎字營一千二百
+人,令指揮來春統領,往屯南安。又調艮字營一千二百人,令指揮姚璽統領,往屯上猶。二
+營人馬專以相機剿襲為事,聲東擊西,務使蹤跡靡定,條聚復散。每念變態無常,該道即將
+該去各兵查給口糧,二十四日已時起營前去。仍行該府縣官,務要協力同心,相為犄角之勢
+,共成夾剿之功。呈繳。
+
+批嶺北道攻守機宜呈
+六月二十六日
+
+  批兵備副使楊璋呈稱:「訪得前項賊徒,俱被逃往橫水、桶岡大巢屯聚,所平巢穴,未
+免復來營給。合行知府季學統領異字營兵一千二百名,防遏大庾縣賊巢。縣丞舒富仍統震字
+營兵一千二百名,防遏上猶、南康二縣賊巢。」
+  看得各巢賊黨,雖已潰散,計其勢窮食絕,必將復出剽虜。所議防遏事理,照議施行。
+仍行縣丞舒富,務要在於賊巢總會處所屯紮,多遣乖覺鄉導,分路爪緝,探知賊徒將出,即
+便設伏擒剿,務竭忠誠,以副委任,毋得虛文粉飾。此後但有推托坐視,定行治以軍法。再
+照前項賊徒,今皆聚於橫水、桶岡,若遣重兵直搗其地,示以必攻之勢,彼將團結自守不暇
+,勢必不敢分眾出掠,不過旬余,兩巢之賊可以坐取。仍仰該道密議直搗方略,呈來定奪。
+呈繳。
+
+批漳南道給由呈
+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
+  據僉事胡璉呈給由事。看得,本官才器充達,執履堅方,始因軍機重務,以致考滿過期
+。今盜賊既靖,合准給由。但久安之圖,尚切資於經理,招撫之眾,方有待於緝綏。仰本官
+給由事畢,即便作急回任,勿為桑梓之遲,有孤閭閻之望。呈繳。
+
+批兵備道獎勵官兵呈
+七月初一日
+
+  據副使楊璋呈,據知府季學等依奉本院方略,攻破禾沙、石路坑等巢一十九處,擒斬首
+從賊人陳曰能、鍾明貴、唐洪眾,及殺燒死賊從,俘獲賊屬,奪獲馬牛騾羊器械等項。為照
+各賊肆毒無厭,名號不〔1〕軌,若使遂其奸謀,得以乘虛入廣,其為患害,何可勝言。副
+使楊璋乃能先事運謀,潛行剿襲,一夕之間,攻破巢穴,撲燎原之火於方燃,障潰岸之波於
+已決。知府季學、指揮馮翔等親領兵眾,屢挫賊鋒,相應獎勵,以旌功能。其各營將士,俱
+能用命效力,奮勇擒斬,亦合一體賞勞。為此仰贛州府官吏,即便支給商稅銀兩,買辦後開
+禮物,及將發去銀牌羊酒,就委府衛掌印官備用彩亭鼓樂,迎送各官,用旌剿襲之功,以明
+獎勵之典。仍將發去賞功銀兩,照名給賞。其陣亡射傷兵夫,亦各查給優恤。各官務要益竭
+忠貞,協謀並勇,大作三軍之氣,共收萬全之功。
+
+調用三省夾攻官兵
+七月十五日
+
+  准兵部咨,該湖廣巡撫都御史秦題云云。已經開陳兩端,具本上請去後。今准前因,除
+南贛二府兵糧事宜另行外,所據領兵等官,俱在得人,必須先委。訪得九江府知府汪隸、吉
+安府知府伍文定、汀州府知府唐淳,久習軍旅,惠州府知府陳祥,器度深沉,俱各才識練達
+。程鄉縣知縣張戩,近征大傘等處,獨統率新民,奮勇當先,功勞尤著。撫州府東鄉縣知縣
+黃堂、建昌府新城縣知縣黃文鸑、袁州府萍鄉縣知縣高桂、吉安府龍泉縣知縣陳允諧,素有
+才名,堪以領兵。但事幹各府,各官之中,或有違抗推托,臨期必致誤事。除具本題請,但
+有不遵約束,許以軍法從事,合就通行知會。為此仰抄案回府,即行本官,密切整備衣裝。
+及將上杭縣義官李福英名下打手,再行揀選,務要驍勇精悍者一千名,給與資裝器械,聽候
+命下。另有公文至日,即便不分星夜,兼程前進軍門,以憑調用施行。
+
+夾攻防守咨
+十月
+
+  准湖廣巡撫都御史秦咨云云。看得龍泉一縣,與上猶縣諸巢接境。將來三省夾攻,使龍
+泉所守不固,則吉安屬縣俱被騷擾。必須大兵一哨,就從此路進剿,方可止賊奔沖。已行吉
+安府知府伍文定,備行所屬龍泉、萬安、太和等縣,永新、安福等所,精選民間打手,或在
+官機兵,共二千名,編成隊伍,督同知縣陳允諧等分統,俱赴龍泉縣屯紮。該縣鄉夫,即日
+起集,守把隘口,聽候刻期夾剿外。今准前因,合就咨報。為此備由移咨前去,煩為查照施
+行。
+
+行嶺北道催督進剿牌
+十月初十日
+
+  案照先經行仰該道守巡官,分投先往上猶、大庾等處住扎,聽候各哨官兵至日,即便催
+督進剿去後。今照領兵等官,已該本院坐委,合行分投催督。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催督各
+哨官兵,遵照方略,依期星夜直抵巢穴,務將前賊掃蕩撲滅,以靖地方,毋遺芽薛,致貽後
+患。本官仍行各官,詳察地裡險易,相度機宜,慎重行事,毋得輕率寡謀。及逗遛退縮,致
+誤事機,定行軍法從事。軍中未盡事宜,亦聽隨機應變施行,仍呈本院知會,俱毋違錯。
+
+刻期會剿咨
+十月二十一日
+
+  准巡撫湖廣都御史秦咨:「議照會剿事情,已該兵部議奉欽依,刻期於九月中進兵。職
+等督理兵糧,粗有次第。近因楊總兵病故,又為兩廣路遠,約會頗難,只得改期十月初旬,
+衡州取齊,聽候分哨會兵具題,及差官約會進剿。即今所調漢土官兵,不旬日間俱集。若令
+住扎候至閏十二月方行會剿,非惟糧餉不敷,亦恐地方騷擾,況賊情狡詐,必致乘虛奔逸。
+除移文兩廣總鎮軍門查照,作急會議,一面嚴督布守官兵,謹把賊路,防其奔逸;一面督發
+兵糧,委官分哨,相機策應剿殺外。備咨貴職,查照事理,至期督發各哨夾剿,仍希由咨報
+。」等因。案照先為緊急軍務事。本職看得,進攻次第,江西惟桶岡一處,該與湖廣之兵會
+合。其長流左溪、橫水等處,皆深入南安府所屬三縣腹心之內。見今不次,擁眾奔沖,勢難
+止遏。欲將前項賊巢,以次相機剿撲。候貴治之兵齊集,夾攻桶岡,又經移咨貴職外。
+  續據縣丞舒富等呈稱,各畬賊首,聞知湖廣士兵將到,欲奔桶岡,集眾拒戰,戰而不勝
+,奔入范陽大山。乞急為區處等因到院。隨將領兵知府邢珣等,指受方略,刻期於十月十二
+日子時發兵進兵。本院即日進屯,親臨南康督戰,遂破橫水、左溪等巢。但賊首未獲,方
+行各哨追襲。今准前因,照得江西兵糧粗已齊集。及照十一月初一日之期,亦已不遠。除
+行兵備等官監督各哨,一面分投追襲未獲賊徒,一面行令,務在十一月初一日移兵徑趨桶岡
+等處,分佈夾攻,不許後期誤事。及行兵備副使楊璋、移文參將史春知會外。為此合咨前去
+,煩請貴院查照,早為督發,切勿後時。
+
+橫水建立營場牌
+十月二十七日
+
+  照得本院親督諸軍,進破橫水等巢,賊徒已就誅戮。但山高林密,誠恐漏殄之徒,大軍
+撤後,仍復嘯聚,必須建立營場,委官防守。為此牌仰典史梁儀,協同千戶林節統領寧都機
+兵四百名,信豐機兵六百名,就在橫水大村,砍伐木植,相視地勢雄阜去處,建立營場一所
+,周圍先豎木柵,逐旋修築土城,聽候本院回軍住扎,以憑委官留兵防守。各官務要同力協
+謀,精勤干理,工完之日,照依軍功論賞。所領兵眾,如有不聽約束,許以軍令責治。其合
+用夫匠等項,聽於南安所屬上猶、南康等縣取用。該縣俱要即時應付,毋得遲違誤事。
+
+搜扒殘寇咨
+十一月十一日
+
+  據知府邢珣、唐淳會呈:「各職近奉本院調發,於本年十一月初一日,依湖廣刻期夾攻
+桶岡峒諸巢,遵依攻破茶寮等處,擒斬賊黨已盡。見今各兵四散搜扒,無賊可捕。訪得官兵
+未進之先,各賊帶領家屬逃往桂東縣連界大山藏躲,及將捕獲賊人黃順等備細研審相同。但
+今彼處官兵未見前來,若不移文催督,誠恐先遁各賊,乘虛在彼奔竄,各營官兵,難於過境
+搜扒。呈乞照詳。」等因到院。查卷,先為前事,已經通行湖廣、江西、廣東三省該道兵備
+、守巡等官,調集官軍,把截夾攻;及嚴省、府、衛、所、州、縣等官,起集兵快鄉夫,各
+於賊行要路,晝夜把截,若賊奔遁,就便相機擒捕去後。今據前因,照得桶岡賊徒,陸續潛
+逃,所據守隘等官,未暇參究。但今各賊,久在彼處藏躲,若不速行搜扒,將來大兵既撤,
+諸賊必將復歸桶岡,重貽後患。為此合咨貴院,煩將原調官兵,量摘三四千前來桂東連界大
+山,逐一搜扒,必使果無焦類,然後班師,庶幾一勞永逸,而彼此兩無遺憾。及請戒令各兵
+,止於連界大山搜扒,不得過境深入,尤為地方之幸。
+
+批准惠州府給由呈
+正德十三年二月二十四日
+
+  據知府陳祥申給由事。看得,知府陳祥,政著循良,才堪統馭,近因興師之舉,且遲考
+績之行。今本官親從本院征剿叛賊,效勞備至,斬獲居多,巢穴悉皆掃平,地方已就寧靖,
+既喜奏功於露布,允宜上最於天曹,除賞功之典另行外,仰該府即便照例起送給由。申繳。
+
+批攻取河源賊巢呈
+三月二十三日
+
+  據僉事王天用呈:「河源朱峒、吳天王、曹總兵、鄧都督等一十三圍,並上下二山,共
+有先鋒三千餘兵,五府六部俱全,聲言起城立殿,勢誠猖獗。」看得,所呈各賊,聚眾三千
+,設官僭號,即其事勢,亦豈一朝一夕之故?而各該府、縣等官,前此曾無一言申報,據法
+即合拿究。但稱所呈亦據傳聞,未委虛的;又慮萬一果如所呈,各該官吏正在緊關剿截之際
+,姑且俱未參提。仰該道再行查勘的實,果如前情,即便一面嚴督各該官司,加謹防遏,一
+面議處機宜,或移夾剿之回師,或促候調之狼卒,度量緩急,相機而行。如其事未猖揚,情
+猶可撫,亦要周防安插,區處得宜。俱仰火速具由呈來,以憑議奏。仍呈總督巡按等衙門,
+公同計議施行。呈繳。
+
+批贛州府賑濟呈
+四月二十八日
+
+  據贛州府呈:「本府贛縣等七縣,將在倉稻穀□銀賑濟。」看得,兵革之餘,民困未蘇
+,加以雨水為災,農務多廢,雖將來之患,固宜撙節預防,而目前之急,亦須酌量賑濟。據
+該府所申,計處得宜,合行各縣照議施行。仍仰各掌印官,務須嚴禁富豪之規利,痛革奸吏
+之夤緣,庶官府不為虛文之應,而貧民果沾實惠之及。各具由回報。申繳。
+
+批嶺北道修築城垣呈
+五月十五日
+
+  據副使楊璋呈:「所屬府、衛、縣城垣倒塌數多,而石城一縣尤甚,應該估計修理。合
+委知府季學、邢珣,不妨府事,督修本府城垣。龍南縣署印推官危壽,興國縣知縣黃泗,瑞
+金縣知縣鮑鈱,各委督修本縣城垣。惟石城縣知縣林順,柔懦無為,合行同知夏克義,估計
+督修。」看得,城垣倒塌,地方急務。幸茲盜賊蕩平,正可及時修築。若患至而備,則事已
+無及。該道即行各該承委官員查照,估算工程,措置物料,一應事宜,各自從長議處呈奪。
+各官務要視官事如家事,惜民財如己財;因地任力,計日驗功;役不逾時而成堅久之績,費
+不擾民而有節省之美;庶稱保障之職,以副才能之舉。呈繳。
+
+查訪各屬賢否牌
+六月十九日
+
+  節該欽奉敕諭:「軍衛有司官員中政務修舉者,量加獎勸;其有貪殘畏縮誤事者,文職
+五品以下,武職三品以下,逕自拿問發落。欽此。」欽遵。切照當職撫臨贛州等處,向因親
+剿群賊,多在軍前,所據大小衙門官員中間,志行之賢否,政務之修廢,類皆未暇採訪,擬
+合通行查報。為此除布按二司,本院自行詢訪外,牌仰本道官吏,即便從公查訪所屬軍衛有
+司官員。要見某官廉勤公謹,某官貪婪畏縮,某官罷軟無為,某官峻刑酷暴,備細開造小冊
+,就於前件下填注,印封密切,馬上差人□報,以憑復奏,黜陟拿問施行。毋得循情,查報
+不公,致有物議,自取參究。仍行本道各將掌印佐貳等官年甲籍貫,到任年月日期,亦開前
+件,揭帖一本,印信各令,差人□報,不得稽遲。
+  一仰廣東守巡嶺東、嶺南道,福建守巡漳南道,湖廣守巡上湖南道同。
+
+行漳南道禁支稅牌
+六月二十八日
+
+  照得上杭河稅,原系本院欽奉敕諭,軍馬錢糧,逕自便宜區畫事理,專為軍餉而設,自
+來非奉本院明文,分毫不許擅自動支,與該省各衙門原無干預。牌仰該道官吏,今後凡有相
+應動支,止許具由呈稟本院,聽候批允,不得一概申請,有乖事體,漸開多門之弊,反生侵
+漁之奸。具依準。繳牌。
+
+禁約驛遞牌
+七月初一日
+
+  照得水西驛遞舊例,每遇公差,驗有真正關文,隨即送赴軍門掛號,此乃防奸革弊定規
+。本院撫臨贛州未幾,即因盜賊猖獗,屢出剿平,尚未清查。訪得近來多有奸詐之徒,起一
+關文,輒就洗改。或改一名為二三名者,或改紅船為站舡者,或改口糧為廩給者,或改下等
+馬為中等上等馬者,或該有司支應而夤緣驛遞應付者。又有或看望親朋,或經過買賣,因與
+驛遞官吏相識,求買關文,詐偽百端。若不掛號清查,非惟奸人得計,抑且有乖事體。為此
+牌仰本驛所官吏,即便印鈐厚白申紙,裝釘方尺文簿,一樣二本,送赴軍門。每遇公差關文
+,驗無前項奸弊,就與謄換,隨送軍門掛號給付。如或本院出巡,就赴該道兵備掛號。中間
+若有交通,私與關文,或不經本院掛號,潛行應付者,定行拿問贓罪,決不輕貸。仍仰今後
+差撥舡只迎送,止許各至交界驛遞倒換,立限回還。敢有貪圖過關米糧,或權要逼勒過界者
+,就便指實申來,以憑拿問。仍行嶺北道一體查照施行。
+
+申明便宜敕諭
+七月二十一日
+
+  節該欽奉敕:「廣東清遠、從化、後山等處,與爾所轄南韶等府,壤地相接,事體互相
+有關。近該彼處鎮巡官奏稱,盜賊生發,師行有日,如遇彼處行文徵兵協剿,亦要隨即發兵
+前去防剿應援,以收全功。毋得自分彼此,致失事機,欽此。」欽遵。照得南府界連南贛大
+庾、信豐、龍南等縣,而惠州、河源、興寧亦各逼近賊巢,俱繫緊關,奔遁潛匿之處,進攻
+防截之路。訪得前賊為患日久,雖奉成命徵兵協剿,誠恐賊計狡猾詐變,東追則西竄,南捕
+則北奔,若不早為查處,未免有誤軍機。為此仰抄案回司,會同三司掌印,及各該守巡、兵
+備等官,上緊調集兵糧,聽候剋期防剿,並將應剿賊巢,通行查出。行拘熟知地利險易鄉導
+,責令畫圖貼說。要見某處賊巢,連近某處鄉落;某巢界抵某處,系是良善村寨,某處系是
+善惡相兼;某處平坦,可以直搗;某處險阻,可以把截;某處系賊必遁之路,可以設伏邀擊
+;某處賊所不備,可以間道掩撲;何處官軍可以起調,何官可以委用,可以監統;糧餉何處
+措辦,住扎何處;聽候各要查處停當,備由馬上差人飛報本院,以憑遵照欽奉敕諭,與各該
+鎮巡官計議而行。其有軍中一應進止機宜,亦要明白呈報,毋分彼此,致有疏虞。國典具存
+,罪難容恕。仍呈總督、鎮守、巡按衙門知會。
+
+犒賞新民牌
+七月二十八日
+
+  據招撫新民張仲全、陳順珠等呈,解擒斬賊首池滿仔、屠天祐等八名顆到院。為照張仲
+全等,始能脫離惡黨,誠心向善,已為可取。又能擒斬叛賊,立功報效,即其忠勇,尤足嘉
+尚。所據張仲全合升授以百長,陳順珠合升為總甲,各給銀牌,以酬其功。其兵眾三百餘人
+,皆能齊心協力,擒捕叛賊,俱合犒賞。為此牌差百戶周芳前去龍南縣,著落當該官吏,即
+將□去銀牌給與張仲全、陳順珠,牛酒及賞功銀兩,照數給與部下有功兵眾。仍仰督同張仲
+全等,整束部下兵眾,會同王受、鄭志高等並力夾剿殘賊,務要盡數搜擒,照例從重給賞。
+其屠天祐手下走散兵夫,原由牽引哄誘,皆可免死。仍仰張仲全遣人告諭,但能悔惡來歸,
+仍與安插。或能擒斬同夥歸投者,准其贖罪,仍與給賞。各役俱聽推官危壽等節制調度,務
+要竭忠盡力,愈加奮勇,期收全功,以圖報稱。
+
+行嶺北等道議處兵餉
+八月十四日
+
+  節該欽奉敕諭:「一應軍馬錢糧事宜,俱聽便宜區畫,以足軍餉,欽此。」欽遵。照得
+,近因夾剿上猶,桶岡等賊,糧餉無措。當時仰賴朝廷威德,兩月之間,偶速克捷,不然,
+必致缺乏。今各巢雖已掃定,而遺黨竄伏,難保必無。況廣東後山等處,方議征剿,萬一奔
+決過境,調兵遏剿,糧餉為先。查得見行措置軍餉,以防民患事例:今後江西南、贛等府有
+兵備去處,各該軍衛有司所問囚犯,審有家道頗可者,不拘笞杖徒流並雜犯死罪。各照做工
+年月,每日折收工價銀一分,送府收貯,以備巡撫衙門軍情緩急之用。雖有別項公務,不得
+擅支,仍要按季申報,合幹上司,以憑稽考,等因。照得,近來官吏因循不行,查照概將問
+追工價等銀,俱稱類解買谷,遂致軍餉無備,甚屬故違。具訪前項銀兩,埋沒侵漁甚眾。今
+姑未查究,再行申明,仰抄案回道,著落當該官吏,並行南、贛二府衛、所、縣。今後奉到
+問理等項,笞杖徒流雜犯斬絞罪,除有力納米照舊外,其家道頗可者,俱要查照先行事例,
+折納工價,俱收貯該府,以備本院軍情緩急。敢有故違者,定行參以贓罪,決不輕貸。仍仰
+各置文簿二扇,按季循環開報查考,毋致隱匿。仍呈撫按衙門知會。
+
+再批攻剿河源賊巢呈
+八月二十一日
+
+  據廣東嶺東道僉事朱昂等會呈:「河源縣賊巢一十三處,勢相聯絡,互為應援。賊首吳
+何俊等,並帽子峰賊首譚廣護等,招亡納叛,不止二千餘眾,累歲荼毒生靈。況又僭稱天王
+、總兵、都督等號,罪惡滔天,人神共怒。必須請調大兵,剿絕根由,庶足以雪軍民之冤。
+但此黠賊,性尤兇強。必藉狼兵,可以搗巢攻寨。大約以軍兵二萬有餘,方克濟事。」合
+行布政司查議糧餉,並賞功銀兩等項。又據惠州府云云。看得,賊眾兵寡,委難集事。但動
+調狼兵,亦利害相伴。況開報賊巢,前後不同。合用糧賞,俱合預行查處。為此仰抄案回道
+,會同各守巡、兵備等官,將各巢穴再行備細查訪。若果賊巢眾多,官兵分哨不敷,必須添
+調狼兵,仰即逕自呈請該省總督等衙門,上緊起調。若見在官兵略以足用,可以不調狼兵,
+亦免騷擾地方,就仰選委謀勇官,督同府、衛、縣、所等官,將各漢達官軍、兵快、鄉夫,
+預先起集選練,於該府及近賊縣分,密切屯紮,勿令張揚,候剋期已定,然後晝伏夜行,出
+其不意,並擊合剿。合用糧餉賞功等銀,備行廣東布政司查照上年大征事體,及時措備,毋
+致臨期誤事。如是兵粗措置,俱已齊備,仰即馬上差人飛報軍門,以憑親臨督戰。或差官
+□報令旗令牌,分督進剿。其各賊奔遁關隘,相應江西防截者,亦要上緊查報,以憑調發,
+各毋稽違,致有失誤。國典具存,決難輕貸。先選熟知賊情三四人,赴軍門聽用。軍中一應
+進止,或未盡機宜,應呈報者,亦就上緊呈報。仍呈總鎮、鎮守、巡按等衙門查照知會。
+
+優禮謫官牌
+十一月二十七日
+
+  照得本院奉命提督軍務,征剿四省盜賊,深慮才微責重,懼無以仰稱任使,合求賢能,
+以資謀略。訪得潮州府三河驛驛丞王思,志行高古,學問淵源,直道不能趨時,長才足以濟
+用。惠州府通衢馬驛驛丞李中,堅忍之操,篤實之學,身困而道益亨,志屈而才未展,合就
+延引,以匡不及。為此牌仰該府,照牌事理,措辦羊酒禮幣,差委該縣教官□送本官處,用
+見本院優禮之意,仍照例起關應付。以禮起送前赴軍門,以憑諮訪,該驛印記,別行委官署
+掌。先具依準及禮過緣由。繳牌。
+
+批漳南道設立軍堡呈
+十二月初三日
+
+  據兵備僉事週期雍呈:「深田、半砂等處,負山濱海,地僻人稀,以致賊徒誘結,勢漸
+猖獗。今雖議立軍堡,一時未得完工,合行署都指揮僉事侯汴,暫且住扎南韶,設法擒捕。
+候軍堡已完,行令遵照欽奉敕諭,前往武平縣駐紮。」看得,所呈深田等處,盜賊日漸猖熾
+,各該巡捕等官,因循坐視,致令滋蔓,俱合拿赴軍門。但當用人之際,姑且記罪。仰該道
+嚴加督捕,在目下靖絕,以功贖罪。及照該道原議,設立軍堡十處。每堡軍兵不過二三十人
+,勢分力弱,恐亦不足以振軍威,而扼賊勢。仰該道會同守備官,再加酌量。如果軍堡工費
+浩大,且可停止,將各堡該戍軍兵分作兩營,選委勇官二員分統,於各該盜賊出沒地方,絡
+繹搜捕,每月限定往來次數。就仰經過縣分,按月開報兵備官處,不時考較督責。其該設軍
+堡,止於每日程途所到去處,建立一所,以備宿歇。非獨省費易舉,亦且勢並力合,地方可
+恃以無恐,盜賊聞風而自息矣。但事難遙度,該道仍須計審詳議,一面呈報,務求至當,亦
+無苟從。再照前項地方,盜賊日盛,備御未立,准議暫委守備侯汴前往南韶住扎,嚴剿捕以
+靖地方。稍候武備既設,施行有次,仍舊還歸武平住扎。該道照議批呈事理,即便備行本官
+查照施行,俱毋違錯。
+
+再申明三省敕諭
+十二月十二日
+
+  節該欽奉敕:「該兵科給事中周文熙奏,湖廣郴、衡地方瑤賊,不乘時處置,抑恐遺孽
+復滋,重貽後患。乞要推舉撫治憲臣一員前去,會同湖廣、廣東、江西鎮巡三司等官,相度
+事宜。或設添衛所縣治,或置立屯戍屯堡,或仍敕爾每年春夏在南、贛等處,秋冬在郴、衡
+等處,住扎整理。庶幾委任專一,有備無患等因,該部議謂宜如所奏施行。今特敕爾親詣郴
+、衡等處地方,照依周文熙所奏,並查照御史王度、唐濂及僉事顧英等建言事理,從長議處
+,定立長治久安之法。應施行者,逕自會同各該鎮巡等官,從長施行。事體重大者,奏請定
+奪。爾為風憲大臣,受茲委託,尤宜廣詢博訪,擇善而行。務使盜息民安,地方有賴,欽此
+。」欽遵。卷查先准兵部咨為圖議邊方後患事。該兵科給事中周文熙奏,該本部覆題,已經
+案仰湖廣都、布、按三司,即行該道守巡、兵備等官,一體欽遵。各詣郴、桂、衡州等處,
+督同各該掌印等官,相度山川險易之勢,諮訪賊情起伏之由,查照各官建言事理,從長議處
+方略。要見某處可以開建縣治,某處相應添設衛所,某處營堡宜修,某處道路宜開,備詢高
+年有識,務宜土俗民情。如或開建添設等項,有勞於民,無補於事,亦要明白聲說,毋拘成
+議,附和雷同。別有防奸御患長策,俱要備細呈奪,毋憚改作。仰惟朝廷採納群策,非徒苟
+為文具。諒在各官,協心承委,決無了塞公移,務竭保民安土之謀,共圖久安長治之策。應
+施行者,就便具由呈來,以憑會議施行。若有事體重大,該具奏者,亦即呈來,奏請定奪去
+後。今奉前因,擬合通行。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掌印,並各該道守巡、兵備、守備等官,
+一體查照欽遵。作急議報施行,毋得稽違。仍行鎮守、巡撫、總督、總鎮、巡按衙門知會。
+
+批贛州府給由呈
+十二月二十五日
+
+  據知府邢珣申給由事。照得,知府邢珣久勞郡政,屢立戰功。合有賞功之典,出於報最
+之外。今三年之考,既因事久稽,而六載之期,亦計日非遠。況地方盜賊雖平,瘡痍未起。
+仰行本官照舊支俸,益弘永圖。苟有善可及民,何厭久於其道!微疾已痊,即起視事,給由
+一節,六年並考。申繳。
+
+行嶺北道裁革軍職巡捕牌
+十四年五月初五日
+
+  訪得南、贛巡捕軍職官員,有名無實。每遇火盜生發,坐視觀望,曾不以時策應。中間
+更有不守法律,在於私宅接受詞訟,嚇取財賄紙米。或捕獲一賊,則招攀無於之人,乘機詐
+騙。歛充總小甲,則需索拜見;更換舖夫,則索要年例;稍或不從,百般羅織。又如前往所
+屬巡邏,則索要折干,刻取酒食。甚至容隱賊徒,竊分贓賄。欲便拿究,緣無指實查行間。
+為此仰抄案回道,即將巡捕軍職官員,就便裁革。一應地方事宜,俱令府、縣捕盜等官管理
+。中間倘有未盡事宜,該道再行議處呈奪。仍候考選之日,備呈鎮巡等衙門查照知會。
+
+遵奉欽依行福建三司清查錢糧
+五月二十七日
+
+  准兵部咨云云。查得,先准本部咨題,奉欽依備行前來,已經案仰福建都、布、按三司
+,並行所屬一體欽遵。
+  仍查各該府、縣、衛、所每年額征各項秋屯糧米各計若干。中間起運,每石折銀若干,
+魚課折銀若干。存留數內,應否輸納本色,折收銀兩。見今小民拖欠者已征若干,未征若干
+,有無已征捏作未征。其各衛、所軍士該支月糧,某衛、所若干石,見今某衛、所已缺支若
+干,月共該補給米若干石。起運秋屯糧米,要查是何年月,奉何事例。分派某府、衛、所解
+京,今經幾年,是否已為定例。設若存留,必須先查各屬官吏、師生、旗軍人等,歲用錢糧
+,大約共計若干,有無足勾。及查該司並各府、州、縣見貯庫內銀兩,某項共計若干。中間
+可以借支,俟後追補,如是扣算不敷,應否將前起運存留。並查汀、漳二府用兵之時,所用
+糧餉,系何項錢糧,曾否將官軍月糧借輳。
+  務要備查明白,具由差人馬上□報。一面會同三司、掌印、守巡各官,將一應利弊,相
+應興革者,逐一查議停當,俟本院撫臨之日呈奪去後。今准前因,合再通行查處。為此仰抄
+案回司,即行掌印並各道守巡等官,公同本院委官,速將前項事情,再加用心查議,務要事
+體穩當,以便經久;明白具由開呈,以憑會處。中間若有未盡事宜,亦就查議呈奪,毋得虛
+應故事。苟且目前,復遺後患,罪有所歸。
+
+議處添設縣所城堡巡司咨
+五月三十日
+
+  准兵部咨云云。續據湖廣按察司呈,奉巡撫湖廣都御史秦案驗,為計處地方,以弭盜賊
+事。准兵部咨:「該本院題,備由呈報,及移咨到院案候間。今准前因,為照添設縣所,查
+處更夫,並設屯堡置巡司等項事宜,俱奉有成命。況皆經巡撫衙門悉心區畫,各已慮無遺策
+,豈能別有議處。惟稱分割乳源、樂昌二縣,裡分節行廣東,該道會勘未報,尚恐兩省各官
+,未免互分彼此,不肯協和成事,必須貴院不憚一行,親臨其地,約會總督兩廣軍務都御史
+楊,面會一處,庶幾兩省之事,可以一言而決。」及照建立三屯,摘發湖廣各衛所官軍,協
+同巡檢弓兵守把一節,以今事勢而論,亦為久長之防。但訪得各衛所官軍,皆有安土重遷之
+懷,無故摘撥,必致奏告推搪,非惟無補於防禦,兼且徒益於紛擾,似須更為一處,必使人
+情樂從,庶幾事功易集。本職見奉朝令,前往福建巡視地方,處置〔2〕軍人作亂事情,不
+日啟行,必須遵照敕旨,候事完回日,方可親詣郴衡地方,面會貴院議處。但恐曠日彌久,
+行事益遲,為此合咨貴院,煩請先為查處施行。
+
+督責哨官牌
+六月初七日
+
+  照得本院見往福建公幹,所有調來贛州教場操備寧都等縣兵快,雖分四哨,管領已有定
+規。惟恐本院遠出,因而懈怠廢弛,頭目人等,亦或受財放逃,必須委官管領整肅,武藝精
+通。中間若有拒頑不聽約束者,輕則量情責治,重則論以軍法斷處。其各兵快義官百長人等
+口糧,各照近日減去五分則例。每月人各二錢,義官百長各三錢五分,總小甲各二錢五分,
+俱仰前去贛州府支給,亦不許冒名頂替關支,查訪得出,定行追給還官,仍問重罪發落。承
+委各官,務稱委託,不得假此生奸擾害未便。
+
+委分巡嶺北道暫管地方事
+六月初八日
+
+  據副使楊璋呈:「奉兵部札付題稱:『福建軍人作亂事情,請教提督南、贛等處軍務都
+御史王前去處置。其南、贛等處地方事情,合行兵備副使楊璋暫且代替管理,一應緊急賊情
+,悉聽楊璋逕自從宜施行,不許失誤。候處置福建事寧之日照舊』等因。題奉欽依,備由札
+仰欽遵外。今照本職升任本司按察使,啟行在邇,缺官管理,合就通行呈詳」等因。看得,
+本官既已升任,本院不日又往福建公幹,南、贛賊情,及該道印信,必須得人經理。已經案
+仰江西按察司速委風力老成堂上官一員,毋分星夜,前赴該道,暫且管理去後。今照前因,
+為照本院已奉敕書,的於本月初九日啟行。但分巡該道官員未至,所有各處遞報一應公文,
+多系地方事務。若待議置停當前去,未免顧此失彼,愈加積滯,合行處置。為此仰仰差人送
+赴分巡該道議處,逕自施行,仍呈本院知會。其餘地方盜息民安繳報批申呈詞招由不急之務
+,就便收候,類□本院。仍仰作急備行該道查照施行,俱毋違錯。
+
+思田公移
+凡四十九條
+
+行廣西統領軍兵各官剿撫事宜牌
+嘉靖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
+  先據領兵、參政等官龍誥等稟稱:湖兵已至,已經行令相機行事去後,近訪得各兵已入
+深地,利在速戰,若曠日持久,未免師老氣衰,且臨敵易將進退之間呼吸成敗。是以本院沿
+途且行且訪,而傳聞不一,未有的報。為此牌仰統兵各官,公同計議。若已在進兵之際,則
+宜遵照舊任提督軍門約束,齊心並力,務在了事,方許旋回軍門參謁。若猶在遲疑觀望之地
+,而王受、盧蘇等尚有可生之道,朝廷亦豈以必殺為心,則宜旋軍左次,開其自新之路,聽
+候本院督臨審處。俱毋違錯。仍行提督、總鎮、總兵及巡按等衙門知會,務在進退合宜,不
+得輕忽誤事。
+
+行南韶二府招集民兵牌
+十一月十二日
+
+  牌仰韶州、南雄府當該官吏,即於該府地方及所屬各縣。不拘機兵打手各色人內,訪求
+武藝驍勇,膽力之士,超群出眾,以一當百者。每府三名或四名,每縣二名或三名,無者於
+別縣通融取補。務要年齒少壯,三十歲以下者。每月給與工食八錢,就於機快工食內頂貼,
+仍與辦衣裝器械。各名備開年貌親族鄰里,限一月之內送赴軍門應用,毋得遲違。
+
+獎留僉事顧溱批呈
+十一月二十三日
+
+  看得士大夫志行無慚,不因毀譽而有榮辱。君子出處有義,豈以人言而為去留?況公論
+自明,物情已睹。本官素有學術涵養,正宜動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豈可托疾辭歸,以
+求申其憤激?此繳。
+
+批嶺西道議處兵屯事宜呈
+十一月二十三日
+
+  據僉事李香呈。看得,財匱於兵冗,力分干備多,此是近日大弊,相應議處。所呈打手
+,且不必添募。仰將該道屯哨,分佈打手,通行查出,大約共有若干。再加精選,去其劣弱
+,大約共得驍勇若干。及查某處屯堡可裁,某處關隘可革,大約共用打手若干。某哨堪備操
+演,分聚開闔,若何而力不分,若何而財不費?若何而免於屯兵坐食,若何而可以運謀出奇
+?該道會同分守道,通融斟酌,務求簡易可久之道,呈來施行。
+
+批廣州衛議處哨守官兵呈
+十一月二十五日
+
+  據指揮趙璇呈。看得,軍門哨守官軍,兩班共該一千餘名。類皆脆弱,不堪徵調。兼亦
+遠離鄉土,往往多稱疾故逃亡,非徒無益於公家之用,而抑未便於軍士之情。仰蒼梧守巡道
+,公同會議,酌量利害之多寡,審察人情之順逆,務求公私兩便,經久可行之策,呈來定奪
+施行。
+
+批都指揮李翱操演哨守官兵呈
+十一月二十七日
+
+  看得都指揮李翱所呈,足見留心職任,不肯偷情苟安,有足嘉尚。仰分巡蒼梧道,公同
+坐營官張輗,將見在哨守軍兵打手人等,分立班次,發與李翱,在於教場輪班操演。使兵識
+將意,將識土情,庶職任不虛,緩急可用,仰行各官查照施行。
+
+行兩廣都布按三司選用武職官員
+十二月初七日
+
+  准兵部咨云云。為照兩廣地方廣闊,武職官員數多,當爵鎮臨之初,賢否一時未能備知
+,擬合通行詢訪。為此仰抄案回司,備雲該部題奉欽依內事理,合行掌印、守巡等官欽遵,
+嚴加詢訪。不拘已用未用,曾否減革武職官員,但有謀勇素著,雄才大略,堪任將領者,從
+公舉保,以憑具奏推用。不許徇情濫舉,贓犯人員,自貽玷累,毋得違錯。都司仍轉行總兵
+等官,一體欽遵,查照施行。
+
+行兩廣按察司稽查冒濫關文
+十二月十二日
+
+  准兵部咨云云,擬合通行。為此仰抄捧回司,照依案驗備奉欽依內事理,即行都布二司
+一體欽遵。仍轉行鎮守、主副參將等官,今後除地方機密重情,應該會奏者,各具本共差一
+人,於批文列會奏職銜。其餘常行事務,各自行奏報者,必須積至二三起以上,方許差人,
+亦於批文開坐朱語,以便稽考,毋得泛填公務字樣。若是專為己私,假借公幹,擅便分給符
+驗關文掛號,並承委人等,越例索要應付,定行從公參究治罪,俱毋違錯。
+
+給思明州官孫黃永寧冠帶札付牌
+
+  據左江兵備僉事吳天挺呈:「據思明府族目王瑙等狀告:『先蒙軍門行取思明州官孫黃
+永寧領兵聽調,乞給冠帶,管轄夷民』等情。勘得官孫黃永寧被佔年久,今奉斷明,若非寵
+異,無以示信。合請照依黃澤冠帶事理,使地方知為定主,實心歸向。」呈詳到院,相應給
+與。為此牌仰官孫黃永寧遵照本院欽奉敕諭內便宜事理,就彼暫行冠帶,望闕謝恩。該襲之
+時,具告撫按衙門,另行具奏施行。本官孫黃務要持身律下,謙以睦鄰,修復州治,保安境
+土。凡遇徵調,竭忠效命,以報國恩。毋得因此輒興越分之思,自取侵凌之禍。苟違法制,
+罰罪難逃。戒之敬之。
+省發土官羅廷鳳等牌
+十二月十七日
+
+  看得那地等州土官羅廷鳳,泗城州土捨岑施東,蘭州知州韋虎林,南丹州土捨莫振亨等
+,帶領兵夫,屯守日久,勞苦良多。即今歲暮天寒,豈無室家之念。牌至,仰本官逕自前來
+軍門,面聽發放。
+
+給遷隆寨巡檢黃添貴冠帶牌
+嘉靖七年正月初八日
+
+  據廣西左江道僉事吳天挺呈稱:「查得方輿勝境內開,思明路下有遷隆州,緣無志書案
+卷可考沿革。但查遞年黃冊,及審各目老,皆稱遷隆洞黃添貴果系官戶宗枝。凡有徵調,黃
+添貴亦果領兵立功。其地界廣有百里,雖止征糧四十石,而煙爨多逾二千;雖額屬思明,而
+徵兵則各自行管束。委因失其衙門印信,以致地方懷疑生奸。合無准行暫立為思明府遷隆寨
+巡檢司,就授黃添貴職事,聽其以後立功積效,漸次升改。庶人心知勸,地方可定」等因。
+到院,查得先該前巡撫都御史張,累經案仰廣西都布按三司,及該道兵備、守巡等官,查勘
+相同,設立巡司,似亦相應。除另行具題外。緣黃添貴正在統兵行事,合無遵照欽奉敕諭便
+宜事理,先與冠帶,以便行事。為此牌仰黃添貴就彼冠帶,望闕謝恩,暫署土巡檢司事,候
+命下之日,方許實授。本官務要奉法,嚴束下人,輯和鄰境,保守疆土。每遇調遣,即便出
+兵報效,立有功勞,賞升不吝。如或貪殘恣肆,國典具存,罪亦難逃。
+
+批左州分俸養親申
+正月十八日
+
+  據左州申:「知州周墨分俸回太倉州養親。」看得本官發身科甲,久困下僚,雖艱苦備
+嘗,而貧淡如故。雖折挫屢及,而儒樸猶存。凡所施為,多不合於時尚。而原其處心,終不
+失為善人。即其分俸一事,亦豈今之仕宦於外者所汲汲,而本官申乞不已。雖屢遭厭抑之言
+,而愈申懇切之請,固流俗共指以為迂,而君子反有取焉者也。案照先任軍門,蓋已屢經批
+發,而公文至今未到,想亦道途修阻,不易通達之故。本官近該給由,道經原籍,合就批仰
+親自□遞。仰蘇州府太倉州當該官吏,查照軍門先今批行事理,即將本官分回俸給,照數查
+考,以慰其一念孝親之誠。具由繳報。仍行太平府及該州知會。批繳。
+
+批右江道斷復向武州地土呈
+正月二十六日
+
+  據參議鄒輗、僉事張邦信呈:「勘處都康、向武二州爭占安寶峒地土,合斷還向武州管
+業緣由。」看據所呈,官男馮一執稱:「安寶峒地方深入都康界內,遠隔向武六十餘里。以
+近就近,應該都康管業。」其言於人情似亦為便。王仲金又執稱:「國初設立郡州,原要犬
+牙相制。今安寶地方深入都康,正是祖宗法制。」其言於國典又為有據。況博訪民間物論,
+亦多是向武而疑都康。今該道又審得王仲金舊藏吏部勘合,奉有聖旨,安寶峒村莊,還著向
+武州管是實。先年都康州又曾有印信吐退文書。今以此地斷還向武,其於天理人心,公論國
+法,悉已允當。事在不疑,不必再行後湖查冊,往復勞擾。該道又審得王仲金先年混將都康
+州村峒人畜殺虜,要依土俗,責令賠償,亦於事理相應。悉照所議,取具王仲金、馮一情願
+賠償吐退歸一親筆供詞,備寫札付用印鈐連送赴軍門,重加批判,給付各州永為執照,以杜
+後爭。此繳。
+
+批左江道推立土官呈
+二月初一日
+
+  據參議汪必東呈稱:「武靖州缺官管事,乞推相應上官子孫一員,仍授該州職事,理辦
+兵糧。」仰布政林富會同各守巡、兵備、副參等官,再行從公酌量計議。采諸物論,度諸人
+情。務要推選素有為該州人民信服愛戴者,坐名呈來,以憑上請。不得苟避一時之嫌疑,不
+顧百年之禍患,輕忽妄舉,異時事有乖繆,追咎始謀,責亦難辭。此繳。
+
+批遣還夷人歸國申
+二月十四日
+
+  據兵備副使范嵩呈稱:「番人柰邦等不系番賊,又無別項為非重情。合行瓊州府查支官
+銀,買辦船隻,量給米飯,送回該國。若有便船搭附隨宜。其原搜獲葫蘆五個,給還收領。
+槍鏢等物入官,以防在海劫奪之患。」看得,各夷既審進貢是實,又無別項詐偽。相應聽其
+回還本國,卻淹留日久,致令死亡數多。而郡縣徒增供饋之擾,處置失宜,貽累不少。仰該
+道即如所議,行令瓊州府查支官銀,買辦船隻,及措與糧米等項,趁此北風未盡,上緊送發
+回國。若再會議往復,則愈加遲誤,備行合干衙門知會施行。此繳。
+
+批蒼梧道修理梧州府城呈
+三月十一日
+
+  據僉事李傑呈:「梧州府城垣修復串樓等項,合用木石磚瓦,於府庫抽收竹木銀兩動支
+。」看得,城上串樓雖有風雨崩塌之備,亦有兵火焚毀之防。得失相半,誠有如該道所慮者
+。今議修復,雖亦舊貫之仍,若損多益少,則亦終為浪費。該道再行計處,或將見在串樓間
+節拆卸,每隔二三十丈則存留三四間,或四五間,以居防守之兵夫,而拓其空地,以絕延燒
+之患。一以便人馬往來之奔突,旗鼓刀槍之運用。以其拆卸之材料,修補焚燒之空缺,當亦
+綽然有餘,而更樓火舖之類,亦可藉此以修理矣。但地利土宜,隨處各異,未可以本院一時
+之見懸斷遙度。仰該道廣詢博訪,如果有益無損,即查本院所議斟酌施行。若是得失相半,
+准如該道所呈,一面動支銀兩修理,一面會同各官再加量度計議,具由呈報。繳。
+
+批永安州知州乞休呈
+三月十四日
+
+  據僉事申惠呈:「永安州知州陳克恩,立心持已,舉無可議。委因感嵐瘴,心氣不時舉
+發。仍稱母老在家,久缺奉侍,情甚懇切。」看得,知州陳克恩雖患前病是實,然其年力尚
+強,才器可用,非可准令休致之時。但以母老多病,固求歸養,情詞懇迫,志已難奪。其恬
+退之節,孝母之心,誠有可尚。合照所議,准令致仕還鄉。仰該道仍備行本官原籍官司,務
+要以禮相待,以崇獎恬退孝行之風。
+
+行參將沈希儀守八寨牌
+三月二十三日
+
+  為照八寨巢穴,及斷籐峽等賊,素與柳、慶所割地方瑤、僮村寨連絡交通,誠恐乘機奔
+突,亦合督兵防捕。為此牌仰參將沈希儀照牌事理,即便督率官兵人等,於賊沖要路,嚴加
+把截,如遇奔突,相機擒捕,毋容逃遁。仍要嚴禁下人,惟在殄除真正賊徒,不得妄殺無辜
+,及侵擾良善一草一木。敢有違犯者,即照軍法斬首示眾。所獲功次,解送該道分巡官紀驗
+,聽候記功,御史覆驗造報。軍中事宜,牌內該載不盡者,亦聽本官逕自酌量而行。一面稟
+報,俱毋違錯。
+
+行左江道剿撫仙台白竹諸瑤牌
+三月二十四日
+
+  照得白竹、古陶、羅鳳、仙台、花相、石馬等巢諸賊,皆稔惡多年,在所必誅,已經牌
+仰各官督兵進剿。近據參將張經續稟:「仙台、花相、石馬等瑤,一月之前,皆各出投撫,
+願給告示,從此不敢為惡。」看得,各瑤投撫,誠偽雖未可料,但既許其改惡,若復進兵襲
+剿,未免虧失信義,無以心服蠻夷。亦合暫且寬宥,容其捨舊圖新。其白竹、古陶、羅鳳等
+賊,負險桀驁,略無忌憚,若不加剿,何以分別善惡,明示勸懲!為此牌仰左江道守巡守備
+等官,參議汪必東,僉事吳天挺,參將張經,會同湖廣督兵僉事汪溱,都指揮謝珮,督同各
+宣慰等官,俟牛腸等處事完之日,即便移兵進剿白竹、古陶、羅鳳諸賊。其領哨官員,及引
+路嚮導人等,俱聽參將張經督同指揮周胤宗等,分俵停當,照例逐一講明,然後分投速進。
+縱使諸賊先已聞風逃避,亦要嚴兵深入,搗其巢穴,以宣明本院聲罪致討之義。一剿不獲,
+至於再;再剿不獲,至於三;至四,至五,至絕終禍根。不得以今次斬獲之少,或遂濫及已
+招賊巢,虧失信義,所損反多。經過良善村分,尤要嚴禁官土軍兵,不得侵犯一草一木,有
+犯令者,即以軍法斬首示眾。
+
+委土目蔡德政統率各土目牌
+四月初一日
+
+  為照前項城頭兵糧等項,雖經行令各目暫行管理,但在流官知府處,必須通曉事體土目
+一人,專一在府聽候傳佈政令,通達土情,不然,未免上下之情,亦有捍格。查得土目蔡德
+政,平日頗能通曉事情,相應選委。為此牌仰本目統率各土目供應人役,專一在府聽候答應
+,凡遇差遣及催督公事等項,就便遵照傳佈督催各管城頭土目人等。或有未便情由,亦與申
+達本府,務通上下之情,以成一府之治。就將七處一城頭撥與本目,永遠食用,流傳子孫。
+本目務要奉公守法,盡心答應。其或違犯節制,輕則該府官量行究治,重則具由三府軍門治
+以軍法。
+
+批左江道查給狼田呈
+四月十一日
+
+  據僉事吳天挺呈稱:「遵奉軍門方略,剿平牛腸、六寺、磨刀等賊,所有賊田,合行清
+查,免致紛爭。宜選委府衛賢能官親查,酌量應給還狼民者,明立界至;給還原主耕種系賊
+開懇者,丈量頃畝,均給各裡十名,招狼佃種,俱候成業一年,方行起科納糧免差。」本院
+之意,正欲如此區處。據呈,足見該道各官用心之勤,悉准照依所議。就仰行委該府衛賢能
+官各一員,親臨踏勘,清查明白,酌量給派招佃,具由呈報。
+
+行潯州府撫恤新民牌
+
+  照得潯州等處稔惡瑤賊,既已明正討伐,其奔竄殘黨,亦合撫處。但其驚懼之餘,未能
+邃信,必須先將附近良善厚加撫恤,使為善者益知勸勉,然後各賊漸知歸向,方可以漸招撫
+。除行守巡該道施行外,牌仰知府程雲鵬等,即行會同指揮等官周胤宗等,及各縣知縣等官
+,分投親至良善各寨,照依案驗內開諭事情,諄復曉諭。就將發去告示,魚鹽量行分給,務
+使向善之心愈加堅定,毋為殘賊所扇誘。則良民日多,而惡黨日消,又因而使之勸諭各賊,
+令各改過自新,果有誠心來投者,即與招撫。就便清查侵佔田土,以絕後爭。推選眾所信服
+之人,立為頭目,使各統領,毋令散亂,以漸化導。務使日益親附,庶幾地方可安,而後患
+可息。各官務要誠愛惻怛,視下民如己子,處民事如家事,使德澤垂於一方,名實施於四遠
+,身榮功顯,何所不可。如其苟且目前,虛文抵塞,欺上罔下,假公營私,非但明有人非,
+幽有鬼責,抑且物議不容。
+批興安縣請發糧餉申
+四月十三日
+
+  據興安縣中稱,本縣庫內,並無軍餉銀兩,亦無堪以動支官錢,誠恐湖兵猝至,不無誤
+事。合無請給發軍餉銀兩下縣。先顧船馬,參看湖兵歸途,合用廩給口糧下程犒勞等項,已
+經各有成議,自南寧府至梧州止,又自梧州至桂林府止,又自桂林至全州止,各經過幾縣幾
+驛,每縣驛扣算該銀若干,各於該府軍餉銀內照數一併支給,各州縣止是應付人夫數十名,
+再不許別項科派勞擾,已行該道守巡等官,通行各該府縣查照施行。去後,今已兩月有餘,
+而各州縣尚罔聞知,不知該道各官所理何事,似此緊急軍務,尚爾遲慢,其餘抑又可知。姑
+記未究外。仰按察司將該吏先行提問,仍備行各道守巡官,今後該行職務,各要自任其責,
+可行即行,可止即止,悉心計處,事體重大,自難裁決者,即為定議呈稟,必使政無多門之
+弊,人有畫一之守,毋得虛文委下,推避傍觀。州縣小官,無所遵承,紛然申擾,奔走道路
+,延誤日月,曠職廢事,積弊滋奸,推厥所由,罪歸該道,各具不違,依準回報查考。繳。
+
+行廉州府清查十家牌法
+四月十六日
+
+  案照本院先行十家牌諭,專為息盜安民。訪得各該官員,因循怠惰,不行經心干理,雖
+有委官遍歷城市鄉村查編,亦止取具地方開報,代為造繳,其實未曾編行。且承委人員,反
+有假此科取紙張供給,或乘機清查流民,分外騷擾,是本院之意務要安民,而各官反以擾民
+也。本欲拿究,緣出傳聞,姑候另行,所有前項牌諭,必須專委賢能官員督查清理。為此牌
+仰廉州府推官胡松,先將該府及所屬州縣原編牌諭,不論軍民,在城在鄉,逐一挨查,務著
+實舉行,仍須責令勤加操演。若各官仍前虛文搪塞者,指實參究。果有科罰騷擾等項,仰即
+拿問究治。仍行各官,務將牌諭講究明白,必使胸中洞徹,沛然若出己意,然後施行,庶幾
+事有條理,而功可責成。各府、州、縣以次清理,非獨因事以別勤惰,且將施罰以示勸懲,
+各具講究過依準繳報查考。又訪得各處軍民雜居之地,多有桀驁軍職,及頑梗軍旗,不服有
+司清查約束,妨礙行事者,仰行重加懲治。應參職官,指名申來,以憑拿究,斷不輕恕。
+
+行右江道招回新民牌
+五月初六日
+
+  仰右江道副使翁素,即便選委的當官員,帶同上林縣知因曉事之人,將一十八村搬移上
+山者,通行招回復業,給與良民旗榜,使各安村寨。仍諭以其間有與賊交通結親往來者,但
+能搜捕賊徒、立功自贖,即不追論既往,一體給賞。仍要催督分差各官,上緊搜捕,毋令各
+賊奔逃漸遠。曉諭各該地方良善,向化村寨,務將逃躲各賊,盡數擒斬,以洩軍民之憤,獲
+功解報,一體給賞。若是與賊通謀,容留隱蔽,訪究得出,國憲難逃。如是各賊果有誠心悔
+罪,願來投撫立功報效者,亦准免其一死,帶來軍門,撫諭安插。各官務要盡心竭力,上報
+國恩,下除民患,副軍門之委託,立自己之功名。仍督平日與賊交通之人,令其嚮導追捕,
+痛加懲改,及此機會,立功自贖,果能奮不顧身,多獲真正惡賊,非但免其既往之罪,抑且
+同受維新之賞。若猶疑貳觀望,意圖苟免,定行斬首示眾,斷不虛言。各官捨目兵人等,若
+有解到功次,即與紀驗明白,以憑照例給賞,事完之日,通送紀功御史衙門覆驗奏報。一應
+機宜,牌諭所不能盡者,就與副總兵張祜計議施行,一面呈報。本院不久亦且親臨各該地方
+,躬行賞罰,仰各上緊立功,毋自貽悔。
+
+委官贊畫牌
+五月初七日
+
+  今差知州林寬□文前往賓州、思恩等處公幹,就仰本官在右江道守巡官處,隨軍贊畫,
+一應機宜,不時差人前赴軍門稟報,其領兵頭目盧蘇等,亦要遣人催促上緊剿捕,立功報效
+,毋得怠惰放縱,玩廢日月,徒勞無功。本官務要盡心竭慮,以副委託。
+
+行參將沈希儀計剿八寨牌
+五月初九日
+
+  近因八寨瑤賊稔惡,已經調發思、田目兵攻破賊巢,方在分投搜捕。訪得八寨後路,潛
+通柳州,又有一路與韋召假賊巢相通,皆未委虛的,合行密切查處。為此牌仰參將沈希僅即
+行密訪,若果有潛通賊路,就仰本官從宜相機行事。或從彼地掩襲韋召假賊巢,就從彼巢徑
+趨八寨後路。或以迎候本院為名,逕來賓州督調別項軍兵,就從八寨取道。然須將勇兵精,
+又得知因嚮導,可以必勝。本院亦無意必之心,俱聽本官相機行事,量力可行即行,可止即
+止。牌至,務在慎密,毋令一人輕洩。
+
+調發土官岑瓛牌
+五月初十日
+
+  牌仰歸順州官男岑瓛,挑選部下驍勇慣戰精兵二千名,各備鋒利器械,親自統領,前赴
+軍門,面授約束,有事差委。所帶兵夫,但在精勇,不許徒多。軍門不差旗牌官員,正恐張
+揚事勢,騷擾地方,故今止差參隨百戶扈濂前去,密切督調。前月官男赴軍門參見,已曾當
+面分付。牌至,限三日內即便起程,星夜前來,毋得循常遲慢。違誤刻期,定行究治,決無
+虛言。
+
+分調土官韋虎林進剿事宜牌
+五月十五日
+
+  除行守備參將沈希儀相機行事,及差南寧鎮撫朱鈺□捧令旗令牌前去督調外。牌仰東蘭
+州知州韋虎林,挑選驍勇慣戰精兵三四千名,親自統領,就於該州附近三旺、德合等處,取
+道密切進兵,撲剿下笆中寨,尋令東鄉、馬攔、南嶺、新村、莫村、落村等寨,賊首韋召蠻
+、召曠、召假、召僚、召號、召旺、天臘公、線仲、言轉周、韋馬、覃廣、覃文祥等,務要
+盡數擒斬,以靖地方。所獲功次,通行解赴軍門,以憑紀驗給賞。如遇參將沈希儀已到地方
+,仍聽節制行事。若是尚未來到,仰即火速進剿,不必等候,以致張揚洩漏,失誤事機,罪
+有所歸。
+
+行通判陳志敬查禁田州府私征商稅牌
+五月十五日
+
+  據委官通判陳志敬呈稱:「查得田州府舊例,鹽每百斤稅銀一分,本府河埠稅銀四分半
+,經紀稅銀三分,檳榔每百斤稅銀一錢,本府稅課並經紀各稅銀二錢,其雜貨亦各稅不一,
+除買辦應用,年終俱歸本府,此岑猛之餘烈也,今尚因之而未除。要行照依南寧府事例,止
+容一稅」等因。到院,參看得思、田二府,近該本院會議,設立流官知府,控制土官,各以
+土俗自治。其官吏合用柴薪馬匹,及春秋祭祀等項,仍許商課設於河下,薄取其稅,以資給
+用。而本院明文尚未有行,乃敢輒先私立抽分,巧取民利,甚屬違法,合當拿問,緣無指實
+,合行查究。為此牌仰本官,即查前項抽分,奉何衙門明文,惟復積年奸猾,私立巧取,侵
+騙稅銀肥己,務要從實查明,具由星馳呈報。一面密切差人訪拿,解赴軍門究治,以軍法論
+,毋得容情回護,自取罪戾。
+
+批南寧衛給發土官銀兩申
+五月十八日
+
+  據南寧衛申:「原收王仲金賠償都康州銀二百兩,令官男馮一差頭目黃淰等四人來領。
+」看得王仲金賠償銀兩,既該馮一差有的當頭目黃淰,□有該州印信領狀前來關領,仰衛審
+驗是實,即將銀兩照數給與黃淰等帶領回州,付與馮一收受,取收過日期回報。仍行該道守
+巡官備行馮一、王仲金,務要洗滌舊嫌,講信修睦,各保土地人民,安分守已,同為奉法循
+禮之官,共享太平無事之樂。如其不能自為主張,聽信小民扇惑,規圖近利,懷挾前仇,徒
+使利分下人,惡歸一己,貫滿罪極,滅身亡家,前車可鑒,後悔何及,各遵照奉行。此繳。
+
+批左江道紀驗首級呈
+五月二十八日
+
+  據僉事吳天挺呈:「獲過牛腸、六寺、古陶、羅鳳等處山巢賊級,中間無小功者,應否
+紀驗?」看得各處用兵,多因貪獲首級,不肯奮勇破敵,往往多致失事。是以前月發兵之日
+,本院分付督兵各官,務以破巢誅惡為事,不以多獲首級為功。今若以無小功之故,不與紀
+驗,即與前日號令自相矛盾矣。其湖兵破巢首級,雖無小功,仰該道仍與紀驗。至於官軍人
+等剿捕所獲,仍照常規施行。繳。
+
+行左江道犒賞湖兵牌
+六月初十日
+
+  照得湖廣永、保二州官捨頭目土兵,先該本院撤放回還,道經潯州等處,已經行仰該道
+守巡等官,督押前進,乘便剿除稔惡瑤賊,隨已破蕩巢穴,擒斬數多,回報前來,就經牌仰
+各官,仍押各兵,直抵桂林地方交替。及行參議汪必東,就於梧州府庫,量支軍餉銀一二千
+兩,帶去省城,聽候本院親行犒賞。今照本院因地方有事,兼患腫毒,未能親往,行委該道
+僉事吳天挺前去省城,代行賞勞。為此牌仰本官,即查前項銀兩,若未動支,就於該府軍餉
+銀內照數動支二千兩,委官管領,隨帶廣西省城,聽候支給犒賞湖兵等項應用,完日,開數
+查考。
+
+獎勞督兵官牌
+六月初十日
+
+  照得先因廣西思、田等處土酋倡亂,徵調湖廣永、保二司宣慰捨目人等,坐委僉事汪溱
+,都指揮謝珮,統領前來,聽調剿殺。後因各酋自縛投順,班師回還,又該軍門行委各官統
+領,乘便征剿潯州、牛腸、六寺、及平南、仙台、花相等山積年稔惡賊寇,遂能攻破堅巢,
+多有斬獲。雖各宣慰素抱報國之心,捨目人等,並心協力,奮勇效命,亦由監督各官,設策
+運謀,用能致有成功。今師旋有日,所據宴勞之禮,相應舉行。但本院見征八寨瑤賊,未能
+親至省城,大享軍士,合就先行獎勞。為此仰本官即便親詣省城,公同布按二司、掌印等官
+,將軍門發去彩段銀花等物,照數備用鼓樂導送僉事汪溱等收領,用見本院嘉獎宴勞之意。
+仍行鎮巡衙門知會。
+  計開:
+  僉事汪溱:
+  盤盞一副十兩。  段二疋十兩。
+  銀花二枝二兩。  席面一桌銀十兩。
+  都指揮謝珮:
+  盤盞一副十兩。  段二疋十兩。
+  銀花二枝二兩。  席面一桌銀十兩。
+  部押指揮二員:
+  每員銀牌五兩。  銀花一枝五錢。
+  席面銀二兩。
+  分押千戶八員:
+  每員銀牌三兩。  銀花一枝五錢。
+  席面銀一兩。
+
+土捨彭藎臣軍前冠帶札付
+六月初十日
+
+  據湖廣上湖南僉事汪溱呈:「據辰州衛部押指揮張恩呈『據捨目彭九皋等告稱:嘉靖五
+年,奉調征剿田州,有蔭襲官男彭虎臣同弟彭良臣,自備衣糧報效,蒙授彭虎臣冠帶殺賊。
+後因陣亡,蒙軍門奏奉欽依勘合內開,彭虎臣歿於王事,情可矜憐,贈指揮僉事,移恩弟彭
+良臣,就彼冠帶,襲替宣慰使職事,免其赴京。伊父彭九霄仍升湖廣佈政司右參政,准令致
+仕。除遵依外,近奉軍門復調征剿,行令致仕宣慰彭九霄親統啟行。不意宣慰使彭良臣在任
+病故,有彭藎臣系宣慰的親次男,見年一十四歲,與故兄彭良臣同母冉氏所生,應該承襲,
+別無違礙。乞比照永順土捨彭宗舜事例,賜給冠帶,撫管地方』等情。為照土官襲替,必經
+原籍該管衙門委官重複查勘。今彭藎臣不在隨征之列,未經結勘,但伊父彭九霄見在統兵,
+本捨又稱選帶家丁三千名前往報效,似應俯從。」
+  呈詳到院,為照彭藎臣本以章一,早著英風,自選家丁,隨父報效,即其一念報國之誠
+,已有可嘉;況有查系應襲次男,近日報效家丁於潯州、平南諸處,又能奮勇破賊,斬獲數
+多,則藎臣身雖不出戶庭,而功已著於異省。除別行具題外,合就遵照欽奉敕諭內便宜事理
+,給與冠帶。為此札仰官捨彭藎臣先行冠帶,就彼望闕謝恩。撫管地方,仍須立志持身,正
+己律物;顧章服之在躬,思成人之有道;念傳世之既遠,期紹述於無窮;益竭忠貞,以圖報
+稱。先具冠帶日期,依準繳報。仍徑行本省鎮巡衙門知會,毋得違錯。
+
+獎勞永保二司官捨土目牌
+六月初十日
+
+  照得先因思、田等處土酋倡亂,復調永、保二司宣慰彭明輔、彭九霄各統領捨目,聽調
+剿賊。後因各酋自縛投順,班師回還。又該軍門行委各官統領,乘便征剿潯州、牛腸、六寺
+,及平南、仙台、花相等山稔惡賊寇,遂能攻破堅巢,多有斬獲。是皆各宣慰及伊官男平日
+素抱忠誠報國之心,故能身督各捨目人等,並心協力,奮勇效命,致有成功。今師旋有日,
+所據宴勞之禮,相應舉行。但本院見征八寨瑤賊,未能親至省城,大享軍士,合就先行獎勞
+。為此牌仰本官,即便親詣省城,公同布按二司、掌印等官,將軍門發去禮物,照依後開數
+目,各用鼓樂送發宣慰彭明輔、彭九霄等收領,用見本院嘉獎宴勞之意。各宣慰官捨目兵人
+等,查照單開等項,逐一支出賞犒,就彼督發各兵回還休息。支過數目,開單查考,俱仍
+行鎮巡衙門知會。
+  計開:
+  保靖宣慰司:
+  宣慰彭九霄:
+  盤盞一副十兩。  段二疋。
+  一兩重金花一枝。  一兩重銀花一枝。
+  席面銀五十兩。
+  官男彭藎臣:
+  銀花二枝各一兩。  段二疋。
+  席面銀二十兩。
+  永順宣慰司:
+  宣慰彭明輔:
+  盤盞一副十兩。  段二疋。
+  一兩重金花一枝。  一兩重銀花一枝。
+  席面銀五十兩。
+  官男彭宗舜:
+  銀花二枝各一兩。  段二疋。
+  席面銀二十兩。
+  冠帶把總頭目每名三兩重銀牌一面。
+  領征管隊冠帶頭目每名二兩重銀牌一面。
+  旗甲小頭目洞老每名一兩重銀牌一面。
+  隨征土兵每名銀二錢。  家丁銀一錢。
+  病故頭目每名銀四兩。
+  病故土兵每名銀二兩。
+  首級每顆銀一兩。  賊首銀三兩。
+  生擒每名銀二兩。
+
+調發武緣鄉兵搜剿八寨殘賊牌
+六月十八日
+
+  先該本院進剿八寨,賊巢已破,但餘黨逃遁,尚須追捕。訪得各處鄉民,素被前賊劫害
+,多有自願出力殺賊報仇。及訪得武緣縣地方,嬰墟等處鄉兵,素稱驍勇慣戰,皆肯為民除
+害。已經牌差經歷羅珍等前去起調,誠恐各官因循,姑未究治。看得通判陳志敬蒞官日久,
+前項嬰墟等處鄉兵,曾經訓緝,頗得其心,合委催督。為此牌仰本官速往嬰墟等處,即將前
+項鄉兵,量行選調,多或一千五百名,少或八九百名,各備鋒利器械,仍督經歷羅珍等分統
+前赴賓州,照名關支行糧等項,就彼相機搜剿前賊,仍聽參將沈希儀調度節制,獲有功次,
+一體重加旌賞。仍諭以當此農忙暑月,本院亦不忍動宜仰體此情,務要盡心效力,以報爾仇
+。是亦一勞永逸之事,先將調過名數並起程日期,隨牌回報查考。
+
+行右江道犒賞盧蘇王受牌
+七月初三日
+
+  看得思、田頭目盧蘇、王受等,率領部下兵夫,征剿八寨,搜屯日久,勞苦實多,合
+行量加犒勞。為此牌仰右江道分巡官,即行賓州,起撥伕役人等,將見貯軍餉糧米,照依後
+開數目,運赴三里地方,各目紮營去處,分給各兵,以見本院犒賞之意。開數繳報查考。
+  計開:
+  盧蘇二百石。  王受一百五十石。
+
+給土目行糧牌
+七月初八日
+
+  照得本院見在進兵征剿八寨瑤賊,而鎮安頭目岑瑜等,率領目兵四百五十名前赴軍門,
+自願隨軍殺賊報效,意有可嘉。除量行犒賞外,仰分巡右江道官,將各目兵即行照名給與
+行糧一月,就發都指揮高崧哨內,聽憑督調殺賊。獲有功次,一體解驗,以憑給賞施行。
+
+批右江道移置鳳化縣南丹衛事宜呈
+八月初十日
+
+  據副使翁素呈:「議得南丹衛城垣,並鳳化縣城垣合用銀兩。」看得,該道議於八相應
+,人心樂從。其築立城垣,起造公廨等項,料價工食,一應合用銀兩,既經該道守巡官公同
+計議停當。南丹衛該銀三千六百四十五兩,鳳化縣該銀三千一百七十六兩,其食米南丹衛一
+萬石,鳳化縣八千石,每石價銀三錢,共該銀五千四百兩。見今各處倉廒,貯有糧米,尚夠
+支給。候缺米之日,照數給價;先各量支一半,收貯聽用,南丹衛一千五百兩,鳳化縣一千
+二百兩,准議於南寧府庫貯軍餉銀內支給。
+  該道各官,仍要推選力量廉能官各一員,委同該衛指揮孫綱及該縣掌印哨守官,親至南
+寧府照數支出,三面秤對,匣收領,付賓州庫寄貯。置立支銷文簿,該道用印鈐記,各付一
+本收執,每用銀兩,即同該州官開封動支,照數登記,務在實用,不得花費分毫,工完之日
+,開數繳報,通將各支銷簿會合查考。
+  該道守巡官仍要不時親詣調度督促,工程務在精緻堅牢,永久無壞,當茲盜賊蕩滅之餘
+,況又秋冬天氣,正可及時工作。各官務在上緊催督,晝夜鳩工,不日而成,一則可以速屯
+防守之官兵,二則可以不防來歲之農作。城完之日,本院自行旌保擢用,決不虛言。
+  各官視官事須如家事,刻刻盡心,仰稱朝廷之官職,中副上司之委任;內以建自己之功
+勞,外以垂一方之事業;豈不事立身勞,功成名顯,垂譽無窮者哉?若其因循玩惕,績廢事
+,非獨自取敗壞,抑且罪現難逃。仰該道備行各官查照施行,期務體勤勤囑付之意,毋負毋
+負!此繳。
+
+行左江道賑濟牌
+八月初十日
+
+  案照先因南寧府軍民困苦騷擾二年有餘,況天道乾旱,青黃不接,已經行仰同知史立誠
+將停歇湖兵之家,量行賑給。然各色軍民人等,同被騷擾,均合行賑。為此牌仰本道官吏,
+會同分巡道,即行南寧府,備查府城內外大小人戶,照依後開等第,就於軍餉米內照數通
+行賑給。務使各沾實惠,毋容奸吏斗級人等作弊克減,有名無實。事完開報查考。
+  計開:
+  鄉官、舉人、監生之家,每家三石。
+  生員每家二石。
+  大小人戶每家一石。貧難小官,通行查出,量分差等,呈來給賑。
+
+批右江道議築思恩府城垣呈
+八月十五日
+
+  據副使翁素呈:「估計起造思恩府城池等項,通用銀八千五百七十七兩零。」看得,思
+恩府城垣,仰行知府桂鏊自行督工起築,合用料價工食等項銀兩,准照議於南寧府軍餉銀內
+動支。就仰桂鏊公同該府掌印官,當堂秤明,匣鎖領回,寄貯賓州庫內,查明前批南丹衛事
+理,置立文簿支銷。該道守巡官,仍要不時親至地方料理催督,務要修築堅固,工程早完。
+事畢,開報查考。繳。
+
+獎勞剿賊各官牌
+八月十九日
+
+  照得八寨積為民患,今克剿滅,罷兵息民,此實地方各官與遠近百姓之所同幸。昨支庫
+貯軍餉銀兩,照依後開則例,買辦彩幣羊酒,分送各官,用見本院嘉勞之意。開報查考。
+  計開:
+  副總兵張裕。副使翁素。
+  各花二枝二兩。段四疋十兩。
+  羊四隻三兩。酒四埕一兩。
+  參政沈良佐。僉事吳天挺。
+  副總兵李璋。參將張經。馮勳。
+  各花二枝二兩。段二疋六兩。
+  羊二隻。酒二埕共二兩。
+  知府桂鏊。同知陳志敬。林寬。推官馮衡。同上。
+
+行福建漳州府取回岑邦佐牌
+
+  照得田州府土官岑猛稔惡不悛,構禍鄰境。該前軍門奏奉調兵征剿,並將伊妾子女岑邦
+相等及各目家屬,解京給付功臣之家為奴,及將出繼武靖州次男岑邦佐遷徙,已將岑邦佐及
+母妻人口家當,差委指揮周胤宗等解發福建漳州府安置為民,及將岑邦相等押發南雄府監候
+聽解去後。續照本爵欽奉敕諭:「特命爾提督兩廣及江西、湖廣等處地方軍務,星馳前去彼
+處,即查前項夷情,可撫則撫,當剿即剿,公同計議,應設土官流官,何者經久利便,奏聞
+區處,欽此。」欽遵。隨據頭目盧蘇等率眾自縛來降軍門,仰體朝廷好生之德,俯順其情,
+安插復業,及因其告乞憐憫岑猛原無反叛情罪,存其一脈等因。已該本爵議將該府四十八甲
+內,割八甲降立田州,立其子一人,以承其後云云。合將岑邦佐仍為武靖州知州,保障地方
+,而立邦相於田州,以安守其宗祀,庶為兩得其宜,已經具題外,今照前項地方,撫處寧靖
+,所據各男,應合取回議處。為此牌仰福建漳州府官吏,即將發去安置為民岑邦佐並母妻人
+口家當,通取到官,照例起關,沿途給與腳力口糧,差委的當人員,押送軍門,以憑面審施
+行。仍行本省鎮巡衙門及布政司知會,俱毋違錯。
+批參將沈良佐經理軍伍呈
+八月二十四日
+
+  看得,五屯系遠年賊巢要害之處,而備徹廢馳若此,正宜及此平蕩之餘,經理修復。今
+該道各官公同議處,要將城垣展拓,建置守備等衙門,及將該所分調各處哨守旗軍,盡數取
+回調用,廣東協守官軍,發回原衛,缺伍僮軍,清查足數,每年貼鈹籐縣甲首銀一百兩,通
+行除免,查編甲軍,務足千名之數。議處悉當,除本院已經依議具奏外,仰該道各官照議施
+行。仍行總鎮、總兵及鎮巡等衙門知會,該府縣、衛、所等官,俱仰查照施行。繳。
+
+告諭新民
+八月
+
+  告諭各該地方十冬裡老人等,今後各要守法安分,務以寧靖地方為心,不得乘機挾勢,
+侵迫新舊投撫僮、瑤等人,因而脅取財物,報復舊仇,以至驚疑遠近,阻抑向善之心。有違
+犯者,官府體訪得出,或被人告發,定行拿赴軍門,處以軍法,決不輕恕。
+
+批僉事吳天挺乞休呈
+八月二十五日
+
+  據僉事吳天挺呈:「乞要致仕。」看得,本官識見練達,才行老成,且於左江一道,夷
+情土俗,熟諳久習。今地方又在緊急用人之際,本院方切倚任,況精力未衰,偶有疾患,不
+妨就醫調理,豈得邃爾懇辭求歸。近因征剿潯州諸處賊巢;冒暑督兵,備歷艱阻,功勞茂著
+,不日朝廷必有施擢之典。仰本官且行安心管理該道印信,勉進藥餌,暫輟歸圖,以慰上下
+之望,毋再固辭,有孤重委。此繳。
+
+批蒼梧道創建敷文書院呈
+九月初六日
+
+  據僉事李傑呈:「據梧州府並蒼梧縣學生員黎黻、嚴肅等連名呈,欲於縣之側,照依南
+寧書院規制,鼎建書院一所。」看得,崇正學以淑人心者,是固該道與有司各官作與人才之
+盛心,亦足以見該學師生之有志,舉而行之,夫豈不可?但謂本院能講明是學,而後人心興
+起,則吾豈敢當哉?該學師生既稱號房缺少,不足以為講論游息之地,合准於舊書院之傍,
+開拓地基,增建學捨。該道仍為相度經理,合用銀兩,亦准於該府庫內照數動支,務速成功
+,以底實效;毋徒浪費,以飾虛文。完日,繳報。
+
+改委南丹衛監督指揮牌
+
+  先該本院分道進剿八寨,及於八寨周安堡,移設南丹衛以控制要害。查將遷江等所通賊
+指揮王祿等明正典刑,斬首示眾,及將各該目兵通發煙瘴地方哨守。後因王祿等哀求免死,
+容令各領目兵殺賊贖罪。該道守巡兵備等官亦為懇請,遂遵照欽奉敕諭,便宜事理,容令報
+效贖罪。就委南丹衛指揮孫綱、監督王祿等各頭土目兵夫人等,與同該衛所官軍前去八寨周
+安堡,相兼屯紮搜剿,及將移設衛所,估算合用木石磚瓦匠作人夫工食等項,一面擇日興工
+,先築土城,設立營房,以居民眾。又委南寧府同知陳志敬支領官餉銀兩,前去協同督理,
+俱具奏行事外。今訪得王祿等與孫綱舊連姻婭,而該衛各官,又皆親舊,拜恩恃愛,不聽約
+束,所據違梗各官,俱合從重究治,姑且記罪,合行改委。
+  看得,指揮李楠,年力富強,才識通敏,頗有操持,能行紀律。為此牌仰本官即便前去
+守備賓州及新改南丹衛地方,遵照本院欽奉敕諭,便宜事理,暫以都指揮體統行事,仍聽副
+總兵及該道守巡兵備官節制。該衛各官及土官王祿等,敢有違犯約束者,當即治以軍令。本
+官務要殫忠竭力,展佈才猷,與同南寧府同知陳志敬上緊起築城垣,相機撫剿余賊,務建奇
+功,以靖地方,以副委任,事完之日,奏功推用,決不相負。若玩愒日月,苟且因仍,事無
+成效,罪亦難逃。一應機宜,牌內該載不盡者,俱聽從宜區處,就近於該道守巡等官處計議
+施行。事體重大者,一面申稟軍門。本官合用廩給等項,聽於賓州軍餉銀內支給。指揮孫綱
+仍照舊掌管衛印。通行總鎮、總兵及鎮巡衙門知會。
+校勘記
+
+  〔1〕 原本脫〔不〕字,據《四部叢刊》本補。
+  〔2〕 原本脫〔置〕字,據《四部叢刊》本補。
+--------------------------------------------------------------------------------
+
+下一篇      
+知行錄之八 征藩公移
+征藩公移上
+凡二十九條
+
+行吉安府收囤兌糧牌
+正德十四年六月二十日
+
+  據贛縣、興國、永新等縣縣丞等官李富、雷鳴岳等呈稱:「各蒙差押糧裡裝運,正德十
+三年兌淮米到於吉安水次,聽候交兌,經今數月,未見糧船回還。況今省城變亂,被將各處
+兌米盡行搬用,恐被奸人乘機越來搬搶」等因,到院。為照所呈,繫於兌淮錢糧,合行處置
+。為此抄案仰回府,即便處置空間倉廒,或寬敞寺觀去處,令各糧裡暫將運來兌淮糧米收囤
+,候官軍回日,聽其交兌,毋得遲誤,致有他虞。仍行管糧官知會。
+
+行吉安府禁止鎮守貢獻牌
+六月二十日
+
+  據吉安府御千戶所旗甲馬思稟稱:「蒙所批差,領解鎮守江西太監王發買葛布銀三封,
+及本所出備葛布折銀並貢禮銀三千兩,前赴本鎮。今因途阻,不敢前去」等情。參照該所掌
+印官,既該鎮守衙門發銀買布,若勢不容已,只合照價兩平收買為當。乃敢不動原封,分外
+備辦禮銀饋送,若非設計巧取,必是科克旗軍,事屬違法,本當參拿究問。但今江西變亂,
+姑行從輕查理。為此牌仰吉安府,即查前項布價並貢獻禮銀,務見的確。如稱各軍名下糧銀
+,就仰會同該所,唱名給散,取領備照。若是各官自行出備,合仰收入官庫,聽候軍餉支用
+,毋得縱容侵收入已。及查報不實,未便。
+
+行福建布政司調兵勤王
+
+  及照福建、浙江系江西鄰省,今寧府逆謀既著,彼若北趨不遂,必將還取閩、浙,若不
+先行發兵,乘間搗虛,將來之噬臍何及。除行湖廣、廣東及行漳南道,即將見在上杭教場操
+練兵快,並取漳州銃手李棟等,責委謀勇官員統領,直抵本院住扎吉安府,隨兵進剿外。仰
+抄案回司,會行都按二司轉行各道,並行鎮巡等衙門,各一體查照知會,選調兵馬,選委忠
+勇膽略堂上官,督領各項交界地方,加謹防截,相機夾剿。仍知會浙江都、布、按三司一體
+遵照施行,俱毋違錯。
+預行南京各衙門勤王咨
+
+  為照前事,系天下非常之變,宗社安危之機,雖今備行江西吉安等府,及湖廣、福建、
+廣東等處,調集軍兵,合勢征剿外。但彼聲言,欲遂順流東下,竊據南都。看得,長江天險
+,南北之限,留都根本,咽喉所關,雖以朝廷威德,人心效順,逆謀斷無有成。但其詭奸陰
+圖,已非一日,兼聞潛伏奸細於京城,期為內應,萬一預備無素,為彼所掩,震驚遠邇,噬
+臍何及!為此合咨貴部,煩為通行在京及大小衙門,會謀集議,作急繕完城守。簡練舟師,
+設伏沿江,以防不虞之襲;傳檄傍郡,以張必討之威;先發操江之兵,聲義而西;約會湖湘
+,互為犄角。本職亦砥鈍策駑,牽躡其後,以義取暴,以直加曲,不過兩月之間,斷然一鼓
+可縛,惟高明速圖之。
+撫安百姓告示
+六月二十二日
+
+  示仰遠近城郭鄉村軍民人等,近日倡亂之徒,上逆天道,下失人心,本院駐軍於此,已
+有定計,勤王之師,四面已集。仰各安居樂業,毋得驚疑,敢有擅自搬移,因而扇惑擾攘者
+,地方里甲人等綁赴軍門,治以軍法。其有忠義豪傑,能獻計效力,願從義師擊反叛者,俱
+赴軍門投見。
+
+差官調發梅花等峒義兵牌
+六月二十七日
+
+  近因省城遭變,戕害守臣,正人心思奮,忠議效用之時。訪得永新縣梅花峒及龍田、上
+鄉、樟皂、關北諸處,人民精悍,見義能勇,擬合起調。為此今差千戶高睿□牌前去該縣,
+著落知縣柯相,即便起集梅花峒等鄉精勇民兵,大約一千名,各備便用堅利器械,選差該鄉
+義官良民部領,就委該縣謀勇膽略官一員總領。其合用行糧或募役之費,就於本縣在官錢糧
+查支,不分雨夜,兼程前進軍門,聽候調遣。此繫緊急事理,毋比尋常賊情,敢有故違,定
+以軍法從事。
+
+行吉安府踏勘災傷
+七月初五日
+
+  照得本院駐兵吉安,節據廬陵等縣人民告稱:「自五月以來,天時亢旱,田禾枯死,衣
+食無所仰給,稅糧難以措辦,近蒙歛點民兵,保守把截,農業既妨,天時不利,人心惶惶,
+莫知所依」等因,到院。參照邇者省城反叛,煽動軍民,各屬調發官軍,歛點民壯,保障城
+池,把絕要隘,圍結保甲,隨同征進,人皆為兵,不暇耕種,況兼三月不雨,四郊赤地,民
+之危急,莫甚於此。本院除具題外。為此仰抄案回府,著落掌印正官,即便親臨踏看災傷,
+輕重分數,複查相同,取具鄉都裡老及官吏,不致扶同重甘結狀,申報本院,火速逕自差人
+具奏。本年各項錢糧,暫且停征,候命下之日,另行區處,毋得遷延坐視,重貽民患,取究
+不便。
+
+行吉安府知會紀功御史牌
+七月初八日
+
+  照得江西寧府據城謀叛云云。仰抄案回府,即便備行巡按兩廣監察謝御史、伍御史查照
+知會。凡軍中一應事宜,悉要本官贊理區畫,以匡本院之不逮。各哨官兵,俱聽監督。獲有
+功次,俱憑本院送發,本官驗實紀錄。官兵人等,但有騷擾所過地方,及軍前逗遛觀望,畏
+避退縮者,就行照依本院欽奉敕諭事理,治以軍法。抄案官吏,具行過日期,同依準申繳。
+
+行知縣劉守緒等襲剿墳廠牌
+七月十三日
+
+  為照本院親督諸軍,刻期於本月二十日進攻南昌府省城,以破逆黨巢穴。探得逆黨行曾
+伏兵三千於老墳廠、新墳廠諸處,以為省城應援,若不先行密為撲剿,誠恐攻城之日,或從
+間道掩襲我師,未免亦為牽制。為此牌仰奉新縣知縣劉守緒,靖安縣知縣萬士賢,各統精兵
+三千,密於西山地界約會刻期分哨設伏運奇,並力夾剿。各官務栗詳察險易,相度機宜,不
+得爾先我後,力散勢分,致有疏失。仍一面差人爪探聲息,飛報軍門,擒斬功次,審驗解院
+,轉發紀錄,照例具奏升賞。兵快人等,敢有臨陣退縮者,許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就以軍
+法從事。各官務竭忠貞,以勤國難,苟或觀望逗遛,違誤事機,軍令具存,罪亦難逭。
+  督責知府伍文定
+
+等同心剿賊牌
+七月二十五日
+
+  切照天下之事,成於同而敗於異。本院選調吉安、贛州、臨江、袁州等府、衛、所軍民
+兵快,委各該文武等官知府伍文定、邢珣等統領,分立哨分,授以方略,令其並力進剿,互
+相策應。今訪得各官各持己見,自為異同,累有事機可乘,坐視輒致違錯,本當拿究,治以
+軍法,但以用人之際,姑且容恕。及照逆賊歸援聲息已逼,慮恐各官仍蹈覆轍,臨期或致僨
+事,擬合申飭通行。為此牌仰本官,即便督率原領軍兵,在於見駐紮處所,務要遵依方略,
+與各哨領兵官同心而行,誓竭並力進死之志,毋為觀望苟生之謀。敢有仍前人懷一心,互有
+異同,以致誤事,定行罪坐所由,斷依軍法斬首,的不食言。先具不致異同重甘結狀,並不
+違依準,隨牌繳來。
+
+行南昌府清查占奪民產
+八月十六日
+
+  照得寧王自正德二年以來,圖為不軌,誅求財貨,強佔田土池塘屋基,立表所至,敢怒
+而不敢言。稅糧在戶,而租利盡入王府;家眷在室,而房屋已屬他人,流移困苦,無所赴訴
+。見今天厭其虐,自速滅亡,一應侵佔等項,合行改正,以蘇民困。為此案仰南昌府,即便
+清查寧王並內官校尉倚勢強佔,不問省城內外,查系黃冊軍民,該載稅糧明白,即與清復管
+業,收租住坐,不許鄰佑佃民仍前倚勢爭奪。其曾經奏請如陽春書院等處,雖有侵佔,難以
+擅動,俟另行處治外,仍行官吏務要盡心清查,以副委用,毋得偏私執拗,致生弊端,通毋
+違錯。
+
+批江西按察司優恤孫許死事
+八月二十五日
+
+  據按察司呈:「副使許逵家眷,日食久缺,並孫都御史未曾殯殮」等情。參看得,各官
+被賊殺害,委可矜憐,合於本司庫內各支銀三十兩,以禮殯殮,候裝回日,盤費水手,另
+行呈奪。許副使家眷缺食,亦聽支銀五十兩,給付應用。取具各該領狀,並殯殮過由,同批
+呈繳。
+
+行南昌府禮送孫公歸櫬牌
+八月二十九日
+
+  照得江西巡撫都御史孫燧被寧賊殺害,續該本院統兵攻復省城,當給銀兩買棺裝殮。間
+隨據伊男孫慶,帶領家人前來扶柩還鄉,所據護送人員,擬合行委。為此牌仰府官吏,即於
+見在府衛官內,定委一員,送至原籍浙江紹興府余姚縣河下交割,並行沿途經過軍衛、有司
+、驛遞、巡司等衙門,各撥人夫,程程護送。仍仰照例從厚歛撥長行水手,起關應付,人夫
+腳力,驗口給與行糧,毋得稽遲,未便。
+
+討叛敕旨通行各屬
+九月初二日
+
+  節該欽奉聖旨敕:「近該南京內外守備參贊等官,太監黃偉等先後奏報,江西寧王殺害
+巡撫等官,燒燬府縣,肆行反逆等項事情,已下兵部會官議處停當,朕當親率六師,奉天征
+討。先差安邊伯朱泰為前哨,統領各邊官軍前去南京,相機剿殺。太監張忠、左都督朱暉,
+統領各邊官軍前去江西,搗其巢穴。又命南和伯方壽祥及南直隸、江西、湖廣各該鎮巡等官
+,各照擬定要路,住扎把截。今特命爾照依該部會奏事理,會同鎮守太監王宏,選調堪用官
+軍民快,親自督領,在於所屬緊要地方,分佈防禦。仍委浙江布政司左布政閔楷,選募處州
+民快,定擬住扎地方,聽候調用。軍中事務,俱要互相傳報,彼此通知,一遇有警,勿誤策
+應,或就會合各路人馬,設法剿捕。仍出給榜文告示,遍發江西及各該地方張掛曉諭:但有
+能聚集義兵,擒殺反逆賊犯者,量其功績大小,封拜侯伯,及升授都指揮指揮千百戶等官世
+襲。賊伙內有能自相擒斬首官者,與免本罪,仍量加恩典。不許乘機挾仇,妄殺平人。一應
+軍中事宜,敕內該載未盡者,俱聽爾隨宜區處。爾為風憲大臣,受茲重托,宜罄竭忠誠,掃
+除叛賊,尤要詳審慎重,計出萬全,務俾地方寧靖,軍民安堵,以紓朕南顧之憂,庶稱委任
+,欽此。」欽遵,擬合就行,為此仰都、布、按三司照依案驗備奉敕內事理,通行所屬,一
+體欽遵施行。
+
+咨南京兵部議處獻俘船隻
+九月初二日
+
+  照得屬者寧王宸濠殺害守臣,舉兵謀逆,云云。擬於九月十一日親自督解赴闕,但應赴
+解人犯,並護解官兵數多,本地驛遞殘破,紅站座船,俱被虜毀無存,議雇民船,自浙取道
+而北,須煩兵部於南京濟州、江淮二衛馬快船內,各撥十隻,中途接載,庶克有濟。為此移
+咨,特差千戶林節、主簿於旺前去,煩請選撥馬快船二十隻,點齊撐駕人役,差委的當官員
+,與差去官預先押至鎮江河下,候本職到彼,替換裝載而行,實為兩便。諒寧藩之叛逆,固
+天下臣民之所共憤,則今日之獻俘於京,以彰天討,必亦忠臣義士之所共欲,當不吝於煩勞
+也。仍希先示之!
+
+行江西三司清查被劫府庫起運錢糧
+九月初四日
+
+  照得本年六月十四日寧王謀反,盡將江西都、布、按三司及附郭南昌等府、縣庫,盤檢
+去訖。中間多系各府、州、縣解到起運等項錢糧,未經轉解,若不嚴加查考,恐滋侵欺。為
+此仰抄案回司,即便吊取原行卷簿到官,責令該庫官攢並經手人役,從公清查,要見某項原
+收某府、州、縣,解到某色起運錢糧若干;某項原系貯庫紙米贓罰,金銀器物等件各若干,
+寧王盤檢若干,中間有無官吏庫役人等,乘機侵騙情弊,即今見在若干;務要通行查明,備
+造印信手本,火速繳報,以憑查考施行。仍行南昌等府、州、縣一體遵照,將起解赴庫錢糧
+查報,俱毋違錯。
+
+行江西布按二司看守寧府庫藏
+九月十一日
+
+  照得寧府庫藏,已經本院督同戴罪三司官員並各府知府公同封識完固,合就委官監督看
+守。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該司掌印官,督同南昌府同知何繼周,及南、新二縣掌印官,定
+委老成曉事官二員,分領歛定大戶人等,每夜上宿看守東西二庫;仍令兵快把守寧府南東
+西三門,晝夜巡邏,不許移動一草一磚。二司掌印並該道分巡官,不時巡視閘點,毋得視常
+虛應故事,倘致疏失,責有所歸。
+
+委按察使伍文定紀驗殘孽
+九月二十日
+
+  照得節該欽奉敕諭:「但有生擒盜賊,鞫審明白,亦聽就行斬首示眾。賊級行令,各該
+兵備守巡官,即時紀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奏繳,查照事例,升賞激勸,欽此。」
+欽遵。為照寧王謀反,隨本院調兵,已將寧王俘執,謀黨李士實、劉養正、王春等,並賊首
+凌十一、閔念四等,亦就擒獲。即今見該本院不日親自督解赴闕,式昭聖武,及幻功御史謝
+源、伍希儒亦各赴京覆命。所有各哨官兵,尚在搜剿殘孽,惟恐解報前來,不無缺官紀錄。
+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新任按察使伍文定,如遇各哨官兵解到叛賊並贓仗等項,務要從實審
+驗,應處決者,照依本院敕諭事理,就行斬首,賊級梟掛,明白紀錄,備造印鈐文冊,差人
+逕自奏繳。仍造清冊一本,繳報本院查考,毋得違錯,不便。
+
+委知府伍文定邢珣防守省城牌
+九月十二日
+
+  照得江西大亂剿平,地方幸已稍靖。但巡撫官員被殺,巡按及三司府、州、縣、衛、所
+等官,俱各戴罪聽參,本院即今又督官兵押解寧王並其黨與赴京。省城居民,久遭荼苦,瘡
+痍未起,驚疑未息,雖經撫諭,誠恐本院去後或有意外之虞,擬合委官留兵防守。為此牌仰
+領兵知府伍文定、邢珣等,即便照依後開班次,輪流各行量帶官兵,晝夜固守城池,保障地
+方,撫安居民,禁革騷擾。候撫按官員及三司等官到任事定之日,方許回還,照舊管事。毋
+得違錯。
+  計開:
+  一班知府伍文定、邢珣。二班徐璉、戴德孺。
+  三班曾璵。四班周朝佐、林城。
+
+行江西布按二司厘革撫綏條件
+九月十二日
+
+  照得江西未亂之前,民偽頗滋,吏政多弊,撫治之責,已號煩難。況大亂之後,錢糧有
+侵克之費,軍伍有缺乏之虞;奸惡偽興,災旱薦作;法度申明之未至,官吏怠玩之或生;本
+院討賊平亂,功雖告成;厘革撫綏,力尚未遍;若不條析處分,深為未便。為此仰抄案回司
+,照依案驗內事理,逐一遵照施行。務使事各舉行,民沾實惠,毋得虛應故事,取罪不便。
+  計開:
+  一,省城大亂,固已剿平,地方守備,難便廢馳。除南、新二縣機兵令分巡該道分撥守
+門外,仰布、按二司常印官,會同於所屬鄰近府州,酌量原編機兵多寡,量取輳二千名,各
+委相應人員,帶領來省操練,以備不虞。仍行南昌道分巡官較視點閘。其各兵口糧,就令各
+該縣分動支預備倉米谷,計日分給,候事完之日停止。
+  一,十四年起運兌淮,間有被賊虜掠。其未兌及未到水次並偏僻去處未經賊掠者尚多,
+誠恐官吏糧裡人等,乘機隱匿,捏故侵欺。合先行查,仰布、按二司掌印官,即行各該府、
+州、縣,將已兌糧數通查,要見見在若千,果被賊虜若干,取具重甘結狀。造冊繳報,以憑
+議處。其見在糧米,就於所在地方暫且囤貯看守。如有未兌捏作已兌,不曾被賊捏作賊劫者
+,照例問發充軍,官吏坐擬贓罪,不恕。
+  一,南昌、九江、南康三府被賊殘害,尤宜矜恤。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作急查勘,呈來
+,以憑議處。
+  一,南昌左衛旗軍,多因從逆擒斬,以致缺伍。仰布、按二司官即便出給告示,許令在
+逃旗軍並余丁投首,黑依榜例,免其罪名,著令頂補軍役,暫委官員管領,以備操守。
+  一,建昌、安義二縣賊首,雖已擒獲,遺漏餘黨尚多,今既奉有牓例,合與更新。仰布
+、按二司轉行該縣出給告示,許各自新,痛改前惡,即為良民,有司照常撫恤,團保糧裡,
+不得挾私陷害。如有不悛,仍舊為非者,擒捕施行。
+  一,寧王莊田基屋湖地,並寧府官員人役,及投入用事從逆等項人犯田產,例應籍沒,
+合先查理。除將內官黃瑞基屋改作東湖書院,以便學者講習外,其餘仰布按二司掌印官,會
+同南昌道分巡官行委的當官員,逐一清查,如田莊要見坐落地名何處,田畝若干,山場樹木
+若干,湖地廣闊若干,房屋幾間。今年見在花利,即便收貯所在地方,責人看守,通造手冊
+繳報。其有原系占奪民間物業,相應給還,及估價發賣仍佃者,俱候查明之日,從容呈議審
+處。敢有隱匿,及指以原業捏稱借貸,輒行據占者,先行拿問,不恕。
+  一,省城各衙門並公廨,有殘圮應合修理者,仰布、按二司掌印官會同該道官,參酌緩
+急,行令府縣,移拆無用房屋,量加修旦,毋得虛費財物。
+  一,省城湖地,仰布、按二司行南昌府縣:其城濠,行都司,各委人看守。魚利公同變
+收入官,以備公用,不許私取及致人偷盜。
+  一,今年鄉試,因亂廢格,除應否補試,另行議奏外,其未亂之前,已經舉行未畢事件
+,合先查究。仰布政司將原發修理貢院席捨,並發買物料等項銀兩若干,委何人管,即今已
+修完,並已買到物料若干,見存銀兩若干,查明造報,毋得因循,致令吏胥乘機隱匿作弊。
+其已買物料,有不堪貯者,姑令變價還官,以俟再買。以後未舉事件,有應合預處者,會同
+按察司並該道官,一面議處施行。按察司仍行提學官,轉行所屬知悉。
+  行江西按察司知會逆黨宮眷姓名
+  仰抄案回司,著落當該官吏,即便查照施行。仍呈欽差提督軍務御馬監太監張,欽差提
+督軍務充總兵官安邊伯朱知會,俱毋違錯。
+  計開:寧王郡王將軍世子共十六名。
+  見在十四名:宸濠 拱牓 覲鋌 拱栟 宸洧 宸瀛 覲條 宸汲 宸湯 宸滻 宸渢
+ 宸瀾 大世子一哥
+  已故二名:拱槭 二世子二哥
+  謀黨重犯六十七名:
+  見在五十九名:劉吉 塗欽 樂平 黃瑞 傅明 陳賢 尹秀 梁偉 沈鏊 熊綬 周
+瑞 吳松 張嵩 李蕃 於全 秦榮 蕭奇 徐輅 賀俊 李琳 丁貴 王儲 甘桂 王琪
+ 楊升 張隆 劉勳 葛江 楊允 徐銳
+  丁綱 夏振 唐玉 何受 朱煜 馮旻 周勇 周鼎 於琦 張鳳 袁貴
+  聞鳳 顧正 顧雄 徐紀 倪六 王鳳 唐全閔念八 李世英 徐淦鳳
+  張宣 閔念四 凌十一 萬賢一 朱會介 萬賢二 熊十四 熊十七
+  已故八名:萬銳 陸程 劉養正 余祥 甘楷 王信 盧舖 劉子達
+  宮眷四十三口:趙氏 萬氏 鐘氏 徐氏 宣氏 張氏 張氏 陸氏 蔣氏 陸氏 趙
+氏 王氏 王氏 李氏 朱氏 鄭氏 陳氏 徐氏 劉氏
+  何氏 張氏 祥瑞 王氏 錦英 王氏 徐氏 周氏 周氏 桂祥 陳氏
+  春受 劉氏 顧氏 陳氏 婆氏 王氏 艾兒 碧雲 劉氏 串香 異蘭
+  愛蓮 彭氏
+  小火者二口:樂秋 樂萱
+  馬八區。金冊十二副,計二十四葉。
+
+行江西按察司編審九姓漁戶牌
+九月二十四日
+
+  為照賊首吳十三、凌十一、閔念四、念八等,俱已擒獲,黨類亦多誅剿;雖有脅從之徒
+,皆非得已,節該本院備奉欽降黃榜,通行給發曉諭,許其自首,改過自新,安插訖。數內
+楊子橋等九姓漁戶,又該知縣王軾引赴軍門投首,審各執稱被脅,情有可矜,當該本院量
+行責治,仍發本官帶回安撫外。今訪得前項漁戶,尚有隱匿未報及已報在官而乘勢為非者;
+況查沿江湖港等處,亦有漁戶,以打魚為由,因而劫殺人財;雖嘗緝捕禁約,而官吏因循,
+禁防廢弛,合就通行查處。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選委能幹官員,會同安義等縣掌印、捕盜
+等官,拘集楊子橋等九姓漁戶到官,從公查審,要見戶計若干,丁計若干,已報在官若干,
+未報在官若干,各駕大小漁船若干,原在某處地方打魚生理,著定年貌籍貫,編成牌甲,每
+十名為一牌,內歛眾所畏服一名為小甲;地方多寡,每五牌或六牌為一甲,內歛眾所信服一
+名為總甲,責令不時管束戒諭。仍於原駕船梢,粉飾方尺,官為開寫姓名、年甲、籍貫、住
+址,及注定打魚所在,用鐵打字號,火烙印記,開造印信手冊在官,每月朔望各具不致為非
+結狀,親自赴縣投遞,用憑稽考點閘。中間如有隱匿不報者,俱許投首免罪,亦就照前行。
+若有已報在官,仍前乘機為非,抗頑不行到官,就仰從長計議,應撫應捕,遵照本院欽奉敕
+諭隨宜處置事理,逕自施行。今後但有上戶官民客商人等被害,就於本處追究,務在得獲,
+明正典刑。仍即通行南昌等一十三府及各州、縣一體查處,編立牌甲,嚴加禁約施行,造冊
+繳報查考。如或故違,定將首領官吏拿問,決不輕貸。
+
+獻俘揭貼
+九月二十六日
+
+  准欽差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御用監太監張揭帖開稱,今照聖駕親率六師,奉天征討,已臨
+山東、南直隸境界,所據前項人犯,宜合比常加謹防守調攝,待候駕臨江西省下之日,查勘
+起謀根由明白,應否起解斬首梟掛等項,就彼處分定奪。若不再行移文知會,誠恐地方官員
+不知事理,不行奏請明旨,挪移他處,或擅自起解,致使臨難對證,有誤事機,難以悔罪等
+因,准此。卷查先為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云云。本職已將寧王並逆黨,親自量帶官兵,逕從
+水路,照依原擬日期,啟行解赴京師,已至廣信地方外。今又准前因,及該差官留本職並寧
+王及各黨類回省。為照前項人犯,先監按察司責委官員人等,晝夜嚴加關防;有病隨即撥醫
+調治,數內謀黨李士實、王春、劉養正等,已多醫治不痊,俱各身故。隨差官吏件作人等前
+去相驗,責付淺殯,撥人看守。其寧王及謀黨劉吉等,俱系惡焰久張之人,設若淹禁不行解
+報,縱有官兵加謹防守,恐或扇誘別生他奸。今若留回省城,中途疏虞,尤為可慮。兼且人
+犯多生瘧痢,沿途亦即撥醫調治。又有數內,鎮國將軍拱槭並世子二哥,各行身故;又經差
+官相明,買棺裝殮,責仰貴溪縣撥人看守。其餘尚未痊可,若更往返跋涉,未免各犯性命愈
+加狼狽,相繼死亡,終無解京人犯,抑恐驚搖遠近,變起不測。本職親解寧王,先已奏聞朝
+廷,定有起程日期,豈敢久滯因循,不即解獻,違慢疏虞,罪將焉逭?及照庫藏冊籍等項,
+示准揭帖之先,已會多官封貯在庫,待命定奪。況新任按察使伍文定,及戴罪三司官、領兵
+知府等官,俱各見在,封識明白,別無可疑。除將寧王宸濠等,各另差官分押;宮眷婦女,
+行各將軍府取有內使管伴,俱照舊親自解京外,所有庫藏等項,奉有明旨,自應查盤起解,
+就請公同三司並各府等官,眼同逕自區處,為此合用揭帖前去,煩請查照施行。
+
+行袁州等府查處軍中備用錢糧牌
+十月初六日
+
+  據吉安府申:「奉本院鈞牌,查得本府在庫止有贓罰紙米銀一萬五千四百三十一兩零,
+其各縣寄庫銀四萬六千一百五十九兩零,俱系轉解之數,似難支動。見今動調各處軍快人等
+數多,誠恐支用不敷,及查廬陵等九縣貯庫錢糧,亦多稱乏,合行鄰近府分幫助支用」緣由
+到院。為照江西寧府變亂,雖經本院起調廣東、福建二省漢土狼達官軍,江西南、贛等處兵
+快,計有二十餘萬,合用糧餉大約且計三四月之費。今該府所申,堪支紙米等銀止有一萬五
+千四百有零,其餘俱系解京之數,就便從權支用,亦有未敷,必須於各府、縣見貯錢糧數內
+查支接濟,庶不誤事,擬合通行。為此牌仰本府,即將收貯在庫不拘何項錢糧,作急通行查
+出,三分為率,內將二分稱封明白,就委相應官員,不分雨夜,領解軍門,以憑接支應用。
+此系征討叛逆軍機重務,毋得稽遲時刻,定以軍法論處,決不輕貸。
+
+行江西布按二司清查軍前取用錢糧
+
+  案照先因寧王變亂,該本部備行南、贛等府,起調各項軍兵追剿,合作糧餉等項,就仰
+聽將在官錢糧支給間。隨據吉安府申稱,動調兵快數萬,本府錢糧數少,乞為急處等情。已
+經通行各府,速將見貯不拘何項錢糧,以三分為率,內將二分解赴軍前接濟外。
+  續看前項事情,系國家大難,存亡所關,誠恐兵力不敷。又牌行各該官司,即選父子鄉
+兵,在官操練,聽將官錢支作口糧,候本院另有明文一至,啟行去後。
+  今照前項首惡並其謀黨,俱已擒斬,原調各處軍兵,久已散歸,所據用過糧餉等項,合
+行查造。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各府、州、縣自用兵日起,至掣兵日止,要見某項錢糧,差
+何人役解赴軍前,應用若干,有無獲奉批回在卷;又將某項錢糧,差何人役解赴某官處,支
+給官兵口糧等項若干,自某月日期起,至某月日止,各支若干;或系那借,惟復措置之數,
+務要清查明白,類造文冊,星馳差人送院查考。中間如有官吏人等通同作弊,重支冒領;或
+以少作多,侵欺捏報者,就便拿問,照例發遣,毋得違錯。
+防制省城奸惡牌
+十二月十一日
+
+  照得江西省城,近遭寧王之變,巡邏無官,非但軍門凋弊,禁防疏闊;兼又軍馬充斥街
+巷,難辨真偽;有等無籍小民,因而售奸為惡,恐致日久釀成大患,必須預防早戒,庶使地
+方有賴。
+  查得江西都司都指揮馬驥,素有干材,軍民畏服,合就行委。為此牌仰抄案回司,即
+行本官,不妨原任,嚴督府、衛、所、縣軍民兵快,並地方總小甲人等,於省城內外晝夜巡
+邏。固守城池,保障地方,潔靜街道,禁緝喧爭。但有盜賊,即便設法擒捕務在得獲解官問
+招呈詳,不許妄拿平人,攀誣無干良善,及縱令積年刁徒,嚇詐財物擾害無辜。仍要嚴加省
+諭遠近鄉村居民,各安生理,毋得非為,及容隱面生可疑之人在家,通誘賊情,坐地分贓。
+敢有故違,仰即拿赴軍門,治以軍法。承委官員,務在地方為事,用心管要,以稱委用,不
+得因循怠忽,取究未便。
+
+行江西按察司查禁因公科索民財
+十二月十一日
+
+  照得聖駕南征,所有供應軍馬糧草併合用器皿等項,已該江西布、按二司分派各府、州
+、縣支給在庫官錢,均派經過府、縣應用。近訪得各該官吏,多有不遵法度,或將官庫錢糧
+,通同侵欺入已,乘機科派民間出辦;或取金銀器皿銀兩,或要牛馬豬羊等物,輒差多人下
+鄉,狐假虎威,擾害殆遍。中間積年刁徒,又行百般需索,稍有不遂,輒稱毆打抗拒,聳信
+官府,添人捉拿,加以刑辱,重行追索。若不查禁處置,深為民患。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
+會同布政司掌印官,速行計處,先將各應支銀兩,查解應用;若有不足,就將在庫不拘何項
+銀兩,給支接濟。俱要造冊開報,以憑查考,事畢之日,再行議處,作正支銷,或設法追補
+。其各府、州、縣科取民間財物,即行查究禁革,未到官者,毋再追並;已在官者,照數給
+還。中間敢有隱瞞纖毫不發,體訪得出,或被人首告,定行拿問贓罪,決不輕貸。仍先出給
+告示,發仰所屬張掛曉諭,務使知悉,俱毋違錯。
+
+禁省詞論告諭
+十二月十七日
+
+  近據南昌等府、州、縣人等訴告各項情詞到院,看得中間多系戶婚田土等事,雖有一二
+地方重情,又多繁瑣牽扯,不干己事,在狀除情可矜疑者,亦量輕重准理,其餘不行外。為
+照江西地方,近因寧王變亂,比來官軍見省城空虛,況聞聖駕將臨,有司官員,俱各公占委
+用,分理不暇;遠近居民,又有差役答應,奔走無休;本院志在撫安地方,休息軍民,當此
+多事之時,豈暇受理詞訟?必待地方寧靖,兵眾既還,官府稍暇,方從容聽斷。為此合行出
+給告示,曉諭各府、州、縣軍民人等,暫且各回生理,保爾家室,毋輕忿爭,一應小事,各
+宜含忍。不得輒興詞訟,不思一朝之忿,錙銖之利,遂致喪身亡家;始謀不臧,後悔何及。
+中間果有贓官酷吏,豪奸巨賊,虐眾殃民,患害激切者,務要簡切直言,字多不過一二行,
+陳告亦須自下而上,毋致驀越。其餘一切事情,俱候地方寧謐,官軍班還之日,各赴該管官
+司告理。若剖斷不公,或有虧枉,方許申訴。敢有故違,仍前告擾者,定行痛責,仍照例枷
+號問發,決不輕貸。
+
+再禁詞訟告諭
+十二月
+
+  照得本院屢出告示,曉諭軍民人等,令其含忍寧耐,止息爭訟。而軍民人等,全不體息
+,紛紛告擾不已。及看所告情詞,多系小事忿爭,全是繁文牽扯,細字疊書,殊可厭惡。當
+此多事,日不暇給,詞狀動以千百,徒費精神,何由遍覽。除已前情詞,俱已不行外。為此
+再行曉諭,敢有仍前不遵告諭,故違告擾者,定行照例枷號,從重問發,的不虛示。
+  計開:
+  一、本院系風憲大臣,職當秉持大體,正肅百僚,非瑣屑聽理詞訟之官。今後軍民人等
+,一應戶婚、田土、門爭、債負、錢糧、差役等事,俱要自下而上,府、州、縣問斷不公,
+方許告守巡按察衙門。守巡按察問斷不公,方許赴本院陳告。敢有越訴瀆冒憲體者,痛責。
+
+征藩公移下
+凡二十七條
+
+開報征藩功次贓仗咨
+正德十五年三月初四日
+
+  准欽差整理兵馬糧草等項兵部左待郎兼都察院左歛都御史王咨內開:「煩為查照,將征
+剿防守有功官軍人等,俱照功次,分別明白,造冊咨送,以憑查議」等因。
+  卷查先為飛報地方謀叛重情事,本職奉命前往福建公幹,中途遭遇寧府反叛,謀危宗祀
+,系國家大難,義不容捨之而往。當即保吉安,隨具本奏聞,及星夜行文各府,起調兵快,
+召募四方報效義勇。適遇巡按兩廣御史謝源、伍希儒回京覆命,又行具本奏留軍前,協謀
+行事,各哨官兵,俱聽監督,獲有功次,俱憑本職送發各官審驗紀錄去後。續督官兵,前後
+攻復省城,俘執宸濠,並其黨與劇賊起解間,隨准南京兵部咨開稱前事云云。
+  照得江西逆賊,既已擒獲。逆黨已經剪平,所獲功次,合行紀驗。除原差科道官前來外
+,煩將征剿逆賊官軍民兵,召募義勇,及鄉官人等所獲功次,分別奇功、頭功、次功,造冊
+覆驗等因,案經備行江西按察司查照施行去後。
+  今准前因,看得征剿宸濠之時,止是分佈哨道,設伏運謀,以攻城破敵為重,擒斬賊徒
+為輕;且攻城破敵,雖系本職督領各哨官兵協謀並力,緣任非一人,事非一日,各官俱系同
+功一體,難以分別等第。其擒斬賊徒,雖有等級,自有下手兵夫,難以加於各官之上。止將
+各哨擒斬賊犯送發御史謝源、伍希儒審驗明白,從實直紀;緣各官不曾奉有紀功之命,但照
+本職欽奉敕諭便宜事理,從權審驗紀錄,難以分別奇功、頭功、次功等項名目。止於造冊內
+開寫某人擒斬某賊首、某賊從;重輕多寡,據實造冊,中間等第,亦自可見。除行各官再
+行查照造冊徑繳外,所據擒獲功次總數,及官軍兵快報效人等員名數目,合行開造咨報施
+行。
+  計開:
+  一、提督領兵官一員:
+  欽差提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
+  一、協謀討賊審驗功次官二員:
+  欽差巡按兩廣監察御史謝源、伍希儒。
+  一、領哨官十員:
+  衝鋒破敵:
+  吉安府知府伍文定、贛州府知府邢珣、袁州府知府徐璉、臨江府知府戴德孺。
+  邀伏截殺:
+  贛州衛署都指揮僉事余恩、撫州府知府陳槐、建昌府知府曾璵、饒州府知府林鋮、廣信
+府知府周朝佐、瑞州府通判胡堯元。
+  一、分哨官十一員:
+  邀伏截殺:
+  吉安府泰和縣知縣李楫、臨江府新淦縣知縣李美、吉安府萬安縣知縣王冕、南康府安義
+縣知縣王軾、瑞州府通判童琦。
+  守把截殺:
+  吉安府通判談儲、吉安府推官王暐、南昌府進賢縣知縣劉源清、南昌府奉新縣知縣劉守
+緒、南昌府推官徐文英、撫州府臨川縣知縣傳南喬。
+  一、隨哨官四十六員:
+  邀伏截殺:
+  吉安府通判楊昉、吉安守禦千戶所指揮同知麻璽、贛州府同知夏克義、贛州衛指揮僉事孟
+俊、永新守禦千戶所指揮同知高睿、南昌府通判陳旦、南昌府豐城縣知縣顧佖、袁州府推官
+陳輅、南昌府寧州知州汪憲、饒州府余千縣知縣馬津、瑞州府上高方澤、南昌府靖安縣知縣
+萬士賢。
+  守把截殺:
+  廣信府沿山縣知縣杜民表、廣信府永豐縣知縣譚縉、瑞州府同知楊臣、瑞州府新昌縣知
+縣王廷、饒州府安仁縣知縣楊材、廣信府通判俞良貴、廣信府通判安節、廣信府推官嚴鎧、
+臨江府同知奚鉞、臨江府通判張郁、廣信府同知桂鏊、瑞州府推官金鼎、贛州府贛縣知縣宋
+瑢、贛州衛正千戶劉鏜、贛州衛正千戶楊基、廣信守禦千戶所千戶秦遜、永新縣孺學訓導艾
+圭、瑞州府高安縣縣丞盧孔光、饒州府余干縣縣丞梅霖、南昌府靖安縣縣丞彭齡、吉安府萬
+安縣縣丞李通、南昌府武寧縣縣丞張翱、贛州府興國縣主簿於旺、瑞州府高安縣主簿胡鑒、
+饒州府余干縣龍津驛驛丞孫天裕、南昌府南昌縣市義驛驛丞陳文瑞、吉安府吉水縣致仕縣丞
+龍光、贛州府贛縣選官雷濟、南昌府豐城縣省察官文棟材、贛州府贛縣義官蕭庾、南安府上
+猶縣義官尹志爵。
+  一、協謀討賊鄉官十二員:
+  致仕都御史王懋中、養病痊可編修鄒守益、丁憂御史張鰲山、養病郎中曾直、養病評事
+羅僑、調用僉事劉藍,致仕按察使劉遜、致仕參政黃繡、閒住知府劉昭、依親進士郭持平、
+參謀驛丞王思、參謀驛丞李中。
+  一、戴罪殺賊官一十七員:
+  九江兵備副使曹雷、九江府知府汪穎、九江府德化縣知縣何士鳳、九江府彭澤縣知縣潘
+琨。九江府湖口縣知縣章玄梅、南康府知府陳霖、南康府同知張祿、南康府通判蔡讓、南康
+府通判俞椿、南康府推官王詡、南康府星子縣主簿楊永祿、南康府星子縣典史葉昌、南昌府
+知府鄭瓛、南昌府同知何繼周、南昌府通判張元澄、南昌府南昌縣知縣陳大道、南昌府新建
+縣知縣鄭公奇。
+  一、提調各哨官軍兵快人等,除分佈把守外,臨陣共一萬四千二百四十三員名。
+  一、擒斬首從賊人賊級,並俘獲官人賊屬,奪回被脅被虜,招撫畏服官民男婦等項,共
+一萬一千五百九十六名顆口;生擒六千二百七十九名:首賊一百零四名,從賊六千一百七十
+五名,內審放一千一百九十二名;斬獲賊級四千四百五十九顆;俘獲宮人四十三名,賊屬男
+婦二百三十八名口;奪回被脅被虜官民人等三百八十四員名口;招撫畏服投首一百九十三位
+名。
+  一、奪獲誥命、符驗,並各衙門印信關防,金銀贓仗等物:
+  誥命一道;符驗一道,印信關防一百零六顆,金並首飾六百二十三兩一錢二分,銀首飾
+、器皿八萬三千八百九十七兩一錢五分八厘五毫,贓仗一千八百九十件,器械一千一百九十
+九件,牛三十頭,馬一百零八匹,驢騾一十三頭,鹿三隻。
+  一、追獲金璽二顆,金冊二付。
+  一、燒燬賊船七百四十六隻。
+  一、陣亡兵六十八名。
+
+進繳征藩鈞帖
+四月十七日
+
+  卷查先奉欽差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鈞貼:「節該欽奉制
+諭『江西宸濠悖逆天道,謀為不軌,欲圖社稷,得罪祖宗。茲特命爾統率六師,往正其罪,
+殄除叛逆,以安地方。其隨軍內外提督及各處鎮巡等官,悉聽節制。欽此。』欽遵,合行鈞
+帖,仰提督南、贛、汀、漳兼巡撫江西等處右副都御史王守仁,照依制諭內事理,即便轉
+行所屬司、府、衛、所、州、縣、驛遞衙門,一體欽遵施行」等因,已經依奉備行各屬欽遵
+,及具不違依準,備由呈繳去後。
+  本職遵奉總督軍門節制方略,領部下官軍,克復南昌府城,擒獲叛黨宜春王拱條,及將
+軍儀賓,從逆守城人等一千有餘。隨於鄱陽湖等處連日大戰,擒獲叛首寧王宸濠,並其謀主
+李士實、劉養正、王春等,大賊首吳十三、凌十一等,及其黨與脅從人等共一萬一千有奇。
+除將擒斬緣由先後具奏外,竊照宸濠謀危宗社,陰蓄異圖,十有餘年;及其稱兵倡亂,遠近
+憂危,海內震動。仰賴總督軍門,統領六師,奉天征討,督率內外提督等官,及運謀設策分
+佈,前來南京、江西等處,相繼進剿,故旬月之間,掃平逆黨,奠安宗社。此皆總督軍門神
+武英略,奇謀妙算,一振不殺之威,遂收平定之績;而內外提督等官,協謀贊成,並力效命
+之所致也。職等仰仗德威,遵奉方略,不過奔走驅逐,少效犬馬之勞而已,何功之有?所有
+原奉鈞貼,今已事完,理合進繳。除部下獲功官兵人等,備行紀功官逕自查審繳報外,緣系
+十分緊急軍情,及奏繳鈞貼事理,合行具由呈乞施行。
+
+行江西三司搜剿鄱陽余賊牌
+五月十一日
+
+  照得江西鄱陽湖等處盜賊,節行告示曉諭,各安生理,而稔惡不悛者尚多;又有應捕人
+等,相率同盜;或名雖投首,實陰懷反側。近因本院住扎省城月餘,節據官民赴告,盜賊縱
+橫,隨行巡捕等官,上緊緝捕,未見以時獲報。各官平素怠玩,本當參拿究治,姑且記罪。
+另行所據前賊,若不速剿,未免釀成大患。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備行督捕都指揮僉事馮勳
+,分守該道,分巡該道,密切□文,分投近湖各府縣該司等衙門著落掌印捕盜等官,各選驍
+勇機快人等,各備鋒利刀、槍、弓箭、火銃等項,雇慣經風浪船隻,及能諳水勢水撐駕;查
+將在庫官錢給作口糧;選委膽略官員管領,俱聽都指揮僉事馮勳總統約束;分佈哨道,多差
+知因人役,探賊嚮往,就便刻期剿殺。務限一月之內盡獲,無留芽孽遺患。若違限不獲,先
+將各官住俸殺賊,若怠玩兩月之外,通行解赴軍門,治以軍法。其兵快人等,若有違限逗遛
+,畏縮誤事者,就仰總統官於軍前查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量以軍法罰治。仍要戒約應捕,
+不許妄拿平人,及容賊妄攀,嚇詐財物,並賣放真盜,濫及無辜。敢有故違,一體治以軍法
+。承委各官,務要慎重行事,不得輕率寡謀,中賊奸計,所獲功次,俱仰解赴該道,從實紀
+錄造報,以憑查考功罪,輕重罰賞,如違節制,國典具存,罪不輕貸。其軍中未盡機宜,該
+道逕自處置施行。仍一面先督所屬府縣,查照本院先頒十家牌式,上緊編舉,以為弭盜安民
+之本,俱毋違錯。
+
+追剿入湖賊黨牌
+十五年
+
+  據南康府通判林寬呈稱:「後港逆犯楊本榮等百十餘人,據船逃入鄱陽湖等處,乞行南
+昌、饒州等府縣,及沿湖巡司居民人等截捕。」看得,賊既入湖,良善已分,正可乘機合兵
+捕剿。為此牌仰守巡南昌道,即行點選戲勇軍快六七百名,各執備鋒利器械,給與口糧一月
+,就行督捕都指揮僉事馮勳統領,星夜躡賊嚮往,用心緝捕,獲功人役,一體重賞。如有違
+令退縮者,遵照欽奉敕諭事理,聽以軍法從事。本官務要貽患地方,軍法具存,罪亦難逭。
+
+行嶺北道清查贛州錢糧牌
+十月二十三日
+
+  照得本院及嶺北守巡該道並贛州府衛、所、縣問完批申呈詞,囚犯、紙米、工價、贓罰
+等項,及官廠日逐收到商稅銀兩,俱經該官府追收貯庫,以備軍餉。年久未經清查,該府官
+吏更換不常,中間恐有那移、侵漁、隱漏等情。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親詣贛州府庫,督同
+該府官,先將正德十二年二月起至正德十五年九月終止,各項紙米、工價、贓罰、商稅等項
+銀兩卷簿,逐一清查盤理。要見軍前用過若干,即今見在若干,有無侵漁、隱漏若干,及有衣
+物等項,年久朽壞,相應變貿若干,備查開冊,繳報本院查考。如有奸弊,就便拿究追問,
+具招呈詳,毋得故縱,未便。
+
+申行十家牌法
+
+  凡立十家牌,專為止息盜賊;若使每甲各自糾察,甲內之人,不得容留賊盜;右甲如此
+,左甲復如此,城郭鄉村無不如此;以至此縣如此,彼縣復如此,遠近州縣無不如此;則盜
+賊亦何自而生?夫以一甲之人,而各自糾察十家之內,為力甚易。使一甲而容一賊,十甲即
+容十賊,百甲即容百賊,千甲即容千賊矣。聚賊至於千百,雖起一縣之兵而剿除之,為力固
+已甚難。今有司往往不嚴十家之法,及至盜賊充斥,卻乃興師動眾,欲於某處屯兵,某處截
+捕,不治其本,而治其末,不為其易,而為其難,皆由平日怠忽因循,未嘗思念及此也。自
+今務令各甲各自糾舉,甲內但有平日習為盜賊者,即行捕送官司,明正典刑;其或過惡未稔
+,尚可教戒者,照依牌諭,報名在官,令其改化自新,官府時加點名省諭,又逐日督令各家
+,輸流沿門曉諭覺察,如此,則奸偽無所容,而盜賊自可息矣。
+  大抵法立弊生,必須人存政舉,若十家牌式,徒爾編置張掛;督勸考較之法,雖或暫
+行,終歸廢弛。仰各該縣官,務於坊裡鄉都之內,推選年高有德,眾所信服之人,或三四十
+人,或一二十人,厚其禮貌,特示優崇,使之分投巡訪勸諭,深山窮谷必至,教其不能,督
+其不率,面命耳提,多方化導。或素習頑梗之區,亦可間行鄉約,進見之時,咨詢民瘼,以
+通下情,其於邑政,必有裨補。若巡訪勸諭著有成效者,縣官備禮親造其廬,重加獎勵,如
+此,庶幾教化興行,風俗可美。後之守令,不知教化為先,徒恃刑驅勢迫,由其無愛民之實
+心。若使果然視民如己子,亦安忍不施教誨勸勉,而輒加棰楚鞭撻?孟子云:「善政不如善
+教之得民也。」況非善政乎?守令之有志於愛民者,其盍思之!
+行江西布政司清查沒官房產
+十一月二十日
+
+  照得逆黨沒官房屋、田產等項,近經司府出佃與人暫管,候命下之日定奪。近訪得官民
+之家,不論告佃年月先後,地裡遠近,應否一概混爭,若不預為查處,立定規則,將來必致
+大興告擾,漸起釁端。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前項沒官房屋田產,實計若干處所,某月日期
+經由某衙門與某人,務以年月先後為次,先盡本縣人戶,然後及於異縣;先盡本府人戶,然
+後及於異府。中間多有勢豪之徒,不遵則例,妄起爭訟,或不由官府,私擅占管佔住者,該
+司通行查出呈來,以憑拿問參究施行,毋得容隱及查報不清,未便。
+
+批再申十家牌法呈
+十一月二十九日
+
+  據江西按察司呈,看得盜賊之縱橫,由於有司之玩弛;沿流推本,實如所呈,失事各官
+,俱合提究,以警將來。但地方多事未完,缺人管理,除該府縣掌印官,姑且記罪,責令懲
+創奮勵,修敗補隙,務收桑榆之功,以贖東隅之失;其巡捕等官,即行提問,以戒怠弛。仍
+備行各府縣掌印巡捕等官,自茲申戒之後,悉要遵照本院近行《十家牌諭》,及於各街巷鄉
+村建置鑼鼓等項事理,上緊著實舉行,嚴督查考,務鑒前車之覆,預為曲突之徒,毋得仍前
+玩忽怠弛,但有疏虞,定行從重拿究,斷不輕貸,此繳。
+
+批各道巡歷地方呈
+十一月二十六日
+
+  據江西按察司呈,看得南昌、湖西、湖東、九江各道地方,兵荒之餘,民窮財盡,盜賊
+蜂起,劫庫掠鄉,無月無警;府縣各官,事無綱紀,申請旁午,文移日繁,政務日廢。仰各
+分巡官,不時往來,該道臨督所屬,設法調度,用其所長,而不責其備;教其不及,而勿撓
+其權;興廉激懦,祛弊懲奸,務以息訟弭盜,康寧小民;毋憚一身之勞,終歲逸居省城,坐
+視民患,藐不經心,俱仰備行各官查照施行。繳。
+
+禁約釋罪自新軍民告示
+正德十六年正月初五日
+
+  告示:一應平日隨從逆府捨余軍校人等,論罪俱在必誅,雖經自首,奉有詔宥,據法亦
+當遷徙邊遠煙瘴之地,但念其各已誠心悔罪,故今務在委曲安全,仰各洗心滌慮,改惡從善
+,本分生理,保守身家,毋得仍蹈前非。或又投入各王府及鎮守撫按三司等衙門,充作軍牢
+、伴當、皂隸、防夫等項名目,挾持復仇,定行擒拿,追坐從逆重刑。知情容留,官司參究
+,論以窩藏逆黨。同甲鄰佑不舉首者,連坐以罪。除已奏請外,仰各遵照,毋違。
+  某縣某坊第幾甲釋罪自新一戶某人
+  左鄰某人 右鄰某人
+  仰各鄰毋念舊惡,務要與之和睦相處。早晚仍須勸化鈐束,毋令投入各府及鎮守、撫按
+、三司等衙門,充當軍牢、伴當、皂隸、防夫等項名目,挾勢害人,定行坐以知情容隱逆黨
+重罪,決不輕貸。
+
+批湖廣兵備道設縣呈
+十六年
+
+  據整飭郴、桂、衡、永等處兵備湖廣按察司副使汪玉呈稱:「本道接管,看得議奏計處
+地方,以弭盜賊事件內一件,審處賊遺田地,俱經查勘明白:屬宜章者,撥與該圖領種;屬
+臨武者,各歸原主;屬桂陽者,原議候設立大堰三堡,撥給各堡軍兵頂種。續奉巡撫衙門批
+委同知魯□,再行踏勘計處一件,添設屯堡,以嚴防禦。見奉提督衙門案驗區處,其第一件
+設縣,所以便撫御,最為緊要重大。縣所既設,則更夫有所歸著,哨營可以掣散,至於添屯
+堡、處巡司、並縣堡、審田地四事,可以次第興行。但先因廣東守巡兵備等官,所見或異,
+致蒙該部請命提督大臣親詣勘處;又緣別有機務,未即臨勘,至於今日。本職竊意廣東各官
+,決無不肯協和成事之心,蓋因比時多事,未暇細閱文書,及查原經委官,止有同知魯□。
+見在原奉提督衙門行令,逕自約會廣東各官,速將設縣事情及添設屯所事宜查議。除行同知
+魯□前去約會廣東該道委官議處,本職仍親詣適中地方約會外,理合呈詳施行」等因,到院
+。卷查先為圖議邊方後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續據湖廣按察司呈,奉巡撫湖廣都御史秦案驗
+云云。候本院撫臨至日,會行議處,具奏定奪施行,各無苟且搪塞去後。
+  今呈前因,參照前項立縣等事,關係地方安危,遠近人心懸望,恨不一日而成。本院雖
+奉敕旨,別有機務,不暇親詣,而該道前任守巡各官,皆有地方重責,自當遵照晝夜經營;
+卻乃因循二年之上,尚未完報,縱使國法可以倖免,不知此心亦何以自安?今照接管副使汪
+玉,久負體用之學,素有愛民之心,據所呈報,既已深明事機,洞知緩急,遂使舉而行之,
+固當易於反掌,合再督催,以速成績。為此仰抄案回道,即往彼地約會各該道守巡等官,速
+將設縣等項事情,議處定當,具由呈奪。應施行者,一面施行,務為群策畢舉之圖,以收一
+勞永逸之績。毋再因循,仍蹈前轍,未便。仍行都布按三司一體查照會議施行。
+
+督剿安義逆賊牌
+二月十一日
+
+  牌仰典史徐誠,既行調選羅坊等處驍勇慣戰兵夫四百名,各備鋒利器械,就仰該縣官於
+堪動銀兩內先行給與口糧二月,統領星夜前赴安義縣,聽憑通判林寬調度追剿,獲功人員,
+一體從重給賞。但有不遵號令及逗遛退縮,擾害平人者,仰即遵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聽以
+軍法從事。本官務要申嚴紀律,整束行伍,必使所過之地,秋毫無犯;所捕之賊,焦類不遺
+;庶稱委任。如或縱弛怠忽,致有疏虞,軍令具存,罪亦難貸。
+
+截剿安義逃賊牌
+二月十三日
+
+  看得安義逆賊,已經本院嚴督官兵,四路邀截,誠恐無所逃竄,或歸沖縣治。除行知縣
+熊價,專一防守縣治,以守為戰;通判林寬,專一追剿逃賊,以戰為守;及行都指揮馮勳,
+選領南昌府衛軍快,督兵截剿外,牌仰饒州、南康、九江府掌印官,知府張愈嚴、王念等,
+各行起集兵快,身自督領,於沿湖要害,邀截迎擊;仍督令余干、樂平、都昌、建昌、湖口
+、彭澤等縣掌印官,領兵把截沿湖緊關隘路江口,毋令此賊得以出境遠遁。一面多差知因鄉
+導,探賊嚮往,互相傳報,合勢黏縱追剿,一應機宜,俱聽從宜區處。各官務要竭力殫智,
+殺賊立功,以靖地方;毋得畏縮因循,輕忽疏略,至賊滋漫,軍法具存,罪難輕貸。
+
+批議賞獲功陣亡等次呈
+三月初十日
+
+  據江西按察司呈,看得獲功陣亡等員役,俱查照贛州事例,獲賊首者,賞銀十兩;次賊
+首七兩,從賊三兩,老弱二兩。奮勇對敵陣亡者十兩;殺傷死者七兩五錢,被傷者三兩。其
+有軍民人等,各於賊勢未敗之先,自行帥眾擒獲送官者,仍照出給告示,賊首賞二十兩,次
+賊首十兩,從賊首五兩。務查的實,一例給賞,毋吝小費,致失大信。俱仰行南昌府,於本
+縣支剩軍餉銀內公同賞功官照數支給,開數繳報查考。
+
+復應天巡撫派取船隻咨
+三月二十四日
+
+  據江西布政司呈:「據應天府呈開:『江西、九江等府原派船五十隻,裝運營建宮室物
+料,乞查處督發,奉批查處呈奪。』議照江西南康、南昌等府,並無馬快船隻,雖有額造紅
+船,為因宸濠謀反,被賊燒燬;往來使客及糧運,尚且無船裝送,疲睏已極,委果無從區處
+。」呈詳到院,為照江西各府,師旅饑饉,疲睏已極;況兼本職氣昏多病,坐視民痍,莫措
+一籌,前項船隻,果難措置。南京素稱富庶,今雖亦有供饋之煩,然得貴院撫緝有方,兼以
+長才區畫,何事不濟。且江西之疲弊,亦貴院所備知,嘗蒙軫念,為之奏蠲租稅,江西之民
+,無不感激。獨此數十艘,乃不蒙一為分處乎?為此合咨貴院,煩請查照,憫念疲殘之區,
+終始得惠,別為處撥裝運施行。
+
+批東鄉叛民投順狀詞
+四月初九日
+
+  據東鄉縣民陳和等連名訴,看得朝廷添設縣治,本圖以便地方而順民情,但割小益大,
+安仁之民既稱偏損,亦宜為之處分。在官府自有通融裁製,各民惟宜聽順,果有未當,又可
+從容告理;而乃輒稱背抗,稔惡屢年,愈撫愈甚,不得已而有擒捕之舉,亦惟彰國法,禁頑
+梗,小懲大戒,期在安緝撫定,非必殺為快也。今各民既來投順,官府豈欲過求,但未審誠
+偽,恐因擒捕勢迫,暫來投順,以求延緩,亦未可知。仰按察司會同都、布二司,將各情詞
+備加詳審,及查立縣始末緣由,其各都圖,應否歸附某縣;各縣糧差,應否作何區處;各民
+違抗逃叛之罪,應否作何理斷;通行議處呈奪。
+
+批江西布政司清查造冊呈
+四月十六日
+
+  據江西布政司呈,看得造冊清查之法,既已詳悉備具,但人存政舉,使奉行不至,則革
+弊之法,反為流弊之源。仰布政司照議上緊施行,仍備行總理及各守巡官,同以此事為固本
+安民之首,各至分地,臨督各該府、州、縣正官。且將別項職事,牒委佐貳官分理,俱要專
+心致志,身親棕核,照式依期清量查造,務使積弊頓除,後患永絕,以蘇民困。中間但有不
+行盡心查理,止憑吏胥苟且了事者,即行拿治問發;提調等官,一體參究。其各官分定地方
+,該司具名開報,繳。
+
+行豐城縣督造淺船牌
+十六年
+
+  仰抄案回縣,即行知縣顧佖速差能幹官前來樟樹,接駕淺船到縣,照依該道估價,於官
+庫支給各船旗軍收領。就便擇日催督縣丞沈廷用,遵照本院面授水簾桅等法,興工修築。務
+將前船銜結勻連,多用串關扇束縛堅牢;足障水勢,以便施工,毋為摧蕩,虛費財力。
+
+行江西按察司審問通賊罪犯牌
+六月十五日
+
+  照得本院於正德十四年六月內,因寧王謀反,起兵征剿,具本奏聞,當差贛州衛捨人王
+鼐□奏,卻乃設計詐病,推托不前,顯有通賊情弊。及至擒獲逆賊,差□緊關題本,赴京奏
+報,卻又迂道私赴太監張忠處捏報軍中事情,幾至釀成大變。及將原領題本,通同邀截回還
+,所據本犯,罪難輕貸。為此牌仰本司,即將發去犯人王鼐從公審問明白,依律議擬,具招
+呈詳。毋得輕從,未便。
+
+行江西按察司清查軍前解回糧賞等物
+六月十九日
+
+  卷查先該本院督解宸濠,中途奉旨仍解回省,隨將前項賞功銀牌花紅彩段及糧餉等項,
+牌差縣丞等官龍光等,解發江西按察司查收貯庫,仍候本院明文施行去後。今照前項糧賞等
+銀,已支未支,清查應該起解者,未審曾否盡數解京,擬合查報。為此牌仰本司,即查原發
+糧賞等銀,各計若干。要見於何年月日奉本院批呈或紙牌,支取某項若干,給與某起官軍人
+等行糧或犒勞兵快應用,其應解金冊一十二付,上高、新昌玉印二顆,銀盆六面,及衣服等
+件,曾否盡數解京,中間有無遺漏等情,備查明白,具數回報,以憑查對稽考,毋得遲延,
+未便。
+
+批廣東按察司立縣呈
+七月二十八日
+
+  據副使汪玉呈稱云云。卷查先為圖議邊方後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續據湖廣按察司呈,
+奉湖廣巡撫都御史秦案驗,候本院撫臨至日,會行議處具奏定奪施行。隨據副使汪玉呈云云
+。看得立縣之舉,今且三年,而兩省會議,猶是道傍之談,似此往復不已,畢竟何時定計。
+自昔舉事,須順人情;凡今立縣,專為弭亂;若使兩地人心未協,遂爾執己見而行,則是今
+日定亂之圖,反為異時起爭之本,今江西安仁、東鄉各縣,紛紜奏告,連年不息,即今征矣
+。除行該道兵備官,上緊約會廣東各官,親詣地方,拘集裡老年高有識者,備詢輿論;務在
+眾議調停,兩情和協,就行相度地勢,會計財力,監追起工,然後各自回任。若使議終不合
+,必欲各自立縣,亦須酌裁適均。要見廣東於高宿立縣,都圖若干;湖廣於笆籬立縣,都圖
+若干;城池高廣若干;官員裁減若干;異時賦役,兩地逃躲,若何區處;盜賊彼時出沒,若
+何緝捕;一應事宜,逐條開議。須於不同之中,務求通融之術;不得徒事空言,彼此推托,
+苟延目前,不顧後患,異時追論致禍之因,罪亦終有不免。除批行湖廣該道兵備官查照外,
+仰抄案回司,會同布政司各行該道守巡兵備等官,約會湖廣各官,面議停當。一面會計工料
+,委官及時興工;一面備由開詳,以憑覆奏;毋再推延執拗,致有他虞,斷行參究不恕。仍
+行兩廣提督並巡按衙門查照催督施行。
+
+行江西三司停止興作牌
+八月初九日
+
+  先該本院看得江西兵荒之餘,重以洪水為災,民窮財盡,正當體養撫息。各該衙門一應
+修理公廨工役,俱宜停止。已經案仰各司,即將工役悉行停止,其勢不容已者,亦待秋成之
+後,民困稍蘇,方許以次呈奪去後。近因本院出巡,訪得各該官員,不思地方兵變水患,小
+民困苦已極,方求蠲賦稅,出內帑欲賑而未能,輒復紛然修理,事屬故違。本當參究,尚傳
+聞未的,姑再查禁。為此仰各抄案回司,即查前項工程,前此果否悉行停止?近來是否重複
+興工?具由呈報,以憑施行,毋得隱諱,違錯不便。
+
+行嶺北道申明教場軍令
+九月十七日
+
+  照得本院調到寧都等縣官兵機快人等,見在贛州教場住扎操閱,中間恐有不守軍令,罪
+及無辜,應合禁約。隨據副使王度呈開,合行事宜,參酌相同。為此仰抄按回道,即行出給
+告示,張掛教場,曉諭官兵機快,各加遵守。如有違犯,事情重大者,拿送軍門,依軍令斬
+首;其事情稍輕者,該道逕自究治發落。仍呈本院查考。
+  計開:
+  一,各兵但有擅動地方一草一木者,照依軍令斬首示眾。
+  一,各兵但有管哨官總指稱神福,饋送打點等項名色,科派銀物自一分以上,俱許赴該
+道面告究治。
+  一,管哨官凡遇歇操之日,並在營房居住,鈐束機兵,教演武藝。敢有在家遊蕩,及挾
+妓飲酒,朋伙諠譁者,訪出捆打一百。
+  一,各兵但有疾病事故,許管哨官稟明醫驗,不許雇人頂替,如有用財買求地方光棍替
+身上操,仰該管總小甲拿獲首送該道枷號,如隱情不首,事發,連總小甲一體枷號。
+  一,各兵在市買辦柴米酒肉等項,俱要兩平交易,如有恃強多佔分兩,被人告發,枷號
+示眾。
+  一,管哨官凡遇各兵鬥毆喧鬧等項,小事量行懲治,大事稟該道拿問,不許縱容爭競囂
+亂轅門。
+  一,各歇操之日,各將隨有器械,務在整刷鋒利鮮明,毋得臨時有誤。如平日懶惰,不
+行修理,上操之際,弦矢斷折,銃炮不響,旗幟不明,查出捆打一百。
+  一,各兵遇上班之日,不許因便赴該道府告家鄉戶婚田上等項事情,查出痛責四十。
+  一,各兵上街行走,俱要懸帶小木牌一面,上寫某哨官總下某人,年甲籍貫辨別。如有
+隱下兵打名色,另著別樣衣冠,暗入府縣,挾騙官吏,及來軍門並道門首打聽消息,訪出枷
+號不恕。
+  一,各兵領到工食銀兩,俱要撙節用度,謹慎收放,如有奢侈用盡,及被人偷盜,縱來
+訴告缺失,俱不准理,仍重加責治。
+  一,各該上班兵夫,如有限期未滿,先行逃回者,差人原籍拿來,用一百斤大枷枷號教
+場門首三個月,滿日,綑打一百,仍依律問發邊遠充軍。
+  一,各哨官並兵夫,有軍門一應便宜,及利所當興,害所當革者,許赴軍門及該道直白
+條陳,不許諸人阻當。
+
+行雩都縣建立社學牌
+十二月二十七日
+
+  照得本院近於贛州府城設立社學鄉館,教育民間子弟,風俗頗漸移易。牌仰雩都縣掌印
+官,即於該縣起立社學,選取民間俊秀子弟,備用禮幣,敦請學行之士,延為師長;查照本
+院原定學規,盡心教導;務使人知禮讓,戶習《詩》、《書》,丕變偷薄之風,以成淳厚之
+俗。毋得違延忽視,及虛文搪塞取咎。
+
+校勘記
+
+  〔1〕隆慶本卷三十一原分上、下卷,上卷為《征藩公移》,下卷為《山東鄉試錄》。
+然下卷非皆陽明之作,且與上卷體例不同,不應合而為一,故後世刊本或不收錄,或移置《
+外集》。今仍以《征藩公移》為卷三十一,而將《山東鄉試錄》作為附錄,移置卷二十二《
+外集》四《山東鄉試錄》序後。
+--------------------------------------------------------------------------------
+
+下一篇      
+靜心錄之一 文錄一
+書一
+始正德己巳至庚辰
+
+與辰中諸生
+己巳
+
+  謫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得諸友,何幸何幸!方以為喜,又遽爾別去,極怏怏也
+。絕學之餘,求道者少;一齊眾楚,最易搖奪。自非豪傑,鮮有卓然不變者。諸友宜相砥礪
+夾持,務期有成。近世士夫亦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實德未成而先揭標榜,以來世俗之謗,是
+以往往隳墮無立,反為斯道之梗。諸友宜以是為鑒,刊落聲華,務於切己處著實用力。
+  前在寺中所云靜坐事,非欲坐禪入定。蓋因吾輩平日為事物紛拿,未知為己,欲以此補
+小學收放心一段工夫耳。明道云:「才學便須知有著力處,既學便須知有著力處。」諸友宜
+於此處著力,方有進步,異時始有得力處也。「學要鞭辟近裡著己」、「君子之道暗然而日
+章」、「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在其利心則一」、「謙受益」、「不求異於人,而求同
+於理」,此數語宜書之壁間,常目在之。舉業不患妨功,惟患奪志。只如前日所約,循循為
+之,亦自兩無相礙。所謂知得灑掃應對,便是精義入神也。
+
+答徐成之
+辛未
+
+  汝華相見於逆旅,聞成之啟居甚悉;然無因一面,徒增悒怏。吾鄉學者幾人,求其篤信
+好學如吾成之者誰歟?求其喜聞過,忠告善道如吾成之者誰歟?過而莫吾告也,學而莫吾與
+也,非吾成之思而誰思歟?嗟吾成之,幸自愛重!
+  自人之失其所好,仁之難成也久矣。向吾成之在鄉黨中,刻厲自立,眾皆非笑,以為迂
+腐,成之不為少變。僕時雖稍知愛敬,不從眾非笑,然尚未知成之之難得如此也。今知成之
+之難得,則又不獲夕相與,豈非大可憾歟!修己治人,本無二道。政事雖劇,亦皆學問之地
+,諒吾成之隨在有得。然何從一聞至論,以洗凡近之見乎!愛莫為助。近為成之思進學之功
+,微覺過苦。先儒所謂志道懇切,固是誠意;然急迫求之,則反為私己,不可不察也。日用
+間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則義理自熟。孟子所謂「勿忘勿助。深造自得」者
+矣。學問之功何可緩,但恐著意把持振作,縱復有得,居之恐不能安耳。成之之學,想亦正
+不如此。以僕所見,微覺其有近似者,是以不敢不盡。亦以成之平時之樂聞,且欲以是求教
+也。
+
+答黃宗賢應原忠
+辛未
+
+  昨晚言似太多,然遇二君亦不得不多耳。其間以造詣未熟,言之未瑩則有之,然卻自是
+吾儕一段的實工夫。思之未合,請勿輕放過,當有豁然處也。聖人之心,纖翳自無所容,自
+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雜之鏡,須痛加刮磨一番,盡去其駁蝕,然後纖塵即見,
+才拂便去,亦自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雜未去,其間固自有一點明處,塵埃
+之落,固亦見得,亦才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
+,幸弗以為煩難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纏蔽,在識破後,自然
+不見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未見得向裡面意思,此工夫自
+無可講處。今已見此一層,卻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昨論儒釋之異,明道所謂「敬
+以直內」則有之,「義以方外」則未。畢竟連「敬以直內」亦不是者,已說到八九分矣。
+
+答汪石潭內翰
+辛未
+
+  承批教。連日瘡甚,不能書,未暇請益。來教云「昨日所論乃是一大疑難。」又云「此
+事關係頗大,不敢不言。」僕意亦以為然,是以不能遽已。夫喜怒哀樂,情也。既曰不可,
+謂未發矣。喜怒哀樂之未發,則是指其本體而言,性也。斯言自子思,非程子而始有。執事
+既不以為然,則當自子思《中庸》始矣。喜怒哀樂之與思與知覺,皆心之所發。心統性情。
+性,心體也;情,心用也。程子云「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
+者,感而遂通是也。」斯言既無以加矣,執事姑求之體用之說。夫體用一源也,知體之所以
+為用,則知用之所以為體者矣。雖然,體微而難知也,用顯而易見也。執事之雲不亦宜乎?
+夫謂「自朝至暮,未嘗有寂然不動之時」者,是見其用而不得其所謂體也。君子之於學也,
+因用以求其體。凡程子所謂「既思」,既是已發;既有知覺,既是動者。皆為求中於喜怒哀
+樂未發之時者言也,非謂其無未發者也。朱子於未發之說,其始亦嘗疑之,今其集中所與南
+軒論難辯析者,蓋往複數十而後決,其說則今之《中庸》《註疏》是也。其於此亦非苟矣。
+獨其所謂「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者,亦若過
+於剖析。而後之讀者遂以分為兩節,而疑其別有寂然不動、靜而存養之時,不知常存戒慎恐
+懼之心,則其工夫未始有一息之間,非必自其不睹不聞而存養也。吾兄疑且於動處加工,勿
+使間斷。動無不和,即靜無不中。而所謂寂然不動之體,當自知之矣。未至而揣度之,終不
+免於對答說相輪耳。然朱子但有知覺者在,而未有知覺之說,則亦未瑩。吾兄疑之,蓋亦有
+見。但其所以疑之者,則有因噎廢食之過,不可以不審也。君子之論,苟有以異於古,姑毋
+以為決然,宜且循其說而究之,極其說而果有不達也,然後從而斷之,是以其辯之也明,而
+析之也當。蓋在我者,有以得其情也。今學如吾兄,聰明超特如吾兄,深潛縝密如吾兄,而
+猶有未悉如此,何邪?吾兄之心,非若世之立異自高者,要在求其是而已,故敢言之無諱。
+有所未盡,不惜教論;不有益于兄,必有益於我也。
+
+寄諸用明
+辛未
+
+  得書,足知邇來學力之長,甚喜!君子惟患學業之不修,科第遲速,所不論也。況吾平
+日所望於賢弟,固有大於此者,不識亦嘗有意於此否耶?便中時報知之。
+  階陽諸侄聞去歲皆出投試,非不喜其年少有志,然私心切不以為然。不幸遂至於得志,
+豈不誤卻此生耶!凡後生美質,須令晦養厚積。天道不翕聚,則不能發散,況人乎?花之千
+葉者無實,為其華美太發露耳。諸賢侄不以吾言為迂,便當有進步處矣。
+  書來勸吾仕,吾亦非潔身者,所以汲汲於是,非獨以時當斂晦,亦以吾學未成。歲月不
+待,再過數年,精神益弊,雖欲勉進而有所不能,則將終於無成。皆吾所以勢有不容已也。
+但老祖而下,意皆不悅,今亦豈能決然行之?徒付之浩歎而已!
+
+答王虎谷
+辛未
+
+  承示:別後看得一性字親切。孟子云:「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
+此吾道之幸也,喜慰何可言!「弘毅」之說極是。但云「既不可以棄去,又不可以減輕;既
+不可以住歇,又不可以不至」,則是猶有不得已之意也。不得已之意與自有不能已者,尚隔
+一層。程子云:「知之而至,則循理為樂,不循理為不樂。」自有不能已者,循理為樂者也
+。非真能知性者未易及此。知性則知仁矣。仁,人心也。心體本自弘毅,不弘者蔽之也,不
+毅者累之也。故燭理明則私慾自不能蔽累;私慾不能蔽累,則自無不弘毅矣。弘非有所擴而
+大之也,毅非有所作而強之也,蓋本分之內,不加毫末焉。曾子「弘毅」之說,為學者言,
+故曰「不可以不弘毅」,此曾子窮理之本,真見仁體而後有是言。學者徒知不可不弘毅,不
+知窮理,而惟擴而大之以為弘,作而強之以為毅,是亦出於一時意氣之私,其去仁道尚遠也
+。此實公私義利之辯,因執事之誨而並以請正。
+
+與黃宗賢
+辛未
+
+  所喻皆近思切問,足知為功之密也,甚慰!夫加諸我者,我所不欲也,無加諸人;我所
+欲也,出乎其心之所欲,皆自然而然,非有所強,勿施於人,則勉而後能:此仁恕之別也。
+然恕,求仁之方,正吾儕之所有事也。子路之勇,而夫子未許其仁者,好勇而無所取裁,所
+勇未必皆出天理之公也。事君而不避其難,仁者不過如是。然而不知食輒之祿為非義,則勇
+非其所宜,勇不得為仁矣。然勇為仁之資,正吾儕之所尚欠也。鄙見如此,明者以為何如?
+未盡,望便示。
+
+二
+壬申
+
+  使至,知近來有如許忙,想亦因是大有得力處也。僕到家,即欲與曰仁成雁蕩之約,宗
+族親友相牽絆,時刻弗能自由。五月終,決意往;值烈暑,阻者益眾且堅,復不果。時與曰
+仁稍尋傍近諸小山,其東南林壑最勝絕處,與數友相期,侯宗賢一至即往。又月餘,曰仁憑
+限過甚,乃翁督促,勢不可復待。乃從上虞人四明,觀白水,尋龍溪之源,登杖錫,至於雪
+竇,上千丈巖以望天姥、華頂,若可睹焉。欲遂從奉化取道至赤城,適彼中多旱,山田盡龜
+裂,道傍人家徬徨望雨,意慘然不樂,遂從寧波買舟還余姚。往返亦半月餘,相從諸友亦微
+有所得,然無大發明。其最所歉然,宗賢不同茲行耳!歸又半月,曰仁行去,使來時已十餘
+日。思往時在京,每恨不得還故山,往返當益易,乃今益難。自後精神意氣當日不逮前,不
+知回視今日,又何如也!念之可歎可懼!留居之說,竟成虛約。親友以曰仁既往,催促日至
+,滁陽之行,難更遲遲,亦不能出是月。聞彼中山水頗佳勝,事亦閒散。宗賢有惜陰之念,
+明春之期,亦既後矣。此間同往者,後輩中亦三四人,習氣已深,雖有美質,亦消化漸盡。
+此事正如淘沙,會有見金時,但目下未可必得耳。
+
+三
+癸酉
+
+  滁陽之行,相從者亦二三子;兼復山水清遠,勝事閒曠,誠有足樂者。故人不忘久要,
+果能乘興一來耶?得應原忠書,誠如其言,亦大可喜。牽制文義,自宋儒已然,不獨今時。
+學者遂求脫然洗滌,恐亦甚難,但得漸能疑辯,當亦終有覺悟矣。自歸越後,時時默念年來
+交遊,益覺人才難得,如原忠者,豈易得哉!京師諸友,邇來略無消息。每因已私難克,輒
+為諸友憂慮一番。誠得相聚一堂,早晚當有多少砥礪切磋之益!然此在各人,非可願望得。
+
+四
+癸酉
+
+  春初,姜翁自天台來,得書,聞山聞況味,懸企之極;且承結亭相待,既感深誼,復愧
+其未有以副也。甘泉丁乃堂夫人憂,近有書來索銘,不久且還增城。道途邈絕,草亭席虛,
+相聚尚未有日。僕雖相去伊邇,而家累所牽,遲遲未決,所舉遂成北山之移文矣。應原忠久
+不得音問,想數會聚?聞亦北上,果然否?此間往來極多,友道則實寥落。敦夫雖住近,不
+甚講學;純甫近改北驗封,且行;曰仁又公差未還;宗賢之思,靡日不切!又得草堂報,益
+使人神魂飛越,若不能一日留此也,如何如何!去冬解冊吏到,承欲與原忠來訪,此誠千里
+命駕矣,喜慰之極!日切瞻望,然又自度鄙劣,不足以承此。曰仁人夏當道越中來此,其時
+得與共載,何樂如之!
+
+五
+癸酉
+
+  書來,及純甫事,懇懇不一而足,足知朋友忠愛之至。世衰俗降,友朋中雖平日最所愛
+敬者,亦多改頭換面,持兩端之說,以希俗取容,意思殊為衰颯可憫。若吾兄真可謂信道之
+篤而執德之弘矣,何幸何幸!仆在留都,與純甫住密邇,或一月一見,或間月不一見,輒有
+所規切,皆發於誠愛懇惻,中心未嘗懷纖毫較計。純甫或有所疏外,此心直可質諸鬼神。其
+後純甫轉官北上,始覺其有恝然者。尋亦痛自悔責,以為吾人相與,豈宜有如此芥蒂,卻有
+墮入世間較計坑陷中,亦成何等胸次!當下冰消霧釋矣。其後人言屢屢而至,至有為我憤辭
+厲色者。僕皆惟以前意處之,實是未忍一日而忘純甫。蓋平日相愛之極,情之所鐘,自如此
+也。旬日間復有相知自北京來,備傳純甫所論。僕竊疑有浮薄之徒,幸吾黨間隙,鼓弄交構
+,增飾其間,未必盡出於純甫之口。僕非矯為此說,實是故人情厚,不忍以此相疑耳。僕平
+日之厚純甫,本非私厚;縱純甫今日薄我,當亦非私薄。然則僕未嘗厚純甫,純甫未嘗薄僕
+也,亦何所容心於其間哉!往往見世俗朋友易生嫌隙,以為彼蓋苟合於外,而非有性分之契
+,是以如此,私竊歎憫。自謂吾黨數人,縱使散處敵國仇家,當亦斷不至是。不謂今日亦有
+此等議論,此亦惟宜自反自責而已。孟子云:「愛人不親反其仁,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
+。」自非履涉親切,應未識斯言味永而意懇也。
+  僕近時與朋友論學,惟說『立誠』二字。殺人須就咽喉上著刀,吾人為學當從心髓入微
+處用力,自然篤實光輝。雖私慾之萌,真是洪爐點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標末妝綴比擬
+,凡平日所謂學問思辯者,適足以為長傲遂非之資,自以為進於高明光大,而不知陷於狠戾
+險嫉,亦誠可哀也已!以近事觀之,曾見得吾儕往時所論,自是向裡。此蓋聖學的傳,惜乎
+淪落湮埋已久;往時見得,猶自恍惚,僕近來無所進,只於此處看較分曉,直是痛快,無復
+可疑。但與吾兄別久,無告語處耳。原忠數聚論否?近嘗得渠一書,所見迥然與舊不同,殊
+慰殊慰!今亦寄一簡,不能詳細,見時望並出此。歸計尚未遂,旬月後且圖再舉。會其蔚定
+,臨楮耿耿。
+
+六
+丙子
+
+  宅老數承遠來,重以嘉貺,相念之厚,愧何以堪!令兄又辱書惠,禮恭而意篤,意家庭
+旦夕之論,必於此學有相發明者,是以波及於僕。喜幸之餘,愧何以堪!別後工夫,無因一
+扣,如書中所云,大略知之。「用力習熟,然後居山」之說,昔人嘗有此,然亦須得其源。
+吾輩通患,正如池面浮萍,隨開隨蔽。未論江海,但在活水,浮萍即不能蔽。何者?活水有
+源,池水無源,有源者由己,無源者從物。故凡不息者有源,作輟者皆無源故耳。
+
+七
+戊寅
+
+  得書,見相念之厚,所引一詩尤懇惻至情,讀之既感且愧,幾欲涕下。人生動多牽滯,
+反不若他流外道之脫然也,奈何奈何!近收甘泉書,頗同此憾。士風日偷,素所目為善類者
+,亦皆雷同附和,以學為諱。吾人尚棲棲未即逃避,真處堂之燕雀耳。原忠聞且北上,恐亦
+非其本心。仕途如爛泥坑,勿入其中,鮮易復出。吾人便是失腳樣子,不可不鑒也。承欲枉
+顧,幸甚幸甚!好事多阻,恐亦未易如願,努力圖之!籠中病翼,或能附冥鴻之末而歸,未
+可知也。
+
+與王純甫
+壬申
+
+  別後,有人自武城來,雲純甫始到家,尊翁頗不喜,歸計尚多抵牾。始聞而惋然,已而
+復大喜。久之,又有人自南都來者,云「純甫已蒞任,上下多不相能」。始聞而惋然,已而
+復大喜。吾之惋然者,世俗之私情;所為大喜者,純甫當自知之,吾安能小不忍於純甫,不
+使動心忍性,以大其所就乎?譬之金之在冶,經烈焰,受鉗錘,當此之時,為金者甚苦;然
+自他人視之,方喜金之益精煉,而惟恐火力錘段之不至。既其出冶,金亦自喜其挫折段煉之
+有成矣。某平日亦每有傲視行輩、輕忽世故之心,後雖稍知懲創,亦惟支持抵塞於外而已。
+及謫貴州三年,百難備嘗,然後能有所見,始信孟氏「生於憂患」之言非欺我也。嘗以為「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患難,行乎患難
+;故無人而不自得。」後之君子,亦當素其位而學,不願乎其外。素富貴,學處乎富貴;素
+貧賤患難,學處乎貧賤患難;則亦可以無人而不自得。向嘗為純甫言之,純甫深以為然,不
+番邇來用力卻如何耳。
+  近日相與講學者,宗賢之外,亦複數人,每相聚輒歎純甫之高明。今復遭時磨勵若此,
+其進益不可量,純甫勉之!
+  汪景顏近亦出宰大名,臨行請益,某告以變化氣質。居常無所見,惟當利害,經變故,
+遭屈辱,平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憂惶失措者到此能不憂惶失措,始是能有得力處,亦便
+是用力處。天下事雖萬變,吾所以應之不出乎喜怒哀樂四者。此為學之要,而為政亦在其中
+矣。景顏聞之,躍然如有所得也。甘泉近有書來,已卜居蕭山之湘湖,去陽明洞方數十里耳
+。書屋亦將落成,聞之喜極。誠得良友相聚會,共進此道,人間更復有何樂!區區在外之榮
+辱得喪,又足掛之齒牙間哉?
+
+二
+癸酉
+
+  純甫所問,辭則謙下,而語意之間,實自以為是矣。夫既自以為是,則非求益之心矣。
+吾初不欲答,恐答之亦無所入也。故前書因發其端,以俟明春渡江而悉。既而思之,人生聚
+散無常,純甫之自是,蓋其心尚有所惑而然,亦非自知其非而又故為自是以要我者,吾何可
+以遂已?故復備舉其說以告純甫。
+  來書云「學以明善誠身,固也。但不知何者謂之善?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其明之
+之功當何如?人頭當何如?與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個甚的?此等處細微曲折,僅欲扣
+求啟發,而因獻所疑,以自附於助我者。」反覆此語,則純甫近來得力處在此,其受病處亦
+在此矣。純甫平日徒知存心之說,而未嘗實加克治之功,故未能動靜合一,而遇事輒有紛擾
+之患。今乃能推究若此,必以漸悟往日之墮空虛矣。故曰純甫近來用功得力處在此。然已失
+之支離外馳而不覺矣。夫心主於身,性具於心,善原於性,孟子之言性善是也。善即吾之性
+,無形體可指,無方所可定,無豈自為一物,可從何處得來者乎?故曰受病處亦在此。純甫
+之意,蓋未察夫聖門之實學,而尚狃於後世之訓詁,以為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須從事事
+物物求個至善,而後謂之明善,故有「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之語。純甫之心,殆亦疑
+我之或墮於空虛也,故假是說以發我之蔽。吾亦非不知感純甫此意,其實不然也。夫在物為
+理,處物為義,在性為善,因所指而異其名,實皆吾之心也。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
+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吾心之處事物,純乎理而無人偽之雜,謂之善,非在事物有定所
+之可求也。處物為義,是吾心之得其宜也,義非在外可襲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者,致
+此也,必曰事事物物上求個至善,是離而二之也。伊川所云「才用彼即曉此」,是猶謂之二
+。性無彼此,理無彼此,善無彼此也。純甫所謂「明之之功當何如?人頭處當何如?與誠身
+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個甚的?」且純甫之意,必以明善自有明善之功,誠身又有誠身之功
+也。若區區之意,則以明善為誠身之功也。夫誠者,無妄之謂。誠身之誠,則欲其無妄之謂
+。誠之之功,則明善是也。故博學者,學此也;審問者,問此也;慎思者,思此也;明辯者
+,辯此也;篤行者,行此也。皆所以明善而為誠之之功也。故誠身有道,明善者,誠身之道
+也;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非明善之外別有所謂誠身之功也。誠身之始,身猶未誠也,故
+謂之明善;明善之極,則身誠矣。若謂自有明善之功,又有誠身之功,是離而二之也,難乎
+免於毫釐千里之謬矣。其間欲為純甫言者尚多,紙筆未能詳悉。尚有未合,不妨往復。
+
+三
+甲戌
+
+  得曰仁書,知純甫近來用功甚力,可喜可喜!學以明善誠身,只兀兀守此昏昧雜擾之心
+,卻是坐禪入定,非所謂「必有事焉」者矣。聖門寧有是哉?但其毫釐之差,千里之謬,非
+實地用功,則亦未易辯別。後世之學,瑣屑支離,正所謂採摘汲引,其間亦寧無小補?然終
+非積本求原之學。句句是,字字合,然而終不可人堯舜之道也。
+
+四
+甲戌
+
+  屢得汪叔憲書,又兩得純甫書,備悉相念之厚,感愧多矣!近又見與曰仁書,貶損益至
+,三復赧然。夫趨向同而論學或異,不害其為同也;論學同而趨向或異,不害其為異也。不
+能積城反躬而徒騰口說,此僕往年之罪,純甫何尤乎?因便布此區區,臨楮傾念無已。
+
+寄希淵
+壬申
+
+  所遇如此,希淵歸計良是,但稍傷急迫。若再遲二三月,托疾而行,彼此形跡泯然,既
+不激怒於人,亦不失己之介矣。聖賢處末世,待人應物,有時而委曲,其道未嘗不直也。若
+己為君子而使人為小人,亦非仁人忠恕惻怛之心。希淵必以區區此說為大周旋,然道理實如
+此也。區區叨厚祿,有地方之責,欲脫身潛逃固難。若希淵所處,自宜進退綽然,今亦牽制
+若此,乃知古人掛冠解綬,其時亦不易值也。
+
+二
+壬申
+
+  向得林蘇州書,知希顏在蘇州,其時守忠在山陰矣。近張山陰來,知希顏已還山陰矣。
+而守忠又有金華之出。往歲希顏居鄉而守忠客祁,今茲復爾,二友之每每相違,豈亦有數存
+焉邪!為仁由己,固非他人所能與。而相觀砥礪之益,則友誠不可一日無者。外是子雍、明
+德輩相去數十里,決不能朝夕繼見,希顏無亦有獨立無與無歎歟?曩評半圭,誠然誠然。方
+今山林枯槁之士,要亦未可多得,去之奔走聲利之場者則遠矣。人品不齊,聖賢亦因材成就
+。孔門之教,言人人殊,後世儒者始有歸一之論,然而成德達材者鮮,又何居乎?希顏試於
+此思之,定以為何如也?
+
+三
+癸酉
+
+  希顏煢然在疚,道遠因一慰。聞友朋中多言希顏孝心純篤,哀傷過節,其素知希顏者,
+宜為終身之慕。毋徒毀傷為也!
+  守忠來,承手札喻及出處,此見希顏愛我之深,他人無此也。然此義亦惟希顏有之,他
+人無此也。牽於世故,未能即日引決,為愧為作,然亦終須如希顏所示耳。患難憂苦,莫非
+實學。今雖倚廬,意思亦須有進。向見季明德書,觀其意向甚正,但未及與之細講耳。「學
+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蓋一言而足。至其功夫節目,則愈講而愈無窮者。孔子猶曰
+「學之不講,是吾憂也」,今世無志於學者無足言,幸有一二篤志之士,又為無師友之講明
+,認氣作理,冥悍自信,終身勤苦而卒無所得,斯誠可哀矣。
+  讀《禮》之餘,與明德相論否?幸以其所造者示知。某無大知識,亦非好為人言者。顧
+今之時,人心陷溺已久,得一善人,惟恐其無成。期與諸君共明此學,固不以自任為嫌而避
+之。譬之婚姻,聊為諸君之媒妁而已。鄉里後進中有可言者,即與接引,此本分內事,勿謂
+不暇也。
+  樓居已完否?胡口之出非得已,然其間亦有說。聞朋友中多欲希顏高尚不出,就中亦須
+權其輕重。使親老饘粥稍可繼,則不必言高尚,自不宜出。不然,卻恐正其私心,不可不察
+也。
+
+四
+己卯
+
+  正月初二得家信,祖母於去冬十月背棄,痛割之極!縻於職守,無由歸遁。今復懇疏,
+若終不可得,將遂為徑往之圖矣。
+  近得鄭子沖書,聞與當事者頗相抵牾。希淵德性謙厚和平,其於世間榮辱炎涼之故,視
+之何異飄風浮靄,豈得尚有芥蒂於其中耶!即而詢之,果然出於意料之外,非賢者之所自取
+也。雖然,「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曰『我必無禮。』自反而有禮,又自
+反曰『我必不忠』」希淵克己之功日精日切,其肯遂自以為忠乎?往年區區謫官貴州,橫逆
+之加,無月無有。迄今思之,最是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當時亦止搪塞排遣,竟成空過,
+甚可惜也。
+  聞教下士甚有興起者,莆故文獻之區,其士人素多根器。今得希淵為之師,真如時雨化
+之而已,吾道幸甚!近有責委,不得已,不久且入閩。苟求了事,或能乘便至莆一間語,不
+盡不盡。
+
+與戴子良
+癸酉
+
+  汝成相見於滁,知吾兄之質,溫然純粹者也。今茲乃得其為志,蓋將從事於聖人之學,
+不安於善人而已也,何幸何幸!有志者事竟成,吾兄勉之!學之不明,已非一日,皆由有志
+者少。好德,民之秉彝,可謂盡無其人乎?然不能勝其私慾,竟淪陷於習俗,則亦無志而已
+。故朋友之間,有志者甚可喜,然志之難立而易墜也,則亦深可懼也。吾兄以為何如?宗賢
+已南還,相見且未有日。京師友朋如貴同年陳佑卿、顧惟賢,其他如汪汝成、梁仲用、王舜
+卿、蘇天秀,皆嘗相見。從事於此者,其餘尚三四人,吾見〔1〕與諸友當自識之。自古有
+志之士,未有不求助於師友。匆匆別來,所欲與吾兄言者百未及一。沿途歆歎雅意,誠切怏
+怏。相會未卜,惟勇往直前,以遂成此志是望。
+
+與胡伯忠
+癸酉
+
+  某往在京,雖極歆慕,彼此以事未及從容一敘,別去以為憾。期異時相遇,決當盡意劇
+談一番耳。昨未出京師,即已預期彭城之會,謂所未決於心,在茲行矣。及相見又復匆匆而
+別,別又復以為恨。不知執事之心亦何如也?
+  君子與小人居,決無苟同之理,不幸勢窮理極而為彼所中傷,則安之而已。處之未盡於
+道,或過於疾惡,或傷於憤激,無益於事,而致彼之怨恨仇毒,則皆君子之過也。昔人有言
+「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君子豈輕於從俗,獨不以異俗篤心耳。「與惡人居,如以
+朝衣朝冠坐於塗炭者」,伯夷之清也。「雖袒裼裸裎於我側,彼焉能浼我哉?」柳下惠之和
+也。君子以變化氣質為學,則惠之和,似亦執事之所宜從者。不以三公易其介,彼固未嘗無
+伯夷之清也。「德酋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僕於
+執事之謂矣。正人難得,正學難明;流俗難變,直道難容。臨筆惘然,如有所失;言不盡意
+,惟心亮。
+
+與黃誠甫
+癸酉
+
+  立志之說,已近煩瀆,然為知己言,竟亦不能捨是也。志於道德者,功名不足累其心;
+志於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但近世所謂道德,功名而已;所謂功名,富貴而已。「仁
+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一有謀計之心,則雖正誼明道,亦功利耳。諸
+友即索居,曰仁又將遠別,會中須時相警發,庶不就弛靡。誠甫之足,自當一日千里,任重
+道遠,吾非誠甫誰望邪!臨別數語,彼此暗然;終能不忘,乃為深愛。
+
+二
+丁丑
+
+  區區正月十八日始抵贛,即兵事紛紛。二月往征漳寇,四月班師。中間曾無一日之暇,
+故音問缺然。然雖擾擾中,意念所在,未嘗不在諸友也。養病之舉,恐已暫停,此亦順親之
+心,未為不是。不得以此日縈於懷,無益於事,徒使為善之念不專。何處非道,何處非學,
+豈必山林中耶?希顏、尚謙、清伯登第,聞之喜而不寐。近嘗寄書云「非為今日諸君喜,為
+陽明山中異日得良伴喜也。」吾於誠甫之未歸亦然。
+
+答王天宇
+甲戌
+
+  書來,見平日為學用功之概,深用喜慰!今之時,能稍有志聖賢之學,已不可多見;況
+又果能實用其力者,是豈易得哉!辱推擬過當,誠有所不敢居;然求善自輔,則鄙心實亦未
+嘗不切切也。今乃又得吾天宇,其為喜幸可騰言哉!厚意之及,良不敢虛;然又自歎愛莫為
+助,聊就來諭商榷一二。
+  天宇自謂「有志而不能篤」,不知所謂志者果何如?其不能篤者又誰也?謂「聖賢之學
+能靜,可以制動」,不知若何而能靜?靜與動有二心乎?謂「臨政行事之際,把捉摸擬,強
+之使歸於道,固亦卒有所未能,然造次顛沛必於是」者,不知如何其為功?謂「開卷有得,
+接賢人君子便自觸發」,不知所觸發者何物?又「賴二事而後觸發」則二事之外所作何務?
+當是之時,所謂志者果何在也?凡此數語,非天宇實用其力不能有。然亦足以見講學之未明
+,故尚有此耳。或思之有得,不厭寄示。
+
+二
+甲戌
+
+  承書惠,感感。中間問學之意,懇切有加於舊,足知進於斯道也。喜幸何如!但其間猶
+有未盡區區之意者。既承不鄙,何敢不竭!然望詳察,庶於斯道有所發明耳。
+  來書云:「誠身以格物,乍讀不能無疑,既而細詢之希顏,始悉其說。」區區未嘗有「
+誠身格物」之說,豈出於希顏邪?鄙意但謂君子之學以誠意為主,格物致知者,誠意之功也
+。猶饑者以求飽為事,飲食者,求飽之事也。希顏頗悉鄙意,不應有此。或恐一時言之未瑩
+耳。幸更細講之。
+  又云:「《大學》一書,古人為學次第。朱先生謂『窮理之極而後意誠』,其與所謂『
+居敬窮理』、非存心無以致知』者,固相為矛盾矣。蓋居敬存心之說補於傳文,而聖經所指
+,直謂其窮理而後心正。初學之士,執經而不考傳,其流之弊,安得不至於支離邪!」《大
+學》次第,但言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若「躬理之極而後意誠」,此則朱先生之說
+如此。其間亦自無大相矛盾。但於《大學》本旨,卻恐未盡合耳。「非存心無以致知」,此
+語不獨於《大學》未盡,就於《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之旨,亦或有未盡。然此等處言
+之甚長,非面悉不可。後之學者,附會於《補傳》而不深考於經旨,牽制於文羲而不體認於
+身心,是以往往失之支離而卒無所得,恐非執經而不考傳之過也。
+  又云:「不由窮理而遽加誠身之功,恐誠非所誠,適足以為偽而已矣。」此言甚善。但
+不知誠身之功又何如作用耳,幸體認之!
+  又言「譬之行道者,如大都為所歸宿之地,猶所謂至善也。行道者不辭險阻,決意向前
+,猶存心也。如使斯人不識大都所在,泛焉欲往,其不南走越北走胡幾希矣。」此譬大略皆
+是,但以不辭險阻艱難,決意向前,別為存心,未免牽合之苦,而不得其要耳。夫不辭險阻
+艱難,決意向前,此正是誠意之意。審如是,則其所以問道途,具資斧,戒舟車,皆有不容
+已者。不然,又安在其為決意向前,而亦安所前乎?夫不識大都所在而泛焉欲往,則亦欲往
+而已,未嘗真往也。惟其欲往而未嘗真往,是以道途之不問,資斧之不具,舟車之不戒。若
+決意向前,則真往矣。真往者,能如是乎?此最工夫切要者,以天宇之高明篤實而反求之,
+自當不言而喻矣。
+  又云「格物之說,昔人以捍去外物為言矣。捍去外物則此心存矣。心存,則所以致知者
+,皆是為己。」如此說,卻是「捍去外物」為一事,「致知」又為一事。「捍去外物」之說
+,亦未為甚害,然止捍御於其外,則亦未有拔去病根之意,非所謂「克己求仁,」之功矣。
+區區格物之說亦不如此。《大學》之所謂「誠意」即《中庸》之所謂「誠身」也。《大學》
+之所謂「格物致知」,即《中庸》之所謂「明善」也。博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皆
+所謂明善而為誠身之功也,非明善之外別有所謂誠身之功也。格物致知之外,又豈別有所謂
+誠意之功乎?《書》之所謂「精一」,《語》之所謂「博文約禮」,《中庸》之所謂「尊德
+性而道問學」,皆若此而已。是乃學問用功之要,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者也。
+  心之精微,口莫能述,亦豈筆端所能盡已!喜榮擢北上有期矣,倘能迂道江濱,謀一夕
+之話,庶幾能有所發明。冗遽中不悉。
+
+寄李道夫
+乙亥
+
+  此學不講久矣。鄙人之見,自謂於此頗有發明。而聞者往往詆以為異,獨執事傾心相信
+,確然不疑,其為喜慰,何啻空谷之足音!
+  別後時聞士夫傳說,近又徐曰仁自西江還,益得備聞執事任道之勇、執德之堅,令人起
+躍奮迅。「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誠得弘毅如執事者二三人,自足以為天下倡。
+彼依阿僂你之徒雖多,亦奚以為哉?幸甚幸甚!
+  比聞列郡之始,即欲以此學為教,仁者之心自然若此,僕誠甚為執事喜,然又甚為執事
+憂也。學絕道喪,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波濤中,且須援之登岸,然後可授之衣而與之食;
+若以衣食投之波濤中,是適重其溺,彼將不以為德而反以為尤矣。故凡居今之時,且須隨機
+導引,因事啟沃,寬心平氣以薰陶之,俟其感發興起,而後開之以其說,是故為力易而收效
+溥。不然,將有捍格不勝之患,而且為君子愛人之累,不知尊意以為何如耶?
+  病疏已再上,尚未得報。果遂此圖,舟過嘉禾,面話有日。
+
+與陸原靜
+丙子
+
+  書來,知貴恙已平復,甚喜!書中勤勤問學,惟恐失墜,足知進修之志不怠,又甚喜!
+異時發揮斯道,使來者有所興起,非吾子誰望乎?所問《大學》、《中庸》注,向嘗略具草
+稿,自以所養未純,未免務外欲速之病,尋已焚毀。近雖覺稍進,意亦未敢便以為至,姑俟
+異日山中與諸賢商量共成之,故皆未有書。其意旨大略,則固平日已為清伯言之矣。因是益
+加體認研究,當自有見;汲汲求此,恐猶未免舊日之病也。
+  「博學」之說,向已詳論。今猶牽制若此,何邪?此亦恐是志不堅定,為世習所撓之故
+。使在我果無功利之心,雖錢谷兵甲,搬柴運水,何往而非實學?何事而非天理?況子、史
+、詩、文之類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則雖日談道德仁義,亦只是功利之事,況子、史、
+詩、文之類乎?「一切屏絕」之說,是猶泥於舊習,平日用功未有得力處,故云爾。請一洗
+俗見,還復初志,更思平日飲食養身之喻,種樹栽培灌溉之喻,自當釋然融解矣。「物有本
+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吾子之言,是猶未是終始本末之一致也,是不循本
+末終始天然之序,而欲以私意速成之也。
+
+二
+戊寅
+
+  尚謙至,聞原靜志堅信篤,喜慰莫逾!人在仕途,如馬行淖田中,縱復馳逸,足起足陷
+,其在駑下,坐見淪沒耳。乃今得還故鄉,此亦譬之小歇田塍。若自此急尋平路,可以直去
+康莊,馳騁萬里。不知到家工夫卻如何也。自曰仁沒後,吾道益孤,致望原靜者亦不淺。子
+夏,聖門高弟,曾子數其失,則曰「吾過矣!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夫離群索居之在
+昔賢,已不能無過,況吾儕乎?以原靜之英敏,自應未即摧墮。山間切磋砥礪,還復幾人?
+深造自得,便間亦可為寫寄否?
+  尚謙至此,日有所進。自去年十二月到今已八逾月,尚未肯歸視其室。非其志有所專,
+宜不能聲音笑貌及此也。區區兩疏辭乞,尚未得報。決意兩不允則三,三不允則五則六,必
+得而後已。若再一舉輒須三月,二舉則又六七月矣。計吾舟東抵吳越,原靜之旆當已北指幽
+、冀;會晤未期,如之何則可!
+
+與希顏台仲明德尚謙原靜
+丁丑
+
+  聞諸友皆登第,喜不自勝。非為諸友今日喜,為野夫異日山中得良伴喜也。入仕之始,
+意況未免搖動。如絮在風中,若非黏泥貼網,恐自張主未得。不知諸友卻如何?想平時工夫
+,亦須有得力處耳。野夫失腳落渡船,未知何時得到彼岸。且南贛事極多掣肘,緣地連四省
+,各有撫鎮,乃今亦不過因仍度日,自古未有事權不一而能有成者。告病之興雖動,恐成虛
+文,未敢輕舉,欲俟地方稍靖。今又得諸友在,吾終有望矣。曰仁春來頗病,聞之極憂念。
+昨書來,欲與二三友去田霅上,因寄一詩。今錄去,聊同此懷也。
+
+與楊仕德薛尚謙
+丁丑
+
+  即日已抵龍南,明日入巢,四路兵皆已如期並進,賊有必破之勢。某向在橫水,嘗寄書
+仕德云:「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區區剪除鼠竊,何足為異?若諸賢掃蕩心腹之寇,
+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誠大丈夫不世之偉績。數日來諒已得必勝之策,捷奏有期矣。何喜如
+之!
+  日孚美質,誠可與共學,此時計已發舟。倘未行,出此同致意。廨中事以累尚謙,想不
+厭煩瑣。小兒正憲,猶望時賜督責。
+
+寄聞人邦英邦正
+戊寅
+
+  昆季敏而好學,吾家兩弟得以朝夕親資磨勵,聞之甚喜。得書備見嚮往之誠,尤極浣慰
+。家貧親老,豈可不求祿仕?求祿仕而不工舉業,卻是不盡人事而徒責天命,無是理矣。但
+能立志堅定,隨事盡道,不以得失動念,則雖勉習舉業,亦自無妨聖賢之學。若是原無求為
+聖賢之志,雖不業舉,日談道德,亦只成就得務外好高之病而已。此昔人所以有「不患妨功
+,惟患奪志」之說也。夫謂之奪志,則已有志可奪;倘若未有可奪之志,卻又不可以不深思
+疑省而早圖之。每念賢弟資質之美,未嘗不切拳拳。夫美質難得而易壞,至道難聞而易失,
+盛年難遇而易過,習俗難革而易流。昆玉勉之!
+
+二
+戊寅
+
+  得書,見昆季用志之不凡,此固區區所深望者,何幸何幸!世俗之見,豈足與論?君子
+惟求其是而已。「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然謂舉業
+與聖人之學相戾者,非也。程子云:「心苟不忘,則雖應接俗事,莫非實學,無非道也。」
+而況於舉業乎?謂舉業與聖人之學不相度者,亦非也,程子云:「心苟忘之,則雖終身由之
+,只是俗事。」而況於舉業乎?忘與不忘之間不能以發,要在深思默識所指謂不忘者果何事
+耶,知此則知學矣。賢弟精之熟之,不使有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可也。
+
+三
+庚辰
+
+  書來,意思甚懇切,足慰遠懷。持此不解,即吾立志之說矣。「源泉混混,不捨晝夜,
+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者,其本也。有有志而無成者矣,未有無志而
+能有成者也。賢弟勉之!色養之暇,怡怡切切,可想而知,交修罔怠,庶吾望之不孤矣。地
+方稍平,退休有日;預想山間講習之樂,不覺先已欣然。
+
+寄薛尚謙
+戊寅
+
+  沿途意思如何?得無亦有走作否?數年切磋,只得立志辯義利。若於此未有得力處,卻
+是平日所講盡成虛語,平日所見皆非實得,不可以不猛省也!經一蹶者長一智,今日之失,
+未必不為後日之得,但已落第二義。須從第一義上著力,一真一切真。若這些子既是,更無
+討不是處矣。
+  此間朋友聚集漸眾,比舊頗覺興起。尚謙既去,仕德又往,歐陽崇一病歸,獨惟乾留此
+,精神亦不足。諸友中未有倚靠得者,苦於接濟乏人耳。
+  乞休本至今未回,未免坐待。尚謙更靜養幾月,若進步欠力,更來火坑中乘涼如何?
+
+二
+
+  得書,知日孚停舟郁孤,遲遲未發,此誠出於意望之外。日孚好學如此,豪傑之士必有
+聞風而起者矣。何喜如之!何喜如之!
+  昨見太和報效人,知歐、王二生者至,不識曾與一言否?歐生有一書,可謂有志。中間
+述子晦語頗失真,恐亦子晦一時言之未瑩爾。大抵工夫須實落做去,始能有見,料想臆度,
+未有不自誤誤人者矣。
+  此間賊巢乃與廣東山後諸賊相連,餘黨往往有從遁者,若非斬絕根株,意恐日後必相聊
+而起,重為兩省之患。故須更遲遲旬日,與之剪除。兵難遙度,不可預料,大抵如此。
+  小兒勞諸公勤開誨,多感多感!昔人謂教小兒有四益,驗諸友往返,念之極切懸懸。今
+後但有至者,須諸君為我盡意吐露,縱彼不久留,亦無負其來可也。
+三
+
+  日來因兵事紛擾,賤軀怯弱,以此益見得工夫有得力處。只是從前大段未曾實落用力,
+虛度虛說過了。自今當與諸君努力鞭策,誓死進步,庶亦收之桑榆耳。
+  日孚停館郁孤,恐風氣太高,數日之留則可,倘更稍久,終恐早晚寒暖欠適。區區初擬
+日下即回,因從前征剿,撤兵太速,致遺今日之患。故且示以久屯之形,正恐後之罪今,亦
+猶今,之罪昔耳。但從征官屬已萌歸心,更相倡和,已有不必久屯之說。天下事不能盡如人
+意。大抵皆坐此輩,可歎可歎!
+  聞仕德失調,意思何如?大抵心病癒則身病亦自易去。縱血氣衰弱,未便即除,亦自不
+能為心患也。
+  小兒勞開教,駑駘之質,無復望其千里,但得帖然於皂櫪之間,斯已矣。門戶勤早晚,
+得無亦厭瑣屑否?不一。
+寄諸弟
+戊寅
+
+  屢得弟輩書,皆有悔悟奮發之意,喜慰無盡!但不知弟輩果出於誠心乎?亦謾為之說云
+爾。
+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
+。人孰無過?改之為貴。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大聖也
+,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已。有皆曰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說,未
+足以知堯舜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即非所以為聖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
+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則其心亦與人同耳。
+危即過也,惟其兢兢業業,嘗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於過。古之聖賢時
+時自見己過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與果與人異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者,時時
+自見己過之功。吾近來實見此學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輩
+言之。毋使亦如吾之習染即深,而後克治之難也。
+  人方少時,精神意氣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頗易。迨其漸長,世累日
+深,而精神意氣亦日漸以減,然能汲汲奮志於學,則猶尚可有為。至於四十五十,即如下山
+之日,漸以微滅,不復可挽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
+「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來實見此病,故亦切切預為弟輩言之。宜及時
+勉力,毋使過時而徒悔也。
+
+與安之
+己卯
+
+  聞安之肯向學,不勝欣願!得奮勵如此,庶不負彼此相愛之情也。留都時偶因饒舌,遂
+致多口,攻之者環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說,集為定論,聊藉以解紛耳。門人輩近刻之雩
+都,初聞甚不喜;然士夫見之,乃往往遂有開發者,無意中得此一助,亦頗省頰舌之勞。近
+年篁墩諸公嘗有《道一》等編,見者先懷黨同伐異之念,故卒不能有人,反激而怒。今但取
+朱子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辭,雖有偏心,將無所施其怒矣。尊意以為何如耶?聊往數冊
+,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所須文字,非不欲承命;荒疏既久,無下筆處耳。貧漢作事大難,
+富人豈知之!
+
+答甘泉
+己卯
+
+  旬日前,楊仕德人來,領手教及《答子莘書》,具悉造詣用功之詳。喜躍何可言!蓋自
+是而吾黨之學歸一矣。此某之幸!後學之幸也!
+  來簡勤勤訓責僕以久無請益,此吾兄愛僕之厚,僕之罪也。此心同,此理同,苟知用力
+於此,雖百慮殊途,同歸一致。不然,雖字字而證,句句而求,其始也毫釐,其末也千里。
+老兄造詣之深,涵養之久,僕何敢望?至共嚮往直前,以求必得乎此之志,則有不約而契、
+不求而合者。其間所見,時或不能無小異,然吾兄既不屑屑於僕,而僕亦不以汲級于兄者。
+正以志向既同,如兩人同適京都,雖所由之途間有迂直,知其異日之歸終同耳。向在龍江
+舟次,亦嘗進其《大學》舊本及格物諸說,兄時未以為然,而僕亦遂置不復強聒者,知兄之
+不久自當釋然於此也。乃今果獲所願,喜躍何可言!崑崙之源,有時而伏流,終必達於海也
+。僕窶人也,雖獲夜光之璧,人將不信,必且以謂其為妄為偽。金璧入於猗頓之室,自此至
+寶得以昭明天下,僅亦免於遺璧之罪矣。雖然,是喻猶二也。夜光之璧,外求而得也;此則
+於吾所固有,無待於外也,偶遺忘之耳;未嘗遺忘也,偶蒙翳之耳。
+  叔賢所進超卓,海內諸友實罕其儔。同處西樵,又資麗澤,所造可量乎!僕年未半百,
+而衰疾已如六七十翁,日夜思歸陽明,為夕死之圖,疏三上而未遂。欲棄印長往,以從大夫
+之後,恐形跡大駭;必俟允報,則須冬盡春初乃可遂也。一一世事,如狂風驟雨中落葉,倏
+忽之間,寧復可定所耶!兩承楚人之誨,此非骨肉,念不及此,感刻!祖母益耄,思一見,
+老父亦書來促歸,於是情思愈惡。所幸吾兄道明德立,宗盟有人,用此可以自慰。其諸所欲
+請,仕德能有述。有所未當,便間不惜指示。
+
+二
+庚辰
+
+  得正月書,知大事已畢,當亦稍慰純孝之思矣。近承避地發履塚下,進德修業,善類幸
+甚。傳聞貴邑盜勢方張,果爾,則遠去家室,獨留曠寂之野,恐亦未可長也。某告病未遂,
+今且蹙告歸省,去住亦未可必。悠悠塵世,畢竟作何稅駕?當亦時時念及,幸以教之!叔賢
+志節遠出流俗。渭先雖未久處,一見知為忠信之士。乃聞不時一相見,何耶?英賢之生,何
+幸同時共地,又可虛度光陰,容易失卻此大機會,是使後人而復惜後人也!二君曾各寄一書
+,托宋以道轉致,相見幸問之。
+
+答方叔賢
+己卯
+
+  近得手教及與甘泉往復兩書,快讀一過,灑然如熱者之濯清風,何子之見超卓而速也!
+真可謂一日千里矣。《大學》舊本之復,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論象山處,舉孟子「放心
+」數條,而甘泉以為未足,復舉「東西南北海有聖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內事皆己
+分內事」數語。甘泉所舉,誠得其大,然吾獨愛西樵子之近而切也。見其大者,則其功不得
+不近而切,然非實加切近之功,則所謂大者,亦虛見而已耳。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
+儒往往能言,然其學卒人於支離外索而不自覺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獨有喜於
+西樵之言,固今時封證之藥也。古人之學,切實為己,不徒事於講說。書札往來,終不若面
+語之能盡,且易使人溺情於文辭,崇浮氣而長勝心。求其說之無病,而不知其心病之已多矣
+。此近世之通患,賢知者不免焉,不可以不察也。
+  楊仕德去,草草復此,諸所欲言,仕德能悉。
+
+與陳國英
+庚辰
+
+  別久矣。雖彼此音問闊疏,而消息動靜時時及聞。國英天資篤厚,加以靜養日久,其所
+造當必大異於疇昔,惜無因一面叩之耳。凡人之學,不日進者必日退。譬諸草木,生意日滋
+,則日益暢茂;苟生意日息,則亦日就衰落矣。國英之於此學,且十餘年矣,其日益暢茂者
+乎?其日就衰落者乎?君子之學,非有同志之友日相規切,則亦易以悠悠度日,而無有乎激
+勵警發之益。山中友朋,亦有以此學日相講求者乎?孔子云:「德之不修,學之不講,是吾
+憂也。」而況於吾儕乎哉?
+
+復唐虞佐
+庚辰
+
+  承示詩二韻五章,語益工,興寄益無盡,深歎多才,但不欲以是為有道者稱頌耳。「撤
+講慎擇」之喻,愛我良多,深知感作。但區區之心,亦自有不容已者。聖賢之道,坦若大路
+,夫婦之愚,可以與知。而後之論者,忽近求遠,捨易圖難,遂使老師宿儒皆不敢輕議。故
+在今時,非獨其庸下者自分以為不可為,雖高者特達,皆以此學為長物,視之為虛談贅說,
+亦許時矣。當此之時,苟有一念相尋於此,真所謂「空谷足音,見似人者喜矣」。況其章縫
+而來者,寧不忻忻然以接之乎?然要其間,亦豈天濫竽假道之弊!但在我不可以此意逆之,
+亦將於此以求其真者耳。正如淘金於沙,非不知沙之汰而去者且十九,然亦未能即捨沙而別
+以淘金為也。孔子云:「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孟子云:「君子之設科也,來
+者不拒,往者不追。」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蓋「不憤不啟」者,君子施教之方;「
+有教無類」,則其本心焉耳。多病之軀,重為知己憂,卷卷惠喻及此,感愛何有窮已。然區
+區之心,亦不敢不為知已一傾倒也。行且會面,悉所未盡。
+
+校勘記
+
+  〔1〕 見,疑作「兄」
+  〔2〕 謙,原本誤作「誠」,據內文改。
+--------------------------------------------------------------------------------
+
+下一篇      
+靜心錄之二 文錄二
+書二
+始正德辛巳至嘉靖乙酉
+
+與鄒謙之
+辛巳
+
+  別後德聞日至,雖不相面,嘉慰殊深。近來此意見得益親切,國裳亦已篤信,得謙之更
+一來,愈當沛然矣。適吳守欲以府志奉瀆,同事者於中、國裳、汝信、惟浚、遂令開館於白
+鹿。醉翁之意蓋有在,不專以此煩勞也。區區歸遁有日,聖天子新政英明,如謙之亦宜束裝
+北上,此會宜急圖之,不當徐徐而來也。蔡希淵近已主白鹿,諸同志須僕已到山,卻來相講
+,尤妙。此時卻匆匆不能盡意也,幸以語之!
+
+二
+乙酉
+
+  鄉人自廣德來,時常得聞動履,兼悉政教之善,殊慰傾想。遠使吊賻,尤感憂念之深。
+所喻:「猝臨盤錯,蓋非獨以別利器,正以精吾格致之功耳」,又能以怠荒自懼,其進可知
+矣。近時四方來游之士頗眾,其間雖甚魯鈍,但以良知之說略加點掇,無不即有開悟,以是
+益信得此二字真吾聖門正法眼藏。謙之近來所見,不審又如何矣?南元善益信此學,日覺有
+進,其見諸施設,亦大非其舊。便間更相將掖之,固朋友切磋之心也。方治葬事,使還,草
+草疏謝不盡。
+
+與夏敦夫
+辛巳
+
+  不相見者幾時,每念吾兄忠信篤厚之資,學得其要,斷能一日千里。惜無因亟會,親睹
+其所謂歷塊過都者以為快耳。
+  昔夫子謂子貢曰:「賜也,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學,乃不有要乎!彼釋氏之
+外人倫,遺物理,而墮於空寂者,固不得謂之明其心矣;若世儒之外務講求考索,而不知本
+諸其心者,其亦可以謂窮理乎?此區區之心,深欲就正於有道者。因便輒及之,幸有以教我
+也。
+  區區兩年來血氣亦漸衰,無復用世之志。近始奉敕北上,將遂便道歸省老親,為終養之
+圖矣。冗次不盡所懷。
+
+與朱守忠
+辛巳
+
+  乍別忽旬余。沿途人事擾擾,每得稍暇,或遇景感觸,輒復興懷。□詔官來,承手札,
+知警省不懈,幸甚幸甚!此意不忘,即是時時相見,雖別非別矣。道之不明,皆由吾輩明之
+於口而不明之於身,是以徒騰頰舌,未能不言而信。要在立誠而已。向日謙虛之說,其病端
+亦起於不誠。使能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亦安有不謙不虛時邪?虞佐相愛之情甚厚,別後益
+見其真切,所恨愛莫為助。但願渠實落做個聖賢,以此為報而已。相見時以此意規之。謙之
+當已不可留,國裳亦時時相見否?學問之益,莫大於朋友切磋,聚會不厭頻數也。明日當發
+玉山,到家漸可計日,但與守忠相去益遠,臨紙悵然!
+
+與席元山
+辛巳
+
+  向承教札及《鳴冤錄》,讀之見別後學力所到,卓然斯道之任,庶幾乎天下非之而不顧
+,非獨與世之附和雷同從人非笑者相去萬萬而已。喜幸何極!中間乃有須面論者,但恨無因
+一會。近聞內台之擢,決知必從鉛山取道,而僕亦有歸省之便,庶得停舟途次,為信宿之談
+,使人候於分水,乃未有前驅之報。駐信城者五日,悵怏而去。天之不假緣也,可如何哉!
+  大抵此學之不明,皆由吾人入耳出口,未嘗誠諸其心身。譬之談飲說食,何由得見醉飽
+之實乎?僕自近年來始實見得此學,真有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朋友之中,亦漸有三數輩
+篤信不回。其疑信相半,顧瞻不定者,多以舊說沈痼,且有得失毀譽之虞,未能專心致志以
+聽,亦坐相處不久,或交臂而別,無從與之細說耳。象山之學簡易直截,孟子之後一人。其
+學問思辯、致知格物之說,雖亦未免沿襲之累,然其大本大原斷非余子所及也。執事素能深
+信其學,此亦不可不察。正如求精金者必務段煉足色,勿使有纖毫之雜,然後可無虧損變動
+。蓋是非之懸絕,所爭毫釐耳。
+  用熙近聞已赴京,知公故舊之情極厚,倘猶未出,亦勸之學問而已。存心養性之外,無
+別學也。相見時亦望遂以此言致之。
+
+答甘泉
+辛巳
+
+  世傑來,承示《學庸測》,喜幸喜幸!中間極有發明處,但於鄙見尚大同小異耳。「隨
+處體認天理」是真實不誑語,鄙說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發端處,卻似有毫釐未協,然
+亦終當殊途同歸也。修齊治平,總是格物,但欲如此節節分疏,亦覺說話太多。且語意務為
+簡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讀者愈難尋求,此中不無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淺易其詞,略指路
+徑,使人自思得之,更覺意味深長也。高明以為何如?致知之說,鄙見恐不可易,亦望老兄
+更一致意,便間示知之。此是聖學傳心之要,於此既明,其餘皆洞然矣。意到懇切處,不得
+不直,幸不罪其僭妄也!
+  叔賢《大學》、《洪範》之說,其用力已深,一時恐難轉移,此須面論,始有可辯正耳
+,會間先一及之。去冬有方叟者過此,傳示高文,其人習於神仙之說,謂之志於聖賢之學,
+恐非其本心。人便,草草不盡。
+
+答倫彥式
+辛巳
+
+  往歲仙舟過贛,承不自滿足,執禮謙而下問懇,古所謂敏而好學,於吾彥式見之。別後
+連冗,不及以時奉問,極切馳想!近令弟過省,復承惠教,志道之篤,趨向之正,勤卷有加
+,淺薄何以當此?悚息悚息!
+  諭及「學無靜根,感物易動,處事多悔」,即是三言,尤是近時用工之實。僕罔所知識
+,何足以辱賢者之問!大抵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學而別求靜根,故感物而懼其易動,感物
+而懼其易動,是故處事而多悔也。心,無動靜者也。其靜也者,以言其體也;其動也者,以
+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學,無間於動靜。其靜也,常覺而未嘗無也,故常應;其動也,常定而
+未嘗有也,故常寂;常應常寂,動靜皆有事焉,是之謂集義。集義故能無祇悔,所謂動亦定
+,靜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靜,其體也,而復求靜根焉,是撓其體也;動,其用也,而懼其
+易動焉,是廢其用也。故求靜之心即動也,惡動之心非靜也,是之謂動亦動,靜亦動,將迎
+起伏,相尋於無窮矣。故循理之謂靜,從欲之謂動。欲也者,非必聲色貨利外誘也,有心之
+私皆欲也。故循理焉,雖酬酢萬變,皆靜也。濂溪所謂「主靜」,無慾之謂也,是謂集義者
+也。從欲焉,雖心齊坐忘,亦動也。告子之強制正助之謂也,是外義者也。雖然,僕蓋從事
+於此而未之能焉,聊為賢者陳其所見云爾。以為何如?便間示知之。
+
+與唐虞佐侍御
+辛巳
+
+  相與兩年,情日益厚,意日益真,此皆彼此所心喻,不以言謝者。別後又承雄文追送,
+稱許過情,末又重以傳說之事,所擬益非其倫,感作何既!雖然,故人之賜也,敢不拜受!
+果如是,非獨進以有為,將退而隱於巖穴之下,要亦不失其為賢也已,敢不拜賜!昔人有言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今投我以瓊瑤矣,我又何以報之?報之以其所賜,可乎?
+  說之言曰:「學於古訓乃有獲。」夫謂學於古訓者,非謂其通於文辭,講說於口耳之間
+,義襲而取諸其外也。獲也者,得之於心之謂,非外鑠也。必如古訓,而學其所學焉,誠諸
+其身,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乃為有得也。夫謂遜志務時敏者,非謂其飾情卑
+禮於其外,汲汲於事功聲譽之間也。其遜志也,如地之下而無所不承也,如海之虛而無所不
+納也;其時敏也,一於天德,戒懼於不睹不聞,如太和之運而不息也。夫然,百世以俟聖人
+而不惑,溥博淵泉而時出之,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悅,施及蠻貊,而道德流於無窮,
+斯固說之所以為說也。以是為報,虞佐其能以卻我乎?孟氏云:「責難之謂恭」。吾其敢以
+後世文章之士期虞佐乎?顏氏云:「舜,何人也?予,何人也?」虞佐其能不以說自期乎?
+人還,燈下草草為謝。相去益遠,臨楮怏悒!
+
+答方叔賢
+辛巳
+
+  承示《大學原》,知用心於此深密矣。道一而已,論其大本大原,則《六經》、《四書
+》無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範》之於《大學》而已。此意亦僕平日於朋友中所常言者
+。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實之疏密,枝葉之高下,亦欲盡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
+如是之雕刻也。今吾兄方自喜以為獨見新得,銳意主張是說,雖素蒙信愛如鄙人者,一時論
+說當亦未能遽人。且願吾兄以所見者實體諸身,必將有疑;果無疑,必將有得;果無得,又
+必有見;然後鄙說可得而進也,學之不明幾百年矣。近幸同志如甘泉、如吾兄者,相與切磋
+講求,頗有端緒。而吾兄忽復牽滯文義若此,吾又將誰望乎?君子論學,固惟是之從,非以
+必同為貴。至於入門下手處,則有不容於不辯者,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矣。致知格物,甘
+泉之說與僕尚微有異,然不害其為大同。若吾兄之說,似又與甘泉異矣。相去遠,恐辭不足
+以達意,故言語直冒,不復有所遜讓。近與甘泉書,亦道此,當不以為罪也。
+
+二
+癸未
+
+  此學蓁蕪,今幸吾儕復知講求於此,固宜急急遑遑,並心同志,務求其實,以身明道學
+。雖所人之途稍異,要其所志而同,斯可矣。不肖之謬劣,已無足論。若叔賢之於甘泉,亦
+乃牽制於文義,紛爭於辯說,益重世人之惑,以啟呶呶者之口,斯誠不能無憾焉!憂病中不
+能數奉問,偶有所聞,因謙之去,輒附此。言無倫次。渭先相見,望並出此。
+
+與楊仕鳴
+辛巳
+
+  差人來,知令兄已於去冬安厝,墓有宿草矣,無由一哭,傷哉!所委志銘,既病且冗,
+須朋友中相知深者一為之,始能有發耳。
+  喻及「日用講求功夫,只是各依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擴充以盡其本體,不可遷就
+氣習以趨時好。」幸甚幸甚!果如是,方是致知格物,方是明善誠身。果如是,德安得而不
+日新!業安得而不富有!謂「每日自檢,未有終日渾成片段」者,亦只是致知工夫間斷。夫
+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又云:「以此磨勘先輩文字同異,工夫不合,常生疑慮。」又何為其
+然哉?區區所論致知二字,乃是孔門正法眼藏,於此見得真的,直是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
+鬼神而無疑,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謂之知道;得此者,方謂
+之有德。異此而學,即謂之異端;離此而說,即謂之邪說;迷此而行,即謂之冥行。雖千魔
+萬怪,眩瞀變幻於前,自當觸之而碎,迎之而解,如太陽一出,而鬼魅魍魎自無所逃其形矣
+。尚何疑慮之有,而何異同之足惑乎!所謂「此學如立在空中,四面皆無倚靠,萬事不容染
+著,色色信他本來,不容一毫增減。若涉些安排,著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雖言句時
+有未瑩,亦是仕鳴見得處,足可喜矣。但須切實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說,未免亦是議
+擬仿象,已後只做得一個弄精魄的漢,雖與近世格物者症候稍有不同,其為病痛,一而已矣
+。詩文之習,儒者雖亦不廢,孔子所謂「有德者必有言」也。若著意安排組織,未有不起於
+勝心者,先輩號為有志斯道,而亦復如是,亦只是習心未除耳。仕鳴既知致知之說,此等處
+自當一勘而破,瞞他些子不得也。
+
+二
+癸未
+
+  別後極想念,向得尚謙書,知仕鳴功夫日有所進,殊慰所期。大抵吾黨既知學問頭腦,
+已不慮無下手處,只恐客氣為患,不肯實致其良知耳。後進中如柯生輩,亦頗有力量可進,
+只是客氣為害亦不小。行時嘗與痛說一番,不知近來果能克去否?書至,來相見,出此共勉
+之。前輩之於後進,無不欲其入於善,則其規切砥勵之間,亦容有直情過當者,卻恐後學未
+易承當得起。既不我德,反以我為仇者,有矣,往往無益而有損。故莫若且就其力量之所可
+及者誘掖獎勸之。往時亦嘗與仕鳴論及此,想能不忘也。
+
+三
+癸未
+
+  前者是備錄區區之語,或未盡區區之心,此冊乃直述仕鳴所得,反不失區區之見,可見
+學貴乎自得也。古人謂「得意忘言」,學苟自得,何以言為乎?若欲有所記札以為日後印證
+之資,則直以己意之所得者書之而已,不必一一拘其言辭,反有所不達也。中間詞語,時有
+未瑩,病中不暇細為點檢。
+
+與陸原靜
+辛巳
+
+  □奏人回,得佳稿及手札,殊慰。聞以多病之故,將從事於養生,區區往年蓋嘗弊力於
+此矣。後乃知其不必如是,始復一意於聖賢之學。大抵養德養身,只是一事,原靜所云「真
+我」者,果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專志於是,則神住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久視之
+說,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學與聖人異,然其造端托始,亦惟欲引人於道,《悟真篇後序》中
+所謂:「黃老悲其貪著,乃以神仙之術漸次導之」者。原靜試取而觀之,其微旨亦自可識。
+自堯、舜、禹、湯、文、武,至於周公、孔子,其仁民愛物之心,蓋無所不至,苟有可以長
+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籛之徒,乃其稟賦有若此者,非可口而至。後世如白
+玉蟾、丘長春之屬,皆是彼學中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壽皆不過五六十,則所謂長生之說
+,當必有所指矣。原靜氣弱多病,但遺棄聲名,清心寡慾,一意聖賢,如前所謂「真我」之
+說。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弊精勞神,廢靡歲月。久而不返,將遂為病狂喪心之人
+不難矣。昔人謂「三折肱為良醫」,區區非良醫,蓋嘗「三折肱」者。原靜其慎聽毋忽!
+  區區省親本,聞部中已准覆,但得旨即當長遁山澤。不久朝廷且大賚,則原靜推封亦有
+日。果能訪我於陽明之麓,當能為原靜決此大疑也。
+
+二
+壬午
+
+  某不孝不忠,延禍先人,酷罰未敷,致茲多口,亦其宜然。乃勞賢者觸冒忌諱,為之辯
+雪,雅承道誼之愛,深切懇至,甚非不肖孤之所敢望也。「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
+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之故,議論方興,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苟其
+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所未信歟,則當務求其是,不得輒是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
+既已自信歟,則當益致其踐履之實,以務求於自謙,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
+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
+,彼其為說,亦將自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固各有所憑據,而吾儕之
+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乃不知聖人之學本來如是,而流傳失真,先儒之論所以日益
+支離,則亦由後學沿習乖謬積漸所致。彼既先橫不信之念,莫肯虛心講究,加以吾儕議論之
+間或為勝心浮氣所乘,未免過為矯激,則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此吾儕之責,未可專以罪彼
+為也。
+  嗟乎!吾儕今日之講學,將求異其說於人邪?亦求同其學於人邪?將求以善而勝人邪?
+亦求以善而養人邪?知行合一之學,吾儕但口說耳,何嘗知行合一邪?推尋所自,則如不肖
+者為罪尤重。蓋在平時徒以口舌講解,而未嘗體諸其身,名浮於實,行不掩言,己未嘗實致
+其知,而謂昔人致知之說未有盡。如貧子之說金,乃未免從人乞食。諸君病於相信相愛之過
+,好而不知其惡,遂乃共成今日紛紛之議,皆不肖之罪也。雖然,昔之君子,蓋有舉世非之
+而不顧,千百世非之而不顧者,亦求其是而已矣。豈以一時毀譽而動其心邪!惟其在我者有
+未盡,則亦安可遂以人言為盡非?伊川、晦庵之在當時,尚不免於詆毀斥逐,況在吾輩行有
+所未至,則夫人之詆毀斥逐,正其宜耳。凡今爭辯學術之士,亦必有志於學者也,未可以其
+異己而遂有所疏外。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其但蔽於積習,故於吾說卒未易解。就如諸君
+初聞鄙說時,其間寧無非笑詆毀之者?久而釋然以悟,甚至反有激為過當之論者矣。又安知
+今日相詆之力,不為異時相信之深者乎!
+  衰絰哀苦中,非論學時,而道之興廢,乃有不容於泯默者,不覺叨叨至此。言無倫次,
+幸亮其心也!
+  致知之說,向與惟浚及崇一諸友極論於江西,近日楊仕鳴來過,亦嘗一及,頗為詳悉。
+今原忠、宗賢二君復往,諸君更相與細心體究一番,當無餘蘊矣。孟子云:「是非之心,知
+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謂良知也。孰無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謂
+「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說
+,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
+
+答舒國用
+癸未
+
+  來書足見為學篤切之志。學患不知要,知要矣,患無篤切之志。國用既知其要,又能立
+志篤切如此,其進也孰御!中間所疑一二節,皆工夫未熟,而欲速助長之為病耳。以國用之
+所志向而去其欲速助長之心,循循日進,自當有至。前所疑一二節,自將渙然冰釋矣,何俟
+於予言?譬之飲食,其味之美惡,食者自當知之,非人之能以其美惡告之也。雖然,國用所
+疑一二節者,近時同志中往往皆有之,然吾未嘗以告也,今且姑為國用一言之。
+  夫謂「敬畏之增,不能不為灑落之累」,又謂「敬畏為有心,如何可以無心?而出於自
+然,不疑其所行。」凡此皆吾所謂欲速助長之為病也。夫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有所恐懼憂
+患之謂也,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縱情肆意之謂
+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
+所謂良知也。君子之戒慎恐懼,惟恐其昭明靈覺者或有所昏昧放逸,流於非僻邪妄而失其本
+體之正耳。戒慎恐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無所虧蔽,無所牽
+擾,無所恐懼憂患,無所好樂忿懥,無所意必固我,無所歉餒愧作。和融瑩徹,充塞流行,
+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
+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增,乃反為灑落之累」耶?惟夫不知灑落為吾心之體,
+敬畏為灑落之功,歧為二物而分用其心,是以互相氐牾,動多拂戾而流於欲速助長。是國用
+之所謂「敬畏」者,乃《大學》之「恐懼憂患」,非《中庸》「戒慎恐懼」之謂矣。程子常
+言:「人言無心,只可言無私心,不可言無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是心不可無也。有
+所恐懼,有所憂患,是私心不可有也。堯舜之兢兢業業,文王之小心翼翼,皆敬畏之謂也,
+皆出乎其心體之自然也。出乎心體,非有所為而為之者,自然之謂也。敬畏之功無間於動靜
+,是所謂「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也。敬義立而天道達,則不疑其所行矣。
+  所寄《詐》說,大意亦好。以此自勵可矣,不必以責人也。君子不蘄人之信也,自信而
+已;不蘄人之知也,自知而已。因先塋未畢功,人事紛沓,來使立候,凍筆潦草無次。
+
+與劉元道
+癸未
+
+  來喻:「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養吾靈明。必自驗至於通晝夜而不息,然後以
+無情應世故。」且云:「於靜求之,似為徑直,但勿流於空寂而已。」觀此足見任道之剛毅
+,立志之不凡。且前後所論,皆不為無見者矣。可喜可喜!夫良醫之治病,隨其疾之虛實、
+強弱、寒熱、內外,而斟酌加減。調理補洩之要,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不問證候之
+如何,而必使人人服之也。君子養心之學,亦何以異於是!元道自量其受病之深淺,氣血之
+強弱,自可如其所云者而斟酌為之,亦自無傷。且專欲絕世故,屏思慮,偏於虛靜,則恐既
+已養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於空寂,不可得矣。大抵治用藥,而不知因藥發病,其失一而已
+矣。間中且將明道《定性書》熟味,意況當又不同。憂病不能一一,信筆草草無次。
+
+答路賓陽
+癸未
+
+  憂病中,遠使惠問,哀感何已!守忠之訃,方爾痛心,而復囗囗不起,慘割如何可言!
+死者已矣,生者益孑立寡助。不及今奮發砥礪,坐待澌盡燈滅,固將抱恨無窮。目來山間,
+朋友遠近至者百餘人,因此頗有警發,見得此學益的確簡易,真是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
+俟聖人而不惑者。惜無因復與賓陽一面語耳。郡務雖繁,然民人社稷,莫非實學。以賓陽才
+質之美,行之以忠信,堅其必為聖人之志,勿為時議所搖,近名所動,吾見其德日近而業日
+廣矣。荒憒不能多及,心亮!
+
+與黃勉之
+甲申
+
+  屢承書惠,兼示述作,足知才識之邁,向道懇切之難得也。何幸何幸!然未由一面,鄙
+心之所欲效者,尚爾郁而未申,有負盛情多矣!
+  君子學以為己。成己成物,雖本一事,而先後之序有不容紊。孟子云:「學問之道無他
+,求其放心而已矣。」誦習經史,本亦學問之事,不可廢者。而忘本逐末,明道尚有「玩物
+喪志」之戒,若立言垂訓,尤非學者所宜汲汲矣。所示《格物說》、《修道注》,誠荷不鄙
+之盛,切深慚悚,然非淺劣之所敢望於足下者也。且其為說,亦於鄙見微有未盡。何時合併
+當悉其義,願且勿以示人。孔子云:「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充足下之才志,
+當一日千里,何所不可到?而不勝駿逸之氣。急於馳驟奔放,抵突若此,將恐自蹶其足,非
+任重致遠之道也。古本之釋,不得已也。然不敢多為辭說,正恐葛籐纏繞,則枝幹反為蒙翳
+耳。短序亦嘗三易稿,石刻其最後者,今各往一本,亦足以知初年之見,未可據以為定也。
+
+二
+甲申
+
+  勉之別去後,家人病益狼狽,賤軀亦咳逆洩瀉相仍,曾無間日,人事紛沓未論也。用是
+《大學》古本曾無下筆處,有辜勤勤之意。然此亦自可徐徐圖之,但古本白文之在吾心者,
+未能時時發明,卻有可憂耳。來問數條,實亦無暇作答,締觀末懇懇之誠,又自不容已於言
+也。
+  來書云:「以良知之教涵泳之,覺其徹動徹靜,徹晝徹夜,徹古徹今,徹生徹死,無非
+此物。不假纖毫思索,不得纖毫助長,亭亭噹噹,靈靈明明,觸而應,感而通,無所不照,
+無所不覺,無所不達,千聖同途,萬賢合轍。無他如神,此即為神;無他希天,此即為天;
+無他順帝,此即為帝。本無不中,本無不公。終日酬酢,不見其有動;終日閒居,不見其有
+靜。真乾坤之靈體,吾人之妙用也。竊又以為《中庸》誠者之明,即此良知為明;誠之者之
+戒慎恐懼,即此良知為戒慎恐懼。當與惻隱羞惡一般,俱是良知條件。知戒慎恐懼,知惻隱
+,知羞惡,通是良知,亦即是明」云云。
+  此節論得已甚分曉。知此,則知致知之外無餘功矣。知此,則知所謂建諸天地而不悖,
+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非虛語矣。誠明戒懼,效驗功夫,本非兩義。即
+知徹動徹靜,徹死徹生,無非此物,則誠明戒懼與惻隱羞惡,又安得別有一物為之歟?
+  來書云:「陰陽之氣,訴合和暢而生萬物。物之有生,皆得此和暢之氣。故人之生理,
+本自和暢,本無不樂。觀之鳶飛魚躍,鳥鳴獸舞,草木欣欣向榮,皆同此樂。但為客氣物慾
+攪此和暢之氣,始有間斷不樂。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便立個無間斷功夫,悅則樂之萌矣
+。朋來則學成,而吾性本體之樂復矣。故曰『不亦樂乎』。在人雖不我知,吾無一毫慍怒以
+間斷吾性之樂,聖人恐學者樂之有息也,故又言此。所謂『不怨』『不尤』,與夫『樂在其
+中』,『不改其樂』,皆是樂無間斷否」云云。
+  樂是心之本體。仁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欣合和暢,厚無間隔。來書謂「人之生
+理,本自和暢,本無不樂,但為客氣物慾攪此和暢之氣,始有間斷不樂」是也。時習者,求
+復此心之本體也。悅則本體漸復矣。朋來則本體之欣合和暢,充周無間。本體之欣合和暢,
+本來如是,初未嘗有所增也。就使無朋來而天下莫我知焉,亦未嘗有所減也。來書云「無間
+斷」意思亦是。聖人亦只是至誠無息而已,其工夫只是時習。時習之要,只是謹獨。謹獨即
+是致良知。良知即是樂之本體。此節論得大意亦皆是,但不宜便有所執著。
+  來書云「韓昌黎『博愛之謂仁』一句,看來大段不錯,不知宋儒何故非之?以為愛自是
+情,仁自是性,豈可以愛為仁?愚意則曰:性即未發之情,情即已發之性,仁即未發愛,愛
+即已發之仁。如何喚愛作仁不得?言愛則仁在其中矣。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也。』周子
+曰:『愛曰仁。』昌黎此言,與孟、周之旨無甚差別。不可以其文人而忽之也」云云。
+  博愛之說,本與周子之旨無大相遠。樊遲問仁,子曰:「愛人。」愛字何嘗不可謂之仁
+歟?昔儒看古人言語,亦多有因人重輕之病,正是此等處耳。然愛之本體固可謂之仁,但亦
+有愛得是與不是者,須愛得是方是愛之本體,方可謂之仁。若只知博愛而不論是與不是,亦
+便有差處。吾嘗謂博字不若公字為盡。大抵訓釋字義,亦只是得其大概,若其精微奧蘊,在
+人思而自得,非言語所能喻。後人多有泥文著相,專在字眼上穿求,卻是心從法華轉也。
+  來書云:「《大學》云:『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所謂惡之雲者,凡見惡臭,無處不
+惡,固無妨礙。至於好色,無處不好,則將凡美色之經於目也,亦盡好之乎?《大學》之訓
+,當是借流俗好惡之常情,以喻聖賢好善惡惡之誠耳。抑將好色亦為聖賢之所同,好經於目
+,雖知其姣,而思則無邪,未嘗少累其心體否乎?《詩》雲。『有女如雲』,未嘗不知其姣
+也,其姣也,『匪我思存』,言匪我見存,則思無邪而不累其心體矣。如見軒冕金玉,亦知
+其為軒冕金玉也,但無歆羨希覬之心,則可矣。如此看,不知通否」云云。
+  人於尋常好惡,或亦有不真切處,惟是好好色,惡惡臭,則皆是發於真心,自求快足,
+會無纖假者。《大學》是就人人好惡真切易見處,指示人以好善惡惡之誠當如是耳,亦只是
+形容一誠字。今若又於好色字上生如許意見,卻未免有執指為月之病。昔人多有為一字一句
+所牽蔽,遂致錯解聖經者,正是此症候耳,不可不察也。中間云「無處不惡,固無妨礙」,
+亦便有受病處,更詳之。
+  來書云:「有人因薛文清『過思亦是暴氣』之說,乃欲截然不思者。竊以孔子曰:『吾
+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亦將謂孔子過而暴其氣乎?以愚推之,惟思而外於良知,乃謂
+之過。若唸唸在良知上體認,即如孔子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慮
+,尚何過哉」云云。
+  「過思亦是暴氣」,此語說得亦是。若遂欲截然不思,卻是因噎而廢食者也。來書謂「
+思而外於良知,乃謂之過,若唸唸在良知上體認,即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
+即是何思何慮」,此語甚得鄙意。孔子所謂「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
+也」者,聖人未必然,乃是指出徒思而不學之病以誨人耳。若徒思而不學,安得不謂之過思
+與!
+
+答劉內重
+乙酉
+
+  書來警發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內重為學工夫尚有可商量者,不可以虛
+來意之辱,輒復書此耳。
+  程子云:「所見所期,不可不遠且大。然而為之亦須量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
+恐終敗事。」夫學者既立有必為聖人之志,只消就自己良知明覺處樸實頭致了去,自然循循
+日有所至,原無許多門面折數也。外面是非毀譽,亦好資之以為警切砥礪之地,卻不得以此
+稍動其心,便將流於心勞日拙而不自知矣。內重強剛篤實,自是任道之器,然於此等處尚須
+與謙之從容一商量,又當有見也。眼前路徑須放開闊,才好容人來往,若太拘窄,恐自己亦
+無展足之地矣。聖人之行,初不遠於人情。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
+階。難言之互鄉,亦與進其童子。在當時固不能天惑之者矣。子見南子,子路且有不悅。夫
+子到此如何更與子路說得是非?只好矢之而已。何也?若要說見南子是,得多少氣力來說?
+且若依著子路認個不是,則子路終身不識聖人之心,此學終將不明矣。此等苦心處,惟顏子
+便能識得,故曰「於吾言無所不悅」。此正是大頭腦處,區區舉似內重,亦欲內重謙虛其心
+,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見,絕意必之私,則此大頭腦處。自將卓爾有見,當有「雖欲從之,
+末由也已」之歎矣!大抵奇特斬絕之行,多後世希高慕大者之所喜,聖賢不以是為貴也。故
+索隱行怪,則後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遁世不見知者矣。學絕道喪之餘,苟有以講學來
+者,所謂空谷之足音,得似人者可矣。必如內重所云,則今之可講學者,止可如內重輩二三
+人而止矣。然如內重者,亦不能時時來講也,則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內重有進道之資,而微
+失之於隘。吾固不敢避飾非自是之嫌,而叨叨至此,內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語之間可也
+。
+
+與王公弼
+乙酉
+
+  前王汝止家人去,因在妻喪中,草草未能作書。人來,遠承問惠,得聞動履,殊慰殊慰
+!書中所云「斯道廣大,無處欠缺,動靜窮達,無往非學。自到任以來,錢谷獄訟,事上接
+下,皆不敢放過。但反觀於獨,猶未是夭壽不二根基,毀譽得喪之間未能脫然。」足知用功
+之密。只此自知之明,便是良知。致此良知以求自慊,便是致知矣。殊慰殊慰!師伊、師顏
+兄弟,久居於此。黃正之來此亦已兩月餘。何廷仁到亦數日。朋友聚此,頗覺有益。惟齊不
+得力而歸。此友性氣殊別,變化甚難,殊為可憂爾。間及之。
+
+答董沄蘿石
+乙酉
+
+  問:「某賦性平直守分,每遇能言之士,則以已之遲鈍為慚,恐是根器弱甚。」此皆未
+免有外重內輕之患。若平日能集義,則浩然之氣至大至公,充塞天地,自然富貴不能淫,貧
+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然能知人之言,而凡皮淫邪遁之詞皆無所施於前矣。況肯自以為
+慚乎!集義只是致良知。心得其宜為義,致良知則心得其宜矣。
+  問:「某因親弟糧役,與之謀,敗,致累多人。因思皆不老實之過也。如何?」謂之老
+實,須是實致其良知始得,不然卻恐所謂老實者,正是老實不好也。昔人亦有為手足之情受
+污辱者,然不致知,此等事於良知亦自有不安。
+  問:「某因海寧縣丞盧珂居官廉甚而極貧,饑寒餓死,遂走拜之,贈以詩、襪,歸而胸
+次帖帖然,自以為得也。只此自以為得也,恐亦不宜。」
+  知得自以為得之非宜,只此便是良知矣。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又多著一分意思不
+得。多著一分意思,便是私矣。
+  問:「某見人有善行,每好錄之,時以展閱。常見二醫,一姓韓一姓郭者,以利相讓,
+亦必錄之。」
+  錄善人以自勉,此亦多聞多見而識,乃是致良知之功。此等人只是欠學問,恐不能到頭
+如此。吾輩中亦未易得也。
+
+與黃宗賢
+癸未
+
+  南行想亦從心所欲,職守閑靜,益得專志於學,聞之殊慰!賤軀入夏來,山中感暑痢,
+歸臥兩月餘,變成痰咳。今雖稍平,然咳尚未已也。四方朋友來去無定,中間不無切磋砥礪
+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擔荷得,亦自少見。大抵近世學者,只是無有必為聖人之志。近與尚謙
+、子莘、誠甫講《孟子》「鄉願狂狷」一章,頗覺有所省發,相見時試更一論如何?聞接引
+同志孜孜不怠,甚善甚善!但論議之際,必須謙虛簡明為佳。若自處過任而詞意重複,卻恐
+無益有損。在高明斷無此。因見舊時友朋往往不免斯病,謾一言之。
+
+寄薛尚謙
+癸未
+
+  承喻:「自咎罪疾,只緣輕傲二字累倒。」足知用力懇切。但知得輕傲處,便是良知;
+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致知二字,是千古聖學之秘,向在虔時終日論此,同志中
+尚多有未徹。近於古本序中改數語,頗發此意,然見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熟味!
+此是孔門正法眼藏,從前儒者多不曾悟到,故其說卒人於支離。仕鳴過虔,常與細說,不審
+閒中曾論及否?諭及甘泉論仕德慮,殆一時意有所向而雲,益亦未見其止之歎耳。仕德之學
+,未敢便以為至,即其信道之篤,臨死不貳,眼前曾有幾人?所云「心心相持,如髡如鉗」
+,正恐同輩中亦未見有能如此者也。書來,謂仕鳴、海崖大進此學,近得數友皆有根力,處
+久當能發揮。幸甚!聞之喜而不寐也。海崖為誰氏?便中寄知之。
+
+
+--------------------------------------------------------------------------------
+
+下一篇      
+靜心錄之三 文錄三
+書三
+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
+寄鄒謙之
+丙戌
+
+  比遭家多難,工夫極費力,因見得良知兩字比舊愈加親切。真所謂大本達道,捨此更無
+學問可講矣。「隨處體認天理」之說,大約未嘗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風捉影,縱
+令鞭辟向裡,亦與聖門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塵。若復失之毫釐,便有千里之謬矣。四方同志之
+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無不即有省發,只是著實能透徹者甚亦不易得也。世間無志之人
+,既已見驅於聲利詞章之習,間有知得自己性分當求者,又被一種似是而非之學兜絆羈縻,
+終身不得出頭。緣人未有真為聖人之志,未免挾有見小欲速之私,則此重學問,極足支吾眼
+前得過。是以雖在豪傑之士,而任重道遠,志稍不力,即且安頓其中者多矣。謙之之學,既
+以得其大原,近想涉歷彌久,則功夫當益精明矣。無因接席一論,以資切劘,傾企如何!范
+祠之建,實亦有裨風教。僕於大字,本非所長,況已久不作,所須祠扁,必大筆自揮之,乃
+佳也。使還,值歲冗,不欲盡言。
+
+二
+丙戌
+
+  承示《諭俗禮要》,大抵一宗《文公家禮》而簡約之,切近人情,甚善甚善!非吾謙之
+誠有意於化民成俗,未肯汲汲為此也!古禮之存於世者,老師宿儒當年不能窮其說,世之人
+苦其煩且難,遂皆廢置而不行。故今之為人上而欲異民於禮者,非詳且備之為難,惟簡切明
+白而使人易行之為貴耳。中間如四代位次及社祔祭之類,固區區向時欲稍改以從俗者,今皆
+斟酌為之,於人情甚協。蓋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禮,皆因人情而為之節文
+,是以行之萬世而皆准。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傅記之訛闕,則必古今風氣習俗
+之異宜者矣。此雖先王未之有,亦可以義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襲禮也。若徒拘泥於古,不得
+於心,而冥行焉,是乃非禮之禮,行不著而習不察者矣。後世心學不講,人失其情,難乎與
+之言禮!然良知之在人心,則萬古如一日。苟順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則所謂不知足而為屨,
+我知其不為蕢矣。非天子不議禮制度,今之為此,非以議禮為也,徒以末世廢禮之極,聊為
+之兆以興起之。故特為此簡易之說,欲使之易知易從焉耳。冠、婚、喪、祭之外,附以鄉約
+,其於民俗亦甚有補。至於射禮,似宜別為一書,以教學者,而非所以求諭於俗。今以附於
+其間,卻恐民間以非所常行,視為不切,又見其說之難曉,遂並其冠、婚、喪、祭之易曉者
+而棄之也。《文公家禮》所以不及於射,或亦此意也歟?幸更裁之!
+  令先公墓表決不負約,但向在紛冗憂病中,近復咳患盛作,更求假以日月耳。施、濮兩
+生知解甚利,但已經爐□,則段煉為易,自此益淬礪之,吾見其成之速也。書院新成,欲為
+諸生擇師,此誠盛德之事。但劉伯光以家事促歸;魏師伊乃兄適有官務,倉卒往視;何廷仁
+近亦歸省,惟黃正之尚留彼。意以登壇說法,非吾謙之身自任之不可。須事定後,卻與二三
+同志造訪,因而連留旬月,相與砥礪開發,效匡翼之勞,亦所不辭也。祠堂位次祔祭之義,
+往年曾與徐曰仁備論。曰仁嘗記其略,今使錄一通奉覽,以備采擇。
+  或問:「《文公家禮》高、曾、祖、檷之位皆西上,以次而東。於心切有未安。」陽明
+子曰:「古者廟門皆南向,主皆東向。合祭之時,昭之遷主列於北牖,穆之遷主列於南牖,
+皆統於太祖東向之尊。是故西上,以次而東。今祠堂之制既異於古,而又無太祖東向之統,
+則西上之說誠有所未安。」曰:「然則今當何如?」曰:「禮以時為大,若事死如事生,則
+宜以高祖南向,而曾、祖、檷東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對,似於人心為安。曾見浦江鄭氏
+之祭,四代考妣。皆異席。高考妣南向,曾、祖、檷考皆西向,妣皆東向,名依世次,稍退
+半席。其於男女之列,尊卑之等,兩得其宜。今吾家亦如此行。但恐民間廳事多淺隘,而器
+物亦有所不備,則不能以通行耳。」又問:「無後者之祔於己之子侄,固可下列矣。若在祖
+宗之行,宜何如祔?」陽明子曰:「古者大夫三廟,不及其高矣;適士二廟,不及其曾矣。
+今民間得祀高、曾,蓋亦體順人情之至,例以古制,則既為僭,況在其行之無後者乎!古者
+士大夫無子,則為之置後,無後者鮮矣。後世人情偷薄,始有棄貧賤而不問者。古所為無後
+,皆殤子之類耳。《祭法》:『王下祭殤五:適子、適孫、適曾孫、適玄孫、適來孫。諸侯
+下祭三,大夫二,適士及庶人祭子而止。』則無後之祔,皆子孫屬也。今民間既得假四代之
+祀,以義起之,雖及弟侄可矣。往年湖湘一士人家,有曾伯祖與堂叔祖皆賢而無後者,欲為
+立嗣,則族眾不可;欲弗祀,則思其賢,有所不忍也。以問於某,某曰:不祀二三十年矣,
+而追為之嗣,勢有所不行矣。若在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屬之義,於春、秋二社之次,特設
+一祭:凡族之無後而親者,各以昭穆之次配祔之,於義亦可也。」
+
+三
+丙戌
+
+  教札時及,足慰離索。兼示《論語講章》,明白痛快,足以發朱注之所未及。諸生聽之
+,當有油然而興者矣。後世人心陷溺,禍亂相尋,皆由此學不明之故。只將此學字頭腦處指
+掇得透徹,使人洞然知得是自己生身立命之原,不假外求,如木之有根,暢茂條達,自有所
+不容已,則所謂悅樂不慍者,皆不待言而喻。書院記文,整嚴精確,迥爾不群,皆是直寫胸
+中實見,一洗近儒影響雕飾之習,不徒作矣。
+  某近來卻見得良知兩字日益真切簡易。朝夕與朋輩講習,只是發揮此兩字不出。緣此兩
+字,人人所自有,故雖至愚下品,一提便省覺。若致其極,雖聖人天地不能無憾,故說此兩
+字窮劫不能盡。世儒尚有致疑於此,謂未足以盡道者,只是未嘗實見得耳。近有鄉大夫請某
+講學者云:「除卻良知,還有什麼說得?」某答云:「除卻良知,還有什麼說得!」不番邇
+來謙之於此兩字,見得比舊又如何矣?無因一面扣之,以快傾渴。正之去,當能略盡鄙懷,
+不能一一。
+  後世大患,全是士夫以虛文相誑,略不知有誠心實意。流積成風,雖有忠信之質,亦且
+迷溺其間,不自知覺。是故以之為子,則非孝;以之為臣,則非忠。流毒扇禍,生民之亂,
+尚未知所抵極。今欲救之,惟有返樸還淳是對症之劑。故吾儕今日用工,務在鞭辟近裡,刪
+削繁文始得。然鞭辟近裡,刪削繁文,亦非草率可能,必須講明致良知之學。每以言於同志
+,不識謙之亦以為何如也?講學之後,望時及之。
+
+四
+丙戌
+
+  正之歸,備談政教之善,勤勤懇懇,開誘來學,毅然以斯道為己任,其為喜幸如何可言
+!前書「虛文相誑」之說,獨以慨夫後儒之沒溺詞章,雕鏤文字以希世盜名,雖賢知有所不
+免,而其流毒之深,非得根器力量如吾謙之者,莫能挽而回之也!而謙之顧猶歉然,欲以猛
+省寡過,此正吾謙之之所以為不可及也。欣歎欣歎!
+  學絕道喪之餘,苟有興起嚮慕於是學者,皆可以為同志,不必銖稱寸度而求其盡合於此
+,以之待人可也。若在我之所以為造端立命者,則不容有毫髮之或爽矣。道一而已,仁者見
+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釋氏之所以為釋,老氏之所以為老,百姓日用而不知,皆是道
+也,寧有二乎?今古學術之誠偽邪正,何啻碔砆美玉!然有眩惑終身而不能辯者,正以此道
+之無二,而其變動不拘,充塞無間,縱橫顛倒,皆可推之而通。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見
+,而又飾之以比擬仿像之功,文之以章句假借之訓,其為習熟既足以自信,而條目又足以自
+安,此其所以誑己誑人,終身沒溺而不悟焉耳!然其毫釐之差,而乃致千里之謬。非誠有求
+為聖人之志而從事於惟精惟一之學者,莫能得其受病之源而發其神奸之所由伏也。若某之不
+肖,蓋亦嘗陷溺於其間者幾年,倀倀然既自以為是矣。賴天之靈,偶有悟於良知之學,然後
+悔其向之所為者,固包藏禍機,作偽於外,而心勞日拙者也。十餘年來,雖痛自洗剔創艾,
+而病根深痼,萌薛時生。所幸良知在我,操得其要,譬猶舟之得舵,雖驚風巨浪顛沛不無,
+尚猶得免於傾覆者也。夫舊習之溺人,雖已覺悔悟,而其克治之功,尚且其難若此,又況溺
+而不悟,日益以深者,亦將何所抵極乎!以謙之精神力量,又以有覺於良如,自當如江河之
+注海,沛然無復能有為之障礙者矣!默成深造之餘,必有日新之得,可以警發昏惰者,便間
+不惜款款示及之。
+
+五
+丙戌
+
+  張、陳二生來,適歸余姚祭掃,遂不及相見,殊負深情也。隨事體認天理,即戒慎恐懼
+功夫,以為尚隔一塵,為世之所謂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於外者言之耳。若致良知之功明
+,則此語亦自無害,不然即猶未免於毫釐千里也。來喻以為恐主於事者,蓋已深燭其弊矣。
+寄示甘泉《尊經閣記》,甚善甚善!其間大意亦與區區《稽山書院》之作相同。《稽山》之
+作,向嘗以寄甘泉,自謂於此學頗有分毫髮明。今甘泉乃謂「今之謂聰明知覺,不必外求諸
+經者,不必呼而能覺」之類,則似急於立言,而未暇細察鄙人之意矣。後世學術之不明,非
+為後人聰明識見之不及古人,大抵多由勝心為患,不能取善相下。明明其說之已是矣,而又
+務為一說以高之,是以其說愈多而惑人愈甚。凡今學術之不明,使後學無所適從,徒以致人
+之多言者,皆吾黨自相求勝之罪也。今良知之說,已將學問頭腦說得十分下落,只是各去勝
+心,務在共明此學,隨人分限,以此循循善誘之,自當各有所至。若只要自立門戶,外假衛
+道之名,而內行求勝之實,不顧正學之因此而益荒,人心之因此而愈惑,黨同伐異,覆短爭
+長,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謀,仁者之心有所不忍也!甘泉之意,未必由此,因事感觸,輒
+漫及之。蓋今時講學者,大抵多犯此症,在鄙人亦或有所未免,然不敢不痛自克治也。如何
+如何?
+
+答友人
+丙戌
+
+  君子之學,務求在己而已。毀譽榮辱之來,非獨不以動其心,且資之以為切磋砥礪之地
+。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正以其無入而非學也。若夫聞譽而喜,聞毀而戚,則將惶惶於外,
+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為君子!往年駕在留都,左右交讒某於武廟。當時禍且不測,僚屬鹹
+危懼,謂群疑若此,宜圖所以自解者。某曰:「君子不求天下之信己也,自信而已。吾方求
+以自信之不暇,而暇求人之信己乎?」某於執事為世交,執事之心,某素能信之,而顧以相
+訊若此,豈亦猶有未能自信也乎?雖然,執事之心,又焉有所不自信者!至於防範之外,意
+料所不及,若校人之於子產者,亦安能保其必無。則執事之懇懇以詢於僕,固君子之嚴於自
+治,宜如此也。昔楚人有宿於其友之家者,其僕竊友人之履以歸,楚人不知也。適使其僕市
+履於肆,僕私其直而以竊履進,楚人不知也。他日,友人來過,見其履在楚人之足,大駭曰
+:「吾固疑之,果然竊吾履。」遂與之絕。逾年而事暴,友人踵楚人之門,而悔謝曰:「吾
+不能知子,而繆以疑子,吾之罪也。請為以如初。」今執事之見疑於人,其有其無,某皆不
+得而知。縱或有之,亦何傷於執事之自信乎?不俟逾年,吾見有踵執事之門而悔謝者矣。執
+事其益自信無怠,固將無入而非學,亦無入而不自得也矣!
+
+答友人問
+丙戌
+
+  問:「自來先儒皆以學問思辯屬知,而以篤行屬行,分明是兩截事。今先生獨謂知行合
+一,不能無疑。」
+  曰:此事吾已言之屢屢。凡謂之行者,只是著實去做這件事。若著實做學問思辯的工夫
+,則學問思辯亦便是行矣。學是學做這件事,問是問做這件事,思辯是思辯做這件事,則
+行亦便是學問思辯矣。若謂學問思辯之,然後去行,卻如何懸空先去學問思辯得?行時又如
+何去得做學問思辯的事?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若行而不能
+精察明覺,便是冥行,便是「學而不思則罔」,所以必須說個知;知而不能真切篤實,便是
+妄想,便是「思而不學則殆」,所以必須說個行;元來只是一個工夫。凡古人說知行,皆是
+就一個工夫上補偏救弊說,不似今人截然分作兩件事做。某今說知行合一,雖亦是就今時補
+偏救弊說,然知行體段亦本來如是。吾契但著實就身心上體履,當下便自知得。今卻只從言
+語文義上窺測,所以牽制支離,轉說轉糊塗,正是不能知行合一之弊耳。
+  「象山論學與晦庵大有同異,先生嘗稱象山『於學問頭腦處見得直截分明』。今觀象山
+之論,卻有謂學有講明,有踐履,及以致知格物為講明之事,乃與晦庵之說無異,而與先生
+知行合一之說,反有不同。何也?」
+  曰:君子之學,豈有心於同異?惟其是而已。吾於象山之學有同者,非是苟同;其異者
+,自不掩其為異也。吾於晦庵之論有異者,非是求異;其同者,自不害其為同也。假使伯夷
+、柳下惠與孔、孟同處一堂之上,就其所見之偏全,其議論斷亦不能皆合,然要之不害其同
+為聖賢也。若後世論學之士,則全是黨同伐異,私心浮氣所使,將聖賢事業作一場兒戲看了
+也。
+  又問:「知行合一之說,是先生論學最要緊處。今既與象山之說異矣,敢問其所以同。
+」曰: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工夫,這一個工夫須著此兩個字,方說得完全無弊病。若頭腦
+處見得分明,見得原是一個頭腦,則雖把知行分作兩個說,畢竟將來做那一個工夫,則始或
+未便融會,終所謂百慮而一致矣。若頭腦見得不分明,原看做兩個了,則雖把知行合作一個
+說,亦恐終未有湊泊處,況又分作兩截去做,則是從頭至尾更沒討下落處也。
+  又問:「致良知之說,真是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象山已於頭腦上見得分明,如何於
+此尚有不同?」
+  曰:致知格物,自來儒者皆相沿如此說,故象山亦遂相沿得來,不復致疑耳。然此畢竟
+亦是象山見得未精一處,不可掩也。
+  又曰: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若知時,其心不能真切篤
+實,則其知便不能明覺精察;不是知之時只要明覺精察,更不要真切篤實也。行之時,其心
+不能明覺精察,則其行便不能真切篤實;不是行之時只要真切篤實,更不要明覺精察也。知
+天地之化育,心體原是如此。乾知大始,心體亦原是如此。
+
+答南元善
+丙戌
+
+  別去忽逾三月,居嘗思念,輒與諸生私相慨歎。計歸程之所及,此時當到家久矣。太夫
+人康強,貴眷無恙,渭南風景,當與柴桑無異,而元善之識見興趣,則又有出於元亮之上者
+矣。近得中途寄來書,讀之恍然如接顏色。勤勤懇懇,惟以得聞道為喜,急問學為事,恐卒
+不得為聖人為憂,亹亹千數百言,略無一字及於得喪榮辱之間,此非真有朝聞夕死之志者,
+未易以涉斯境也。浣慰何如!諸生遞觀傳誦,相與歎仰歆服,因而興起者多矣。
+  世之高抗通脫之士,捐富貴,輕利害,棄爵錄,決然長往而不顧者,亦皆有之。彼其或
+從好於外道詭異之說,投情於詩酒山水技藝之樂,又或奮發於意氣,感激於憤悱,牽溺於嗜
+好,有待於物以相勝,是以去彼取此而後能。及其所之既倦,意衡心郁,情隨事移,則憂愁
+悲苦隨之而作。果能捐富貴,輕利害,棄爵錄,快然終身,無人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
+士,真有以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圓融洞澈,廓然與太虛而同體。太虛之中,何物不有?而
+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蓋吾良知之體,本自聰明睿知,本自寬裕溫柔,本自發強剛毅,本
+自齊莊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本無富貴之可慕,本無貧賤之可憂,本無得
+喪之可欣戚,愛憎之可取捨。蓋吾之耳而非良知,則不能以聽矣,又何有於聰?目而非良知
+,則不能以視矣,又何有於明?心而非良知,則不能以思與覺矣,又何有於睿知?然則,又
+何有於寬裕溫柔乎?又何有於發強剛毅乎?又何有於齊莊中正文理密察乎?又何有於溥博淵
+泉而時出之乎?故凡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愛憎取捨之類,皆足以蔽吾聰明睿知之體
+,而窒吾淵泉時出之用。若此者,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塵沙,聰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
+疾痛郁逆,將必速去之為快,而何能忍於時刻乎?故凡有道之士,其於慕富貴,憂貧賤,欣
+戚得喪而取捨愛憎也,若洗目中之塵而拔耳中之楔。其於富貴、貧賤、得喪、愛憎之相,值
+若飄風浮靄之往來變化於太虛,而太虛之體,固常廓然其無礙也。元善今日之所造,其殆庶
+幾於是矣乎!是豈有待於物以相勝而去彼取此?激昂於一時之意氣者所能強?而聲音笑貌以
+為之乎?元善自愛!元善自愛!
+  關中自古多豪傑,其忠信沈毅之質,明達英偉之器,四方之士,吾見亦多矣,未有如關
+中之盛者也。然自橫渠之後,此學不講,或亦與四方無異矣。自此關中之士有所振發興起,
+進其文藝於道德之歸,變其氣節為聖賢之學,將必自吾元善昆季始也。今日之歸,謂天為無
+意乎?謂天為無意乎?元貞以病,不及別簡,蓋心同道同而學同,吾所以告之亦不能有他說
+也。亮之亮之!
+
+二
+丙戌
+
+  五月初得蘇州書,後月,適遇王驛丞去,草草曾附短啟。其時私計行施,到家必已久矣
+。是月三日,余門子回復,領手教,始知六月尚留汴城。世途之險澀難料,每每若此也。賤
+軀入夏咳作,兼以毒暑大旱,舟楫無所往,日與二三子講息池傍小閣中。每及賢昆玉,則喟
+然興歎而已!郡中今歲之旱,比往年尤甚。河渠曾蒙開浚者,百姓皆得資灌溉之利,相與嘖
+嘖追頌功德,然已控吁無及矣。彼奸妒歛人號稱士類者,乃獨讒疾排構無所不至,曾細民之
+不若,亦獨何哉!亦獨何哉!色養之暇,塤篪協奏,切磋講習,當日益深造矣。裡中英俊相
+從論學者幾人?學絕道喪且幾百年,居今之時,而苟知趨向於是,正所謂空谷之足音,皆今
+之豪傑矣。便中示知之。
+  竊嘗喜晦翁涵育薰陶之說,以為今時朋友相與必有此意,而後彼此交益。近來一二同志
+與人講學,乃有規礪太刻,遂相憤戾而去者,大抵皆不免於以善服人之病耳。楚國實又爾憂
+去,子京諸友亦不能亟相會,一齊眾楚。「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雖然,「風雨如晦,
+雞鳴不已」,「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非賢昆玉,疇足以語於斯乎!其餘世情,真若
+浮虛之變態,亮非元善之所屑聞者也,遂不一一及。
+
+答季明德
+丙戌
+
+  書惠遠及,以咳恙未平,憂念備至,感愧良深!食姜太多,非東南所宜,誠然。此亦不
+過暫時劫劑耳。近有一友為易「貝母丸」服之,頗亦有效,乃終不若來諭「用養生之法拔去
+病根」者,為得本源之論。然此又不但治病為然,學問之功亦當如是矣。
+  承示:「立志益堅,謂聖人必可以學而至。兢兢焉,常磨煉於事為朋友之間,而厭煩之
+心比前差少。」喜幸殊極!又謂:「聖人之學,不能無積累之漸。」意亦切實。中間以堯、
+舜、文王、孔、老諸說,發明「志學」一章之意,足知近來進修不懈。居有司之煩而能精思
+力究若此,非朋輩所及。然此在吾明德自以此意奮起其精神,砥切其志意,則可矣;必欲如
+此節節分疏引證,以為聖人進道一定之階級,又連掇數聖人紙上之陳濟,而入之以此一款條
+例之中,如以堯之試鯀為未能不惑,子夏之「啟予」為未能耳順之類,則是尚有比擬牽滯之
+累。以此論聖人之亦必由學而至,則雖有所發明,然其階級懸難,反覺高遠深奧,而未見其
+為人皆可學。乃不如末後一節,謂「至其極而矩之不逾,亦不過自此志之不已所積。而『不
+逾』之上,亦必有學可進,聖人豈絕然與人異哉!」又云:「善者,聖之體也。害此善者,
+人欲而已。人欲,吾之所本無。去其本無之人欲,則善在我而聖體全。聖無有餘,我無不足
+,此以知聖人之必可學也。然非有求為聖人之志,則亦不能以有成,」只如此論,自是親切
+簡易。以此開喻來學,足以興起之矣。若如前說,未免使柔怯者畏縮而不敢當,高明者希高
+而外逐,不能無弊也。聖賢垂訓,固有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者。凡看經書,要在致吾之良知
+,取其有益於學而已。則千經萬典,顛倒縱橫,皆為我之所用。一涉拘執比擬,則反為所縛
+。雖或特見妙詣,開發之益一時不無,而意必之見流注潛伏,蓋有反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
+覺者矣。其云「善者聖之體」,意固已好,善即良知,言良知則使人尤為易曉。故區區近有
+「心之良知是謂聖」之說。其間又云:「人之為學,求盡乎天而已。」此明德之意,本欲合
+天人而為一,而未免反離而二之也。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心即
+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而又親切簡易。故不若言「人之為學,求盡乎心而已。」
+  知行之答,大段切實明白,詞氣亦平和,有足啟發人者。惟賢一書,識見甚進,間有語
+疵,則前所謂「意必之見流注潛伏」者之為病。今既照破,久當自融釋矣。以「效」訓「學
+」之說,凡字義之難通者,則以一字之相類而易曉者釋之。若今學字之義,本自明白,不必
+訓釋。今遂以效訓學,以學訓效,皆無不可,不必有所拘執。但效字終不若學字之混成耳。
+率性而行則性,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謂之教。謂修道之為教,可也;謂修道之為學,亦
+可也。自其道之示人無隱者而言,則道謂之教;自其功夫之修習無違者而言,則道謂之學。
+教也,學也,皆道也,非人之所能為也。知此,則又何訓釋之有!所須《學記》,因病未能
+著筆,俟後便為之。
+
+與王公弼
+丙戌
+
+  來書比舊所見益進,可喜可喜!中間謂「棄置富貴與輕於方父兄之命,只是一事。」當
+棄富貴即棄富貴,只是致良知;當從父兄之命即從父兄之命,亦只是致良知。其間權量輕重
+,稍有私意於良知,便自不安。凡認賊作子者,緣不知在良知上用功,是以有此。若只在良
+知上體認,所謂「雖不中,不遠矣」。
+
+二
+丁亥
+
+  老年得子,實出望外。承相知愛念,勤卷若此,又重之以厚儀,感愧何可當也!兩廣之
+役,積衰久病之餘,何能堪此!已具本辭免,但未知遂能得允否耳。來書「提醒良知」之說
+,甚善甚善!所云「困勉之功」,亦只是提醒工夫未能純熟,須加人一己百之力,然後能無
+間斷,非是提醒之外,別有一段困勉之事也。
+
+與歐陽崇一
+丙戌
+
+  正之諸友下第歸,備談在京相與之詳,近雖仕途紛擾中,而功力略無退轉,甚難甚難!
+得來書,自咎真切,論學數條,卓有定見,非獨無退轉,且大有所進矣。文蔚所疑,良不為
+過。孟子謂「有諸己之謂信」,今吾未能有諸己,是未能自信也,宜乎文蔚之未能信我矣。
+乃勞崇一逐一為我解嘲,然又不敢盡謂崇一解嘲之言為口給。但在區區,則亦未能一一盡如
+崇一之所解者,為不能無愧耳!固不敢不勉力也!
+
+寄陸原靜
+丙戌
+
+  原靜雖在憂苦中,其學問功夫所謂「顛沛必於是」者,不言可知矣,奚必論說講究而後
+可以為學乎?南元善曾將原靜後來論學數條刊入《後錄》中,初心甚不欲渠如此,近日朋輩
+見之,卻因此多有省悟。始知古人相與辯論窮詰,亦不獨要自己明白,直欲共明此學於天下
+耳。蓋此數條,同志中肯用功者,亦時有疑及之,然非原靜,則亦莫肯如此披豁吐露;就欲
+如此披豁吐露,亦不能如此曲折詳盡。故此原靜一問,其有益於同志,良不淺淺也。自後但
+有可相啟發者,不惜時寄及之,幸甚幸甚!
+  近得施聘之書,意向卓然出於流輩。往年嘗竊異其人,今果與俗不同也。閒中曾相往復
+否?大事今冬能舉得,便可無他絆系,如聘之者,不妨時時一會。窮居獨處,無朋友相砥切
+,最是一大患也。貴鄉有韋友名商臣者,聞其用工篤實,尤為難得,亦曾一相講否?
+
+答甘泉
+丙戌
+
+  音問雖疏,道德之聲無日不聞於耳,所以啟瞶消鄙者多矣。向承狂生之諭,初聞極駭,
+彼雖愚悖之甚,不應遽至於爾。既而細詢其故,良亦有因。近復來此,始得其實。蓋此生素
+有老佛之溺,為朋輩所攻激,遂高自矜大,以誇愚洩憤。蓋亦不過怪誕妖妄如近世方士呼雷
+斬蛟之說之類,而聞者不察,又從而增飾之耳。近已與之痛絕,而此生深自悔責,若無所措
+其躬。賴其資性頗可,或自此遂能改創,未可知也。學絕道喪之餘,苟以是心至,斯受之矣
+。忠信明敏之資,絕不可得。如生者,良亦千百中之一二,而又復不免於陷溺若此,可如何
+哉!可如何哉!龔生來訪,自言素沐教極深,其資性甚純謹,惜無可以進之者。今復遠求陶
+鑄,自此當見其有成也。
+
+答魏師說
+丁亥
+
+  師伊至,備聞日新之功,兼得來書,志意懇切,喜慰無盡!所云「任情任意,認作良知
+,及作意為之,不依本來良知,而自謂良知者,既已察識其病矣。」意與良知當分別明白。
+凡應物起念處,皆謂之意。意則有是有非,能知得意之是與非者,則謂之良知。依得良知,
+即無有不是矣。所疑拘於體面,格於事勢等患,皆是致良知之心未能誠切專一。若能誠切專
+一,自無此也。凡作事不能謀始與有輕忽苟且之弊者,亦皆致知之心未能誠一,亦是見得良
+知未透徹。若見得透徹,即體面事勢中,莫非良知之妙用。除卻體面事勢之外,亦別天良知
+矣。豈得又為體面所局,事勢所格?即已動於私意,非復良知之本然矣。今時同志中,雖皆
+知得良知無所不在,一涉酬應,便又將人情物理與良知看作兩事,此誠不可以不察也。
+
+與馬子莘
+丁亥
+
+  連得所寄書,誠慰傾渴!締觀來書,其字畫文彩皆有加於疇昔,根本盛而枝葉茂,理固
+宜然。然草木之花,千葉者無實,其花繁者,其實鮮矣。邇來子莘之志,得無微有所溺乎?
+是亦不可以不省也!良知之說,往時亦嘗備講,不審邇來能益瑩徹否?明道去:「吾學雖有
+所受,然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認出來。」良知即是天理。體認者,實有諸己之謂耳。非若
+世之想像講說者之為也。近時同志,莫不知以良知為說,然亦未見有能實體認之者,是以尚
+未免於疑惑。蓋有謂良知不足以盡天下之理,而必假於窮索以增益之者,又以為徒致良知未
+必能合於天理,須以良知講求其所謂天理者,而執之以為一定之則,然後可以率由而無弊。
+是其為說,非實加體認之功而真有以見夫良知者,則亦莫能辯其言之似是而非也。莆中故多
+賢,國英及志道二三同志之外,相與切磋砥礪者,亦復幾人?良知之外,更無知;致知之外
+,更無學。外良知以求知者,邪妄之知矣;外致知以為學者,異端之學矣。道喪千載,良知
+之學久為贅疣,今之友朋知以此事日相講求者,殆空谷之足音歟!想念雖切,無因面會一罄
+此懷,臨書惘惘!不盡。
+
+與毛古庵憲副
+丁亥
+
+  亟承書惠,既荷不遺,中間歉然下問之意,尤足以仰見賢者進修之功勤勤不懈,喜幸何
+可言也!無因促膝一陳鄙見,以求是正,可勝瞻馳!
+  凡鄙人所謂致良知之說,與今之所謂體認天理之說,本亦無大相遠,但微有直截迂曲之
+差耳。譬之種植,致良知者,是培其根本之生意而達之枝葉者也;體認天理者,是茂其枝葉
+之生意而求以復之根本者也。然培其根本之生意,固自有以達之枝葉矣;欲茂其枝葉之生意
+,亦安能捨根本而別有生意可以茂之枝葉之間者乎?吾兄忠信近道之資既自出於儕輩之上,
+近見胡正人,備談吾兄平日工夫又皆篤實懇切,非若世之徇名遠跡而徒以支離於其外者。只
+如此用力不已,自當循循有至,所謂殊途而同歸者也。亦奚必改途易業,而別求所謂為學之
+方乎!惟吾兄益就平日用工得力處進步不息,譬之適京都者,始在偏州僻壤,未免經歷於傍
+蹊曲徑之中,苟志往不懈,未有不達於通衢大路者也。病軀咳作,不能多及,寄去鄙錄,末
+後論學一書,亦頗發明鄙見,暇中幸示及之!
+
+與黃宗賢
+丁亥
+
+  人在仕途,比之退處山林時,其工夫之難十倍,非得良友時時警發砥礪,則其平日之所
+志向,鮮有不潛移默奪,馳然日就於頹靡者。近與誠甫言,在京師相與者少,二君必須預先
+相約定,彼此但見微有動氣處,即須提起致良知話頭,互相規切。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
+截然能忍默得;意氣正到發揚時,便翕然能收斂得;憤怒嗜欲正到勝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
+;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也。然見得良知親切時,其工夫又自不難。緣此數病,良知之所本
+無,只因良知昏昧蔽塞而後有,若良知一提醒時,即如白日一出,而魍魎自消矣。《中庸》
+謂「知恥近乎勇」。所謂知恥,只是恥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語不能屈服得人
+為恥,意氣不能陵軋得人為恥,憤怒嗜欲不能直意任情得為恥,殊不知此數病者,皆是蔽塞
+自己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恥者。今乃反以不能蔽塞自己良知為恥,正是恥非其所當恥
+,而不知恥其所當恥也。可不大哀乎!諸君皆平日所知厚者,區區之心,愛莫為助,只願諸
+君都做個古之大臣。古之所謂大臣者,更不稱他有甚知謀才略,只是一個斷斷無他技,休休
+如有容而已。諸君知謀才略,自是超然出於眾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
+知,未全得斷斷休休體段耳。今天下事勢,如沈痾積痿,所望以起死回生者,實有在於諸君
+子。若自己病痛未能除得,何以能療得天下之病!此區區一念之誠,所以不能不為諸君一竭
+盡者也。諸君每相見時,幸默以此意相規切之,須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實
+康濟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負如此聖明之君,方能報得如此知遇,不枉了因此一大
+事來出世一遭也。病臥山林,只好修藥餌苟延喘息。但於諸君出處,亦有痛癢相關者,不覺
+縷縷至此。幸亮此情也!
+
+答以乘憲副
+丁亥
+
+  此學不明於世,久矣。而舊聞舊習障蔽纏繞,一旦驟聞吾說,未有不非詆疑議者。然此
+心之良知,昭然不昧,萬古一日。但肯平心易氣,而以吾說反之於心,亦未有不洞然明白者
+。然不能即此奮志進步,勇脫窠臼,而猶依違觀望於其間,則舊聞舊習又從而牽滯蔽塞之矣
+。此近時同志中往往皆有是病,不識以乘別後,意思卻如何耳。昔有十家之村,皆荒其百畝
+,而日惟轉糴於市,取其嬴余以贍朝夕者。鄰村之農勸之曰:「爾朝夕轉糴,勞費無期,曷
+若三年耕則余一年之食,數年耕可積而富矣。」其二人聽之,捨糴而田。八家之人競相非沮
+遏,室人老幼亦交遍歸謫曰:「我朝不糴,則無以為饔;暮不糴,則無以為餐。朝夕不保,
+安能待秋而食乎?」其一人力田不顧,卒成富家;其一人不得已,復棄田而糴,竟貧餒終身
+焉。今天下之人,方皆轉糴於市,忽有捨糴而田者,寧能免於非謫乎!要在深信弗疑,力田
+而不顧,乃克有成耳。兩承書來,皆有邁往直進相信不疑之志,殊為浣慰!人還,附知少致
+切劘之誠,當不以為迂也。
+
+與戚秀夫
+丁亥
+
+  德洪諸友時時談及盛德深情,追憶留都之會,恍若夢寐中矣。盛使遠辱,兼以書儀,感
+怍何既!此道之在人心,皎如白日,雖陰晴晦明千態萬狀,而白日之光未嘗增減變動。足下
+以邁特之資而能篤志問學,勤勤若是,其於此道真如掃雲霧而睹者白日耳。奚假於區區之為
+問乎?病廢既久,偶承兩廣之命,方具辭疏。使還,正當紛沓,草草不盡鄙懷。
+
+與陳惟浚
+丁亥
+
+  江西之會極草草,尚意得同舟旬日,從容一談,不謂既入省城,人事紛沓,及登舟時,
+惟浚已行矣。沿途甚怏怏。抵梧後,即赴南寧,日不暇給,亦欲遣人相期來此,早晚略暇時
+可閒話。而此中風土絕異,炎瘴尤不可當,家人輩到此,無不病者。區區咳患亦因熱大作,
+痰痢腫毒交攻。度惟浚斷亦不可以居此,又復已之。
+  近得聶文蔚書,知已入漳。患難困苦之餘,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宜必日有
+所進。養之以福,正在此時,不得空放過也。聖賢論學,無不可用之功,只是致良知三字,
+尤簡易明白,有實下手處,更無走失。近時同志亦已無不知有致良知之說,然能於此實用功
+者絕少,皆緣見得良知未真,又將致字看太易了,是以多未有得力處。雖比往時支離之說稍
+有頭緒,然亦只是五十步百步之間耳。就中亦有肯精心體究者,不覺又轉入舊時窠臼中,反
+為文義所牽滯,工夫不得灑脫精一,此君子之道所以鮮也。此事必須得師友時時相講習切劘
+,自然意思日新。自出山來,不覺便是一年。山中同志結廬相待者,尚數十人,時有書來,
+僅令人感動。而地方重務,勢難輕脫,病軀又日狼狽若此,不知天意竟如何也!文蔚書中所
+論,迥然大進,真有一日千里之勢,可喜可喜!頗有所詢,病中草草答大略。見時可取視之
+,亦有所發也。
+
+寄安福諸同志
+丁亥
+
+  諸友始為惜陰之會,當時惟恐只成虛語。邇來乃聞遠近豪傑聞風而至者以百數,此可以
+見良知之同然,而斯道大明之幾,於此亦可以卜之矣。喜慰可勝言耶!
+  得虞卿及諸同志寄來書,所見比舊又加親切,足驗工夫之進,可喜可喜!只如此用功去
+,當不能有他歧之惑矣。明道有云:「寧學聖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此為有志聖人
+而未能真得聖人之學者,則可如此說。若今日所講良知之說,乃真是聖學之的傳,但從此學
+聖人,卻無有不至者。惟恐吾儕尚有一善成名之意,未肯專心致志於此耳。在會諸同志,雖
+未及一一面見,固已神交於千里之外。相見時幸出此共勉之。
+  王子茂寄問數條,亦皆明切。中間所疑,在子茂亦是更須誠切用功。到融化時,並其所
+疑亦皆釋然沛然,不復有相阻礙,然後為真得也。凡工夫只是要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
+;愈簡易,愈真切。病咳中不能多及,亦不能一一備列姓字,幸以意亮之而已!
+
+與錢德洪 王汝中
+丁亥
+
+  家事賴廷豹糾正,而德洪、汝中又相與薰陶切劘於其間,吾可以無內顧矣。紹興書院中
+同志,不審近來意向如何?德洪、汝中既任其責,當能振作接引,有所興起。會講之約但得
+不廢,其間縱有一二懈馳,亦可因此夾持,不致遂有傾倒。余姚又得應元諸友作興鼓舞,想
+益日異而月不同。老夫雖出山林,亦每以自慰。諸賢皆一日千里之足,豈俟區區有所警策?
+聊亦以此示鞭影耳。即日已抵肇慶,去梧不三四日可到。方入冗場,未能多及,千萬心亮!
+紹興書院及余姚各會同志諸賢,不能一一列名字,幸亮!
+
+二
+戊子
+
+  地方事幸遂平息,相見漸可期矣。近來不審同志敘會如何?得無法堂前今已草深一丈否
+?想臥龍之會,雖不能大有所益,亦不宜遂致荒落。且存餼羊,後或興起亦未可知。余姚得
+應元諸友相與倡率,為益不小。近有人自家鄉來,聞龍山之講至今不廢,亦殊可喜。書到,
+望為寄聲,益相與勉之。九、十弟與正憲輩,不審早晚能來親近否?或彼自勉,望且誘掖接
+引之。諒與人為善之心,當不俟多喋也。魏廷豹決能不負所托,兒輩或不能率教,亦望相與
+夾持之。人行匆匆,百不一及。諸同志不能盡列姓字,均致此意。
+
+三
+戊子
+
+  德洪、汝中書來,見近日工夫之有進,足為喜慰!而余姚、紹興諸同志,又能相聚會講
+切,奮發興起,日勤不懈。吾道之昌,真有火然泉達之機矣。喜幸當何如哉!喜幸當何如哉
+!此間地方悉已平靖,只因二三大賊巢,為兩省盜賊之根株淵藪,積為民患者,心亦不忍不
+為一除剪,又復遲留二三月。今亦了事矣,旬月間便當就歸途也。守儉、守文二弟,近承夾
+持啟迪,想亦漸有所進。正憲尤極懶惰,若不痛加針砭,其病未易能去。父子兄弟之間,情
+既迫切,責善反難,其任乃在師友之間。想平日骨肉道義之愛,當不俟於多囑也。書院規制
+,近聞頗加修葺,是亦可喜。寄去銀二十兩,稍助工費。牆垣之未堅完及一應合整備者,酌
+量為之。餘情面話不久。
+
+答何廷仁
+戊子
+
+  區區病勢日狼狽,自至廣城,又增水瀉,日夜數行,不得止,今遂兩足不能坐立。須稍
+定,即逾嶺而東矣。諸友皆不必相候。果有山陰之興,即須早鼓錢塘之舵,得與德洪、汝中
+輩一會聚,彼此當必有益。區區養病本去已三月,旬日後必得旨,亦遂發舟而東。縱未能遂
+歸田之願,亦必得一還陽明,與諸友一面而別,且後會又有可期也。千萬勿復遲疑,徒耽誤
+日月。總及隨舟而行,沿途官吏送迎請謁,斷亦不能有須臾之暇,宜悉此意。書至,即撥冗
+。德洪、汝中輩亦可促之早為北上之圖。伏枕潦草。
+
+
+--------------------------------------------------------------------------------
+
+下一篇      
+靜心錄之四 外集三
+書
+答佟太守求雨
+癸亥
+
+  昨楊、李二丞來,備傳尊教,且詢致雨之術,不勝慚悚!今早諶節推辱臨,復申前請,
+尤為懇至,令人益增惶懼。天道幽遠,豈凡庸所能測識?然執事憂勤為民之意真切如是,僕
+亦何可以無一言之復!
+  孔子云:「丘之禱久矣。」蓋君子之禱不在於對越祈祝之際,而在於日用操存之先。執
+事之治吾越,幾年於此矣。凡所以為民祛患除弊興利而致福者,何莫而非先事之禱,而何俟
+於今日?然而暑旱尚存而雨澤未應者,豈別有所以致此者歟?古者歲旱,則為之主者減膳撤
+樂,省獄薄賦,修祀典,問疾苦,引咎賑乏,為民遍請於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
+省咎自責之文,有歸誠請改之禱。蓋《史記》所載湯以六事自責,《禮》謂「大雩,帝用盛
+樂」,《春秋》書「秋九月,大雩」,皆此類也。僕之所聞於古如是,未聞有所謂書符咒水
+而可以得雨者也。唯後世方術之士或時有之。然彼皆有高潔不污之操,特立堅忍之心。雖其
+所為不必合於中道,而亦有以異於尋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出小說而不見於經傳,君子猶
+以為附會之談;又況如今之方士之流,曾不少殊於市井囂頑,而慾望之以揮斥雷電,呼吸風
+雨之事,豈不難哉!僕謂執事且宜出齋於廳事,罷不急之務,開省過之門,洗簡冤滯,禁抑
+奢繁,淬誠滌慮,痛自悔責,以為八邑之民請於山川社稷。而彼方士之祈請者,聽民間從便
+得自為之,但弗之禁而不專倚以為重輕。
+  夫以執事平日之所操存,苟誠無愧於神明,而又臨事省惕,躬帥僚屬致懇乞誠,雖天道
+亢旱,亦自有數;使人事良修,旬日之內,自宜有應。僕雖不肖,無以自別於凡民,使可以
+誠有致雨之術,亦安忍坐視民患而恬不知顧,乃勞執事之僕,僕豈無人之心者耶?一二日內
+,僕亦將禱於南鎮,以助執事之誠。執事其但為民悉心以請,毋惑於邪說,毋急於近名,天
+道雖遠,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
+答毛憲副
+戊辰
+
+  昨承遣人喻以禍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請謝,此非道誼深情,決不至此,感激之至,言
+無所容!但差人至龍場陵侮,此自差人挾勢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龍場諸夷與之爭鬥,此自
+諸夷憤恨不平,亦非某使之也。然則太府固未嘗辱某,某亦未嘗傲太府,何所得罪而遽請謝
+乎?跪拜之禮,亦小官常分,不足以為辱,然亦不當無故而行之。不當行而行,與當行而不
+行,其為取辱一也。廢逐小臣,所守待死者,忠信禮義而已,又棄此而不守,禍莫大焉!凡
+禍福利害之說,某亦嘗講之。君子以忠信為利,禮義為福。苟忠信禮義之不存,雖祿之萬鐘
+,爵以侯王之貴,君子猶謂之禍與害;如其忠信禮義之所在,雖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之,
+自以為福也,況於流離竄逐之微乎?某之居此,蓋瘴癘蠱毒之與處,魑魅魍魎之與游,日有
+三死焉;然而居之泰然,未嘗以動其中者,誠知生死之有命,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終身之憂
+也。太府苟欲加害,而在我誠有以取之,則不可謂無憾;使吾無有以取之而橫罹焉,則亦瘴
+癘而已爾,蠱毒而已爾,魑魅魍魎而已爾,吾豈以是而動吾心哉!執事之喻,雖有所不敢承
+,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勵,不敢苟有所隳墮,則某也受教多矣,敢不頓首以謝!
+
+與安宣慰
+戊辰
+
+  某得罪朝廷而來,惟竄伏陰崖幽谷之中以御魍魎,則其所宜。故雖夙聞使君之高誼,經
+旬月而不敢見,若甚簡伉者。然省愆內訟,痛自削責,不敢比數於冠裳,則亦逐臣之禮也。
+使君不以為過,使廩人饋粟,庖人饋肉,園人代薪水之勞,亦寧不貴使君之義而諒其為情乎
+!自惟罪人何可以辱守土之大夫,懼不敢當,輒以禮辭。使君復不以為罪,昨者又重之以金
+帛,副之以鞍馬,禮益隆,情益至,某益用震悚。是重使君之辱而甚逐臣之罪也,愈有所不
+敢當矣!使者堅不可卻,求其說而不得。無已其周之乎?周之亦可受也。敬受米二石,柴炭
+雞鵝悉受如來數。其諸金帛鞍馬,使君所以交於卿士大夫者,施之逐臣,殊駭觀聽,敢固以
+辭。伏惟使君處人以禮,恕物以情,不至再辱,則可矣。
+
+二
+戊辰
+
+  減驛事非罪人所敢與聞,承使君厚愛,因使者至,閒問及之,不謂其遂達諸左右也。悚
+息悚息!然已承見詢,則又不可默。
+  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後世守之,不可以擅改,在朝廷且謂之變亂,況諸侯乎!縱朝
+廷不見罪,有司者將執法以繩之,使君必且無益,縱倖免於一時,或五六年,或八九年,雖
+遠至二三十年矣,當事者猶得持典章而議其後。若是則使君何利焉?使君之行先,自漢、唐
+以來千幾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長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禮法,竭忠盡力,不敢
+分寸有所違。是故天子亦不得逾禮法,無故而加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
+矣,朝廷悉取而郡縣之,其誰以為不可?夫驛,可減也,亦可增也;驛可改也,宣慰司亦可
+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
+  所云奏功升職事,意亦如此。夫劃除寇盜以撫綏平良,亦守士之常職,今縷舉以要賞,
+則朝廷平日之恩寵祿位,顧將欲以何為?使君為參政,亦已非設官之舊,今又干進不已,是
+無抵極也。眾必不堪。夫宣慰守士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參政,則流官矣,東
+西南北,惟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職,或閩或蜀,其敢弗行乎?則方命之
+誅不旋踵而至,捧檄從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復使君有矣。由此言之,雖今日之參政,使
+君將恐辭去之不速,其又可再乎!凡此以利害言,揆之於義,反之於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
+。夫拂心違義而行,眾所不與,鬼神所不嘉也。
+  承問及,不敢不以正對,幸亮察!
+
+三
+戊辰
+
+  阿賈、阿札等畔宋氏,為地方患,傳者謂使君使之。此雖或出於妒婦之口,然阿賈等自
+言使君嘗錫之以氈刀,遺之以弓弩。雖無其心,不幸乃有其跡矣。始三堂兩司得是說,即欲
+聞之於朝;既而以使君平日忠實之故,未必有是,且信且疑,姑令使君討賊;苟遂出軍剿撲
+,則傳聞皆妄,何可以濫及忠良;其或坐觀逗遛,徐議可否,亦未為晚;故且隱忍其議,所
+以待使君者甚厚。既而文移三至,使君始出;眾論紛紛,疑者將信。喧騰之際,適會左右來
+獻阿麻之首,偏師出解洪邊之圍,群公又復徐徐。今又三月餘矣。使君稱疾歸臥,諸軍以次
+潛回,其間分屯寨堡者,不聞擒斬以宣國威,惟增剽掠以重民怨,眾情愈益不平。而使君之
+民罔所知識,方揚言於人,謂「宋氏之難當使宋氏自平,安氏何與而反為之役?我安氏連地
+千里,擁眾四十八萬,深坑絕坉,飛鳥不能越,猿猱不能攀。縱遂高坐,不為宋氏出一卒,
+人亦卒如我何!」斯言已稍稍傳播,不知三堂兩司已嘗聞之否?使君誠久臥不出,安氏之禍
+必自斯言始矣。使君與宋氏同守士,而使君為之長。地方變亂,皆守士者之罪,使君能獨委
+之宋氏乎?夫連地千里,孰與中士之一大郡?擁眾四十八萬,孰與中士之一都司?深坑絕坉
+,安氏有之,然如安氏者,環四面而居以百數也。今播州有楊愛,愷黎有楊友,酉楊、保靖
+有彭世麒等諸人,斯言苟聞於朝,朝廷下片紙於楊愛諸人,使各自為戰,共分安氏之所有,
+蓋朝令而夕無安氏矣。深坑絕坉,何所用其險?使君可無寒心乎!且安氏之職,四十八支更
+迭而為,今使君獨傳者三世,而群支莫敢爭,以朝廷之命也,苟有可乘之釁,孰不欲起而代
+之乎?然則揚此言於外,以速安氏之禍者,殆漁人之計,蕭牆之憂,未可測也。使君宜速出
+軍,平定反側,破眾讒之口,息多端之議,弭方興之變,絕難測之禍,補既往之愆,要將來
+之福。某非為人作說客者,使君幸熟思之!
+
+答人問神仙
+戊辰
+
+  詢及神仙有無,兼請其事,三至而不答,非不欲答也,無可答耳。昨令弟來,必欲得之
+。僕誠生八歲而即好其說,今已餘三十年矣,齒漸搖動,發已有一二莖變化成白,目光僅盈
+尺,聲聞函丈之外,又常經月臥病不出,藥量驟進,此殆其效也。而相知者猶妄謂之能得其
+道,足下又妄聽之而以見詢。不得已,姑為足下妄言之。
+  古有至人,淳德凝道,和於陰陽,調於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
+聽八遠之外,若廣成子之千五百歲而不衰,李伯陽歷商、周之代,西度函谷,亦嘗有之。若
+是而謂之曰無,疑於欺子矣。然則呼吸動靜,與道為體,精骨完久,稟於受氣之始,此殆天
+之所成,非人力可強也。若後世拔宅飛升,點化投奪之類,譎怪奇駭,是乃秘術曲技,尹文
+子所謂「幻」,釋氏謂之「外道」者也。若是謂之曰有,亦疑於欺子矣,夫有無之間,非言
+語可況。存久而明,養深而自得之;未至而強喻,信亦未必能及也。蓋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
+,顏子三十二而卒,至今未亡也。足下能信之乎?後世上陽子之流,蓋方外技術之士,未可
+以為道。若達磨、慧能之徒,則庶幾近之矣,然而未易言也。足下欲聞其說,須退處山林三
+十年,全耳目,一心志,胸中灑灑不掛一塵,而後可以言此;今去仙道尚遠也。妄言不罪。
+
+答徐成之
+壬午
+
+  承以朱、陸同異見詢,學術不明於世久矣,此正吾儕今日之所宜明辨者。細觀來教,則
+輿庵之主象山既失,而吾兄之主晦庵亦未為得也,是朱非陸,天下之論定久矣,久則難變也
+。雖微吾兄之爭,輿庵亦豈能遽行其說乎?故僕以為二兄今日之論,正不必求騰。務求象山
+之所以非,晦庵之所以是,窮本極源,真有以見其幾微得失於毫忽之間。若明者之聽訟,其
+事之曲者,既有以辨其情之不得已;而辭之直者,復有以察其處之或未當。使受罪者得以伸
+其情,而獲伸者亦有所不得辭其責,則有以盡夫事理之公,即夫人心之安,而可以俟聖人於
+百世矣。今二兄之論,乃若出於求勝者。求勝則是動於氣也。動於氣,則於義理之正何啻千
+里,而又何是非之論乎!凡論古人得失,決不可以意度而懸斷之。今輿庵之論象山曰:「雖
+其專以尊德性為主,未免墮於禪學之虛空;而其持守端實,終不失為聖人之徒。若晦庵之一
+於道問學,則支離決裂,非復聖門誠意正心之學矣」。吾兄之論晦庵曰:「雖其專以道問學
+為主,未免失於俗學之支離,而其循序漸進,終不背於《大學》之訓。若象山之一於尊德性
+,則虛無寂滅,非復大學『格物致知』之學矣」。夫既曰「尊德性」,則不可謂「墮於禪學
+之虛空」;「墮於禪學之虛空」,則不可謂之「尊德性」矣。既曰「道問學」,則不可謂「
+失於俗學之支離」;「失於俗學之支離」,則不可謂之「道問學」矣,二者之辯,間不容髮
+。然則二兄之論,皆未免於意度也。昔者子思之論學,蓋不下千百言,而括之以「尊德性而
+道問學」之一語。即如二兄之辯,一以「尊德性」為主,一以「道問學」為事,則是二者固
+皆未免於一偏,而是非之論尚未有所定也,烏得各持一是而遽以相非為乎?故僕顧二兄置心
+於公平正大之地,無務求勝。夫論學而務以求勝,豈所謂「尊德性」乎?豈所謂「道問學」
+乎?以某所見,非獨吾兄之非象山、輿庵之非晦庵皆失之非,而吾兄之是晦庵、輿庵之是象
+山,亦皆未得其所以是也。稍暇當面悉,姑務養心息辯,毋遽。
+
+二
+壬午
+
+  昨所奉答,適有遠客酬對紛紜,不暇細論。姑願二兄息未定之爭,各反究其所是者,必
+己所是已無絲發之憾,而後可以及人之非。早來承教,乃為僕漫為含胡兩解之說,而細繹辭
+旨,若有以陰助輿庵而為之地者,讀之不覺失笑。曾為吾兄而亦有是言耶?僕嘗以為君子論
+事當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動於有我,則此心已陷於邪僻,雖所論盡合於理,既已亡其本矣。
+嘗以是言於朋友之間,今吾兄乃云爾,敢不自反其殆陷於邪僻而弗覺也?求之反覆,而昨者
+所論實未嘗有是。則斯言也無乃吾兄之過歟?雖然,無是心而言之未盡於理,未得為無過也
+。僕敢自謂其言之已盡於理乎?請舉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
+  輿庵是象山,而謂其「專以尊德性為主」,今觀《象山文集》所載,未嘗不教其徒讀書
+窮理。而自謂「理會文字頗與人異」者,則其意實欲體之於身。其亟所稱述以晦人者,曰「
+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曰「克己復禮」,曰「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奪」。是數言者,孔子
+、孟軻之言也,烏在其為空虛者乎?獨其「易簡覺悟」之說頗為當時所疑。然「易簡」之說
+出於《系辭》,「覺悟」之說雖有同於釋氏,然釋氏之說亦自有同於吾儒,而不害其為異者
+,惟在於幾微毫忽之間而已。亦何必諱於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於其異而遂不以察之乎?是
+輿庵之是象山,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
+  吾兄是晦庵,而謂其「專以道問學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窮理」,曰「非存心
+無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
+於須臾之頃也」。是其為言雖未盡瑩,亦何嘗不以尊德性為事?而又烏在其為支離者乎?獨
+其平日汲汲於訓解,雖韓文、《楚辭》、《陰符》、《參同之》屬,亦必與之註釋考辯,而
+論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慮恐學者之躐等而或失之於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無不明,然後
+有以實之於誠正而無所謬。世之學者掛一漏萬,求之愈繁而失之愈遠,至有敝力終身,苦其
+難而卒無所入,而遂議其支離。不知此乃後世學者之弊,而當時晦庵之自為,則亦豈至是乎
+?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
+  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盡其所以是,則其所疑而非者亦豈必盡其所以非乎?然而二兄
+往復之辯不能一反焉,此僕之所以疑其或出於求勝也。一有求勝之心,則已亡其學問之本,
+而又何以論學為哉!此僕之所以惟願二兄之自反也,安有所謂「含胡兩解而陰為輿庵之地」
+者哉!夫君子之論學,要在得之於心。眾皆以為是,苟求之心而未會焉,未敢以為是也;眾
+皆以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於天之理也,無間於天人,
+無分於古今。苟盡吾心以求焉,則不中不遠矣。學也者,求以盡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問
+學,尊者,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於心而惟外信於人以為學,烏在其為學也已!
+僕嘗以為晦庵之與象山,雖其所為學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為聖人之徒。今晦庵之學,天
+下之人童而習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於論辯者。而獨惟象山之學,則以其嘗興晦庵之有
+言,而遂藩籬之。使若由、賜之殊科焉,則可矣,而遂擯放廢斥,若碔砆之與美玉,則豈不
+過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說,以發明《六經》、《語》、《孟》之旨於天下,其嘉惠後
+學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議者。而象山辯義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後學篤實為己之道
+,其功亦寧可得而盡誣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不究其實,而概目之以禪學,則誠可冤
+也已!故僕嘗欲冒天下之譏,以為象山一暴其說,雖以此得罪,無恨。僕於晦庵亦有罔極之
+恩,豈欲操戈而入室者?顧晦庵之學,既已若日星之章明於天下;而象山獨蒙無實之誣,於
+今且四百年,莫有為之一洗者。使晦庵有知,將亦不能一日安享於廟廡之間矣。此僕之至情
+,終亦必為吾兄一吐者,亦何肯「漫為兩解之說以陰助於輿庵?」輿庵之說,僕猶恨其有未
+盡也。
+  夫學術者,今古聖賢之學術,天下之所公共,非吾三人者所私有也。天下之學術,當為
+天下公言之,而豈獨為輿庵地哉!兄又舉太極之辯,以為象山「於文義且有所未能通曉,而
+其強辯自信,曾何有於所養」。夫謂其文義之有未詳,不害其為有未詳也;謂其所養之未至
+,不害其為未至也。學未至於聖人,寧免太過不及之差乎!而論者遂欲以是而蓋之,則吾恐
+晦庵禪學之譏,亦未免有激於不平也。夫一則不審於文義,一則有激於不平,是皆所養之未
+至。昔孔子,大聖也,而猶曰「假我數年以學《易》,可以無大過」;仲虺之贊成湯,亦惟
+曰「改過,不吝」而已。所養之未至,亦何傷於二先生之為賢乎?此正晦庵、象山之氣象,
+所以未及於顏子、明道者在此。吾儕正當仰其所以不可及,而默識其所未至者,以為涵養規
+切之方,不當置偏私於其間,而有所附會增損之也。夫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見之
+;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世之學者以晦庵大儒,不宜復有所謂過者,而必曲
+為隱飾增加,務詆象山於禪學,以求伸其說;且自以為有助於晦庵,而更相倡引,謂之扶持
+正論。不知晦庵乃君子之過,而吾反以小人之見而文之。晦庵有聞過則喜之美,而吾乃非徒
+順之,又從而為之辭也。晦庵之心,以聖賢君子之學期後代,而世之儒者,事之以事小人之
+禮,是何誣象山之厚而待晦庵之薄耶!
+  僕今者之論,非獨為象山惜,實為晦庵惜也。兄視僕平日於晦庵何如哉?而乃有是論,
+是亦可以諒其為心矣。惟吾兄去世俗之見,宏虛受之誠,勿求其必同,而察其所以異;勿以
+無過為聖賢之高,而以改過為聖賢之學;勿以其有所未至者為聖賢之諱,而以其常懷不滿者
+為聖賢之心;則兄與輿庵之論,將有不待辯說而釋然以自解者。孟子云:「君子亦仁而已,
+何必同?」惟吾兄審擇而正之!
+
+答儲柴墟
+壬申
+
+  盛價來,適人事紛紜,不及細詢比來事;既還,卻殊怏怏。承示《劉生墓誌》,此實友
+義所關,文亦縝密;獨敘乃父側室事頗傷忠厚,未刻石,刪去之為佳。子於父過,諫而過激
+,不可以為幾;稱子之美,而發其父之陰私,不可以為訓。宜更詳之!
+  喻及交際之難,此殆謬於私意。君子與人,惟義所在,厚薄輕重,己無所私焉,此所以
+為簡易之道。世人之心,雜於計較,毀譽得喪交於中,而眩其當然之則,是以處之愈周,計
+之愈悉,而行之愈難。夫大賢吾師,次賢吾友,此天理自然之則,豈以是為炎涼之嫌哉?吾
+兄以僕於今之公卿,若某之賢者,則稱謂以「友生」,若某與某之賢不及於某者,則稱謂以
+「侍生」,豈以矯時俗炎涼之弊?非也。夫彼可以為吾友,而吾可以友之,彼又吾友也,吾
+安得而弗友之?彼不可以為吾友,而吾不可以友之,彼又不吾友也,吾安得而友之?夫友也
+者,以道也、以德也。天下莫大於道,莫貴於德。道德之所在,齒與位不得而於焉,僕與某
+之謂矣。彼其無道與德,而徒有其貴與齒也,則亦貴齒之而已。然若此者,與之見亦寡矣,
+非以事相臨不往見也。若此者與凡交遊之隨俗以侍生而來者,亦隨俗而侍生之。所謂「事之
+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非在我有所不屑乎?嗟乎!友未
+易言也。今之所謂友,或以藝同,或以事合,徇名逐勢,非吾所謂輔仁之友矣。仁者,心之
+德,人而不仁,不可以為人。輔仁,求以全心德也,如是而後友。今特以技藝文辭之工,地
+勢聲翼之重,而驁然欲以友乎賢者,賢者弗與也。吾兄技藝炎涼之說,貴賤少長之論,殆皆
+有未盡歟?孟子曰:「友也者,不可以有挾。」孟獻子之友五人,無獻子之家者也,曾以貴
+賤乎?仲由少顏、路三歲,回、由之贈處,蓋友也。回與曾點同時,參曰:「昔者吾友」,
+曾以少長乎?將矯時俗之炎涼而自畔於禮,其間不能以寸矣。吾兄又以僕於後進之來,其質
+美而才者,多以先後輩相處;其庸下者,反待以客禮,疑僕別有一道。是道也,奚有於別?
+凡後進之來,其才者皆有意於斯道者也,吾安得不以斯道處之?其庸下者,不過世俗泛然一
+接,吾亦世俗泛然待之,如鄉人而已。昔伊川初與呂希哲為同捨友,待之友也;既而希哲師
+事伊川,待之弟子也。謂敬於同捨而慢於弟子,可乎?孔子待陽貨以大夫,待回、賜以弟子
+,謂待回、賜不若陽貨,可乎?師友道廢久,後進之中,有聰明特達者,頗知求道,往往又
+為先輩待之不誠,不諒其心而務假以虛禮,以取悅於後進,干待士之譽,此正所謂病於夏畦
+者也,以是師友之道日益淪沒,無由復明。僕常以為世有周、程諸君子,則吾固得而執弟子
+之役,乃大幸矣,其次有周、程之高弟焉,吾猶得而私淑也。不幸世又無是人,有志之士,
+倀倀其將焉求乎?然則何能無憂也?憂之而不以責之己,責之己而不以求輔於人,求輔於人
+而待之不以誠,終亦必無所成而已耳。凡僕於今之後進,非敢以師道自處也,將求其聰明特
+達者與之講明,因以自輔也。彼自以後進求正於我,雖不師事,我固有先後輩之道焉。伊川
+瞑目而坐,游、楊侍立不敢去,重道也。今世習於曠肆,憚於檢飾,不復知有此事。幸而有
+一二後進略知求道為事,是有復明之機;又不誠心直道與之發明,而徒閹然媚世,苟且阿俗
+,僕誠痛之惜之!傳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夫人必有所嚴憚,然後言
+之,而聽之也審;施之,而承之也肅。凡若此者,皆求以明道,皆循理而行,非有容私於其
+間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也,非予覺
+之而誰也?」是故大知覺於小知,小知覺於無知;大覺覺於小覺,小覺覺於無覺。夫已大知
+大覺矣,而後以覺於天下,不亦善乎?然而未能也,遂自以小知小覺而不敢以覺於人,則終
+亦莫之覺矣。仁者固如是乎?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僕之意以為,己有分
+寸之知,即欲同此分寸之知於人;己有分寸之覺,即欲同此分寸之覺於人。人之小知小覺者
+益眾,則其相與為知覺也益易且明,如是而後大知大覺可期也。僕於今之後進,尚不敢以小
+知小覺自處。譬之凍餒之人,知耕桑之可以足衣食,而又偶聞藝禾樹桑之法,將試為之,百
+遂以告其凡凍餒者,使之共為之也,亦何嫌於己之未嘗樹藝,而遂不可以告之乎?雖然,君
+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僕蓋未嘗有諸己也,而可以求諸人乎?夫亦謂其有意於僕而來者耳。
+  承相問,輒縷縷至此。有未當者,不惜往復。
+
+二
+壬申
+
+  昨者草率奉報,意在求正,不覺蕪冗。承長箋批答,推許過盛,殊增悚汗也。來喻責僕
+不以師道自處,恐亦未為誠心直道。顧僕何人,而敢以師道自處哉?前書所謂「以前後輩處
+之」者,亦謂僕有一日之長,而彼又有求道之心者耳。若其年齒相若而無意於求道者,自當
+如常待以客禮,安得例以前後輩處之?是亦妄人矣。又況不揆其來意之如何,而抗顏以師道
+自居,世寧有是理耶?夫師法者,非可以自處得也,彼以是求我,而我以是應之耳。嗟乎!
+今之時,孰有所謂師雲乎哉!今之習技藝者則有師,習舉業求聲利者則有師,彼誠知技藝之
+可以得衣食,舉業之可以得聲利,而希美官爵也。自非誠知己之性分,有急於衣食官爵者,
+孰肯從而求師哉!夫技藝之不習,不過乏衣食;舉業之不習,不過無官爵;己之性分有所蔽
+悖,是不得為人矣。人顧明彼而暗此也,可不大哀乎!往時僕與王寅之、劉景素同游太學,
+每季考,寅之恆居景素前列,然寅之自以為講貫不及景素,一旦執弟子禮師之。僕每歎服,
+以為如寅之者,真可為豪傑之士。使寅之易此心以求道,亦何聖賢之不可及!然而寅之能於
+彼不能於此也。曾子病革而易簀,子路臨絕而結纓,橫渠撤虎皮而使其子弟從講於二程,惟
+天下之大勇無我者能之。今天下波頹風靡,為日已久,何異於病革臨絕之時,然又人是己見
+,莫肯相下求正。故居今之世,非有豪傑獨立之士的見性分之不容己,毅然以聖賢之道自任
+者,莫之從而求師也。
+  吾兄又疑後進之來,其資稟向意雖不足以承教,若其齒之相遠者,恐亦不當概以客禮相
+待。僕前書所及,蓋與有意於斯道者相屬而言,亦謂其可以客,可以無客者耳。若其齒數邈
+絕,則名分具存,有不待言矣。孔子使闕黨童子將命,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
+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亦未嘗無誨焉。雖然,此皆以不若己者言也。若其德
+器之夙成,識見之超詣者,雖生於吾後數十年,其大者吾師,次者吾友也,得以齒序論之哉
+?
+  人歸遽劇,極潦草。便間批復可否。不一一。
+
+答何子元
+壬申
+
+  來書云:「《禮曾子問》:『諸侯見天子,入門不得終禮,廢者幾?孔子曰:四。又問
+:諸侯相見,揖,入門不得終禮,廢者幾?孔子曰:六,而日食存焉。曾子曰:當祭而日食
+,太廟火,其祭也如之何?孔子曰:接祭而已矣。如牲至,未殺,則廢。』孟春於此有疑焉
+:天子崩,太廟火,後夫人之喪,雨沾服失容,此事之不可期,或適相值。若日食則可預推
+也,諸侯行禮,獨不容以少避乎?祭又何必專於是日而匆匆於接祭哉?牲未殺,則祭廢,當
+殺牲之時,而不知日食之候者,何也?執事幸以見教,千萬千萬!」
+  承喻《曾子問》「日食接祭」之說,前此蓋未嘗有疑及此者,足見為學精察,深用歎服
+。如某淺昧,何足以辨此!
+  古者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之朝,豈有當祭
+之日而尚未知有日食者?夫子答曾子之問,竊意春秋之時,日官多失其職,固有日食而弗之
+知者矣。堯命羲和,敬授人時,何重也!仲康之時,去堯未遠,羲和已失其職,迷於天象,
+至日食罔聞知,故有胤之征。降及商、周,其職益輕。平王東遷,政教號令不及於天下。自
+是而後,官之失職,又可知矣。《春秋》所書日食三十有六,今以《左傳》考之,其以鼓用
+牲幣於社及其他變常失禮書者三之一,其以官失其職書者四之二,凡日食而不書朔日者,杜
+預皆以為官失之,故其必有考也。《經》:「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傳》曰
+:「不書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朔與日,
+官失之也。」則《傳》固已言之矣。襄公之二十七年冬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而《傳》
+曰:「辰在申,司歷過也,再失閏矣。」夫推候之繆,至於再失閏,則日食之不知,殆其細
+者矣。古之祭者,七日戒,三日齋,致其誠敬以交於神明,謂之「當祭而日食」,則固已
+行禮矣。如是而中輟之,不可也。接者,疾速之義。其儀節固已簡慢,接祭則可兩全而無害
+矣。況此以天子嘗禘郊社而言,是乃國之大祀。若其他小祭則或自有可廢者,在權其輕重而
+處之。若祭於太廟,而太廟火,則亦似有不得不廢者。然此皆無明文,竊意其然,不識高明
+且以為何如也?
+
+上晉溪司馬
+戊寅
+
+  郴、衡諸處群孽,漏殄尚多,蓋緣進剿之時,彼省土兵不甚用命,而廣兵防夾,又復稍
+遲,是以致此。其在目今,若無兇荒之災,兵革之釁,料亦未敢動作,但恐一二年後,則有
+所不能保耳。今大征甫息,勢既未可輕舉;而地方新遭土兵之擾,復不堪重困。將紓目前之
+患,不過添立屯堡;若欲稍為以久之圖,亦不過建立縣治。然此二端,彼省鎮巡已嘗會奏舉
+行,生雖復往,豈能別有區劃?但度其事勢,屯堡之設雖可以張布聲威,然使守瞭日久,未
+免怠弛散歸。無事則虛具名數,冒費糧餉;有急則張惶賊勢,復須調兵;此其勢之所必至者
+。惟建縣一事頗為得策。又聞所設縣分乃瓜分兩省三縣之地,彼此各吝土地人民,豈肯安然
+割己所有以資異省別郡?必有紛爭異同之論,未能歸一。則立縣之舉,勢亦未易克就。既承
+責委,亦已遣入再往詢訪,苟有利弊稍可裨益者,當復舉請。但因閩事孔棘,遙聞廟堂之議
+亦欲繆以見責,故且未敢輒往郴、桂。然敕書又未見到,則閩中亦不敢遽往,旦夕咨訪其事
+,頗悉顛末,大概閩中之變,亦由積漸所致。其始作於延平,繼發於邵武,又繼發於建寧,
+發於汀、漳,發於沿海諸衛所。其間驚哄雖小大不一,然亦皆困倡於前者略無懲創,遂敢傚
+尤而興。今省城渠魁雖已授首,人心尚爾驚惶未定,郡武諸處尤不可測。急之必致變,縱而
+不問,將來之禍尤有不可勝言者。蓋福建之軍,縱恣驕驁已非一日,既無漕運之勞,又無征
+戍之役,飽食安坐,徭賦不及,居則朘民之膏血以供其糧,有事返藉民之子弟而為之鬥。有
+司豢養若驕子,百姓疾畏如虎狼。稍不如意,呼呶群聚而起,焚掠居民,綁笞官吏;氣焰所
+加,帖然惟其所欲而後已。今其勢既盈,如將潰之堤,岌乎洶洶,匪朝伊夕。雖有知者,難
+善其後,固非迂劣如守仁者所能辦此也。又況積弱之軀,百病侵剝,近日復聞祖母病危,日
+夜痛苦,方寸已亂,豈復堪任!臨期敗事,罪戮益重,輒敢先以情訴,伏望曲加矜憫,改授
+能者,使生得全首領,歸延殘息於田野,非生一人之幸,實一省數百萬生靈之幸也!情蹙辭
+隘,忘其突冒,死罪死罪!
+
+二
+己卯
+
+  □奏人回,每辱頒教,接引開慰,勤倦懇惻,不一而足,仁人君子愛物之誠,與人之厚
+,雖在木石,亦當感動激發,而況於人乎!無能報謝,銘諸心腑而已。
+  生始懇疏乞歸,誠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為訣。後竟牽滯兵戈,不及一見,卒抱終天
+之痛。今老父衰疾,又復日亟;而地方已幸無事,且蒙朝廷曾有「賊平來說」之旨,若再拘
+縛,使不獲一申其情,後雖萬死,無以贖其痛恨矣!老先生亦何惜一舉手投足之勞而不以曲
+全之乎?今生已移疾舟次,若復候命不至,斷亦逃歸,死無所憾,老先生亦何惜一舉手投足
+之勞而必欲置之有罪之地乎?情隘辭迫,瀆冒威嚴;臨紙涕泣,不知所云,死罪死罪!
+
+上彭幸庵
+壬午
+
+  不孝延禍先子,自惟罪逆深重,久擯絕於大賢君子之門矣,然猶強息忍死,未即殞滅,
+又復有所控吁者。痛惟先子平生孝友剛直,言行一出其心之誠然,而無所飾於其外。與人不
+為邊幅,而至於當大義,臨大節,則毅然奮卓而不可回奪。忝從大夫之後。逮事先朝,亦既
+薦被知遇;中遭逆瑾之變,退伏田野。忠貞之志,抑而不申。近幸中興之會,聖君賢相方與
+振廢起舊,以發舒幽枉,而先子則長已矣,德蘊壅閼於而未宣,終將泯溷於俗,豈不痛哉!
+伏惟執事才德勳烈動一世,忠貞之節,剛大之氣,屹然獨峙,百撼不搖,真足以廉頑而立懦
+。天子求舊圖新,復起以相,海內仰望其風采,凡天下之氣之韜伏堙滯,窒而求通,曲而求
+直者,莫不延頸跂足,望下風而奔訴。況先子素辱知與,不肖孤亦嘗受教於門下,近者又蒙
+為之刷垢雪穢,謬承推引之恩,蓋不一而足者,反自疏外,不一以其情為請?是委先子於溝
+壑,而重棄於大賢君子也。不孝之罪不滋為甚歟?先子之沒,有司以贈謚乞,非執事之憫之
+也,而為之一表白焉。其敢覬覦於萬一乎?荒迷懇迫,不自知其僭罔瀆冒,死罪死罪!
+
+寄楊邃庵閣老
+壬午
+
+  孤聞之,昔古之君子之葬其親也,必求名世大賢君子之言,以圖其不朽。然而大賢君子
+之生,不數數於世,固有世有其人而不獲同其時者矣,又有同其時面限於勢分無由自通於門
+牆之下者矣,則夫圖不朽於斯人者,不亦難乎!痛惟先君宅心制行,庶亦無愧於古人;雖已
+忝在公卿之後,而遭時未久,志未大行,道未大明,取嫉權奸,斂德而歸,今則復長已矣。
+不孝孤將以是歲之冬舉葬事,圖所以為不朽者,惟墓石之志為重。伏惟明公道德文章,師表
+一世;言論政烈,儀刑百辟。求之昔人,蓋歐陽文忠、範文正、韓魏公其人也,所謂名世之
+大賢君子,非明公其誰歟!不幸而生不同時也,則亦已矣;幸而猶及。在後進之末,雖明公
+固所不屑,揮之門牆之外,猶將冒昧強顏而入焉,況先君素辱知與,不肖孤又嘗在屬吏之末
+,受教受恩,懷知己之感,有道誼骨肉之愛;邇者又嘗辱使臨吊,寵之以文詞,惻然憫念其
+遺孤,而不忍遽棄遺之者,是以忘其不孝之罪,犯僭逾之戮,而輒敢以志為請。伏惟明公休
+休容物,篤厚舊故;甄陶一世之士,而各欲成其名;收錄小大之才,而惟恐沒其善。則如先
+君之素受知愛者,其忍靳一言之惠而使之泯然無聞於世耶?不腆先人之幣,敢以陸司業之狀
+先於將命者。惟明公特垂哀矜,生死受賜,世世子孫捐軀殞命,未足以為報也!不勝惶悚顛
+越之至!荒迷無次。
+
+二
+癸未
+
+  前日嘗奉啟,計已上達。自明公進秉機密,天下士夫忻忻然動顏相慶,皆為太平可立致
+矣。門下鄙生獨切生憂,以為猶甚難也。亨屯傾否,當今之時,捨明公無可以望者,則明公
+雖欲逃避乎此,將亦有所不能。然而萬斛之舵,操之非一手,則緩急折旋,豈能盡如己意?
+臨事不得專操舟之權,而僨事乃與同覆舟之罪,此鄙生之所謂難也。夫不專其權而漫同其罪
+,則莫若預逃其任。然在明公亦既不能逃矣;逃之不能,專又不得,則莫若求避其罪,然在
+明公亦終不得避矣。天下之事,果遂卒無所為歟?夫惟身任天下之禍,然後能操天下之權;
+操天下之權,然後能濟天下之患。當其權之未得也,其致之甚難;而其歸之也,則操之甚易
+。萬斛之舵,平時從而爭操之者,以利存焉。一旦風濤顛沛,變起不測,眾方皇惑震喪,救
+死不遑,而誰復與爭操乎?於是起而專之,眾將恃以無恐,而事因以濟。苟亦從而委靡焉。
+固淪胥以溺矣。故曰「其歸之也,則操之甚易」者,此也。古之君子,洞物情之向背而握其
+機,察陰陽之消長以乘其運,是以動必有成而吉無不利,伊、旦之於商、周是矣。其在漢、
+唐,蓋亦庶幾乎。此者雖其學術有所不逮,然亦足以定國本而安社稷,則亦斷非後世偷生苟
+免者之所能也。夫權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竊之以成其惡,君子用之以濟其善,固君
+子之不可一日去,小人之不可一日有者也。欲濟天下之難,而不操之以權,是猶倒持太阿而
+授人以柄,希不割矣。故君子之致權也有道,本之至誠以立其德,植之善類以多其輔;示之
+以無不容之量,以安其情;擴之以無所競之心,以平其氣;昭之以不可奪之節,以端其向;
+神之以不可測之機,以攝其奸;形之以必可賴之智,以收其望。坦然為之,下以上之;退然
+為之,後以先之。是以功蓋天下而莫之嫉,善利萬物而莫與爭。此皆明公之能事,素所蓄而
+有者,惟在倉卒之際,身任天下之禍,決起而操之耳。夫身任天下之禍,豈君子之得已哉?
+既當其任,知天下之禍將終不能免也,則身任之而已。身任之而後可以免於天下之禍。小人
+不知禍之不可以倖免,而百詭以求脫,遂致釀成大禍,而已亦卒不能免。故任禍者,惟忠誠
+憂國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某受知門下,不能效一得之愚以為報,獻其芹曝,伏惟鑒
+其忱悃而憫其所不逮,幸甚!
+
+三
+丁亥
+
+  某素辱愛下,然久不敢奉狀者,非敢自外於門牆,實以地位懸絕,不欲以寒暄無益之談
+塵瀆左右。蓋避嫌之事,賢者不為,然自歎其非賢也。非才多病,待罪閒散,猶懼不堪,乃
+今復蒙顯擢,此固明公不遺下體之盛,某亦寧不知感激!但量能度分,自計已審,貪冒苟得
+,異時僨事,將為明公知人之累。此所以聞命驚惶而不敢當耳。謹具奏辭免,祈以原職致仕
+。伏惟明公因材而篤於所不能,特賜曲成,俾得歸延病喘於林下,則未死餘年皆明公之賜,
+其為感激,寧有窮已乎!懇切至情,不覺瀆冒,伏冀宥恕。不具。
+
+四
+丁亥
+
+  竊惟大臣報國之忠,莫大於進賢去讒,故前者兩奉起居,皆嘗僭及此意;亦其自信山林
+之志已堅,而素受知己之愛,不當復避嫌疑,故率意言之若此。乃者忽蒙兩廣之命,則是前
+日之言適以為己地也,悚懼何以自容乎!某以迂疏之才,口耳講說之學耳,簿書案牘,已非
+其能,而況軍旅之重乎?往歲江西之役,實亦僥倖偶成。近年以來,憂病積集,尪羸日盛,
+惟養痾丘園,為鄉里子弟考訂句讀,使知向方,庶於保身及物亦稍得效其心力,不致為天地
+間一蠹,此其自處亦既審矣。聖天子方勵精求治,而又有老先生主張國是於上,荀有襪線之
+長者,不於此時出而自效,則亦無其所矣。老先生往歲方秉銓軸時,有以邊警薦用彭司馬者
+,老先生不可,曰:「彭始成功,今或少挫,非所以完之矣。」老先生之愛惜人才而欲成就
+之也如此,至今相傳,以為美談,今獨不能以此意而推之某乎?懇辭疏上,望賜曲成,使得
+苟延喘息。俟病痊之後,老先生不忍終廢,必欲強使一出,則如留都之散部,或南北太常國
+子之任,量其力之可能者使之自效,則圖報當有日也。不勝恃愛懇瀆,幸賜矜察!
+
+寄席元山
+癸未
+
+  某不孝,延禍先子,罪逆之深,自分無復比數於人。仁人君子尚未之知,憫念其舊,遠
+使存錄,重以多儀,號慟拜辱,豈勝哀感!豈勝哀感!伏惟執事長才偉志,上追古人,進德
+勇義,罕與儔匹。向見《鳴冤錄》及承所寄《道山書院記》,蓋信道之篤,任道之勁,海內
+同志莫敢有望下風者矣,何幸何幸!不肖方在苦毒中,意所欲請者千萬,荒迷割裂,莫得其
+端緒。使還遽,臨疏昏塞,不盡所云。
+
+答王門庵中丞
+甲申
+
+  往歲旌節臨越,猥蒙枉顧。其時憂病懵懵,不及少申款曲。自後林居,懶僻成性,平生
+故舊不敢通音問。企慕之懷雖日以積,竟未能一奉起居,其為傾渴,如何可言!使來,遠辱
+問惠,登拜感作。捨親宋孔瞻亦以書來,備道執事勤勤下問之盛。不消奚以得此!
+  近世士夫之相與,類多虛文彌誑而實意衰薄,外和中妒,徇私敗公,是以風俗日惡而世
+道愈降。執事忠信高明,克勤小物,長才偉識,翹然海內之望。而自視焰然,遠念不遺,若
+古之君子;有而若無,以能問於不能者也。僕誠喜聞而樂道,自顧何德以承之?僕已無所可
+用於世,顧其心痛聖學之不明,是以人心陷溺至此,思守先聖之遺訓,與海內之同志者講求
+切劘之,庶亦少資於後學,不徒生於聖明之朝。然蔽惑既久,人是其非,其能虛心以相聽者
+鮮矣。若執事之德盛禮恭而與人為善,此誠僕所願效其愚者,然又邑裡隔絕,無因握手一敘
+,其為傾渴又如何可言耶!雖然,目擊而道存,僕見執事之書,既已知執事之心,雖在千萬
+里外,當有不言而信者。謹以新刻小書二冊奉求教正。蓋鄙心之所欲效者,亦略具於其中矣
+。便間幸示。
+
+與陸清伯
+甲申
+
+  惟乾之事將申遂沒,痛哉!冤乎!不如是無以明區區罪惡之重至於貽累朋友,不如是無
+以彰諸君之篤於友道。痛哉!冤乎!不有諸君在,則其身沒之後,將莫知所在矣,況有為之衣
+衾棺殮者乎!是則猶可以見惟乾平日為善之報,於大不幸之中而尚有可幸者存也。嗚呼,痛
+哉!即欲為之一洗,自度事勢未能遽脫,或必須進京,候到京日再與諸君商議而行之。苟遂
+歸休,終須一舉,庶可少洩此痛耳。其歸喪一事,托王邦相為之經理。倘有不便,須僕到京
+,圖之未晚也。行李倥傯中,未暇悉欲所言,千萬心照!
+
+與黃誠甫
+甲申
+
+  近得宗賢寄示《禮疏》,明甚。誠甫之議,當無不同矣。古之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
+禮,僕之所望於二兄者,則在此而不彼也。果若是,以為斯道之計,進於議禮矣。先妻不幸
+於前日奄逝,方在悲悼中;適陳子文往,草草存間闊。
+
+二
+甲申
+
+  別久極渴一語,子莘來,備道諸公進修,亦殊慰。大抵吾人習染已久,須得朋友相挾持
+。離群索居,即未免隳惰。諸公既同在留都,當時時講習為佳也。
+
+三
+乙酉
+
+  盛價來,領手札,知有貴恙,且喜漸平復矣。賤軀自六月暑病,然兩目濛濛,兩耳蓬蓬
+,幾成廢人,僅存微息,旬日前,元忠、宗賢過此,留數日北去。山廬臥病,期少謝人事,
+而應接亦多。今復歸臥小閣,省愆自訟而已。聞有鼓枻之興,果爾,良慰渴望。切劘砥礪之
+益,彼此誠不無也。
+
+與黃勉之
+乙酉
+
+  承欲刻王信伯遺言,中間極有獨得之見,非余儒所及。惜其零落既久,後學莫有傳之者
+。因勉之寄此。又知程門有此人也,幸甚幸甚!中間如論明道、伊川處,似未免尚有執著,
+然就其所到,已甚高明特遠,不在游、楊諸公之下矣。中間可省略者,刪去之為佳。凡刻古
+人文字,要在發明此學,惟簡明切實之為貴;若支辭蔓說,徒亂人耳目者,不傳可也。高明
+以為何如?
+
+復童克剛
+乙酉
+
+  春初枉顧,時承以八策見示,鄙意甚不為然。既而思之,皆學術不明之故,姑且與克剛
+講學,未暇細論策之是非。旬日之後,學術漸明,克剛知見豁然,如白日之開雲霧,遂翻然
+悔其初志,即欲焚棄八策,以為自此以後誓不復萌此等好高務外之念矣。當時同志諸友,無
+不歎服克剛,以為不憚改過而勇於從善若此,人人皆自以為莫及也。盛價遠來,忽尋長箋巨
+冊,諄諄懇懇,意求刪改前策,將圖復上,與臨別丁寧意大相矛盾。豈間闊之久,切磋無力
+,遂爾迷誤至此耶?《易》曰:「君子思不出其位」,若克剛斯舉,乃所謂「思出其位」矣
+。又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無悶,憂則違之。」若克剛斯舉,是易乎世而成乎名
+,非「遁世無悶,憂則違之」之謂矣。克剛向處山林,未嘗知有朝廷事體。今日群司之中,
+縉紳士夫之列,其間高明剴切之論,經略康濟之謨,何所不有?如八策中所陳,蓋已不知幾
+十百人幾十百上矣,寧復有俟於克剛耶?克剛此舉,雖亦仁人志士之心,然夜光之璧無因而
+投,人亦且按劍而怒,況此八策者,特克剛之敝帚耳,亦何保嗇之深而必以投人為哉?若此
+策遂上,亦非獨不見施行,且將有指摘非訾之者,其為克剛之累不小小也。克剛亦何苦而汲
+汲於為是哉?八策之中,類皆老生常談,惟第五策於地方利害頗有相關,然亦不過訴狀之詞
+,一有司聽之足矣。而克剛乃以為致治垂統之一策,得無以身家之故,遂為利害所蔽,而未
+暇深思之耶?明者一覽,如見肺肝,但克剛不自知耳。昔者顏子在陋巷簞瓢,孔子賢之。夫
+陋巷單瓢,豈遂至於人不堪憂?其間蓋亦必有患害屈抑,常情所不能當,如克剛今日之所遭
+際者矣。若其時遂以控之於時君世主,譾譾屑屑,求白於人,豈得復謂之賢乎?禹、稷昌言
+於朝,過門不入,以有大臣之責也,今克剛居顏子陋巷之地,而乃冒任禹、稷之憂,是宗祝
+而代庖人之割,希不傷手矣。
+  冊末「授受」之說,似未端的,此則姑留於此,俟後日再講。至於八策,斷斷不宜復留
+,遂會同志諸友共付丙丁,為克剛焚此魔障。克剛自此但宜收斂精神,日以忠信進德為務,
+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不見是而無悶可也。
+
+與鄭啟范侍御
+丁亥
+
+  某愚不自量,痛此學之不講,而竊有志於發明之。自以劣弱,思得天下之豪傑相與扶持
+砥礪,庶幾其能有成,故每聞海內之高明特達,忠信而剛毅者,即欣慕愛樂,不啻骨肉之親
+。以是於吾啟范雖未及一面之識,而心孚神契,已如白首之道交者,亦數年矣。每得封事讀
+之,其間乃有齒及不肖者,則又為之赧顏汗背,促蹐不安。古之君子,恥有其名而無其實。
+吾於啟范,惟切劘之是望,乃不考其實,而過情以譽於朝,異時苟有不稱,將使啟范為失言
+矣,如之何而可!不肖志雖切於求學,而質本迂狂疏謬,招尤速謗,自其所宜。近者復聞二
+三君子以不肖之故,相與憤爭力辯於鑠金銷骨之地,至於衝鋒冒刃而弗顧,僕何以當此哉!
+二三君子之心,豈不如青天白日,誰得而瑕滓之者!顧僕自反,亦何敢自謂無愧!則不肖之
+軀,將不免為輕雲薄霧於二三君子矣,如之何而可!病軀懶放日久,已成廢人;尚可勉強者
+,惟宜山林之下讀書講學而已。兩廣之任斷非所堪,已具疏懇辭;必不得請,恐異日終為知
+己之憂也。言不能謝,惟自鞭策,以期天負相知,庶以為報耳。
+
+答方叔賢
+丁亥
+
+  久不奉狀,非敢自外,實以憂疾頻仍,平生故舊類不敢通問。在吾兄誠不當以此例視,
+然廣士之來游者相踵,山中啟處,時時聞之。簡札虛文,似有不必然者,吾兄當能亮之也。
+  聖主聰明不世出,諸公既蒙知遇若此,安可不一出圖報!今日所急,惟在培養君德,端
+其志向。於此有立,政不足間,人不足謫,是謂「一正君而國定。」然此非有忠君報國之誠
+,其心斷斷休休者,亦只好議論粉飾於其外而已矣。僕積衰之餘,病廢日甚,豈復更堪兵甲
+驅馳之勞?況讒構未息,又可復出而冒為之乎?懇辭疏下,望與扶持,得具養痾林下。稍俟
+痊復,出而圖報,非晚也。
+
+二
+丁亥
+
+  昨見邸報,知西樵、兀崖皆有舉賢之疏,此誠士君子立朝之盛節,若干年無此事矣,深
+用歎服!但與名其間,卻有一二未曉者,此恐鄙人淺陋,未能知人之故。然此乃天下治亂盛
+衰所繫,君子小人進退存亡之機,不可以不慎也。此事譬之養蠶,但雜一爛蠶於其中,則一
+筐好蠶盡為所壞矣。凡薦賢於朝,與自己用人又自不同,自己用人,權度在我,故雖小人而
+有才者,亦可以器使。若以賢才薦之於朝,則評品一定,便如白黑,其間捨短錄長之意,若
+非明言,誰復知之?小人之才,豈無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壅之功,但混於參芩耆術
+之間而進之,養生之人萬一用之不精,鮮有不誤者矣。僕非不樂二公有此盛舉,正恐異日或
+為此舉之累,故輒叨叨,當不以為罪也。
+  思、田事,貴鄉往來人當能道其詳。俗諺所謂生事事生,此類是矣。今其事體既已壞,
+盡欲以無事處之,要已不能,只求減省一分,則地方亦可減省一分勞攘耳。鄙見略具奏內,
+深知大拂喜事者之心,然欲殺數千無罪之人以求成一己之功,仁者之所不忍也!□奏人去,
+凡百望指示之,舟次草草,未盡鄙懷,千萬鑒恕!
+
+與黃宗賢
+丁亥
+
+  僕多病積衰,潮熱痰嗽,日甚一日,皆吾兄所自知,豈復能堪戎馬之役者?況讒構未息
+,而往年江西從義將士,至今查勘未已,往往廢業傾家,身死牢獄,言之實為痛心,又何面
+目見之!今若不量可否,冒昧輕出,非獨精力決不能支,極其事勢,正如無舵之舟乘飄風而
+泛海,終將何所止泊乎?在諸公亦不得不為多病之人一慮此也。懇辭疏下,望相扶持,終得
+養痾林下是幸。
+  席元山喪已還蜀否?前者奠辭想已轉達。天不遺,此痛何極!數日間唐生自黃巖歸,知
+宅上安好。世恭書來,備道佳子弟悉知向方。可喜間,附之知。
+
+二
+丁亥
+
+  得書,知別後動定,且知世事之難為,人情之難測有若此者,徒增慨歎而已!朽才病廢
+,百念俱息,忽承重寄,豈復能堪?若懇辭不獲,自此將為知己之憂矣,奈何奈何!江西功
+次固不足道,但已八年餘矣,尚爾查勘未息,致使效忠赴義之士廢產失業,身死道途。縱使
+江西之功盡出冒濫,獨不可比於都、湖、浙之賞乎?此事終須一白。但今日言之,又若有挾
+而要者。奈何奈何!
+  木翁旬日間亦且啟行矣。此老慎默簡重,當出流輩,但精力則向衰。若如兀崖之論,欲
+使之破長格以用財,不顧天下之毀譽榮辱,以力主國議,則恐勢有所未能盡行耳。因論偶及
+,幸自知之。
+  東南小蠢,特瘡疥之疾;群僚百司各懷讒嫉黨比之心,此則腹心之禍,大為可憂者。近
+見二三士夫之論,始知前此諸公之心尚未平貼,姑待釁耳。一二當事之老,亦未見有同寅協
+恭之誠,間聞有口從面諛者,退省其私,多若仇仇。病廢之人,愛莫為助,竊為諸公危之,
+不知若何而可以善其後,此亦不可不早慮也。
+  兵部差官還,病筆草草附此。西樵、兀崖皆不及別簡,望同致意。近聞諸公似有德色傲
+容者,果爾,將重失天下善類之心矣。相見間可隱言及之。
+
+三
+丁亥
+
+  近得邸報及親友書,聞知石龍之於區區,乃無所不用其極若此;而西樵、兀崖諸公愛厚
+勤拳,亦復有加無已,深用悚懼。嗟乎!今求朝廷之上,信其有事君之忠、憂世之切、當事
+之勇、用心之公若諸公者,復何人哉!若之何而不足悲也!諸公既為此一大事出世,則其事
+亦不得不然。但於不肖則似猶有溺愛過情者,異日恐終不免為諸公知人之累耳。悚懼悚懼!
+  思、田之事,本亦無大緊要,只為從前張惶太過,後來遂不可輕易收拾。所謂天下本無
+事,在人自擾之耳。其略已具奏詞,今往一通,必得朝廷如奏中所請,則地方庶可以圖久安
+;不然,反覆未可知也。賤軀患咳,原自南、贛蒸暑中得來,今地益南,氣類感觸,咳發益
+甚,恐竟成痼疾,不復可藥。地方之事苟幸塞責,山林田野則惟其宜矣,他尚何說哉?
+  西樵、兀崖家事,極為時輩所擠排,殊可駭歎!此亦皆由學術不明,近來士夫專以客氣
+相尚,凡所毀譽,不惟其是,惟其多,且勝者是附是和,是以至此。近日來接見者,略已一
+講,已覺豁然有省發處,自後等意思亦當漸消除。
+  京師近來事體如何?君子道長,則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則元氣亦當自復。但欲除疾病
+而攻治太厲,則亦足以耗其元氣。藥石之施,亦不可不以漸也。木翁、邃老相與如何?能不孤
+海內之望否?亦在諸公相與調和。此如行舟,若把舵不定而東撐西曳,亦何以致遠涉險?今
+日之事,正須同舟共濟耳。□本人去,凡百望指示。
+
+四
+戊子
+
+  兩廣大勢,罷敞已極,非得誠於為國為民,強力有為者為之數年,未可以責效也。思、
+田之患則幸已平靖,其間三五大巢,久為廣西諸賊之根株淵藪者,亦已用計剿平。就今日久
+困積冤之民言之,亦可謂之太平無事矣。病軀咳患日增,平生極畏炎暑,今又深入炎毒之鄉
+,遍身皆發腫毒,旦夕動履且有不能。若巡撫官再候旬月不至,亦只得且為歸休之圖,待罪
+於南、贛之間耳。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朝,真所謂明良相遇,千載一時。鄙人世受國恩,
+從大臣之末,固非果於忘世者,平生亦不喜為尚節求名之事,何忍遽言歸乎?自度病勢,非
+還故土就舊醫,決將日甚一日,難復療治,不得不然耳。
+  靜庵,東羅、見山、西樵、兀崖諸公,聞京中方嚴書禁,故不敢奉啟。諸公既當事,且
+須持之以鎮定久遠。今一旦名位俱極,固非諸公之得已,是乃聖天子崇德任賢,更化善治,
+非常之舉,諸公當之,亦誠無愧。但貴不期驕,滿不期溢。賢者充養有素,何俟人言?更須
+警惕朝夕,謙虛自居。其所以感恩報德者,不必務速效,求近功,要在誠心實意,為久遠之
+圖,庶不負聖天子今日之舉,而亦不負諸公今日之出矣。僕於諸公,誠有道義骨肉之愛,故
+不覺及此,會間幸轉致之。
+
+五
+戊子
+
+  前□奏去,曾具白區區心事,不審已能逐所願否?自入廣來,精神頓衰。雖因病患侵凌
+,水土不服,要亦中年以後之人,其勢亦自然至此,以是懷歸之念日切。誠恐坐廢日月,上
+無益於國家,下無以發明此學,竟成虛度此生耳,奈何奈何!
+  春初思、田之議,悉蒙朝廷裁允,遂活數萬生靈。近者八寨、斷籐之役,實以一方塗炭
+既極,不得已而為救焚之舉,乃不意遂獲平靖。此非有諸公相與協贊,力主於內,何由而致
+是乎?書去,各致此感謝之私,相見時,更望一申其懇懇。
+  巡撫官久未見推,僕非厭外而希內者,實欲早還鄉里耳。恐病勢日深,歸之不及,一生
+未了心事,石龍其能為我恝然乎?身在而後道可弘,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諸公不敢輒以此
+意奉告,至於西樵,當亦能諒於是矣,曷亦相與曲成之?地方處置數事附進,自度已不能了
+此。倘遂允行,亦所謂盡心焉耳已。舟次伏枕草草,不盡所懷。
+
+答見山塚宰
+丁亥
+
+  向□本人去,曾奉短札,計已達左右矣。朽才病廢,寧堪重托?懇辭之疏,必須朝廷憐
+准。與其他日蒙顛覆之戮,孰若今日以是獲罪乎?東南小夷,何足以動煩朝廷若此!致有今
+日,皆由憤激所成。以主上聖明,德威所被,指日自將平定。但廟堂之上,至今未有同寅協
+恭之風,此則殊為可憂者耳。不知諸公竟何以感化而斡旋之?大抵讒邪不遠,則賢士君子斷
+不能安其位,以有為於時。自昔當事諸公,亦豈盡不知進賢而去不肖之為美?顧其平日本無
+忠君愛國之誠,不免阿時附俗,以苟目前之譽,卒之悅諛信讒,終於蔽賢病國而已矣。來官
+守催,力遣數四,始肯還。病筆草草,未盡傾企。
+
+與霍兀崖宮端
+丁亥
+
+  往歲曾辱《大禮議》見示,時方在哀疚,心善其說而不敢奉復。既而元山亦有示,使者
+必求復書,草草作答。意以所論良是,而典禮已成,當事者未必能改,言之徒益紛爭,不若
+姑相與講明於下,俟信從者眾,然後圖之。其後議論既興,身居有言不信之地,不敢公言於
+朝。然士夫之問及者,亦時時為之辯析,其在委曲調停,漸求挽復,卒亦不能有益也。後來
+賴諸公明目張膽,已申其義。然如倒倉滌胃,積於宿痰,雖亦快然一去,而病勢亦甚危矣。
+今日急務,惟在扶養元氣,諸公必有回陽奪化之妙矣。僕衰病陋劣,何足以與於斯耶!數年
+來頻罹疾構,痰嗽潮熱,日益尪羸,僅存喘息,無復人間意矣。乃者忽承兩廣之推,豈獨任
+非其才,是蓋責以其力之所必不能支,將以用之而實以斃之也。懇辭疏下,望相與扶持曲成
+,使得就醫林下。幸而痊復,量力圖報,尚有時也。
+
+答潘直卿
+丁亥
+
+  遠承遣問,情意藹切,兼復獎與過分,僕何以得此哉!僕何以當此哉!愧悚愧悚!病廢
+日久,習成懶放,雖問水尋山,漸亦倦興,況茲軍旅之役,豈其精力所復能堪?已具疏懇辭
+,必須得請,始可免於後悔。不然,將不免為知己之憂矣,奈何奈何!
+  寧藩之役,湖、浙及留都之有功者皆已升賞,獨江西功次,今已六七年矣,尚爾查勘未
+息。今復欲使之荷戈從役,僕將何辭以出號令?亦何面目見之?賞罰,國之大典,今乃用之
+以快恩仇若此,僕一人不足惜,其如國事何!連年久分廢棄,此等事不復掛之齒牙;今疼痛
+切身,不覺呻吟之發,不知畢竟何如而可耳!知子文道長尚未至,且不作書,見時望致意。
+
+寄翟石門閣老
+戊子
+
+  思、田之議,悉蒙裁允,遂活一方數萬之生靈。近者八寨、斷籐之役,實以生民塗炭既
+極,不得已而為之救焚之舉,乃不意遂獲平靖。此非有魏公力主於朝,則金城之議無因而定
+;非有裴公贊決於內,則淮、蔡之績何由而成?今日之事,敢忘其所由來乎?□奏人去,輒
+申感謝之誠,並附起居之敬。但惟六月徂征,沖冒瘴疫,將士危險,頗異他時。稍得沾濡,
+亦少慰其勤苦耳。處置地方數事附進,得蒙贊允,尤為萬幸。舟中伏枕,莫既下懷,伏祈鑒
+亮!
+
+寄何燕泉
+戊子
+
+  某久臥山中,習成懶僻;平生故舊,音問皆疏。遙聞執事養高歸郴,越東楚西,何因一
+話?煙水之涯,徒切瞻望而已!去歲復以兵革之役,扶病強出,殊乖始願。正如野麋入市,
+投足搖首,皆成駭觸。忽枉箋教,兼辱佳章,捧誦灑然。蓋安石東出之高,靖節柴桑之興,
+執事兼而有之矣,仰歎可知!地方事苟幸平靖,伏枕已逾月,旬日後亦且具疏乞還。果遂所
+圖,雖不獲握手林泉,然郴嶺之下,稽山之麓,聊復同此悠悠之懷也。使來,值湖兵正還,
+兼有計處地方之奏,冗冗乃爾久稽,又未能細請,臨紙惘然,伏冀照亮!不具。
+
+
+--------------------------------------------------------------------------------
+
+下一篇      
+靜心錄之五 續編二
+書
+與郭善甫
+
+  朱生至,得手書,備悉善甫相念之懇切。苟心同志協,工夫不懈,雖隔千里,不異幾席
+,又何必朝夕相與一堂之上而為後快耶?
+  來書所問數節,楊仁夫去,適禪事方畢,親友紛至,未暇細答。然致知格物之說,善甫
+已得其端緒。但於此涵泳深厚,諸如數說,將沛然融釋,有不俟於他人之言者矣。荒歲道路
+多阻,且不必遠涉,須稍收稔,然後乘興一來。不縷縷。
+寄楊仕德
+
+  臨別數語極奮勵,區區聞之,亦悚然有警。歸途又往西樵一過,所進當益不同矣。此時
+已抵家。大抵忘己逐物,虛內事外,是近來學者時行症候。仁德既已看破此病,早晚自不廢
+藥石。康節云:「與其病後能服藥,不若病前能自防。」此切喻,愛身者自當無所不用其極
+也。病疏至今未得報,此間相聚日眾,最可喜。但如仕德、謙之既遠去,而惟乾復多病,又
+以接濟乏人為苦爾。尚謙度未能遽出。仕德明春之約果能不爽,不獨區區之望,尤諸同游之
+切望也。
+與顧惟賢
+
+  聞有枉顧之意,傾望甚切。繼聞有夾剿之事,蓋我獨賢勞,自昔而然矣。此間上猶、南
+康諸賊,幸已掃蕩,渠魁悉已授首,回軍且半月。以湖廣之故,留兵守隘而已。奏捷須湖廣
+略有次第,然後舉。朱守忠聞在對哨有面會之圖,此亦一奇遇。近得甘泉書,已與叔賢同往
+西樵,令人想企,不能一日處此矣。承示「既飽,不必問其所食之物。」此語誠有病。已不
+能記當時所指,恐亦為世之專務辨論講說而不求深造自得者說,故其語意之間,不無抑揚太
+過。雖然,苟誠知求飽,將必五穀是資。鄙意所重,蓋以責夫不能誠心求飽者,故遂不覺其
+言之過激,亦猶養之未至也。凡言意所不能達,多假於譬喻。以意逆志,是為得之。若必拘
+文泥像,則雖聖人之言,且亦不能無病,況於吾儕,學未有至,詞意之間本已不能無弊者,
+何足異乎。今時學者大患,不能立懇切之志,故鄙意專以責志立誠為重。同志者亦觀其大意
+之所在,斯可矣。惟賢謂:「有所疑而未解,正如饑者之求食,若一日不食,則一日不飽。
+」誠哉是言!果能如饑者之求飽,安能一日而不食,又安能屏棄五穀而食畫餅者乎?此亦可
+以不言而喻矣。承示為益已多,友朋切劘之職,不敢言謝。何時遇甘泉,更出此一正之。
+  閩廣之役,偶幸了事,皆諸君之功,區區蓋坐享其成者。但閩寇雖平,而虔南之寇乃數
+倍於閩,善後之圖,尚未知所出。野人歸興空切,不知知己者亦嘗為念及此否也?曰仁近方
+告病,與二三友去耕霅上。霅上之謀實始於陸澄氏。陸與潮人薛侃皆來南都從學,二子並佳
+士,今皆舉進士,未免又失卻地主矣。向在南都相與者,曰仁之外,尚有太常博士馬明衡、
+兵部主事黃宗明、見素之子林達有、御史陳傑、舉人蔡宗兗、饒文璧之屬,蔡今亦舉進士,
+其時凡二三十人,日覺有相長之益。今來索居,不覺漸成放倒,可畏可畏!閒中有見,不妨
+寫寄,庶亦有所警發也。甘泉此時已報滿。叔賢聞且束裝,會相見否?霍渭先亦美質,可與
+言。見時皆為致意。
+  承喻討有罪者,執渠魁而散脅從,此古之政也,不亦善乎!顧浰賊皆長惡怙終,其間脅
+從者無幾,朝撤兵而暮聚黨,若是者亦屢屢矣,誅之則不可勝誅,又恐以其患遺諸後人。惟
+賢謂:「政教之不行,風俗之不美,以至於此。」豈不信然。然此膏肓之疾,吾其旬日之間
+可奈何哉?故今三省連累之賊,非殺之為難,而處之為難;非處之為難,而處之者能久於其
+道之為難也。賤軀以多病之故,日夜冀了此塞責而去,不欲復以其罪累後來之人,故猶不免
+於意必之私,未忍一日捨置。嗟乎!我躬不閱,遑恤我後,盡其力之所能為。今其大勢亦幸
+底定,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而已。數日前,已還軍贛州。風毒大作,壅腫於坐臥,恐自此遂
+成廢人,行且告休。人還,草草復。
+  承喻用兵之難,非獨曲盡利害,足以開近議之惑,其所以致私愛於僕者,尤非淺也,愧
+感愧感!但龍川群盜為南贛患,幾無虛月,剿捕之命屢下,所以未敢輕動,正亦恐如惟賢所
+云耳。雖今郴、桂夾攻之舉,亦甚非鄙意所欲,況龍川乎!夏間嘗具一疏,頗上其事,以湖
+廣奉有成命,遂付空言。今錄去一目,鄙心可知矣。湖廣夾攻,為備已久。郴、桂之賊為湖
+廣兵勢所迫,四出攻掠,南贛日夜為備,今始稍稍支持。然廣東以府江之役,尚未調集,必
+待三省齊發,復恐老師費財,欲視其緩急以次漸舉。蓋桂東上游之賊,湖廣與江西夾攻,廣
+東無與也。昌樂、乳源之賊,廣東與湖廣夾持,江西無與也。龍川之賊,江西與廣東夾攻,
+湖廣無與也。事雖一體,而其間賊情地勢自不相及,若先舉桂東上游,候廣東兵集,然後舉
+乳源諸處,末乃及於龍川,似亦可以節力省費而易為功。不知諸公之見又何如耶?所云龍川
+,亦止浰頭一巢。蓋環巢數邑被害已極,人之痛憤,勢所不容已也。
+  來論謂:「得書之後,前疑渙然冰釋。」幸甚幸甚!學不如此,只是一場說話,非所謂
+盈科而後進,成章而後達也。又自謂:「終夜思之,如污泥在面而不能即去。」果如污泥在
+面有不能即去者乎,幸甚幸甚!自來南、贛,平生益友離群索居,切劘之間不聞。近日始有
+薛進士輩一二人自北來,稍稍各有砥礪。又以討賊事急,今屯浰頭且已授首。漏網者甲從一
+二輩,其餘固可略也。狼兵利害相半,若調猶未至,且可已之。此間所用皆機快之屬,雖不
+能如狼兵之犀利,且易軀策,就約束。聞乳源諸賊已平蕩,可喜。湖兵四哨,不下數萬,所
+獲不滿二千,始得子月朔日會剿依期而往。彼反以先期見責,所謂文移時出侵語,誠有之。
+此舉本渠所倡,今所俘獲反不能多,意有未愜而憤激至此,不足為怪。浰頭巢穴雖已破蕩,
+然須建一縣治以控制之,庶可永絕嘯聚之患。已檄贛、惠二知府會議可否。高見且以為何如
+?南、贛大患,惟桶岡、橫水、浰頭三大賊,幸皆以次削平。年來歸思極切,所恨風波漂蕩
+,茫無涯涘。乃今幸有灣泊之機,知己當亦為吾喜也。乳源各處克捷,有兩廣之報,區區不
+敢冒捷。然亦且須題知,事畢之日,須備始末知之。
+  近得甘泉、叔賢書,知二君議論既合。自此吾黨之學廓然同途,無復疑異矣,喜幸不可
+言!承喻日來進修警省不懈,尤足以慰傾望。此間朋友亦集,亦頗有奮起者。但惟鄙人冗疾
+相仍,精氣日耗,兼之淹滯風塵中,未遂脫屣林下,相與專心講習,正如俳優場中奏雅,縱
+復音調盡協,終不免於劇戲耳。乞休疏已四上,鑾輿近聞且南幸,以瘡疾暫止。每一奏事,
+輒往復三四月。此番倘得遂請,亦須冬盡春初矣。後山應援之說,審度事勢,亦不必然,但
+奉有詔旨,不得不一行。此亦公文體面如此。聞彼中議論頗不齊,惟賢何以備見示,區區庶
+可善處也。
+  近得省城及南都諸公書報雲,即日初十日聖駕北還,且雲船頭已發,不勝喜躍。賤恙亦
+遂頓減。此宗社之福,天下之幸,人臣之至願,何喜何慰如之!但區區之心猶懷隱憂,或恐
+須及霜降以後,冬至以前,方有的實消息。其時賤恙當亦平復,即可放舟東下,與諸群一議
+地方事,遂圖歸計耳。聞永豐、新淦、白沙一帶皆被流劫,該道守巡官皆宜急出督捕,非但
+安靖地方,亦可乘此機會整頓兵馬,以預備他變。今恐事勢昭彰,驚動遠近,且不行文,書
+至,即可與各守巡備道區區之意,即時一出,勿更遲遲,輕忽坐視。思抑歸興,近卻如何,
+若必不可已,俟迴鑾信的,徐圖之未晚也。
+  近得江西策問,深用警惕。然自反而縮,固有舉世非之而不顧者矣,其敢因是遂靡然自
+弛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
+合一也。若後世致知之說,止說得一知字,不曾說得致字,此知行所以二也。病發荼苦之人
+,已絕口人間事,念相知之篤,輒復一及。
+  北行不及一面,甚闕久別之懷。承寄《慈湖文集》,客冗未能遍觀。來喻欲摘其尤粹者
+再圖翻刻,甚喜。但古人言論,自各有見,語脈牽連,互有發越。今欲就其中以己意刪節之
+,似亦甚有不易。莫若盡存,以俟具眼者自加分別。所云超捷,良如高見。今亦但當論其言
+之是與不是,不當逆觀者之致疑,反使吾心昭明洞達之見,有所掩覆而不盡也。尊意以為何
+如?
+與當道書
+
+  江省之變,大略具奏內。此人逆謀已非一日,久而未發,蓋其心懷兩圖,是以遲疑未決
+,抑亦慮生之躡其後也。近聞生將赴閩,必經其地,已視生為幾上肉矣。賴朝廷之威靈,諸
+老先生之德庇,竟獲脫身虎口。所恨兵力寡弱,不能有為爾。南、贛舊嘗屯兵四千,朝有警
+而夕可發。近為戶部必欲奏革商稅,糧餉無所取給,故遂放散,未三月而有此變,復欲召集
+,非數月不能,亦且空然無資矣。世事之相撓阻,每每如此,亦何望乎?今亦一面號召忠義
+,取調各縣機快,且先遣疲弱之卒,張布聲勢於豐城諸處,牽躡其後。天奪其魄,彼果遲疑
+而未進。若再留半月,南都必已有備。彼一離窠穴,生將奮搗其虛,使之進不得前,退無所
+據。勤王之師,又四面漸集,必成擒矣。此生意料若此,切望諸老先生急賜議處,速遣能將
+,將重兵聲罪而南,以絕其北窺之望。飛召各省,急興勤王之師。此人兇殘忌刻,世所未有
+,使其得志,天下無遺類矣。諒在廟堂,必有成算,區區愚誠,亦不敢不竭盡,生病疲尪,
+僅存余息。近者人閩,已具本乞休,必不得已,且容歸省。不意忽遭此變,本非生之責任。
+但闔省無一官見在,人情渙散,洶洶震搖,使無一人牽制其間,彼得安意順流而下,萬一南
+都無備,將必失守。彼又分兵四掠,十三郡之民素劫於積威,必向風而靡。如此,則湖、湘
+、閩、浙皆不能保。及事聞朝廷,大兵南下,彼之奸計漸成,破之難矣。以是遂忍死暫留於
+此,徒以空言收拾散亡,感激忠義。日望命帥之來、生得以輿疾還越,死且暝目。伏惟諸老
+先生鑒其血誠,必賜保全,勿遂竭其力所不能,窮其智所不及,以為出身任事者之戒,幸甚
+幸甚!
+與汪節夫書
+
+  足下數及吾門,求一言之益,足知好學勤勤之意。人有言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今之學者須先有篤實為己之心,然後可以論學。不然,則紛紜口耳講說,徒足以為為人之
+資而已。僕之不欲多言者,非有所靳,無可言耳。以足下之勤勤下問,使誠益勵其篤實為己
+之志,歸而求之,有餘師矣。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足下勉之!「道
+南」之說,明道實因龜山南歸,蓋亦一時之言,道豈有南北乎?凡論古人得失,莫非為己之
+學,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果能有所得於尚友之實,
+又何以斯錄為哉?節夫姑務為己之實,無復往年務外近名之病,所得必已多矣,此事尚在所
+緩也。凡作文,惟務道其心中之實,達意而止,不必過求雕刻,所謂修辭立誠者也。
+寄張世文
+
+  執謙枉問之意甚盛。相與數月,無能為一字之益,乃今又將遠別矣,愧負愧負!今時友
+朋,美質不無,而有志者絕少。謂聖賢不復可冀,所視以為準的者,不過建功名,炫耀一時
+,以駭愚夫俗子之觀聽。嗚呼!此身可以為堯、舜,參天地,而自期若此,不亦可哀也乎?
+故區區於友朋中,每以立志為說。亦知往往有厭其煩者,然卒不能捨是而別有所先。誠以學
+不立志,如植木無根,生意將無從發端矣。自古及今,有志而無成者則有之,未有無志而能
+有成者也。遠別無以為贈,復申其立志之說。賢者不以為迂,庶勤勤執謙枉問之盛心為不虛
+矣。
+與王晉溪司馬
+
+  伏惟明公德學政事高一世,守仁晚進,雖未獲親炙,而私淑之心已非一日。乃者承乏鴻
+臚,自以迂腐多疾,無復可用於世,思得退歸田野,苟存余息。乃蒙大賢君子不遺葑菲,拔
+置重地,適承前官謝病之後,地方亦復多事,遂不敢固以疾辭。已於正月十六日抵贛,扶疾
+蒞任。雖感恩圖報之心無不欲盡,而精力智慮有所不及,恐不免終為薦舉之累耳。伏惟仁人
+君子,器使曲成,責人以其所可勉,而不強人以其所不能,則守仁羈鳥故林之想,必將有日
+可遂矣。因遣官詣闕陳謝,敬附申謝私於門下,伏冀尊照。不備。
+  守仁近因畬賊大修戰具,遠近勾結,將遂乘虛而入,乃先其未發,分兵掩撲。雖斬獲未
+盡,然克全師而歸,賊巢積聚亦為一空。此皆老先生申明律例,將士稍知用命,以克有此。
+不然,以南贛素無紀律之兵,見賊不奔,亦已難矣。況敢暮夜撲剿,奮呼追擊,功雖不多,
+其在南贛,則實創見之事矣。伏望老先生特加勸賞,使自此益加激勵,幸甚。今各巢奔潰之
+賊,皆聚橫水、桶岡之間,與郴、桂諸賊接境。生恐其勢窮,或並力復出。且天氣炎毒,兵
+難深入遠攻。乃分留重卒於金坑營前,扼其要害,示以必攻之勢,使之旦夕防守,不遑他圖
+。又潛遣人於已破各巢山谷間,多張疑兵,使既潰之賊不敢復還舊巢,聊且與之牽持。候秋
+氣漸涼,各處調兵稍集,更圖後舉。惟望老先生授之以成妙之算,假之以專一之權,明之以
+賞罰之典。生雖庸劣,無能為役,敢不鞭策駑鈍,以期無負推舉之盛心。秋冬之間,地方苟
+幸無事,得以歸全病喘於林下,老先生肉骨生死之恩,生當何如為報耶!正署,伏惟為國為
+道自重,不宣。
+  前月奏捷人去,曾瀆短啟,計已達門下。守仁才劣任重,大懼覆餗,為薦揚之累。近者
+南贛盜賊雖外若稍定,其實譬之疽癰,但未潰決。至其惡毒,則固日深月積,將漸不可瘳治
+。生等固庸醫,又無藥石之備,不過從旁撫摩調護,以紓目前。自非老先生發針下砭,指示
+方藥,安敢輕措其手,冀百一之成?前者申明賞罰之請,固來求針砭於門下,不知老先生肯
+賜俯從,卒授起死回生之方否也?近得畬中消息,雲將大舉,乘虛入廣。蓋兩廣之兵近日皆
+聚府江,生等恐其聲東擊西,亦已密切佈置,將為先事之圖。但其事隱而未露,未敢顯言於
+朝。然又不敢不以聞於門下。且聞府江不久班師,則其謀亦將自阻。大抵南、贛兵力極為空
+疏,近日稍加募選訓練,始得三千之數。然而糧賞之資,則又百未有措。若夾攻之舉果行,
+則其勢尤為窘迫。欲稱貸於他省,則他省各有軍旅之費。欲加賦於貧民,則貧民又有從盜之
+虞。惟贛州雖有鹽稅一事,邇來既奉戶部明文停止。但官府雖有禁止之名,而奸豪實竊私通
+之利。又鹽利下通於三府,皆民情所深願,而官府稍取其什一,亦商人所悅從。用是輒因官
+僚之議,仍舊抽放。蓋事機窘迫,勢不得已。然亦不加賦而財足,不擾民而事辦,比之他圖
+,固猶計之得者也。今特具以聞奏,伏望老先生曲賜扶持,使兵事得賴此以濟,實亦地方生
+靈之幸。生等得免於失機誤事之誅,其為感幸,尤深且大矣。自非老先生體國憂民之至,何
+敢每事控聒若此?伏冀垂照。不具。
+  生於前月二十日,地方偶獲征功,已於是月初二日具本聞奏。差人既發,始領部咨,知
+夾攻已有成命。前者嘗具兩可之奏,不敢專主夾攻者,誠以前此三省嘗為是舉,乃往復勘議
+,動經歲月,形跡顯暴,事未及舉,而賊已奔竄大半。今老先生略去繁文之擾,行以實心,
+斷以大義,一決而定,機速事果,則夾攻之舉固亦未嘗不善也。凡敗軍僨事,皆緣政出多門
+,每行一事,既稟巡撫,復稟鎮守,復稟巡按,往返需遲之間,謀慮既洩,事機已去。昨睹
+老先生所議,謂閫外兵權,貴在專委;征伐事宜,切忌遙制。且復除去總制之名,使各省事
+有專責,不令掣肘,致相推托。真可謂一洗近年瑣屑牽擾之弊。非有大公無我之心發強剛毅
+者,孰能與於斯矣?廟堂之上,得如老先生者為之張主,人亦孰不樂為之用乎?幸甚幸甚?
+今各賊巢穴之近江西者,蓋已焚毀大半。但擒斬不多,徒黨尚盛。其在廣東、湖廣者,猶有
+三分之一。若平日相機掩撲,則賊勢分而兵力可省。今欲大舉,賊且並力合勢,非有一倍之
+眾,未可輕議攻圍。況南、贛之兵,素稱疲弱,見賊而奔,乃其長技。廣、湖所用,皆土官
+狼兵,賊所素畏,夾攻之日,勢必偏潰江西,今欲請調狼兵以當其鋒,非惟慮其所過殘掠,
+兼恐緩不及事。生近以漳南之役,親見上杭、程鄉兩處機快,頗亦可用,且在撫屬之內。故
+今特調二縣各一千名,並湊南贛新集起倩,共為一萬二千之數。若以軍法五攻之例,必須三
+省合兵十萬而後可。但南、贛糧餉無措,不得已而從減省若此。伏望老先生特賜允可。若更
+少損其數,斷然力不足以支寇矣。腐儒小生,素不習兵,勉強當事,惟恐覆公之餗。伏惟老
+先生憫其不逮,教以方略,使得有所持循,幸甚幸甚!
+  守仁始至贛,即因閩寇猖獗,遂往督兵。故前者瀆奏謝啟,極為草略,迄今以為罪。閩
+寇之始,亦不甚多,大軍既集,乃連絡四面而起,幾不可支。今者偶獲成功,皆賴廟堂德威
+成算,不然且不免於罪累矣,幸甚。守仁腐儒小生,實非可用之才。蓋未承南、贛之乏,已
+嘗告病求退。後以托疾避難之嫌,遂不敢固請,黽勉至此,實恐得罪於道德,負薦舉之盛心
+耳。伏惟終賜指教而曲成之,幸甚幸甚!今閩寇雖平,而南贛之寇又數倍於閩,且地連四省
+,事權不一,兼之敕旨又有不與民事之說,故雖虛擁巡撫之名,而其實號令之所及止於贛州
+一城。然且尚多氐牾,是亦非皆有司者敢於違抗之罪,事勢使然也。今為南、贛,止可因仍
+坐視,稍欲舉動,便有掣肘。守仁竊以南、贛之巡撫可無特設,止存兵備,而統於兩廣之總
+制,庶幾事體可以歸一。不然,則江西之巡撫,雖三省之務尚有牽礙,而南、贛之事猶可自
+專。一應軍馬錢糧,皆得通融裁處,而預為之所,猶勝於今之巡撫,無事則開雙眼以坐視,
+有事則空兩手以待人也。夫弭盜所以安民,而安民者弭盜之本。今責之以弭盜,而使無與於
+民,猶專以藥石攻病,而不復問其飲食調適之宜,病有日增而已矣。今巡撫之改革,事體關
+係,或非一人私議之間便可更定,惟有申明賞罰,猶可以稍重任使之權,而因以略舉其職,
+故今輒有是奏。伏惟特賜采擇施行,則非獨生一人得以稍逭罪戮,地方之困亦可以少蘇矣。
+非恃道誼深愛,何敢冒瀆及此?萬冀鑒恕。不宣。
+  即日,伏惟經綸幫政之暇,台候萬福。守仁學徒慕古,識乏周時,謬膺簡用,懼弗負荷
+。祇命以來,推尋釀寇之由,率因姑息之弊。所敢陳情,實恃知已。乃蒙天聽,並賜允從,
+蕃錫寵石,恩與至重。是非執事,器使曲成,獎飾接引,何以得此?守仁無似,敢不勉奮庸
+劣,遵稟成略,冀收微效,以上答聖眷,且報所自乎?茲當發師,匆遽陳謝,伏惟台照。不
+備。
+  生惟君子之於天下,非知善言之為難,而能用善之為難。舜在深山之中,與木石居,鹿
+豕游,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舜亦何以異於人哉?至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沛然
+若決江河,莫之能御,然後見其與世之人相去甚遠耳。今天下知謀才辯之士,其所思慮謀猷
+,亦無以大相遠者。然多蔽而不知,或雖知而不能用,或雖用而不相決,雷同附和。求其的
+然真見,其孰為可行,孰為不可行,孰為似迂而實切,孰為似是而實非,斷然施之於用,如
+神醫之用藥,寒暑虛實,惟意所投,而莫不有以曲中其機,此非有明睿之資,正大之學,剛
+直之氣,其孰能與於此?若此者,豈惟後世之所難能,雖古之名世大臣,蓋亦未之多聞也。
+守仁每誦明公之所論奏,見其洞察之明,剛果之斷,妙應無方之知,燦然剖析之有條,而正
+大光明之學,凜然理義之莫犯,未嘗不拱手起誦,歆仰歎服。自其識事以來,見世之名公巨
+卿,負盛望於當代者,其所論列,在尋常亦有可觀,至於當大疑,臨大利害,得喪毀譽,眩
+瞀於前,力不能正,即依違兩可,掩覆文飾,以幸無事,求其卓然之見,浩然之氣,沛然之
+詞,如明公之片言者,無有矣。在其平時,明公雖已自有以異於人,人固猶若無以大異者,
+必至於是,而後見其相去之甚遠也。守仁恥為佞詞以諛人,若明公者,古之所謂社稷大臣,
+負王佐之才,臨大節而不可奪者,非明公其誰歟!守仁後進於劣,何幸辱在驅策之末。奉令
+承教,以效其尺寸,所謂駑駘遇伯樂而獲進於百里,其為感幸何如哉!邇者龍川之役,亦幸
+了事,窮本推原,厥功所自,已略具於奏末,不敢復縷縷。所恨福薄之人,難與成功,雖仰
+賴方略,僥倖塞責,而病患日深,已成廢棄。昨日乞休疏人,輒嘗恃愛控其懇切之情,日夜
+瞻望允報。伏惟明公終始曲成,使得稍慰老父衰病之懷,而百歲祖母,亦獲一見為訣,死生
+骨肉之恩,生當何如為報耶!情隘詞迫,氣冀矜亮,死罪死罪!
+  近領部咨,見老先生之於守仁,可謂心無不盡,而凡其平日見於論奏之間者,亦已無一
+言之不酬。雖上公之爵,萬戶侯之封,不能加於此矣。自度鄙劣,何以克堪,感激之私,中
+心藏之,不能以言謝。然守仁之所以隱忍扶疾,身披鋒鏑,出百死一生以赴地方之急者,亦
+豈苟圖旌賞,希階級之榮而已哉?誠感老先生之知愛,期無負於薦揚之言,不愧稱知己於天
+下而已矣。今雖不能大建奇偉之績,以仰答知遇,亦幸苟無撓敗戮辱,遣繆舉之羞於門下,
+則守仁之罪責亦已少塞,而志願亦可以無大憾矣,復何求哉!復何求域!伏惟老先生愛人以
+德,器使曲成,不責人以其所不備,不強人以其所不能,則凡才薄福,尪羸疾廢如某者,庶
+可以遂其骸骨之請矣。乞休疏待報已三月,尚杳未有聞。歸魂飛越,夕不能旦。伏望憫其迫
+切之情,早賜允可,是所謂生死而肉骨者也,感德當何如耶!
+  輒有私梗,仰恃知愛,敢以控陳。近日三省用兵之費,廣、湖兩省皆不下十餘萬,生處
+所乞止於三萬,實皆分毫扣算,不敢稍存贏余。已蒙老先生洞察其隱,極力扶持,盡賜准允
+。後戶部復見沮抑,以故昨者進兵之際,凡百皆臨期那借屑湊,殊為窘急。賴老先生指授,
+幸而兩月之內,偶克成功。不然,決致敗事矣。此雖已遂之事,然生必欲一鳴其情者,竊恐
+因此遂誤他日事耳。又南、贛盜賊巢穴,雖幸破蕩,而漏殄殘黨,難保必無。兼之地連四省
+,深山盤谷,逃流之民,不時嘯聚。輒采民情,議於橫水大寨,請建縣治,為久安之圖。乘
+間經營,已略有次第。守仁迂疏病懶,於凡勞役之事,實有不堪。但籌度事勢,有不得不然
+者,是以不敢以病軀欲歸之故。閉遏其事而不可聞,苟幸目前之塞責而已也。伏惟老先生並
+賜裁度施行,幸甚!
+  守仁不肖,過蒙薦獎,終始曲成,言無不行,請無不得,既假以賞罰之權,復委以提督
+之任,授之方略,指其迷謬,是以南、贛數十年桀驁難攻之賊,兩月之內,掃蕩無遺。是豈
+駑劣若守仁者之所能哉?昔人有言,追獲獸免,功狗也;發縱指示,功人也。守仁賴明公之
+發縱指示,不但得免於撓敗之戮,而又且與於追獲獸兔之功,感恩懷德,未知此生何以為報
+也!因奏執捷人去,先佈下懇。俟兵事稍閒,尚當具啟修謝。伏惟為國為道自重,不宣。
+  邇者南、贛盜賊遂獲底定,實皆老先生定議授算,以克有此。生輩不過遵守奉行之而已
+。何功之有,而敢冒受重賞乎?伏惟老先生橐龠元和,含洪無跡,乃欲歸功於生。物物惟不
+自知其生之所自焉爾,苟知其生之所自,其敢自以為功乎?是自絕其生也已。拜命之餘,不
+勝漸懼,輒具本辭免,非敢苟為遜避,實其中心有不自安者。陞官則已過甚,又加之蔭子,
+若之何其能當之。負且乘,致寇至。生非無貪得之心,切懼寇之將至也。伏惟老生鑒其不敢
+自安之誠,特賜允可,使得仍以原職致事而去,是乃所以曲成而保全之也,感刻當何如哉!
+瀆冒尊威,死罪死罪!
+  憂危之際,不敢數奉起居,然此心未嘗一日不在門牆也。事窮勢極,臣子至此,惟有痛
+哭流涕而已,可如何哉!生前者屢乞省葬,蓋猶有隱忍苟全之望。今既未可,得以微罪去歸
+田裡,即大幸矣。素蒙知愛之深,敢有虛妄,神明誅殛。惟鑒其哀懇,特賜曲成,生死肉骨
+之感也。地方事決知無能為,已閉門息念,袖手待盡矣。惟是苦痛切膚,未免復為一控,亦
+聊以盡吾心焉爾。臨啟悲愴,不知所云。
+  自去冬畏途多沮,遂不敢數數奉啟,感刻之情,無由一達,繆劣多忤,尚獲曲全,非老
+先生何以得此。「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誦此而已,何能圖報哉!江西之民困苦已極,其
+間情狀,計已傳聞,無俟復喋。今騷求既未有艾,錢糧又不得免,其變可立待。去歲首為控
+奏,既未蒙旨,繼為申請,又不得達,今茲事窮勢極,只得冒罪復請。伏望憫地方之塗炭,
+為朝廷深憂遠慮,得與速免,以救燃眉,幸甚幸甚!生之乞歸省葬,去秋已蒙賊平來說之旨
+,冬底復請,至今未奉允報。生之汲汲為此,非獨情事苦切,亦欲因此稍避怨嫉。素蒙老先
+生道誼骨肉之愛,無所不至,於此獨忍不一舉手投足,為生全之地乎?今地方事殘破憊極,
+其間宜修舉者百端,去歲嘗繆申一二奏,皆中途被沮而歸。繼是而後,遂以形跡之嫌,不敢
+復有所建白。兼賤恙日尪瘠,又以父老憂危致疾之故,神志恍恍,終日如在夢寐中。今雖復
+還省城,不過閉門昏臥,服藥喘息而已。此外人事都不復省,況能為地方救災拯難,有所裨
+益於時乎?所以復有蠲租之請者,正如夢中人被錐刺,未能不知疼痛,縱其手足撲療不及,
+亦復一呻吟耳。老先生幸憐其志,哀其情,速免征科,以解地方之倒懸。一允省葬之乞,使
+生得歸全首領於牖下,則闔省蒙更生之德,生父子一家,受骨肉之恩舉含刻於無涯矣。昏懵
+中控訴無敘,臨啟不勝愴慄。
+  屢奉啟,皆中途被沮,無由上達。幸其間乃無一私語,可以質諸鬼神。自是遂不敢復具
+。然此顛頓窘局,苦切屈仰之情,非筆舌可蓋者,必蒙憫照,當不俟控吁而悉也。日來嘔血
+,飲食頓減,潮熱夜作。自計決非久於人世者,望全始終之愛,使得早還故鄉。萬一苟延余
+息,生死肉骨之恩,當何如圖報耶?餘情張御史當亦能悉,伏祈垂亮。不備。
+  比兵部差官來□示批札,開諭勤卷,佐亦隨至,備傳垂念之厚。昔人有雲,公之知我,
+勝於我之自知。若公今日之愛生,實乃勝於生之自愛也,感報當何如哉!明公一身系宗社安
+危,持衡甫旬月,略示舉動,已足以大慰天下之望矣。百當有別啟。差官回,便輒先附謝,
+伏惟台鑒。不具。
+與陸清伯書
+
+  屢得書,見清伯所以省愆罪已之意,可謂真切懇到矣。即此便是清伯本然之良知。凡人
+之為不善者,雖至於逆理亂常之極,其本心之良知,亦未有不自知者。但不能致其本然之良
+知,是以物有不格,意有不誠,而卒人於小人之歸。故凡致知者,致其本然之良知而已。《
+大學》謂之「致知格物」,在《書》謂之「精一」,在《中庸》謂之「慎獨」,在《孟子》
+謂之「集義」,其工夫一也。向在南都,嘗謂清伯喫緊於此。清伯亦自以為既知之矣。近睹
+來書,往往似尚未悟,輒復贅此。清伯更精思之。《大學》古本一冊寄去,時一覽。近因同
+志之士,多於此處不甚理會,故序中特改數語。有得便中寫知之。季惟乾事善類所共冤,望
+為委曲周旋之。
+與許台仲書
+
+  榮擢諫垣,聞之喜而不寐。非為台仲喜得此官,為朝廷諫垣喜得台仲也。孟子云:「人
+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國定矣。」碌碌之士,
+未論其言之若何,苟言焉,亦足尚矣。若夫君子之志於學者,必時然後言而後可,又不專以
+敢言為貴也。去惡先其甚者。顛倒是非。固已得罪於名教;若搜羅瑣屑,亦君子之所恥矣。
+尊意以為何如?向時格致之說,近來用工有得力處否?若於此見得真切,即所謂一以貫之。
+如前所云,亦為瑣瑣矣。
+又
+
+  吾子累然憂服之中,顧勞垂念至勤,賢即以書幣遠及,其何以當!其何以當!道不可須
+臾而間,故學不須臾而間,居喪亦學也。而喪者以荒迷自居,言不能無荒迷爾,學則不至於
+荒迷,故曰:「喪事不敢不勉。寧戚之說,為流俗忘本者言也。」喜怒哀樂,發皆中節謂和
+。哀亦有和焉,發於至誠,而無所乘戾之謂也。夫過情,非和也;動氣,非和也;有意必於
+其間,非和也。孺子終日啼而不嗌,和之至也。知此,則知居喪之學,固無所異於平居之學
+矣。聞吾子近日有過毀之憂,輒敢以是奉告,幸圖其所謂大孝者可也。
+與林見素
+
+  執事孝友之行,淵博之學,俊偉之才,正大之氣,忠貞之節。某自弱冠從家君於京師,
+幸接比鄰,又獲與令弟相往復,其時固已熟聞習見,心悅而誠服矣。第以薄劣之資,未敢數
+數有請。其後執事德益盛,望益隆,功業益顯,地益遠,某企仰益切,雖欲忘其薄劣,一至
+君子之庭,以濡咳唾之餘,又益不可得矣。執事中遭讒嫉,退處丘園,天下之士,凡有知識
+,莫不為之扼腕不平,思一致其勤卷。而況某素切嚮慕者,當如何中為心?顧終歲奔走於山
+夷海僚之區,力不任重,日不暇給,無由一申起居,徒時時於交遊士夫間,竊執事之動履消
+息。皆以為人不堪其憂憤,而執事處之恬然,從容禮樂之間,與平居無異。《易》所謂「時
+困而德辨,身退而道亨」,於執事見之矣。聖天子維新政化,復起執事,寄之股肱,誠以慰
+天下之望。此蓋宗社生民之慶,不獨知游之幸,善類之光而已也。
+  正欲作一書,略序其前後傾企紆郁未伸之懷,並致其歡欣慶忭之意,值時歸省老親,冗
+病交集,尚爾未能。而區區一時僥倖之功,連年屈辱之志,乃蒙為之申理,誘掖過情,而褒
+賞逾分,又特遣人馳報慰諭。此固執事平日與人為善之素心,大公無我之盛節,顧淺陋卑劣
+,其將何以承之乎!感激惶悚,莫知攸措。使還,冗劇草草,略佈下悃。至於恩命之不敢當
+,厚德之未能謝者,尚容專人特啟。不具。
+與楊邃庵
+
+  某之繆辱知愛,蓋非一朝一夕矣。自先君之始托交於門下,至於今,且四十餘年。父子
+之間,受惠於不知,蒙施於無跡者,何可得而勝舉。就其顯然可述,不一而足者,則如先君
+之為祖母乞葬祭也,則因而施及其祖考。某之承乏於南贛,而行事之難也,則因而改授以提
+督。其在廣會征,偶獲微功,而見詘於當事也,則竟違眾議而申之。其在西江,幸夷大憝,
+而見構於權奸也,則委曲調護,既允全其身家,又因維新之詔,而特為之表揚暴白於天下,
+力主非常之典,加之以顯爵。其因便道而告乞歸省也,則既嘉允其奏,而復優之以存問。其
+頒封爵之典也,出非望之恩,而遂推及其三代。此不待人之請,不由有司之議,傍無一人可
+致纖毫之力。而獨出於執事之心者,恩德之深且厚也如是,受之者宜何如為報乎!夫人有德
+於己,而不知以報者,草木鳥獸也,櫟之樹,隨之蛇,尚有靈焉,人也而顧草木烏獸之弗若
+耶?顧無所可效其報者,惟中心藏之而已。中心藏之,而輒復言之,懼執事之謂其藐然若罔
+聞知,而遂以草木視之也。邇者先君不幸大故,有司以不肖孤方煢然在疚,謂其且無更生之
+望,遂以葬祭贈謚為之代請,頗為該部所抑,而朝廷竟與之以葬祭。是執事之心,何所不容
+其厚哉!乃今而復有無厭之乞,雖亦其情之所不得已,實恃知愛之篤,遂徑其情,而不復有
+所諱忌嫌沮,是誠有類於藐然若罔聞知者矣。事之顛末,別具附啟。惟執事始終其德而不以
+之為戮也,然後敢舉而行之。
+與蕭子雍
+
+  繆妄迂疏,多招物議,乃其宜然。每勞知已為之憂念不平,徒增悚赧耳。荼毒未死之人
+,此身已非己有,況其外之毀譽得喪,又敢與之乎?哀痛稍蘇時,與希淵一二友喘息於荒榛
+叢草間,惴惴焉惟免於戮辱是幸,他更無復願矣。近惟教化大行,已不負平時祝望。知者不
+慮其不明,而慮其過察;果者不慮其無斷,而慮其過嚴。若夫尊德樂義,激濁揚清,以不變
+陋習,吾與昔人,可無間然矣。盛價還,草草無次。
+與德洪
+
+  大學或問數條,非不願共學之士盡聞斯義,顧恐藉寇兵而□盜糧,是以未欲輕出。且願
+諸公與海內同志口相授受,俟其有風機之動,然後刻之非晚也。此意嘗與謙之面論,當能相
+悉也。江、廣兩途,須至杭城始決。若從西道,又得與謙之一話於金、焦之間。冗甚,不及
+寫書,幸轉致其略。
+--------------------------------------------------------------------------------
+
+下一篇      
+靜心錄之六 續編二
+與滁陽諸生書並問答語
+
+  諸生之在滁者,吾心未嘗一日而忘之。然而闊焉無一字之往,非簡也,不欲以世俗無益
+之談徒往復為也。有志者,雖吾無一字,固朝夕如面也。其無志者,蓋對面千里,況千里之
+外盈尺之牘乎!孟生歸,聊寓此於有志者,然不盡列名,且為無志者諱,其因是而尚能興起
+也。
+  或患思慮紛雜,不能強禁絕。陽明子曰:「紛雜思慮,亦強禁絕不得,只就思慮萌動處
+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後,有個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靜專,無紛雜之念。《大學》所謂『
+知止而後有定』也。」
+  德洪曰:「滁陽為師講學首地,四方弟子,從游日眾。嘉靖癸丑秋,太僕少卿呂子懷復
+聚徒於師祠。洪往游焉,見同門高年有能道師遺事者。當時師懲末俗卑污,引接學者多就高
+明一路,以救時弊。既後漸有流入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在金陵時,已心切憂焉。故居贛
+則教學者存天理,去人欲,致省察克治實功。而征寧藩之後,專發致良知宗旨,則益明切簡
+易矣。茲見滁中子弟尚多能道靜坐中光景。洪與呂子相論致良知之學無間於動靜,則相慶以
+為新得。是書孟源、伯生得之金陵。時聞滁士有身背斯學者,故書中多憤激之辭。後附問答
+語,豈亦因靜坐頑空而不修省察克治之功者發耶?
+家書墨跡四首
+
+  四首墨跡,先師胤子正億得之書櫃中,裝制卷冊,手澤燦然,每篇乞洪跋其後。
+一 與克彰太叔
+
+  克彰號石川師之族叔祖也聽講就弟子列退坐私室,行家人禮
+  別久缺奉狀,得詩見邇來進修之益,雖中間詞意未盡純瑩,而大致加於時人一等矣。願
+且玩心高明,涵泳義理,務在反身而誠,毋急於立論飾辭,將有外馳之病。所云「善念才生
+,惡念又在」者,亦足以見實嘗用力。但於此處須加猛省。胡為而若此也?無乃習氣所纏耶
+?
+  自俗儒之說行,學者惟事口耳講習,不復知有反身克已之道。今欲反身克已,而猶狃於
+口耳講誦之事,固宜其有所牽縛而弗能進矣。夫惡念者,習氣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為
+習氣所汩者,由於志之不立也。故凡學者為習所移,氣所勝,則惟務痛懲其志。久則志亦漸
+立。志立而習氣漸消。學本於立志,志立而學問之功已過半矣。此守仁邇來所新得者,願毋
+輕擲。
+  若初往年亦常有意左、屈,當時不暇與之論,至今缺然。若初誠美質,得遂退休,與若
+初了夙心,當亦有日。見時為致此意,務相砥勵以臻有成也。人行,遽不一一。
+  惡念者,習氣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為習所勝、氣所汩者,志不立也。痛懲其志,
+使習氣消而本性復,學問之功也。噫!此吾師明訓昭昭告太叔者告吾人也,可深省也夫!德
+洪為億弟書。
+
+二 與徐仲仁
+
+  仲仁即曰仁,師之妹婿也
+  北行倉率,不及細話。別後日聽捷音,繼得鄉錄,知秋戰未利。吾子年方英妙,此亦未
+足深憾,惟宜修德積學,以求大成。尋常一第,固非僕之所望也。家君捨眾論而擇子,所以
+擇子者,實有在於眾論之外,子宜勉之!勿謂隱微可欺而有放心,勿謂聰明可恃而有怠志;
+養心莫善於義理,為學莫要於精專;毋為習俗所移,毋為物誘所引;求古聖賢而師法之,切
+莫以斯言為迂闊也。
+  昔在張時敏先生時,令叔在學,聰明蓋一時,然而竟無所成者,蕩心害之也。去高明而
+就污下,念慮之間,顧豈不易哉!斯誠往事之鑒,雖吾子質美而淳,萬無是事,然亦不可以
+不慎也。意欲吾子來此讀書,恐未能遂離侍下,且未敢言此,俟後便再議。所不避其切切,
+為吾子言者,幸加熟念,其親愛之情,自有不能已也。
+  海日翁為女擇配,人謂曰仁聰明不逮於其叔,海日翁捨其叔而妻曰仁。既後,其叔果以
+蕩心自敗,曰仁卒成師門之大儒。噫!聰明不足恃,而學問之功不可誣也哉!德洪跋。
+
+三 上海日翁書
+
+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  江省之變,昨遣來隆歸報,大略想已如此。時寧王尚留省城,未敢遠出,蓋慮男之搗其
+虛,躡其後也。男處所調兵亦稍稍聚集,忠義之風日以奮揚,觀天道人事,此賊不久斷成擒
+矣。昨彼遣人□檄至,欲遂斬其使,奈□檄人乃參政季學,此人平日善士,又其勢亦出於不
+得已,姑免其死,械擊之。已發兵至豐城諸處分佈,相機而動。所慮京師遙遠,一時題奏無
+由即達。命將出師,緩不及事,為可憂爾。男之欲歸已非一日,急急圖此已兩年,今竟陷身
+於難。人臣之義至此,豈復容苟逃幸脫!惟俟命師之至,然後敢申前懇。俟事勢稍定,然後
+敢決意馳歸爾。伏望大人陪萬保愛,諸弟必能勉盡孝養,旦暮切勿以不孝男為念。天苟憫男
+一念血誠,得全首領,歸拜膝下,當必有日矣。因聞巡檢便,草此。臨書慌憒,不知所云。
+七月初二日。
+  右吾師逢寧濠之變,上父海日翁第二書也。自豐城聞變,與幕士定興兵之策,恐翁不知
+,為賊所襲,即日遣家人間道趨越。至是發兵於吉安,復為是報,慰翁心也。且自稱姓者,
+別疑也。嘗聞幕士龍光云:「時師聞變,返風回舟。濠追兵將及,師欲易舟潛遁。顧夫人諸
+公子正憲在舟。夫人手提劍別師曰:『公速去,毋為妾母子憂。脫有急,吾恃此以自衛爾!
+』及退還吉安,將發兵,命積薪圍公署,戒守者曰:『儻前報不利,即舉火爇公署。』時鄒
+謙之在中軍,聞之,亦取其夫人來吉城,同誓國難。人勸海日翁移家避仇。翁曰:『吾兒以孤
+旅急君上之難,吾為國舊臣,顧先去以為民望耶!』遂與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為之防。
+」噫!吾師於君臣、父子、夫婦之間,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傳忠義凜凜。是書正億得於故
+紙堆中,讀之愴然,如身值其時。晨夕展卷,如侍對親顏。嘉靖壬子,海夷寇黃嚴,全城煨
+燼。時正億游北雍,內子黃哀惶奔亡,不攜他物,而獨抱木主圖像以行,是卷亦幸無恙。噫
+!豈正億平時孝感所積,抑吾師精誠感通,先時身離患難,而一墨之遺,神明有以護之耶?
+後世子孫受而讀之,其知所重也哉!德洪拜手跋。
+四 嶺南寄正憲男
+
+  初到江西,因聞姚公已在賓州進兵,恐我到彼,則三司及各領兵官未免出來迎接,反致
+阻撓其事,是以遲遲其行。意欲俟彼成功,然後往彼,公同與之一處。十一月初七,始過梅
+嶺,乃聞姚公在彼以兵少之故,尚未敢發哨,以是只得晝夜兼程而行。今日已度三水,去梧
+州已不遠,再四五日可到矣。途中皆平安,只是咳嗽尚未全愈,然亦不為大患。書到,可即
+告祖母汝諸叔知之,皆不必掛念。家中凡百皆只依我戒諭而行。魏廷豹、錢德洪、王汝中當
+不負所托,汝宜親近敬信,如就芝蘭可也。廿二叔忠信好學,攜汝讀書,必能切勵。汝不審
+近日亦有少進益否?聰兒邇來眠食如何?凡百隻宜謹聽魏廷豹指教,不可輕信奶婆之類,至
+囑至囑!一應租稅帳目,自宜上緊,須不俟我丁寧。我今國事在身,豈復能記念家事,汝輩
+自宜體悉勉勵,方是佳子弟爾。十一月望。
+  正億初名聰,師之命名也。嘉靖壬辰秋,依其舅氏黃久庵寓留都,值時相更名於朝,責
+洪為文告師,請更今名。當時問眠食如何,今正億壯且立,男女森列矣。噫,吾何以不負師
+托乎!方今四方講會日殷,相與出求同志,研究師旨,以成師門未盡之志,庶乎可以慰遺靈
+於地下爾。是在二子!嘉靖丁已端陽日,門人錢德洪百拜跋於天真精舍之傳經樓。
+贛州書示四侄正思等
+
+  近聞爾曹學業有進,有司考校,獲居前列,吾聞之喜而不寐。此是家門好消息,繼吾書
+香者,在爾輩矣。勉之勉之!吾非徒望爾輩但取青紫榮身肥家,如世俗所尚,以誇市井小兒
+。爾輩須以仁禮存心,以孝弟為本,以聖賢自期,務在光前裕後,斯可矣。吾惟幼而失學無
+行,無師友之助,迨今中年,未有所成。爾輩當鑒吾既往,及時勉力,毋又自貽他日之悔,
+如吾今日也。習俗移人,如油漬面,雖賢者不免,況爾曹初學小子能無溺乎?然惟痛懲深創
+,乃為善變。昔人云:「脫去凡近,以游高明。」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識之!吾嘗有《立志
+說》與爾十叔,爾輩可從鈔錄一通,置之幾間,時一省覽,亦足以發。方雖傳於庸醫,藥可
+療夫真病。爾曹勿謂爾伯父只尋常人爾,其言未必足法;又勿謂其言雖似有理,亦只是一場
+迂闊之談,非吾輩急務;苟如是,吾末如之何矣!讀書講學,此最吾所宿好,今雖干戈擾攘
+中,四方有來學者,吾未嘗拒之。所恨牢落塵網,未能脫身而歸。今幸盜賊稍平,以塞責求
+退,歸臥林間,攜爾尊朝夕切劘砥礪,吾何樂如之!偶便先示爾等,爾等勉焉,毋虛吾望。
+正德丁丑四月三十日。
+又與克彰太叔
+
+  日來德業想益進修,但當茲末俗,其於規切警勵,恐亦未免有群雌孤雄之歎,如何?印
+弟凡劣,極知有勞心力,聞其近來稍有轉移,亦有足喜。所貴乎師者,涵育薰陶,不言而喻
+,蓋不誠未有能動者也。於此亦可以驗己德。因便布此,言不盡意。
+  正月廿六日得旨,令守仁與總兵各官解囚至留都。行及蕪湖,復得旨回江西撫定軍民。
+皆聖意有在,無他足慮也。家中凡百安心,不宜為人搖惑,但當嚴緝家眾,掃除門庭,清靜
+儉樸以自守,謙虛卑下以待人,盡其在我而已,此外無庸慮也。正憲輩狂稚,望以此意曉諭
+之。近得書聞老父稍失調,心極憂苦。老年之人,只宜以宴樂戲游為事,一切家務皆當屏置
+,亦望時時以此開勸,家門之幸也。至祝至祝!事稍定,即當先報歸期。家中凡百,全仗訓
+飭照管,不一。
+  老父瘡疾,不能歸侍,日夜苦切,真所謂欲濟無梁,欲飛無翼。近來誠到,知漸平復,
+始得稍慰。早晚更望太叔寬解怡悅其心。聞此時尚居喪次,令人驚駭憂惶。衰年之人,妻孥
+子孫日夜侍奉承直,尚恐居處或有未寧,豈有復堪孤疾勞苦如此之理!就使悉遵先生禮制,
+則七十者亦惟衰麻在身,飲酒食肉處於內,宴飲從於游可也。況今七十五歲之人,乃尚爾煢
+煢獨苦若此,妻孥子孫何以自安乎?若使祖母在冥冥之中知得如此哀毀,如此孤苦,將何如
+為心?老年之人,獨不為子孫愛念乎?況於禮制亦自過甚,使人不可以繼,在賢知者亦當俯
+就,切望懇懇勸解,必須入內安歇,使下人亦好早晚服事。時嘗游嬉宴樂,快適性情,以調
+養天和。此便自為子孫造無窮之福。此等言語,為子者不敢直致,惟望太叔為我委曲開譬,
+要在必從而後已,千萬千萬!至懇至懇!正憲讀書,一切舉業功名等事皆非所望,但惟教之
+以孝弟而已。來誠還,草草不盡。
+  祖母岑太夫人百歲考終時,海日翁壽七十有五矣,尤煢煢苫塊,哀毀逾制。師十二失恃
+,鞠於祖母。在贛屢乞終養弗遂,至是聞訃,已不勝痛割。又聞海日翁居喪之戚,將何以為
+情?「欲濟無梁,欲飛無翼」,讀之令人失涕。師之學發明同體萬物之旨,使人自得其性,
+故於人義天常無不懇至,而居常處變,神化妙應,以成天下之務,可由此出。其道可以通諸
+萬世而無弊者,得其道之中也。錄此可以想見其概。德洪跋。
+寄正憲男手墨二卷
+
+  正憲字仲肅,師繼子也。嘉靖丁亥,師起征思田,正億方二齡。托家政於魏子廷豹,使
+飭家眾以字胤子。托正憲於洪與汝中,使切劘學問以飭內外。延途所寄音問,當軍旅倥傯之
+時,猶字畫遒勁,訓戒明切。至今讀之,宛然若示嚴范。師沒後,越庚申,鄒子謙之、陳子
+惟浚來自懷玉,奠師墓於蘭亭,正憲攜卷請題其後。噫!今二子與正憲俱為泉下人矣,而斯
+卷獨存。正憲年十四,襲師錦衣蔭,喜正億生,遂辭職出就科試。即其平生,鄒子所謂「授
+簡不忘」,「夫子於昭」之靈,實寵嘉之」,其無愧於斯言矣乎!
+  即日舟已過嚴灘,足瘡尚未癒,然亦漸輕減矣。家中事凡百與魏廷豹相計議而行。讀書
+敦行,是所至囑。內外之防,須嚴門禁。一應賓客來往,及諸童僕出入,悉依所留告示,不
+得少有更改。四官尤要戒飲博,專心理家事。保一謹實可托,不得聽人哄誘,有所改動。我
+至前途,更有書報也。
+  舟過臨江,五鼓與叔謙遇於途次,燈下草此報汝知之。沿途皆平安,咳嗽尚未已,然亦
+不大作。廣中事頗急,只得連夜速進,南贛亦不能久留矣。汝在家中,凡宜從戒論而行。讀
+書執禮,日進高明,乃吾之望。魏廷豹此時想在家,家眾悉宜遵廷豹教訓,汝宜躬率身先之
+。書至,汝即可報祖母諸叔。況我沿途平安,凡百想能體悉我意,鈴束下人謹守禮法,皆不
+俟吾喋喋也。廷豹、德洪、汝中及諸同志親友,皆可致此意。
+  近兩得汝書,知家中大小平安。且汝自言能守吾訓戒,不敢違越,果如所言,吾無憂矣
+。凡百家事及大小童僕,皆須聽魏廷豹斷決而行。近聞守度頗不遵信,致氐牾廷豹。未論其
+間是非曲直,只是氐牾廷豹,便已大不是矣。繼聞其遊蕩奢縱如故,想亦終難化導。試問他
+畢竟如何乃可,宜自思之。守悌叔書來,雲汝欲出應試。但汝本領未備,恐成虛願。汝近來
+學業所進吾不知,汝自量度而行,吾不阻汝,亦不強汝也。德洪、汝中及諸直諒高明,凡肯
+勉汝以德義,規汝以過失者,汝宜時時親就。汝若能如魚之於水,不能須臾而離,則不及人
+不為憂矣。吾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誠愛惻怛處,便是仁,
+無誠愛惻怛之心,亦無良知可致矣。汝於此處,宜加猛省。家中凡事不暇一一細及,汝果能
+敬守訓戒,吾亦不必一一細及也。余姚諸叔父昆弟皆以吾言告之。前月曾遣捨人任銳寄書,
+歷此時當已發回。若未發回,可將江西巡撫時奏報批行稿簿一冊,共計十四本,封固付本捨
+帶來。我今已至平南縣,此去田州漸近。田州之事,我承姚公之後,或者可以因人成事。但
+他處事務似此者尚多,恐一置身其間,一時未易解脫耳。汝在家凡百務宜守我戒諭,學做好
+人。德洪、汝中輩須時時親近,請教求益。聰兒已托魏廷豹時常一看。廷豹忠信君子,當能
+不負所託。但家眾或有桀驚不肯遵奉其約束者,汝須相與痛加懲治。我歸來日,斷不輕恕。
+汝可早晚常以此意戒飭之。廿二弟近來砥礪如何?守度近來修省如何?保一近來管事如何?
+保三近來改過如何?王祥等早晚照管如何?王禎不遠出否?此等事,我方有國事在身,安能
+分念及此?瑣瑣家務,汝等自宜體我之意,謹守禮法,不致累我懷抱乃可耳。
+  東廓鄒守益曰:「先師陽明夫子家書二卷,嗣子正憲仲肅甫什襲藏之。益趨天真,奠蘭
+亭,獲睹焉。喜曰:『是能授簡不忘矣!』書中『讀書敦行,日進高明』;『鈴束下人,謹
+守禮法』;及切祔道義,請益求教,互相夾持,接引來學,真是一善一藥。至『吾平日講學
+,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誠愛惻怛處,便是仁,無誠愛惻怛,亦無良知可致
+』,是以繼志述事望吾仲肅也。仲肅日孳孳焉,進而書紳,退而服膺,則大慰吾黨愛助之懷
+,而夫子於昭之靈,實寵嘉之。」
+又
+
+  去歲十二月廿六日始抵南寧,因見各夷皆有向化之誠,乃盡散甲兵,示以生路。至正月
+廿六日,各夷果皆投戈釋甲,自縛歸降,凡七萬餘眾。地方幸已平定。是皆朝廷好生之德感
+格上下,神武不殺之威潛孚默運,以能致此。在我一家則亦祖宗德澤陰庇,得天殺戮之慘,
+以免覆敗之患。俟處置略定,便當上疏乞歸。相見之期漸可卜矣。家中自老奶奶以下想皆平
+安。今聞此信,益可以免勞掛念。我有地方重寄,豈能復顧家事!弟輩與正憲,只照依我所
+留戒諭之言,時時與德洪、汝中輩切劘道義,吾復何慮。余姚諸弟侄,書到鹹報知之。八月
+廿七日南寧起程,九月初七日已抵廣城,病勢今亦漸平復,但咳嗽終未能脫體耳。養病本北
+上已二月餘,不久當得報。即逾嶺東下,則抵家漸可計日矣。書至即可上白祖母知之。近聞
+汝從汝諸叔諸兄皆在杭城就試。科第之事,吾豈敢必於汝,得汝立志向上,則亦有足喜也。
+汝叔汝兄今年利鈍如何?想旬月後此間可以得報,其時吾亦可以發舟矣。因山陰林掌教歸便
+,冗冗中寫此與汝知之。
+  我至廣城已逾半月,因咳嗽兼水瀉,未免再將息旬月,候養病疏命下,即發舟歸矣。家
+事亦不暇言,只要戒飭家人,大小俱要謙謹小心,余姚八弟等事近日不知如何耳?在京有進
+本者,議論甚傳播,徒取快讒賊之口,此何等時節,而可如此!兄弟子侄中不肯略體息,正
+所謂操戈入室,助仇為寇者也,可恨可痛!兼因謝姨夫回,便草草報平安。書至,即可奉白
+老奶奶及汝叔輩知之。錢德洪、王汝中及書院諸同志皆可上覆,德洪、汝中亦須上緊進京,
+不宜太遲滯。
+  近因地方事已平靖,遂動思歸之懷,念及家事,乃有許多不滿人意處。守度奢淫如舊,
+非但不當重托,兼亦自取敗壞,戒之戒之!尚期速改可也。寶一勤勞,亦有可取。只是見小
+欲速,想福分淺薄之故,但能改創亦可。寶三長惡不悛,斷已難留,須急急遣回余姚,別求
+生理;有容留者,即是同惡相濟之人,宜並逐之。來貴奸惰略無改悔,終須逐出。來隆、來
+價不知近來干辨何如?須痛自改省,但看同輩中有能真心替我管事者,我亦何嘗不知。添福
+,添定、王三等輩,只是終日營營,不知為誰經理,試自思之!添保尚不改過,歸來仍須痛
+治。只有書僮一人實心為家,不顧毀譽利害,真可愛念。使我家有十個書僮,我事皆有托矣
+。來瑣亦老實可托,只是太執戇,又聽婦言,不長進。王祥、王禎務要替我盡心管事,但有
+闕失,皆汝二人之罪。俱要拱聽魏先生教戒,不聽者責之。
+  明水陳九川曰:「此先師廣西家書付正憲仲肅者也。中間無非戒諭家人謹守素訓。至致
+良知三字,乃先師平素教人不倦者。雲『誠愛惻怛之心即是致良知』,此晚年所以告門人者
+,僅見一二於全集中,至為緊要。乃於家書中及之,可見先師之所以丁寧告戒者,無異於得
+力之門人矣。仲肅宜世襲之。」
+校勘記
+
+  〔1〕臆,底本作「億」,《陽明年譜》作「億」,今據耿定向《新建侯文成王先生世
+家》改。
+黃樓夜濤賦
+
+  朱君朝章將復黃樓,為予言其故。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將與子聽黃樓之夜
+濤乎?」覺則夢也。感子瞻之事,作《黃樓夜濤賦》。
+  子瞻與客宴於黃樓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橫樓,明月未出。乃隱幾而坐,嗒焉以息
+。忽有大聲起於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倏焉改聽,又似夾河之曲,或隱或隆,若
+斷若逢,若揖讓而樂進,歙掀舞以相雄。觸孤憤於崖石,駕逸氣於長風。爾乃乍闔復辟,既
+橫且縱,摐摐渢渢,洶洶瀜瀜,若風雨驟至,林壑崩奔,振長平之屋瓦,舞泰山之喬松。咽
+悲吟於下浦,激高響於遙空。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過於呂梁之東矣。
+  子瞻曰:「噫嘻異哉!是何聲之壯且悲也?其烏江之兵,散而東下,感帳中之悲歌,慷
+慨激烈,吞聲飲泣,怒戰未已,憤氣決臆,倒戈曳戟,紛紛籍籍,狂奔疾走,呼號相及,而
+復會於彭城之側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內,思歸故鄉,千乘萬騎,霧奔雲從,車轍轟霆
+,旌旗蔽空,擊萬夫之鼓,撞千石之鍾,唱大風之歌,按節翱翔而將返於沛宮者乎?」於是
+慨然長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啟戶馮欄而望之。則煙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檣泊於洲渚,夜
+氣起於郊垌,而明月固已出於芒碭之峰矣。
+  子瞻曰:「噫嘻!予固疑其為濤聲也。夫風水之遭於澒洞之濱而為是也,茲非南郭子綦
+之所謂天籟者乎?而其誰倡之乎?其誰和之乎?其誰聽之乎?當其滔天浴日,湮谷崩山,橫
+奔四潰,茫然東翻,以與吾城之爭於尺寸間也。吾方計窮力屈,氣索神憊,懍孤城之岌岌,
+覬須臾之未壞,山頹於目懵,霆擊於耳聵,而豈復知所謂天籟者乎?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
+道,脫魚腹而出塗泥,乃與二三子徘徊茲樓之上而聽之也。然後見其汪洋涵浴,潏潏汩汩,
+彭湃掀簸,震盪澤渤,吁者為竽,噴者為箎,作止疾徐,鐘磬祝敔,奏文以始,亂武以居,
+呶者嗃者,囂者嗥者,翕而同者,繹而從者,而啁啁者,而嘐嘐者,蓋吾俯而聽之,則若奏
+簫鹹於洞庭,仰而聞焉,又若張鈞天於廣野,是蓋有無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將以寫千古之不
+平,而用以蕩吾胸中之壹郁者乎?而吾亦胡為而不樂也?」
+  客曰:「子瞻之言過矣。方其奔騰漂蕩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
+之能為之乎?及其安流順道,風水相激,而為是天籟也,亦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
+之乎?夫水亦何心之有哉?而子乃欲據其所有者以為歡,而追其既往者以為戚,是豈達人之
+大觀,將不得為上士之妙識矣。」
+  子瞻展然而笑曰:「客之言是也。」乃作歌曰:「濤之興兮,吾聞其聲兮。濤之息兮,
+吾泯其跡兮。吾將乘一氣以游於鴻蒙兮,夫孰知其所極兮。」弘治甲子七月,書於百步洪之
+養浩軒。
+來雨山雪圖賦
+
+  昔年大雪會稽山,我時放跡游其間。巖岫皆失色,崖壑俱改顏。歷高林兮入深巒,銀幢
+寶纛森圍圓。長矛利戟白齒齒,駭心栗膽如穿虎豹之重關。澗溪埋沒不可辨,長松之杪,修
+竹之下,時聞寒溜聲潺潺。沓嶂連天,凝華積鉛,嵯峨嶄削,浩蕩無顛。嶙峋眩耀勢欲倒,
+溪回路轉,忽然當之,卻立仰視不敢前。嵌竇飛瀑,忽然中瀉,冰磴崚嶒,上通天罅,枯籐
+古葛倚巖□而高掛,如瘦蛟老螭之蟠糾,蛻皮換骨而將化。舉手攀援足未定,鱗甲紛紛而亂
+下。側足登龍虯,傾耳俯聽寒籟之颼颼,陸風蹀躡,直際縹緲,恍惚最高之上頭。乃是仙都
+玉京,中有上帝遨遊之三十六瑤宮,傍有玉妃舞婆娑十二層之瓊樓,下隔人世知幾許,真境
+倒照見毛髮,凡骨高寒難久留。劃然長嘯,天花墜空,素屏縞障坐不厭,琪林珠樹窺玲瓏。
+白鹿來飲澗,騎之下千峰。寡猿怨鶴時一叫,彷彿深谷之底呼其侶,蒼茫之外爭行蹙陣排天
+風。鑒湖萬頃寒濛濛,雙袖拂開湖上雲,照我鬚眉忽然皓白成衰翁。手掬湖水洗雙眼,回看
+群山萬朵玉芙蓉。草圍蒲帳青莎蓬,浩歌夜宿湖水東。夢魂清撤不得寐,乾坤俯仰真在冰壺
+中。幽朔陰巖地,歲暮常多雪,獨無湖山之勝,使我每每對雪長鬱結。朝回策馬入秋台,高
+堂大壁寒崔嵬,恍然昔日之湖山,雙目驚喜三載又一開。誰能縮地法此景,何來石田畫師,
+我非爾,胸中胡為亦有此?來君神骨清莫比,此景奇絕酷相似。石田此景非爾不能摸,來君
+來君非爾不可當此圖。我嘗親游此景得其趣,為君題詩,非我其誰乎?
+詩
+雨霽游龍山次五松韻
+
+  晴日須登獨秀台,碧山重疊畫圖開。閒心自與澄江老,逸興離還白髮來?潮入海門舟亂
+髮,風臨松頂鶴雙回。夜憑虛閣窺星漢,殊覺諸峰近斗魁。
+  嚴光亭子勝雲台,雨後高憑遠目開。鄉里正須吾輩在,湖山不負此公來。江邊秋思丹楓
+盡,霜外緘書白雁回。幽朔會傳戈甲散,已聞南檄授渠魁。
+雪窗閒臥
+
+  夢迴雙闕曙光浮,懶臥茅齋且自由。巷僻料應無客到,景多唯擬作詩酬。千巖積素供開
+卷,疊嶂回溪好放舟,破虜玉關真細事,未將吾筆遂輕投。
+次韻畢方伯寫懷之作
+
+  孔顏心跡皋夔業,落落乾坤無古今。公自平王懷真氣,誰能晚節負初心?獵情老去驚猶
+在,此樂年來不費尋。矮屋低頭真侷促,且從峰頂一高吟。
+春晴散步
+
+  清晨急雨過林霏,餘點煙稍尚滴衣。隔水霞明桃亂吐,沿溪風暖藥初肥。物情到底能容
+懶,世事從前且任非。對眼春光唯自領,如誰歌詠月中歸。
+又
+
+  祗用舞霓裳,巖花自舉觴。古崖松半朽,陽谷草長芳。徑竹穿風磴,雲蘿繡石床。孤吟
+動《梁甫》,何處臥龍岡?
+次魏五松荷亭晚興
+
+  入座松陰盡日清,當軒野鶴復時鳴。風光於我能留意,世味酣人未解醒。長擬心神窺物
+外,休將姓字重鄉評。飛騰豈必皆伊呂,歸去山田亦可耕。
+又
+
+  醉後飛觴亂擲梭,起從風竹舞婆娑。疏慵已分投箕穎,事業無勞問保阿。碧水層城來鶴
+駕,紫雲雙闕笑金娥。摶風自有天池翼,莫倚逢蒿斥鵪窠。
+次張體仁聊句韻
+
+  眼底湖山自一方,晚林雲石坐高涼。閒心最覺身多系,遊興還堪鬢未蒼。樹杪風泉長滴
+翠,霜前巖菊尚餘芳,秋江畫舫休輕發,忍負良宵鐙燭光。
+又
+
+  日滄江鷗鷺翔。海內交遊唯酒伴,年來蹤跡半僧房。相過未盡青雲話,無奈官程促去航
+。
+又
+
+  青林人靜一燈歸,回首諸天隔翠微。千里月明京信遠,百年行樂故人稀。已知造物終難
+定,唯有煙霞或可依。總為迂疏多抵捂,此生何忍便脂韋。
+題郭詡濂溪圖
+
+  郭生作濂溪像,其類與否吾何從辨之?使無手中一圖,蓋不知其為誰矣。然筆畫老健超
+然,自不妨為名筆。
+  郭生揮寫最超群,夢想形容恐未真。霽月光風千古在,當時黃九解傳神。
+西湖醉中謾書
+
+  湖光瀲灩暗偏好,此語相傳信不誣。景中況有佳賓主,世上更無真畫圖。溪風欲雨吟堤
+樹,春水新添沒渚蒲。南北雙峰引高興,醉攜青竹不須扶。
+文衡堂試事畢書壁
+
+  棘闈秋鎖動經旬,事了驚看白髮新。造作曾無酣蟻句,支離莫作畫蛇人。寸絲擬得長才
+補,五色兼愁過眼頻。袖手虛堂聽明發,此中豪傑定誰真。
+  諸君以予白髮之句,試觀予鬢,果見一絲。予作詩實未嘗知也。謾書一絕識之:忽然相
+見尚非時,豈亦殷勤效一絲?總使皓然吾不恨,此心還有爾能知。
+游泰山
+
+  飛湍下雲窟,千尺瀉高寒。昨向山中見,真如畫裡看。松風吹短鬢,霜氣肅群巒。好記
+相從地,秋深十八盤。
+雪巖次蘇穎濱韻
+
+  客途亦幽尋,窈窕穿谷底。塵土填胸臆,到此方一洗。仰視劍戟鋒,巑岏顙有泚。俯窺
+蛟龍窟,匍伏首如稽。絕境固靈秘,茲游實天啟。梵宇遍巖壑,簷牙相角抵。山僧出延客,
+經營設酒醴。道引入雲霧,峻陟歷堂陛。石田唯種椒,晚炊仍有米。張燈坐小軒,矮榻便倦
+體。清游感疇昔,陳李兩昆弟。侵晨訪舊跡,古碣埋荒薺。
+試諸生有作
+
+  醉後相看眼倍明,絕憐詩骨逼人清。菁莪見辱真慚我,膠漆常存底用盟。滄海浮雲悲絕
+域,碧山秋月動新情。憂時謾作中宵坐,共聽蕭蕭落木聲。
+再試諸生
+
+  草堂深酌坐寒更,蠟炬煙消落降英。旅況最憐文作會,客心聊喜困還亨。春回馬帳慚桃
+李,花滿田家憶紫荊。世事浮雲堪一笑,百年持此竟何成?
+夏日登易氏萬卷樓用唐韻
+
+  高樓六月自生寒,沓嶂回峰擁碧蘭。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閒官。幽花傍晚煙初
+暝,深樹新晴雨未干。極目海天家萬里,風塵關塞欲歸難。
+再試諸生用唐韻
+
+  天涯猶未隔年回,何處嚴光有釣台?樽酒可憐人獨遠,封明舊詩石,春來應自長莓苔。
+次韻陸文順歛憲
+
+  春王正月十七日,薄暮甚雨雷電風。卷我茅堂豈足念,傷茲歲事難為功。金滕秋日亦已
+異,魯史冬月將無同。老臣正憂元氣洩,中夜起坐心忡忡。
+太子橋
+
+  乍寒乍暖早春天,隨意尋芳到水邊。樹裡茅亭藏小景,竹間石溜引清泉。汀花照日猶含
+雨,岸柳垂陰漸滿川。欲把橋名尋野老,淒涼空說建文年。
+與胡少參小集
+
+  細雨初晴蠛蜢飛,小亭花竹晚涼微。後期客到停杯久,遠道春來得信稀。翰墨多憑消旅
+況,道心無賴入禪機。何時喜遂風泉賞,甘作山中一白衣?
+再用前韻賦鸚鵡
+
+  低垂猶憶隴西飛,金鎖長羈念力微。只為能言離土遠,可憐折翼歎群稀。春林羞比黃鸝
+巧,晴渚思忘白鳥機。千古正平名正賦,風塵誰與惜毛衣?
+送客過二橋
+
+  下馬溪邊偶共行,好山當面正如屏。不緣送客何因到,還喜門人伴獨醒。小洞巧容危膝
+坐,清泉不厭洗心聽。經過轉眼俱陳跡,多少高崖漫勒銘。
+復用杜韻一首
+
+  濯纓何處有清流,三月尋幽始得幽。送客正逢催驛騎,笑人且復任沙鷗。崖傍石偃門雙
+啟,洞口蘿垂箔半鉤。淡我平生無一好,獨於泉石尚多求。
+  先日與諸友有郊園之約是日因送客後期小詩寫懷
+  郊園隔宿有幽期,送客三橋故故遲。樽酒定應須我久,諸君且莫向人疑。同游更憶春前
+日,歸醉先拚日暮時。卻笑相望才咫尺,無因走馬送新詩。
+  自欲探幽肯後期,若為塵事故能遲。緩歸已受山童促,久坐翻令溪鳥疑。竹裡清醅應幾
+酌,水邊相候定多時。臨風無限停雲思,回首空歌《伐木》詩。
+  三橋客散赴前期,縱轡還嫌馬足遲。好鳥花間先報語,浮雲山頂尚堪疑。曾傳江閣邀賓
+句,頗似籬邊送酒時。便與諸公須痛飲,日斜潦倒更題詩。
+待諸友不至
+
+  花間望眼欲崇朝,何事諸君跡尚遙?自處豈宜同俗駕,相期不獨醉春瓢。忘形爾我雖多
+缺,義重師生可待招。自是清游須秉燭,莫將風雨負良宵。
+  夏日游陽明小洞天喜諸生偕集偶用唐韻
+  古洞閒來日日游,山中宰相勝封侯。絕糧每自嗟尼父,慍見還時有仲由。雲裡高崖微入
+暑,石間寒溜已含秋。他年故國懷諸友,魂夢還須到水頭。
+將歸與諸生別於城南蔡氏樓
+
+  天際層樓樹杪開,夕陽下見鳥飛回。城隅碧水光連座,檻外青山翠作堆。頗恨眼前離別
+近,惟余他日夢魂來。新詩好記同游處,長掃溪南舊釣台。
+諸門人送至龍裡道中二首
+
+  蹊路高低入亂山,諸賢相送愧閒關。溪雲壓帽兼愁重,峰雪吹衣著鬢斑。花燭夜堂還共
+語,桂枝秋殿聽躋攀。躋攀之說甚陋,聊取其對偶耳。相思不用勤書札,別後吾言在訂頑。
+  雪滿山城入暮天,歸心別意兩茫然。及門真愧從陳日,微服還思過宋年。樽酒無因同歲
+晚,緘書有雁寄春前。莫辭秉燭通宵坐,明日相思隔隴煙。
+贈陳宗魯
+
+  學文須學古,脫俗去陳言。譬若千丈木,勿為籐蔓纏。又如崑崙派,一瀉成大川。人言
+古今異,此語皆虛傳。吾苟得其意,今古何異焉?子才良可進,望汝師聖賢。學文乃餘事,
+聊雲子所偏。
+醉後歌用燕思亭韻
+
+  萬峰攢簇高連天,貴陽久客經徂年。思親謾想斑衣舞,寄籠恨已遲,奮翮雲霄苦不早。
+緬懷冥寂巖中人,蘿衣菃佩芙蓉巾。黃精紫芝滿山谷,石不愁倉菌貧。清溪常伴明月夜,小
+洞自報梅花春。高間豈說商山皓,綽約真如藐姑神。封書遠寄貴陽客,胡不來歸浪相憶?記
+取青松澗底枝,莫學楊花滿阡陌。
+題施總兵所翁龍
+
+  君不見所翁所畫龍,雖畫兩目不點瞳。曾聞弟子誤落筆,即時雷雨飛騰空。運精入神奪
+元化,淺夫未識徒驚詫。操舵移山律回陽,世間不獨所翁畫。高堂四壁生風雲,黑雷柴電日
+晝昏。山崩谷陷屋瓦震,雨聲如瀉長平軍。頭角崢嶸歲千丈,倏忽神靈露干象。小臣正抱烏
+號思;一墮鬍髯不可上。視久眩定凝心神,生綃漠漠開嶙峋。乃知所翁遺筆跡,當年為寫蒼
+龍真。只今旱劇枯原野,萬國蒼生望霑麗。憑誰拈筆點雙睛,一作甘霖遍天下!
+鎮遠旅邸書札
+
+  別時不勝淒惘,夢寐中尚在西麓,醒來卻在數百里外也。相見未期,努力進修,以俟後
+會。即日已抵鎮遠,須臾舟行矣。相去益遠,言之慘然。書院中諸友不能一一書謝,更俟後
+便相見,望出此問致千萬意。守仁頓首。
+  高鳴鳳、何廷遠、陳壽寧勞遠餞,別為致謝,千萬千萬!行時聞范希夷有恙,不及一問
+,諸友皆不及相別。出城時遇二三人於道傍,亦匆匆不暇詳細,皆可為致情也。所買錫,可
+令王祥打大碗四個,每個重二斤,須要厚實大樸些方可,其餘以為蔬碟。粗瓷碗買十餘,水
+銀擺錫等買一二把。觀上內房門,亦須為之寄去鹽四斤半,用為醬料。朱氏昆季亦為道意。
+閻真士甚憐,其客方臥病,今遣馬去迎他,可勉強來此調理。梨木板可收拾,勿令散失,區
+區欲刻一小書故也,千萬千萬!
+  文實、近仁。良丞、伯元諸友均此見意,不盡別寄也。仁白。
+  惟善秋元賢友。
+  汪原銘合枳術丸乃可,千萬千萬!
+  張時裕、向子佩、越文實、鄒近仁、范希夷、郝升之。汪原銘、陳良丞、湯伯元。陳宗
+魯、葉子蒼、易輔之。詹良丞、王世丞、袁邦彥、李良丞列位秋元賢友,不能盡列,幸意亮
+之!
+  本篇據陳訓明《淺談王陽明的書藝及其在貴州的遺墨》移錄。原載《貴陽志資料研究》
+一九八四年第四期。
+與陳以先手札
+
+  彭尺木鑒定,真跡帖石影印
+  往承書惠,隨造拜,前驅已發矣。嘉定之政佳甚,足為鄉閭之光,尚未由一面為快耳。
+葛上捨歸省,便草卒布問,余惟心亮。守仁頓首。
+  本篇與下篇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六一號所載蓬景軒編《姚江雜纂》。
+
+與周文儀手札
+
+  彭尺木鑒定,真跡貼石影印
+  寧賊不軌之謀,積之十有餘年,舉事之日,眾號一十八萬,而間月之內,竟就俘擒,非
+天意何以及此!迂疏偶值其會,敢叨以為功乎?遠承教言,曲中機宜,多謝多謝。所調兵快
+,即蒙督發;忠義激烈,乃能若此;四鄰之援,至今尚未有一人應者,人之相去,豈不遠哉
+!使回,極冗中草此不盡。友生守仁頓首。
+  右王文成與華亭周侍御手札也。傳御諱鵷,字文儀,號適齋。正德甲戌進士,拜御史,
+巡按福建。鎮守中官羅龠,驕蹇不法,疏奏戌遠方。宸濠之變,文儀籌軍餉,設防禦,不以
+兵事諉守土吏。擢知潮州府知府,旋告歸。性峭直,為詩文有風致,著有《適齋集》,見《
+松江賢達傳》。武宗南巡,嘗疏力陳,文成稱其「忠義激烈」,確哉!此札蓋在已卯夏秋間
+,待御巡按福建時也。丙寅十二月廿又五日,沈梧敬識於婁江官廨。
+
+與惟善書
+
+  祥兒在宅打攪,早晚可戒告,使勿胡行為好,寫去事可令一一為之。諸友至此,多瞢慢
+,見時皆可致意。徐老先生處,可特為一行拜意。朱克相兄,亦為一問,致勉勵之懷。余諒
+能心照,不一一耳。守仁拜。
+  惟善秋元賢契。
+  本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八二號,篇名系編者所加。
+與道通周沖書五通
+(一)
+
+  古《易》近時已有刻者,雖與道通所留微有不同,囗囗無大不相遠。中間盡有合商量處
+,憂病中情思未能及,且請勿遽刊刻,俟二三年後,道益加進,乃徐議之,如何?
+  《易》者,吾心之陰陽動靜也;動靜不失其時,《易》在我矣。自強不息,所以致其功
+也。孔子云:「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今以道通之年計之,正在學《易》之時
+,恐未宜汲汲於是也。道通在諸友中最為溫雅近實,乃亦馳騖於此等不急之事,疑未之思歟
+?
+  盛價去,昏憒草草,莫既所懷,千萬心亮!
+  守仁拜手
+  道通郡博道契文侍
+(二)
+
+  得書,知養病之圖,闔門母子兄弟之真誠,有足樂也。所論為學工夫,大略皆是,亦是
+道通平日用工得力處。但於良知二字,見得尚未透徹。今且只如所論工夫著實做去,時時於
+良知上理會,久之自當豁然有見,又與今日所論不同矣。
+  承令兄遠寄藥,人危處草冗中,不亟別作書,並致此意。
+  陽明山人守仁拜手
+  道通郡博道契文侍
+(三)
+
+  所示《祭田記》,意思甚好,只是太著意,要說許多道理,便覺有補綴支蔓處。此是近
+來吾黨作文之弊,亦不可不察也。
+  欲慰吾生者,即日亦已告歸。渠以尊堂壽圖,索區區寫數語,甚堅。因腹疾大作,遂疏
+其意,幸亮之!
+  記稿改除數字,奉還。新錄一冊,寄覽。
+  六月朔日
+(四)
+
+  所謂良知,即孟子所謂:「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孰無有?但不能致此知耳
+。能致此知,即所謂充其是非之心,而知不可勝用矣。來書既云「良心發見」,而復云「不
+能辨理欲於疑似之間」,則所謂「良心發見」者果何物耶?
+  「知行合一」之說,專為近世學者分知行為兩事,必欲先用知之之功而後行,遂致終身
+不行,故不得已而為此補偏救弊之言。學者不能著體履,而又牽制纏繞於言語之間,愈失而
+愈遠矣。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足下但以此語細思之,當自見,
+無徒為此紛紛也。
+  所寄《答明公語》,頗亦無失。若見未瑩澈,而輒有論議,反以晦道,不若此說之渾成
+,不失為真實語也。
+  令弟歸,草草不另。意惟勉學不怠,以慰所期。無次。
+  守仁拜手
+  道通秋元道契文侍
+(五)
+
+  今時同志中,往往多以仰事俯育為進道之累,此亦只是進道之志不專一,不勇猛耳。若
+是進道之志果能勇猛專一,則仰事俯育之事莫非進道之資。顏子當時在陋巷,不改其樂,亦
+正是簞食瓢飲之時。當時顏、路尚在,安得無仰事俯育?固有人不堪其憂者矣!近聞道通處
+事殊落莫,然愛莫為助,聊以此言相警發耳。病筆不足。
+  守仁拜手道
+  通長史道契文侍
+  本篇原件藏日本天理大學中央圖書館,楊天石據台灣《大陸雜誌》第四十七卷第二期所
+錄標點整理改定,以《王陽明答周沖書》為題,發表於《中國哲學》第一輯。現據楊文移錄
+,題目系編者所加。
+上大人書一
+正德七年
+
+  寓都下男王守仁百拜,上父親大人膝下。
+  杭州差人至,備詢大人起居遊覽之樂,不勝喜慰。尋得書,乃有二十四叔囗囗囗囗囗固
+自有數,胡乃適囗囗時,信乎樂事不常,人生若寄,古之達人所以適情任性,優遊物表,遺
+身家之累,養真恬曠之鄉,良有以也。伏惟大人年近古稀,期功之制,禮所不逮,自宜安閒
+愉懌,放意林泉,木齋雪湖詞老,時往一訪;稽山鑒湖諸處,將出一遊;洗脫世垢,攝養天
+和;上以增祖母之壽,下以垂子孫之囗慶。囗囗
+  男等安居如常,七妹當在八月,身體比常甚佳;婦姑之間,近亦頗睦。曰仁考滿亦在出
+月初旬,出處去就,俟曰仁至,計議已定,然後奉報也。
+  河南賊稍平,然隱伏者尚難測;山東勢亦少減,而劉七竟未能獲;四川諸江西雖亦時有
+捷報,而起者亦復不少;至於糧餉之不繼,馬疋之乏絕,邊軍之日疲,流氓之愈困,殆有不
+可勝言者。而廟堂之上,固已晏然,有坐享太平之樂,自是而後,將益輕禍患,愈肆盤游,
+妖孽並興,讒諂日甚,有識者復何所望乎!
+  守城妻無可寄托,張妹夫只得自行送回。大娘子早晚無人,須搬渠來男處,將就同住。
+六弟聞已起程,至今尚未見到。聞余姚居址亦已分析各人管理,不致荒廢,此亦了當一事。
+  今年造冊,田業之下瘠者,親戚之寄托者,惟例從刊省,拒絕之為佳。時事如此,為子
+孫計者,但當遺之以安,田業鮮少,為累終寡耳。趙八田近因農民例開,必願上納,阻之不
+可。昨日已告通狀,想亦只在倉場之列,不久當南還矣。
+  九弟所患,不審近日如何?身體若未壯健,誦讀亦且宜緩,須遣之從黃司與游,得清心
+寡慾,將來不失為純良之士,亦何必務求官爵之榮哉!
+  守文、守章,亦宜為擇道德之師,文字且不必作,只涵詠講明為要。男觀近世人家子弟
+之不能大有成就,皆由父兄之所以教之者陋而望之者淺。人來,說守文質性甚異,不可以小
+就待之也。
+  因便報安,省侍未期,書畢不勝瞻戀。閏五月十一日,守仁百拜書。
+  此正德七年,陽明先生寄其父尚書書也。正德初,先生以救戴銑等觸劉瑾,謫龍場丞。
+五年瑾誅,乃量移盧陵知縣,入覲遷刑部主事,改吏部驗封。書云「寓都下」者,正此時也
+。時陝西、河南、四川、山東、江西諸盜竊發,平叛不常,先生憂國之心,至為篤摯,而洩
+洩者方笑以為迂,可勝歎哉!是年八月,陸完殲劉七於狼山,此書在閏五月,故云「未弋獲
+」也。蘇潭跋,嘉靖六月二日〔一〕,書於粵西撫署之清風堂。
+  文成此跡,在正德七年,年四十一矣,其出撫南贛之前四年也。中間語及家國事,沉篤
+悱惻,令人感仰,不必言矣。而其語及教子弟讀書,謂「只涵泳講明為要」,即此亦是姚江
+一舉隅耳。文成於書不必盡工,而此家書則尤其所最用意者。蘭雪持此來屬為題識,蓋其近
+日新收諸秘芨者,後幅有「蘊山手識」語,為之展玩累日。嘉慶丙寅秋八月二十九日,方綱
+。
+  道光六年,元至黔、滇,生學使者刻此書墨跡於石,以示元。此王文成龍場舊地,得悟
+良知處。正德初期,政甚紊,故此書多忠憤之詞。然竟能驟任文成,治贛治粵,削平寇亂,
+則廟堂不可謂無人矣。阮元跋。
+  右陽明先生與父太宰公書。養志之義,藹然行間,尤念念不忘君國,身系社稷,時有隱
+憂,得古大臣氣象。史稱:「當是時,讒邪構煽,禍變叵測,微守仁,東南事幾殆。」信矣
+。而詆之者顧謂「明之天下不亡於流賊賊而亡於陽明」。噫!是何言與!先生一屈於嬖倖,
+再屈於桂萼,迄於今詆訶未熄,道高毀舉,何其窮也。太宰公母岑,年逾百歲卒,時公已七
+十,故書云:「上增祖母之壽」。與父書書姓,當時風尚使然,揭之以語不知者。趙懷玉。
+  本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五七號所載蓬累軒編《姚江雜纂》。原文拓片現藏九州
+大學圖書館。
+
+校勘記
+
+  〔1〕此處當有紀年之脫文。
+上大人書二
+正德十三年
+
+  寓贛州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  久不得信,心切懸懸,間有鄉人至者,略問消息,審知祖母老大人、大人下起居萬福,
+稍以為慰。男自正月初四出征尪賊,三月半始得回軍。賴大人蔭庇,盜賊略已應定。雖有殘
+黨百餘,皆勢窮力屈,投哀告招,今亦姑順其情,撫定安插之矣。所恨兩廣府江諸處苗賊,
+往年彼處三堂,雖屢次征剿,然賊根未動,旋復昌熾。今閱彼又大起,若彼中兵力憂日甚,
+昨已遣人具本乞休,要在必得乃已。男因賊巢瘴毒,患瘡癘諸疾,今幸稍平,數日後亦將遣
+人歸問起居。因諸倉官便,燈下先寫此報安。四月初十日,男守仁百拜書。
+  (原文真跡藏於余姚市梨洲文獻館)
+
+南野公像贊
+公諱繡
+
+  稟性沖和,存心仁恕,德之不喜,怒之不顰。彼趨者利,我篤於義;彼附得勢,我遇則
+避。折券於友,代逋於公。玩世則弈,陶情乃吟。樂天雅趣,駕古軼今。
+  (原文載《姚江諸氏宗譜》卷六)
+
+白野公像贊
+公諱哀
+
+  冰玉其姿,芝蘭其德。有鳳凰翔乎千仞之志,具昆鵬搖乎九萬之翼。聲聞夙著,青紫易
+得。胡泮林之翱翔,竟棘闈之終蹶。噫!不發於其身,必發於其子孫,以奮揚乎先德。
+  (原文載《姚江諸氏宗譜》卷六。以上五篇,均據《文獻》雜誌一九八九年第六期載葉
+樹望撰新發現的《王陽明佚文》抄錄)
+
+和大司馬白嚴喬公諸人送別
+《三奇堂法貼》
+
+  太常白樓吳公、大司成蓮北魯公、少司成雙溪汪公,相與集餞於清涼山,又餞於借山亭
+,又再餞於大司馬第,又出餞於龍江,諸公皆聊句為贈,即席次韻奉酬,聊見留別之意。
+  未去先愁別後思,百年何地更深知?今宵燈火三人座,他日緘書一問之。漫有煙霞刊肺
+腑,不堪霜雪妒鬚眉。莫將分手看容易,知是重逢定幾時?
+  謫鄉還日是多餘,長擬雲山信所知。豈謂尚懸蒼水佩,無端又領紫泥書。豺狼遠遁休為
+梗,鷗鷺初盟已漸虛。他日姑蘇皈舊隱,總拈書籍便移居。
+  寒事俄驚蟋蟀先,向游剛是早春天。故人愈覺晨星少,別話聊憑杯酒筵。戎馬驅馳非舊
+日,筆床相對又何年?不因遠地疏蹤跡,惠我時裁金玉篇。
+  無補涓埃愧聖朝,漫將投筆擬班超。論交義重能相負?惜別情多屢見招。地入風塵兵甲
+滿,雲深湖海夢魂遙。廟堂長策諸公在,銅柱何年打舊標?
+  孤航渺渺去鐘山,雙闕回首杳靄間。吳苑夕陽臨水別,江天風雨共秋還。離懷遠地書頻
+寄,後會何時鬢漸斑。今夜夢魂汀渚隔,惟余梁月照容顏。
+  陽明山人王守仁拜手,書於龍江舟中。餘數詩,詩稿亡,不及錄,容後便求得補呈也。
+守仁頓首。
+  陽明子功烈氣節文章,皆居第一,時多講學一事,為眾口所訾。善夫西坡先生之言也,
+曰:「陽明以講學故,毀譽迭見於當時,是非幾混於後世,至謂其得寧邸金,初通宸濠,策
+其不勝而背之,此謗毀之餘唾,不足拾取。」斯持平之論乎!龍江留別詩卷,乃將之官南、
+贛而作。是時宸濠反狀未露,而公已滋殷憂,故詩中即有「戎馬驅馳」、「風塵兵甲」等語
+。而又云「廟堂長策諸公在」,其後卒與喬莊簡犄角成功,蓋公審之於樽俎間久矣。詩律清
+婉,書亦通神,宜為西坡先生所愛玩。歲在癸未二月戊寅朏,秀水朱彝尊年七十五書。
+  本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五七號所載蓬景軒編《姚江雜纂》。
+
+游白鹿洞歌
+
+  何年白鹿洞,正傍五老峰。五老去天不盈尺,俯窺人世煙雲重。我欲攪秀色,一一青芙
+蓉。舉手石扇開半掩,綠鬟玉女如相逢。風雷隱隱萬壑瀉,憑崖倚樹聞清鐘。洞門之外百丈
+松,千株化盡為蒼龍。駕蒼龍,騎白鹿,泉甚飲,芝可服,何人肯入空山宿?空山空山即我
+屋,一卷《黃庭》石上讀。
+  辛已三月書此,王守仁。
+  本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五八號所載蓬景軒編《姚江雜纂》。
+詠釣台石筍
+
+  雲根奇怪起雙峰,慣歷風霜幾萬冬。春去已無班籜落,雨余唯見碧苔封。不隨眾卉生枝
+節,卻笑繁花惹蝶蜂;借使放梢成翠竹,等閒應得化虯龍。
+  本篇錄自黃宗羲編《四明山志》卷一。題目系編者所加。
+游雪竇
+
+  平生性野多違俗,長望雲山歎式微;暫向溪流濯塵冕,益憐薜蘿勝朝衣。林間煙起知僧
+住,巖下雲開見鳥飛;絕境自余麋鹿伴,況聞體遠悟禪機。
+  窮山路斷獨來難,過盡千溪見石壇;高閣鳴鐘僧睡起,深林無暑葛衣寒。壑雷隱隱連巖
+瀑,山雨森森映竹竿;莫訝諸峰俱眼熟,當年曾向書圖看。
+  僧居俯瞷萬山尖,六月涼飆早送炎。夜枕風溪鳴急雨,曉窗宿霧卷青簾。開池種藕當峰
+頂,架竹分泉過屋簷。幽谷時常思豹隱,深更猶自愧蛟潛。
+  本篇三首錄自黃宗義編《四明山志》卷一。
+晚堂吟
+
+  晚堂孤坐漫沉沉,數盡寒更落葉深。高棟月明對燕語,古階霜細或馳吟。校評正恐非吾
+所,報答徒能盡此心。賴有勝游堪自解,秋風華岳得高尋。
+  予謬以校文囗,假館濟南道,夜坐偶書聖問,兼呈道主袁先生請教。弘治甲子仲秋五日
+餘姚王守仁書。
+  陽明先生此作,幾五十年,筆精如新。李中巖、郡甘澤二公與予相繼分巡濟南,鹹愛而
+欲傳之。一日郡守李大夫子安來,因與之言,遂欣然征工勒石,以垂不朽雲。嘉靖辛亥季冬
+望日,後學吳天壽謹識。
+  本篇錄自日本佐賀縣多久市細川章女士家藏王陽明手跡拓本。據細川女士介紹,該手跡
+是中國友人贈送其時為藩主家臣的先祖的,世代相傳,珍藏至今。審其字跡,確系陽明遺墨
+。題目系編者所加。
+陽明先生書孫夫人祠廟聊語記事
+阮蔡生《茶余客話》
+
+  蟂蟣孫夫人祠廟,有池,陽明經往游,題其柱云「思親淚落吳江冷,望帝魂歸蜀道難。
+」夜夢夫人來謝。
+  本篇與下篇均據日本《陽明學報》第一五八號移錄。
+
+陽明先生題於忠肅祠一聯記事
+阮葵生《茶余客話》
+
+  王文成少時題於忠肅祠一聊云:「赤手挽銀河,公自大名垂宇宙;青山埋白骨,我來何
+處吊英賢。」書法遒逸,杭人傳為文成真筆。文成父海日先生晚年偶書堂聊云:「看兒曹整
+頓乾坤,任老子婆娑風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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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篇      
+靜心錄之七 外集一
+賦騷詩
+賦騷七首
+太白樓賦
+丙辰
+
+  歲丙辰之孟冬兮,泛扁舟余南征。凌濟川之驚濤兮,覽層構乎任城。曰太白之故居兮,
+儼高風之猶在。蔡侯導余以從陟兮,將放觀乎四海。木蕭蕭而亂下兮,江浩浩而無窮;鯨敖
+敖而湧海兮,鵬翼翼而承風;月生輝於採石兮,日留景於岳峰;蔽長煙乎天姥兮,渺匡廬之
+雲松。慨昔人之安在兮,吾將上下求索而不可。蹇余雖非白之儔兮,遇季真之知我。羌後人
+之視今兮,又烏知其不果?吁嗟太白公奚為其居此兮?余奚為其復來?倚穹霄以流盼兮,固
+千載之一哀!
+  昔夏桀之顛覆兮,尹退乎莘之野;成湯之立賢兮,乃登庸而伐夏。謂鼎俎其要說兮,維
+黨人之擠詬。曾聖哲之匡時兮,夫焉前枉而直後!當天寶之末代兮,淫好色以信讒。惡來妹
+喜其猖獗兮,眾皆狐媚以貪婪。判獨毅而不顧兮,爰命夫以僕妾之役。寧直死以顑含兮,夫
+焉患得而侷促。開元之紹基兮,亦遑遑其求理。生逢時以就列兮,固雲台麟閣而容與。夫何
+漂泊於天之涯兮?登斯樓乎延佇。信流俗之嫉妒兮,自前世而固然。懷夫子之故都兮,沛余
+涕之湲湲。廟堂之偃蹇兮,或非情之所好。唯不合於斯世兮,恣沈酣而遠眺。
+  進吾不遇於武丁兮,退吾將顏氏之簞瓢。奚曲薛其昏迷兮,亦夫子之所逃。管仲之輔糾
+兮,孔聖與其改行。佐璘而失節兮,始以見道之未明。睹夜郎之有作兮,橫逸氣以徘徊;亦
+初心之無他兮,故雖悔而弗摧。吁嗟其誰無過兮,抗直氣之為難。輕萬乘於褐夫兮,固孟軻
+之所歎。曠絕代而相感兮,望天宇之漫漫。去夫子其千祀兮,世益隘以周容。媒婦妾以馳騖
+兮,又從而為之吮癰。賢者化而改度兮,競規曲以為同。
+  卒曰:嶧山青兮河流瀉,風颼颼兮澹平野。憑高樓兮不見,舟楫紛兮樓之下,舟之人兮
+儼服,亦庶幾夫之蹤者!
+
+九華山賦
+壬戌
+
+  循長江而南下,指青陽以幽討。啟鴻濛之神秀,發九華之天巧。非效靈於坤軸,孰構奇
+於玄造!涉五溪而徑入,宿無相之窈窕。訪王生於邃谷,掏金沙之清潦。凌風雨乎半霄,登
+望江而遠眺。步千仞之蒼壁,俯龍池於深窅。吊謫仙之遺跡,躋化城之縹緲。欽缽盂之朝露
+,見蓮花之孤標。扣雲門而望天柱,列仙舞於晴昊。儼雙椒之辟門,真人駕陽雲而獨蹻。翠
+蓋平臨乎石照,綺霞掩映乎天姥。二神升於翠微,九子鄰於積稻。炎熇起於玉甑,爛石碑之
+文藻。回澄秋於枕月,建少微之星旐。覆甌承滴翠之餘瀝,展旗立雲外之旌纛。下安禪而步
+逍遙,覽雙泉於松杪。逾西洪而憩黃石,懸百丈之灝灝。
+  瀨流觴而縈紆,遺石船於澗道;呼白鶴於雲峰,釣嘉魚於龍沼;倚透碧之峗岏,謝塵寰
+之紛擾。攀齊雲之巉削,鑒琉璃之浩溔。沿東陽而西曆,餐九節之蒲草。樵人導余以冥探,
+排碧雲之瑤島。群巒翳其繆藹,失陰陽之昏曉。垂七布之沈沈,靈龜隱而復佻。履高僧而屧
+招賢,開白日之杲杲。試明茗於春陽,汲垂雲之淵湫;凌繡壁而據石屋,何文殊螺髻之蟠糾
+?梯拱辰而盼,隳遺光於拾寶。緇裳迓於黃匏,休圓寂之幽俏。鳥呼春於叢篁,和雲韶之鷕
+鷕,喚起促余之晨興,落星河於簷橑;護山嘎其驚飛,怪遊人之太早。攬卉木之如濯,被晨
+輝而爭姣。靜鑱聲之剝啄,幽人劇參蕨於冥杳。碧雞噦於青林,鷴翻雲而失皓。隱搗藥以校
+蘿,挾提壺餅焦而翔繞。鳳凰承孟冠以相遺,飲沆瀣之仙醥;羞竹實以嬉翱,集梧枝之嫋嫋
+。嵐欲雨而霏霏,鳴濕濕於姜葆;躐三游而轉青,峭拂天香於茫渺。席泓潭以濯纓,浮桃瀉
+而揚縞。淙澌澌而落蔭,飲猿猱之捷狡。睨斧柯而升大還,望會仙於雲表。憫子京之故宅,
+款知微之碧桃。倏金光之閃映,睫累景於穹坳。弄玄珠於赤水,舞千尺之潛蛟。並花塘而峻
+極,散香林之回飆。撫浮屠之突兀,泛五釵之翠濤。襲珍芳於絕巘,裊金步之搖搖。莎羅躑
+躅芬敷而燦耀,幢玉女之妖嬌。搴龍鬚於靈寶,墮缽囊之飄搖。開仙掌於嶔嵌,散青馨之迢
+迢。披白雲而踸崇壽,見參錯之僧寮。日既夕而山冥,掛星辰於窿□。宿南台之明月,虎夜
+嘯而羆嗥。鹿麋群游於左右,若將侶幽人之岑寥。□高寒其無寐,聞冰壑之洞簫。
+  溪女厲晴瀧而曝術,雜精芩之春苗。邀予觴以玉液,飯玉粒之瓊瑤;溘辭予而遠去,颯
+霞裾之飄飄。復中峰而悵望。或仙蹤之可招。乃下見陽陵之蜿蜒,忽有感於子明之宿要。逝
+予將遺世而獨立,採石芝於層霄。雖長處於窮僻,乃永離乎豗囂。彼蒼黎之緝緝,固吾生之
+同胞;苟顛連之能濟,吾豈靳於一毛!矧狂胡之越獗,王師局而奔勞。吾寧不欲請長纓於闕
+下,快平生之郁陶?顧力微而任重,懼覆敗於或遭;又出位以圖遠,將無誚於鷦鷯。嗟有生
+之迫隘,等滅沒於風泡;亦富貴其奚為?猶榮蕣之一朝。曠百世而興感,蔽雄傑於蓬蒿。吾
+誠不能同草木而腐朽,又何避乎群喙之呶呶!
+  已矣乎!吾其鞭風霆而騎日月,被九霞之翠袍。摶鵬翼於北溟,釣三山之巨鰲。道崑崙
+而息駕,聽王母之雲璈。呼浮丘於子晉,招句曲之三茅。長遨遊於碧落,共太虛而逍遙。
+  亂曰:蓬壺之藐藐兮,列仙之所逃兮;九華之矯矯兮,吾將於此巢兮。匪塵心之足攪兮
+,念鞠育之劬勞兮。苟初心之可紹兮,永矢弗撓兮!
+
+吊屈平賦
+丙寅
+
+  正德丙寅,某以罪謫貴陽,取道沅、湘。感屈原之事,為文而吊之。其詞曰:
+  山黯慘兮江夜波,風颼颼兮木落森柯。泛中流兮焉泊?湛椒醑兮吊湘累。雲冥冥兮月星
+蔽晦,冰崚嶒兮霰又下。累之宮兮安在?悵無見兮愁予。高岸兮嶔崎,紛糾錯兮校枝。下深
+淵兮不惻,穴澒洞兮蛟螭。山岑兮無極,空谷谽□兮□寥寂。猿啾啾兮吟雨,熊羆嗥兮虎交
+跡。念累之窮兮焉托處?四山無人兮駭狐鼠;魈魅游兮群跳嘯,瞰出入兮為累奸宄。嫉累正
+直兮反詆為殃,暱比上官兮子蘭為臧。幽業薄兮疇侶,懷故都兮增傷。望九疑兮參差,就重
+華兮陳辭。沮積雪兮間道絕,洞庭渺藐兮天路迷。要彭鹹兮江潭,召申屠兮使驂。娥鼓瑟兮
+馮夷舞,聊遨遊兮湘之浦。乘回波兮泊蘭渚,睠故都兮獨延佇。君不還兮郢為墟,心壹郁兮
+欲誰語!郢為墟兮函崤亦焚,讒鬼逋戮兮快不酬冤。歷千載兮耿忠愊,君可復兮排帝閽。望
+遁跡兮渭陽,箕罹囚兮其佯以狂。艱貞兮晦明,懷若人兮將予退藏。宗國淪兮摧腑肝,忠憤
+激兮中道難。勉低回兮不忍,溘自沈兮心所安。雄之諛兮讒喙,眾狂樨兮謂累揚。已為魈為
+魅兮為讒媵妾,累視若鼠兮佞顙有泚。累忽舉兮雲中龍。近晻靄兮飄風;橫四海兮倏忽,駟
+玉虯兮上衝;降望兮大壑,山川蕭條兮渀寥廓。逝遠去兮無窮,懷故都兮蜷局。
+  亂曰:日西夕兮沅湘流,楚山嵯峨兮無冬秋。累不見兮涕泗,世愈隘兮孰知我憂!
+
+思歸軒賦
+庚辰
+
+  陽明子之官於虔也,廨之後喬木蔚然。退食而望,若處深麓而游於其鄉之園也。構軒其
+下,而名之曰「思歸」焉。
+  門人相謂曰:「歸乎!夫子之役役於兵革,而沒沒於徽纏也,而靡寒暑焉,而靡昏朝焉
+,而發蕭蕭焉,而色焦焦焉。雖其心之固囂囂也,而不免於呶呶焉,嘵嘵焉,亦奚為乎!槁
+中竭外,而徒以勞勞焉焉乎哉?且長谷之迢迢也,窮林之寥寥也,而耕焉,而樵焉,亦焉往
+而弗宜矣。夫退身以全節,大知也;斂德以亨道,大時也;怡神養性以游於造物,大熙也,
+又夫子之夙期也。而今日之歸,又奚以思為乎哉?」則又相謂曰:「夫子之思歸也,其亦在
+陳之懷歟?吾黨之小子,其狂且簡,倀倀然若瞽之無與偕也,非吾夫子之歸,孰從而裁之乎
+?」則又相謂曰:「嗟呼,夫子而得其歸也,斯土之人為失其歸矣乎!天下之大也,而皆若
+是焉,其誰與為理乎?雖然,夫子而得其歸也,而後得於道。惟夫天下之不得於道也,故若
+是其貿貿。夫道得而志全,志全而化理,化理而人安。則夫斯人之徒,亦未始為不得其歸也
+。而今日之歸又奚疑乎?而奚以思為乎?」
+  陽明子聞之,憮然而歎曰:吾思乎!吾思乎!吾親老矣,而暇以他為乎?雖然,之言也
+,其始也,吾私焉;其次也,吾資焉;又其次也,吾幾焉。乃援琴而歌之。歌曰:
+  歸兮歸兮,又奚疑兮!吾行日非兮,吾親日衰兮;胡不然兮,日思予旋兮;後悔可遷兮
+?歸兮歸兮,二三子之言兮!
+
+咎言
+丙寅
+
+  正德丙寅冬十一月,守仁以罪下錦衣獄。省愆內訟,時有所述。既出,而錄之。
+  何玄夜之漫漫兮,悄予懷之獨結。嚴霜下而增寒兮,皦明月之在隙。風呶呶以憎木兮,
+鳥驚呼而未息。魂營營以惝恍兮,目窅其焉極!懍寒飆之中人兮,杳不知其所自。夜展轉而
+九起兮,沾予襟之如泗。胡定省之弗遑兮,豈荼甘之如薺?懷前哲之耿光兮,恥周容以為比
+。何天高之冥冥兮,孰察予之衷?予匪戚於累囚兮,牿匪予之為恫。沛洪波之浩浩兮,造雲
+阪之濛濛;稅予駕其安止兮,終予去此其焉從?孰癭瘰之在頸兮,謂累足之何傷?熏目而弗
+顧兮,惟盲者以為常。孔訓之服膺兮,惡訐以為直。辭婉變期巷遇兮,豈予言之未力?皇天
+之無私兮,鑒予情之靡他!寧保身之弗知兮,膺斧瘰之謂何。蒙出位之為愆兮,信愚忠者蹈
+亟。苟聖明之有裨兮,雖九死其焉恤!
+  亂曰:予年將中,歲月遒兮!深谷崆峒,逝息游兮;飄然凌風,八極周兮。孰樂之同,
+不均憂兮。匪修名崇仁之求兮,出處時從天命何憂兮!
+  守儉弟歸曰仁歌楚聲為別予亦和之
+  庭有竹兮青青,上喬木兮鳥嚶嚶;妹之來兮,弟與偕行。竹青青兮雨風,鳥嚶嚶兮西東
+!弟之歸兮,兄誰與同?江雲暗兮暑雨,江波渺渺兮愁予;弟別兄兮須臾,兄思弟兮何處?
+景翳翳兮桑榆,念重闈兮離居;路修遠兮崎險,沮風波兮江湖。山有洞兮洞有雲,深林窅兮
+澗道曛。松落落兮葛纍纍,猿啾啾兮鶴怨群。山之人兮不歸,山鬼晝嘯兮下上煙霏。風嫋嫋
+兮桂花落,草萋萋兮春日遲。葺予屋兮雲間,荒予圃兮溪之陽;驅虎豹兮無踐我藿,擾麋鹿
+兮無駭我場。解予綬兮鐘阜,委予佩兮江湄。往者不可追兮,歎鳳德之日衰;將沮溺其耦耕
+兮,孰接輿之避予。回予駕兮扶桑,鼓予枻兮滄浪。終攜汝兮空谷,採三秀兮徜徉。
+
+祈雨辭
+正德丙子南贛作
+
+  嗚呼!十日不雨兮,田且無禾;一月不雨兮,川且無波;一月不雨兮,民已為痾;再月
+不雨兮,民將奈何?小民無罪兮,天無咎民!撫巡失職兮,罪在予臣。嗚呼!盜賊兮為民大
+屯,天或罪此兮赫威降嗔;民則何罪兮,玉石俱焚?嗚呼!民則何罪兮,天何遽怒?油然興
+雲兮,雨茲下土。彼罪遏逋兮,哀此窮苦!
+  歸越詩三十五首 弘治壬戌年,以刑部主事告病歸越並楚游作。
+
+游牛峰寺四首
+牛峰今改名浮峰
+
+  洞門春靄蔽深松,飛磴纏空轉石峰。猛虎踞崖如出柙,斷區皆一到,此山殊不厭來重。
+  縈紆鳥道入雲松,下數湖南百二峰。巖犬吠人時出樹,山僧迎客自鳴鐘。凌飆陟險真扶
+病,異日探奇是舊蹤。欲扣靈關問丹訣,春風蘿薜隔重重。
+  偶尋春寺人層峰,曾到渾疑是夢中。飛鳥去邊懸棧道,馮夷宿處有幽宮。溪雲晚度千巖
+雨,海月涼飄萬里風。夜擁蒼崖臥丹洞,山中亦自有王公。
+  一臥禪房隔歲心,五峰煙月聽猿吟。飛湍映樹懸蒼玉,香粉吹香落細金。翠壁年多霜蘚
+合,石床春盡雨花深。勝游過眼俱陳跡,珍重新題滿竹林。
+
+又四絕句
+
+  翠壁看無厭,山池坐益清。深林落輕葉,不道是秋聲。
+  怪石有千窟,老松多半枝。清風灑巖洞,是我再來時。
+  人間酷暑避不得,清風都在深山中。池邊一坐即三日,忽見巖頭碧樹紅。
+  兩到浮峰興轉劇,醉眠三日不知還。眼前風景色色異,惟有人聲似世間。
+姑蘇吳氏海天樓次鄺尹韻
+
+  晴雪吹寒春事濃,江樓三月尚殘冬。青山暗逐迴廊轉,碧海真成捷徑通。風暖簷牙雙燕
+劇,雲深簾幕萬花重。倚蘭天北疑回首,想像丹梯下六龍。
+山中立秋日偶書
+
+  風吹蟬聲亂,林臥驚新秋。山池靜澄碧,暑氣亦已收。青峰出白雲,突兀成瓊樓。袒裼
+坐溪石,對之心悠悠。倏忽無定態,變化不可求。浩然發長嘯,忽起雙白鷗。
+夜雨山翁家偶書
+
+  山空秋夜靜,月明松檜涼。沿溪步月色,溪影搖空蒼。山翁隔水語,酒熟呼我嘗。褰衣
+涉溪去,笑引開竹房。謙言值暮夜,盤餐百無將。露華明橘柚,摘獻冰盤香。洗盞對酬酢,
+浩歌入蒼茫。醉拂巖石臥,言歸遂相忘。
+尋春
+
+  十里湖光放小舟,謾尋春事及西疇。江鷗意到忽飛去,野老情深只自留。日暮草香含雨
+氣,九峰晴色散溪流。吾儕是處皆行樂,何必蘭亭說舊遊?
+西湖醉中漫書二首
+
+  十年塵海勞魂夢,此日重來眼倍清。好景恨無蘇老筆,乞歸徒有賀公情。白鳧飛處青林
+晚,翠壁明邊返照晴。爛醉湖雲宿湖寺,不知山月墮江城。
+  掩映紅妝莫謾猜,隔林知是藕花開。共君醉臥不須到,自有香風拂面來。
+九華山下柯秀才家
+
+  蒼峰抱層嶂,翠瀑繞雙溪。下有幽人宅,蘿深客到迷。
+夜宿無相寺
+
+  春宵臥無相,月照五溪花。掬水洗雙眼,披雲看九華。巖頭金佛國,樹杪謫仙家。彷彿
+聞笙鶴,青天落絳霞。
+題四老圍棋圖
+
+  世外煙霞亦許時,至今風致後人思。卻懷劉項當年事,不及山中一著棋。
+無相寺三首
+
+  老僧巖下屋,繞屋皆松竹。朝聞春鳥啼,夜伴巖虎宿。
+  坐望九華碧,浮雲生曉寒。山靈應秘惜,不許俗人看。
+  靜夜聞林雨,山靈似欲留。只愁梯石滑,不得到峰頭。
+化城寺六首
+
+  化城高住萬山深,樓閣憑空上界侵。天外清秋度明月,人間微雨結浮陰。缽龍降處雲生
+座,巖虎歸時風滿林。最愛山僧能好事,夜堂燈火伴孤吟。
+  雲裡軒窗半上鉤,望中千里見江流。高林日出三更曉,幽谷風多六月秋。仙骨自憐何日
+化,塵緣翻覺此生浮。夜深忽起蓬萊興,飛上青天十二樓。
+  雲端鼓角落星斗,松頂袈裟散雨花。一百六峰開碧漢,八十四梯踏紫霞。山空仙骨葬金
+槨,春暖石芝抽玉芽。獨揮談塵拂煙霧,一笑天地真無涯。
+  化城天上寺,石磴八星躔。雲外開丹井,峰頭耕石田。月明猿聽偈,風靜鶴參禪。今日
+揩雙眼,幽懷二十年。
+  僧屋煙霏外,山深絕世譁。茶分龍井水,飯帶石田砂。香細雲嵐雜,窗高峰影遮。林棲
+無一事,終日弄丹霞。
+  突兀開穹閣,氤氳散曉鐘。飯遺黃稻粒,花發五釵松。金骨藏靈塔,神光照遠峰,微茫
+竟何是?老衲話遺蹤。
+李白祠二首
+
+  千古人豪去,空山尚有祠。竹深荒舊徑,蘚合失殘碑。雲雨羅文藻,溪泉系夢思。老僧
+殊未解,猶自索題詩。
+  謫仙樓隱地,千載尚高風。雲散九峰雨,巖飛百丈虹。寺僧傳舊事,詞客吊遺蹤。回首
+蒼茫外,青山感慨中。
+雙峰
+
+  凌崖望雙峰,蒼茫竟何在?載拜西北風,為我掃浮靄。
+蓮花峰
+
+  夜靜涼颯發,輕雲散碧空。玉鉤掛新月,露出青芙蓉。
+列仙峰
+
+  靈峭九萬丈,參差生曉寒。仙人招我去,揮手青雲端。
+雲門峰
+
+  雲門出孤月,秋色坐蒼濤。夜久群籟絕,獨照宮錦袍。
+芙蓉閣二首
+
+  青山意不盡,還向月中看。明日歸城市,風塵又馬鞍。
+  巖下雲萬重,洞口桃千樹。終歲無人來,惟許山僧住。
+書梅竹小畫
+
+  寒倚春霄蒼玉杖,九華峰頂獨歸來。柯家草亭深雲裡,卻有梅花傍竹開。
+山東詩六首
+
+  弘治甲子年起復,主試山東時作。
+登泰山五首
+
+  曉登泰山道,行行入煙霏。陽光散巖壑,秋容淡相輝。雲梯掛青壁,仰見蛛絲微。長風
+吹海色,飄遙送天衣。峰頂動笙樂,青童兩相依。振衣將往從,凌雲忽高飛。揮手若相待,
+丹霞閃餘暉。凡軀無健羽,悵望未能歸。
+二
+
+  天門何崔嵬,下見青雲浮。泱漭絕人世,□豁高天秋。暝色從地起,夜宿天上樓。天雞
+鳴半夜,日出東海頭。隱約蓬壺樹,縹緲扶桑洲。浩歌落青冥,遺響入滄流。唐虞變楚漢,
+滅沒如風漚。藐矣鶴山仙,秦皇豈堪求?金砂費日月,頹顏竟難留。吾意在龐古,冷然馭涼
+颼。相期廣成子,太虛顯遨遊。枯槁向巖谷,黃綺不足儔。
+三
+
+  峰互攢簇,掩映青芙蓉。高台倚巉削,傾側臨崆峒。失足墮煙霧,碎骨顛崖中。下愚竟
+難曉,摧折紛相從。吾方坐日觀,披雲笑天風。赤水問軒後,蒼梧叫重瞳。隱隱落天語,閶
+闔開玲瓏。去去勿覆道,濁世將焉窮!
+四
+
+  塵網苦羈縻,富貴真露草!不如騎白鹿,東遊入蓬島。朝登太山望,洪濤隔縹緲;陽輝
+出海雲,來作天門曉。遙見碧霞君,翩翩起員嶠。玉女紫鸞笙,雙吹入晴昊。舉首望不及,
+下拜風浩浩。擲我《玉虛篇》,讀之殊未了;傍有長眉翁,一一能指道。從此煉金砂,人間
+跡如掃。
+五
+
+  我才不救時,匡扶志空大。置我有無間,緩急非所賴。孤坐萬峰顛,嗒然遺下塊,已矣
+復何求?至精諒斯在。淡泊非虛杳,灑脫無蒂芥。世人聞予言,不笑即吁怪;吾亦不強語,
+惟復笑相待。魯叟不可作,此意聊自快。
+泰山高次王內翰司獻韻
+
+  歐生誠楚人,但識廬山高。廬山之高猶可計尋丈,若夫泰山,仰視恍惚,吾不知其尚在
+青天之下乎?其已直出青天上?我欲仿擬試作《泰山高》,但恐培塿之見未能測識高大,筆
+底難具狀。扶輿磅礡元氣鐘,突兀半遮天地東;南衡北恆西泰華。俯視傴僂誰爭雄?人寰茫
+昧乍隱見,雷雨初解開鴻蒙;繡壁丹梯,煙霏靄□;海日初湧,照耀蒼翠。平麓遠抱滄海灣
+,日觀正與扶桑對。聽濤聲之下瀉,知百川之東會。天門石扇,豁然中開;幽崖邃谷,襞積
+隱埋。中有逐世之流,龜潛雌伏,餐霞吸秀於其間,往往怪譎多仙才。上有百丈之飛湍,懸
+空絡石穿雲而直下,其源疑自青天來。巖頭膚寸出煙霧,須臾滂沱遍九垓。古來登封,七十
+二主;後來相效,紛紛如雨;玉檢金函無不為,只今埋沒知何許?但見白雲猶復起,封中斷
+碑無字,天外日月磨;剛風飛塵過眼倏,超忽飄蕩,豈復有遺蹤!天空翠華遠,落日辭千峰
+。魯郊獲麟,岐陽會鳳;明堂既毀,悶宮興頌。宣尼曳杖,逍遙一去不復來,幽泉嗚咽而含
+悲,群巒拱揖如相送。俯仰宇宙,千載相望,墮山喬岳,尚被其光;峻極配天,無敢頡頏。
+嗟予瞻眺門牆外,何能彷彿窺室堂?也來攀附攝遺跡,三千之下,不知亦許再拜占末行。吁
+嗟乎!泰山之高,其高不可極。半壁回首,此身不覺已在東斗傍。
+京師詩八首
+
+  弘治乙丑年改除兵部主事時作
+憶龍泉山
+
+  我愛龍泉寺,寺僧頗疏野。盡日坐井欄,有時臥松下。一夕別山雲,三年走車馬。愧殺
+巖下泉,朝夕自清瀉。
+憶諸弟
+
+  久別龍山雲,時夢龍山雨。覺來枕簞涼,諸弟在何許?終年走風塵,何似山中住。百歲
+如轉蓬,拂衣從此去。
+寄舅
+
+  老舅近何如?心性老不改。世故惱情懷,光陰不相待。借問同輩中,鄉鄰幾人在?從今
+且為樂,舊事無勞悔!
+送人東歸
+
+  五洩佳山水,平生思一遊。送子東歸省,菁鱸況復秋。幽探須及壯,世事苦悠悠。來歲
+春風裡,長安憶故邱。
+寄西湖友
+
+  予有西湖夢,西湖亦夢予。三年成闊別,近事竟何如?況有諸賢在,他時終卜廬。但恐
+吾歸日,君還軒冕拘。
+贈陽伯
+
+  陽伯即伯陽,伯陽竟安在?大道即人心,萬古未嘗改。長生在求仁,金丹非外待。繆矣
+三十年,於今吾始悔!
+故山
+
+  鑒水終年碧,雲山盡日閒。故山不可到,幽夢每相關。霧豹言長隱,雲龍欲共攀。緣知
+丹壑意,未勝紫宸班。
+憶鑒湖友
+
+  長見人來說,扁舟每獨遊。春風梅市晚,月色鑒湖秋。空有煙霞好,猶為塵世留。自今
+當勇往,先與報江鷗。
+獄中詩十四首
+正德丙寅年十二月以上疏忤逆瑾,下錦衣獄作
+
+不寐
+
+  天寒歲雲暮,冰雪關河□。幽室魍魎生,不寐知夜永。驚風起林木,驟若波浪洶。我心
+良匪石,詎為戚欣動!滔滔眼前事,逝者去相踵。崖窮猶可陟,水深猶可泳。焉知非日月,
+胡為亂予衷?深谷自逶迤,煙霞日悠永。匡時在賢達,歸哉盍耕□!
+有室七章
+
+  有室如□,周之崇墉。窒如穴處,無秋天冬!
+  耿彼屋漏,天光入之。瞻彼日月,何嗟及之!
+  倏晦倏明,淒其以風。倏雨倏雪,當晝而蒙。
+  夜何其矣,靡星靡粲。豈無白日?寤寐永歎!
+  心之憂矣,匪家匪室。或其啟矣,殞予匪恤。
+  氤氳其埃,日之光矣,淵淵其鼓,明既昌矣。
+  朝既式矣,日既夕矣。悠悠我思,曷其極矣!
+讀易
+
+  囚居亦何事?省愆懼安飽。瞑坐玩《義易》,洗心見微奧。乃知先天翁,畫畫有至教。
+包蒙戒為寇,童牿事宜早;蹇蹇匪為節,虩虩未違道。《遁》四獲我心,《蠱》上庸自保。
+俯仰天地間,觸目俱浩浩。簞瓢有餘樂,此意良匪矯。幽哉《陽明》麓,可以忘吾老。
+歲暮
+
+  兀坐經旬成木石,忽驚歲暮還思鄉。高簷白日不到地,深夜黠鼠時登床。峰頭霽雪開草
+閣,瀑下古鬆閒石房。溪鶴洞猿爾無恙,春江歸棹吾相將。
+見月
+
+  屋罅見明月,還見地上霜。客子夜中起,旁皇涕沾裳。匪為嚴霜苦,悲此明月光。月光
+如流水,徘徊照高堂。胡為此幽室,奄忽逾飛揚?逝者不可及,來者猶可望。盈虛有天運,
+歎息何能忘!
+天涯
+
+  天涯歲暮冰霜結,永巷人稀罔象游。長夜星辰瞻閣道,曉天鐘鼓隔雲樓。思家有淚仍多
+病,報主無能合遠投。留得升平雙眼在,且應蓑笠臥滄洲。
+屋罅月
+
+  幽室不知年,夜長晝苦短。但見屋罅月,清光自虧滿。佳人宴清夜,繁絲激哀管;朱閣
+出浮雲,高歌正淒婉。寧知幽室婦,中夜獨愁歎!良人事遊俠,經歲去不返。來歸在何時?
+年華忽將晚。蕭條念宗祀,淚下長如霰。
+別友獄中
+
+  居常念朋舊,簿領成闊絕,嗟我二三友,胡然此簪盍!纍纍囹圄間,講誦未能輟。桎梏
+敢忘罪?至道良足悅。所恨精誠眇,尚口徒自蹶。天王本明聖,旋已但中熱。行藏未可期,
+明當與君別。願言無詭隨,努力從前哲!
+赴謫詩五十五首
+正德丁卯年赴謫貴陽龍場驛作
+
+答汪抑之三首
+
+  去國心已恫,別子意彌惻。伊邇怨昕夕,況茲萬里隔!戀戀歧路間,執手何能默?子有
+昆弟居,而我遠親側;回思菽水歡,羨子何由得!知子念我深,夙夜敢忘惕!良心忠信資,
+蠻貊非我戚。
+  北風春尚號,浮雲正南馳。風雲一相失,各在天一涯。客子懷往路,起視明星稀;驅車
+赴長阪,迢迢入嵐霏。旅宿蒼山底,霧雨昏朝彌。間關不足道,嗟此白日微。切劘懷良友,
+願言毋心違!
+  聞子賦茆屋,來歸在何年?索居間楚越,連峰郁參天。緬懷巖中隱,磴道窮扳緣。江雲
+動蒼壁,山月流澄川。朝採石上芝,暮漱松間泉。鵝湖有前約,鹿洞多遺篇。寄子春鴻書,
+待我秋江船。
+  陽明子之南也其友湛元明歌九章以贈崔子鐘和之以五詩於是陽明子作八詠以答之
+  君莫歌九章,歌以傷我心。微言破寥寂,重以離別吟。別離悲尚淺,言微感逾深。瓦缶
+易諧俗,誰辯黃鐘音?
+其二
+
+  君莫歌五詩,歌之增離憂。豈無良朋侶?洵樂相遨遊。譬彼桃與李,不為倉囷謀。君莫
+忘五詩,忘之我焉求?
+其三
+
+  洙泗流浸微,伊洛僅如線;後來三四公,瑕瑜未相掩。嗟予不量力,跛蹩期致遠。屢興
+還屢僕,惴息幾不免。道逢同心人,秉節倡予敢;力爭毫釐間,萬里或可勉。風波忽相失,
+言之淚徒泫。
+其四
+
+  此心還此理,寧論己與人!千古一噓吸,誰為歎離群?浩浩天地內,何物非同春!相思
+輒奮勵,無為俗所分。但使心無間,萬里如相親;不見宴游交,征逐胥以淪?
+其五
+
+  器道不可離,二之即非性。孔聖欲無言,下學從泛應。君子勤小物,蘊蓄乃成行。我誦
+窮索篇,於子既聞命;如何圜中士,空谷以為靜?
+其六
+
+  靜虛非虛寂,中有未發中。中有亦何有?天之即成空。無慾見真體,忘助皆非功。至哉
+玄化機,非子孰與窮!
+其七
+
+  憶與美人別,贈我青琅函。受之不敢發,焚香始開緘;諷誦意彌遠,期我濂洛間。道遠
+恐莫致,庶幾終不慚。
+其八
+
+  憶與美人別,惠我雲錦裳。錦裳不足貴,遺我冰雪腸。寸腸亦何遺?誓言終不渝。珍重
+美人意,深秋以為期。
+南遊三首
+
+  元明與予有衡岳、羅浮之期,賦《南遊》,申約也。
+  南遊何迢迢,蒼山亦南馳。如何衡陽雁,不見燕台書?莫歌灃浦曲,莫吊湘君祠。蒼梧
+煙雨絕,從誰問九疑?
+其二
+
+  九疑不可問,羅浮如可攀。遙拜羅浮雲,奠以雙瓊環。渺渺洞庭波,東逝何時還?生人
+不努力,草木同衰殘!
+其三
+
+  洞庭何渺茫,衡岳何崔嵬!風飄回雁雪,美人歸未歸?我有紫瑜珮,留掛芙蓉台。下有
+蛟龍峽,往往興雲雷。
+憶昔答喬白巖因寄儲柴墟三首
+
+  憶昔與君約,玩《易》探玄微。君行赴西嶽,經年始來歸。方將事窮索,忽復當遠辭。
+相去萬里余,後會安可期?問我長生訣,惑也吾誰欺!盈虧消息間,至哉天地機。聖狂天淵
+隔,失得分毫釐。
+其二
+
+  毫釐何所辯?惟在公與私。公私何所辯?天動與人為。遺體豈不貴?踐形乃無虧。願君
+崇德性,問學刊支離。無為氣所役,毋為物所疑;恬淡自無慾,精專絕交馳。博弈亦何事,
+好之甘若飴?吟詠有性情,喪志非所宜。非君愛忠告,斯語容見嗤;試問柴墟子,吾言亦何
+如?
+其三
+
+  柴墟吾所愛,春陽溢鬢眉;白巖吾所愛,慎默長如愚。二君廊廟器,予亦山泉姿。度量
+較齒德,長者皆吾師。置我五人末,庶亦忘崇卑。迢迢萬里別,心事兩不疑。北風送南雁,
+慰我長相思。
+  一日懷抑之也抑之之贈既嘗答以三詩意若有歉焉是以賦也
+  一日復一日,去子日以遠。惠我金石言,沉鬱未能展。人生各有際,道誼尤所眷。嘗嗤
+兒女悲,憂來仍不免。緬懷滄洲期,聊以慰遲晚。
+其二
+
+  遲晚不足歎,人命各有常。相去忽萬里,河山郁蒼蒼。中夜不能寐,起視江月光。中情
+良自抑,美人難自忘。
+其三
+
+  美人隔江水,彷彿若可睹。風吹蒹葭雪,飄蕩知何處?美人有瑤瑟,清奏含太古。高樓
+明月夜,惆悵為誰鼓?
+  夢與抑之昆季語湛崔皆在焉覺而有感因記以詩三首
+  夢與故人語,語我以相思。才為旬日別,宛若三秋期。令弟坐我側,屈指如有為;須臾
+湛君至,崔子行相隨。餚醑旋羅列,語笑如平時。縱言及微奧,會意忘其辭。覺來復何有?
+起坐空嗟咨!
+其二
+
+  起坐憶所夢,默溯猶歷歷;初談自有形,繼論人無極。無極生往來,往來萬化出;萬化
+無停機,往來何時息!來者胡為信?往者胡為屈?微哉屈信間,子午當其屈。非子盡精微,
+此理誰與測?何當衡廬間,相攜玩義《易》。
+其三
+
+  衡廬曾有約,相攜尚無時。去事多翻覆,來蹤豈前知?斜月滿虛牖,樹影何參差;林風
+正蕭瑟,驚鵲無寧枝。邈彼二三子,惄焉勞我思。
+因雨和杜韻
+
+  晚堂疏雨暗柴門,忽入殘荷瀉石盆。萬里滄江生白髮,幾人燈火坐黃昏?客途最覺秋先
+到,荒徑惟憐菊尚存。卻憶故園耕釣處,短蓑長笛下江村。
+赴謫次北新關喜見諸弟
+
+  扁舟風雨泊江關,兄弟相看夢寐間。已分天涯成死別,寧知意外得生還!投荒自識君恩
+遠,多病心便吏事閒。攜汝耕樵應有日,好移茅屋傍雲山。
+南屏
+
+  溪風漠漠南屏路,春服初成病眼開。花竹日新僧已老,湖山如舊我重來。層樓雨急青林
+□,古殿雲晴碧嶂回。獨有幽禽解相信,雙飛時下讀書台。
+臥病靜慈寫懷
+
+  臥病空山春復夏,山中幽事最能知。雨晴階下泉聲急,夜靜松間月色遲。把卷有時眠白
+石。解纓隨意濯清漪。吳山越嶠俱堪老,正奈燕雲系遠思!
+移居勝果寺二首
+
+  江上俱知山色好,峰回始見寺門開。半空虛閣有雲住,六月深松無暑來。病肺正思移枕
+簟,洗心兼得遠塵埃。富春咫尺煙濤外,時倚層霞望釣台。
+  病余巖閣坐朝曛,異景相新得未聞。日腳倒明千頃霧,雨聲高度萬峰雲。越山陣水當吳
+嶠,江月隨潮上海門。便欲攜書從此老,不教猿鶴更移文。
+憶別
+
+  憶別江干風雪陰,艱難歲月兩侵尋。重看骨肉情何限,況復斯文約舊深。賢聖可期先立
+志,塵凡未脫謾言心。移家便住煙霞壑,綠水青山長對吟。
+泛海
+
+  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
+武夷次壁間韻
+
+  肩輿飛度萬峰雲,回首滄波月下聞。海上真為滄水使,山中又遇武夷君。溪流九曲初諳
+路,精舍千年始及門。歸去高堂慰垂白,細探更擬在春分。
+草萍驛次林見素韻奉寄
+
+  山行風雪瘦能當,會喜江花照野航。本與宦途成懶散,頗因詩景受閒忙。鄉心草色春同
+遠,客鬢松梢晚更蒼,料得煙霞終有分,未須連夜夢溪堂。
+玉山東嶽廟遇舊識嚴星士
+
+  憶昨東歸亭下路,數峰簫管隔秋雲。肩輿欲到妨多事,鼓枻重來會有雲。春夜絕憐燈節
+近,溪聲最好月中聞。行藏無用君平卜,請看沙邊鷗鷺群。
+廣信元夕蔣太守舟中夜話
+
+  樓台燈火水西東,簫鼓星橋渡碧空。何處忽談塵世外?百年惟此月明中。客途孤寂渾常
+事,遠地相求見古風。別後新詩如不惜,衡南今亦有飛鴻。
+夜泊石亭寺用韻呈陳婁諸公因寄儲柴墟都憲及喬白巖太常諸友
+
+  廿年不到石亭寺,惟有西山只舊青。白拂掛牆僧已去,紅蘭照水客重經。沙村遠樹凝春
+望,江雨孤篷入夜聽。何處故人還笑語?東風啼鳥夢初醒。
+  悵望沙頭成久坐,江洲春樹何青青。煙霞故國虛夢想,風雨客途真慣經!白璧屢投終自
+信,朱絃一絕好誰聽?扁舟心事滄浪舊,從與漁人笑獨醒。
+過分宜望鈐岡廟
+
+  共傳峰頂樹,古廟有靈神,楚俗多尊鬼,巫言解惑人。望禋存舊典,捍御及斯民。世事
+渾如此,題詩感慨新!
+雜詩三首
+
+  危棧斷我前,猛虎尾我後,倒崖落我左,絕壑臨我右。我足復荊榛,雨雪更紛驟,邈然
+思古人,無悶聊自有。無悶雖足珍,警惕忘爾守。君觀真宰意,匪薄亦良厚。
+其二
+
+  青山清我目,流水靜我耳;琴瑟在我御,經書滿我幾。措足踐坦道,悅心有妙理,頑冥
+非所懲,賢達何靡靡!乾乾懷往訓,敢忘惜分晷?悠哉天地內,不知老將至。
+其三
+
+  羊腸亦坦道,太虛何陰晴?燈窗玩古《易》,欣然獲我情。起舞還再拜,聖訓垂明明;
+拜舞詎逾節?頓忘樂所形。斂衽復端坐,玄思窺沉溟。寒根固生意;息灰抱陽精。沖漠際無
+極,列宿羅青冥。夜深向晦息,始聞風雨聲。
+袁州府宜春台四絕
+
+  宜春台上還春望,山水南來眼未嘗。卻笑韓公亦多事,更從南浦羨滕王。
+  台名何事只宜春?山色無時不可人。不用煙花費妝點,儘教刊落盡嶙峋。
+  持修江藻拜祠前,正是春風欲暮天。童冠盡多歸詠興,城南兼說有溫泉。
+  古廟香燈幾許年?增修還費大官錢。至今楚地多風雨,猶道山神駕鐵船。
+夜宿宣風館
+
+  山石崎嶇古轍痕,沙溪馬渡水猶渾。夕陽歸鳥投深麓,煙火行人望遠村。天際浮雲生白
+髮,林間孤月坐黃昏。越南冀北俱千里,正恐春愁入夜魂。
+萍鄉道中謁濂溪祠
+
+  木偶相沿恐未真,清輝亦復凜衣巾。簿書曾屑乘田吏,俎豆猶存畏壘民。碧水蒼山俱過
+化,光風霽月自傳神。千年私淑心喪後,下拜春祠薦渚蘋。
+宿萍鄉武雲觀
+
+  曉行山徑樹高低,雨後春泥沒馬蹄。翠色絕雲開遠嶂,寒聲隔竹隱晴溪。已聞南去艱
+舟楫,漫憶東歸沮杖藜。夜宿仙家見明月,清光還似鑒湖西。
+醴陵道中風雨夜宿泗州寺次韻
+
+  風雨偏從險道嘗,深泥沒馬陷車箱。虛傳鳥路通巴蜀,豈必羊腸在太行!遠渡漸看連暝
+色,晚霞會喜見朝陽。水南昏黑投僧寺,還理義編坐夜長。
+長沙答周生
+
+  旅倦憩江觀,病齒廢談誦。之子特相求,禮殫意彌重。自言絕學余,有志莫與共;手持
+一編書,披歷見肝衷;近希小范蹤,遠為賈生慟;兵符及射藝,方技靡不綜。我方懲創後,
+見之色亦動。子誠仁者心,所言亦屢中;願子且求志,蘊蓄事涵泳。孔聖固惶惶,與點樂歸
+詠;回也王佐才,閉戶避鄰鬨。知子信美才,大構中梁棟;未當匠石求,滋植務培壅。愧子
+勤綣意,何以相規諷?養心在寡慾,操存捨即縱。岳麓何森森,遺址自南宋;江山足游息,
+賢跡尚堪踵。何當謝病來,士氣多沈勇。
+陟湘於邁岳麓是尊仰止先哲因懷友生麗澤興感伐木寄言二首
+
+  客行長沙道,山川郁稠繆。西探指岳麓,凌晨渡湘流;逾岡復陟巘,弔古還尋幽。林壑
+有餘采,昔賢此藏修;我來實仰止,匪伊事盤游。衡雲閒曉望,洞野浮春洲。懷我二三友,
+《伐木》增離憂。何當此來聚?道誼日相求。
+其二
+
+  林間憩白石,好風亦時來。春陽熙百物,欣然得予懷。緬思兩夫子,此地得徘徊。當年
+靡童冠,曠代登堂階。高情詎今昔,物色遺吾儕。顧謂二三子,取瑟為我諧。我彈爾為歌,
+爾舞我與偕。吾道有至樂,富貴真浮埃!若時乘大化,勿愧點與回。陟岡采松柏,將以遺所
+思;勿采松柏枝,兩賢昔所依。緣峰踐台石,將以望所期;勿踐台上石,兩賢昔所躋。兩賢
+去邈矣,我友何相違?吾斯未能信,役役空爾疲。胡不此簪盍,麗澤相遨嬉?渴飲松下泉,
+饑餐石上芝。偃仰絕余念,遷客難久稽。洞庭春浪闊,浮雲隔九疑。江洲滿芳草,目極令人
+悲。已矣從此去,奚必茲山為!戀系乃從欲,安土惟隨時。晚聞冀有得,此外吾何知!
+游岳麓書事
+
+  醴陵西來涉湘水,信宿江城沮風雨。不獨病齒畏風濕,泥潦侵途絕行旅。人言岳麓最形
+勝,隔水溟蒙隱雲霧;趙侯需晴邀我游,故人徐陳各傳語;周生好事屢來速,森森雨腳何由
+住!曉來陰翳稍披拂,便攜周生涉江去。戒令休遣府中知,徒爾勞人更妨務。橘洲僧寺浮江
+流,鳴鐘出延立沙際。停橈一至答其情,三洲連綿亦佳處。行雲散漫浮日色,是時峰巒益開
+霽。亂流蕩槳濟倏忽,系楫江邊老檀樹。岸行里許入麓口,周生道予勤指顧。柳溪梅堤存彷
+彿,道林林壑獨如故。赤沙想像虛田中,西嶼傾頹今塚墓。道鄉荒趾留突兀,赫曦遠望石如
+鼓。殿堂釋菜禮從宜,下拜朱張息游地。鑿石開山面勢改,雙峰辟闕見江渚;聞是吳君所規
+畫,此舉良是反遭忌。九仞誰虧一簣功,歎息遺基獨延佇!浮屠觀閣摩青霄,盤據名區遍寰
+宇;其徒素為儒所擯,以此方之反多愧。愛禮思存告朔羊,況此實作匪文具。人云趙侯意頗
+深,隱忍調停旋修舉;昨來風雨破棟脊,方遣圬人補殘敝。予聞此語心稍慰,野人蔬蕨亦羅
+置;欣然一酌才舉杯,津夫走報郡侯至。此行隱跡何由聞?遣騎候訪自吾寓;潛來鄙意正為
+此,倉卒行庖益勞費。整冠出訝見兩蓋,乃知王君亦同御。餚羞層疊絲竹繁,避席興辭懇莫
+拒。多儀劣薄非所承,樂闋觴周日將暮。黃堂吏散君請先,病夫沾醉須少憩。入舟暝色漸微
+茫,卻喜順流還易渡。嚴城燈火人已稀,小巷曲折忘歸路。仙宮酣倦成熟寐,曉聞簷聲復如
+注。昨游偶遂實天假,信知行樂皆有數。涉躐差償夙好心,尚有名山敢多慕!齒角盈虧分則
+然,行李雖淹吾不惡。
+次韻答趙太守王推官
+
+  詰朝事虔謁,玄居宿齋沐。積霖喜新霽,風日散清燠。蘭橈渡芳渚,半涉見水陸;溪山
+儼新宇,雷雨荒大麓。皇皇絃誦區,斯文昔炳郁;興廢尚屯疑,使我懷悱懊。近聞牧守賢,
+經營亟乘屋。方舟為予來,飛蓋遙肅肅。花絮媚晚筵,韶景正柔淑。浴沂諒同情,及茲授春
+服。令德倡高詞〔1〕,混珠愧魚目!努力崇修名,迂疏自巖谷。
+天心湖阻泊既濟書事
+
+  掛席下長沙,瞬息百餘里。舟人共揚眉,予獨憂其駃。日暮入沅江,抵石舟果圮。補敝
+詰朝發,沖風遂齟齬。暝泊後江湖,蕭條旁罾壘。月黑波濤驚,蛟嚚互睥睨。翼午風益厲,
+狼狽收斷汜。天心數里間,三日但遙指。甚雨迅雷電,作勢殊未已。溟溟雲霧中,四望渺涯
+淚。篙槳不得施,丁夫盡嗟噫。淋漓念同胞,吾寧忍暴使?饘粥且傾橐,苦甘吾與爾。眾意
+在必濟,糧絕亦均死。憑陵向高浪,吾亦詎容止。虎怒安可攖?志同稍足倚;桃令並岸行,
+試涉湖濱沚。收舵幸無事,風雨亦浸弛。逡巡緣沚湄,迤邐就風勢。新漲翼回湍,倏忽逝如
+矢。夜入武陽江,漁村穩堪艤。糴市謀晚炊,且為眾人喜。江醪信漓濁,聊復蕩胸滓。濟險
+在需時,徼幸豈常理?爾輩勿輕生,偶然非可恃!
+居夷詩
+去婦歎五首
+
+  楚人有間於新娶而去其婦者。其婦無所歸,去之山間獨居,懷綣不忘,終無他適。予聞
+其事而悲之,為作《去婦歎》。
+  委身奉箕帚,中道成棄捐。蒼蠅間白璧,君心亦何愆!獨嗟貧家女,素質難為妍。命薄
+良自喟,敢忘君子賢?春華不再艷,頹魄無重圓。新歡莫終恃,令儀慎周還。
+  依違出門去,欲行復遲遲。鄰嫗盡出別,強語含辛悲。陋質容有繆,放逐理則宜;姑老
+籍相慰,缺乏多所資。妾行長已矣,會面當無時!
+  妾命如草芥,君身比琅玕。奈何以妾故,廢倉懷憤冤?無為傷姑意,燕爾且為歡;中廚
+存宿旨,為姑備朝餐。畜育意千緒,倉卒徒悲酸。伊邇望門屏,盍從新人言。夫意已如此,
+妾還當誰顏!
+  去矣勿覆道,已去還躊躕。雞鳴尚聞響,犬戀猶相隨。感此摧肝肺,淚下不可揮。岡回
+行漸遠,日落群鳥飛。群鳥各有托,孤妾去何之?
+  空谷多淒風,樹木何瀟森!浣衣澗冰合,採苓山雪深。離居寄巖穴,憂思托鳴琴。朝彈
+別鶴操,暮彈孤鴻吟。彈苦思彌切,巑岏隔雲岑。君聰甚明哲,何因聞此音?
+
+羅舊驛
+
+  客行日日萬峰頭,山水南來亦勝游。市谷鳥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蠻煙喜過青楊
+瘴,鄉思愁經芳杜洲。身在夜郎家萬里,五雲天北是神州。
+沅水驛
+
+  辰陽南望接沅州,碧樹林中古驛樓。遠各日憐風土異,空身如野鶴,人間隨地可淹留。
+鐘鼓洞
+
+  見說水南多異跡,巖頭時有鼓鐘聲。空遺石壁千年在,未信金砂九轉成。遠地星辰瞻北
+極,春山明月坐更深。年來夷險還忘卻,始信羊腸路亦平。
+平溪館次王文濟韻
+
+  山城寥落閉黃昏,燈火人家隔水村。清世獨便吾職易,窮途還賴此心存。蠻煙瘴霧承相
+往,翠壁丹崖好共論。畎畝投閒終有日,小臣何以答君恩?
+清平衛即事
+
+  積雨山途喜乍晴,暖雲浮動水花明。故園日與青春遠,敝縕涼思白苧輕。煙際卉衣窺絕
+棧,時土苗方仇殺。峰頭戍角隱孤城。華夷節制嚴冠履,漫說殊方列省卿。
+興隆衛書壁
+
+  山城高下見樓台,野戍參差暮角摧。貴竹路從峰頂入,夜郎人自日邊來。鶯花夾道驚春
+老,雉堞連雲向晚開。尺素屢題還屢擲,衡南那有雁飛回?
+七盤
+
+  鳥道縈紆下七盤,古籐蒼木峽聲寒。境多奇絕非吾土,時可淹留是謫官。猶記邊峰傳羽
+檄,近聞苗俗化衣冠。投簪實有居夷志,垂白難承菽水歡。
+初至龍場無所止結草庵居之
+
+  草庵不及肩,旅倦體方適。開棘自成籬,土階漫無級;迎風亦蕭疏,漏雨易補緝。靈瀨
+響朝湍,深林凝暮色。群僚環聚訊,語龐意頗質。鹿豕且同游,茲類猶人屬。污樽映瓦豆,
+盡醉不知夕。緬懷黃唐化,略稱茅茨跡。
+始得東洞遂改為陽明小洞天三首
+
+  古洞閟荒僻,虛設疑相待。披萊歷風磴,移居快幽塏。營炊就巖竇,放榻依石壘。穹窒
+旋薰塞,夷坎仍灑掃。卷帙漫堆列,樽壺動光彩。夷居信何陋,恬淡意方在。豈不桑梓懷?
+素位聊無悔。
+  童僕自相語,洞居頗不惡。人力免結構,天巧謝雕鑿。清泉傍廚落,翠霧還成幕。我輩
+日嬉偃,主人自愉樂。雖無棨戟榮,且遠塵囂聒。但恐霜雪凝,雲深衣絮薄。
+  我聞莞爾笑,周慮愧爾言。上古處巢窟,抔飲皆污樽。互極陽內伏,古穴多冬暄。豹隱
+文始澤,龍蟄身乃存。豈無數盡榱,輕裘吾不溫。邈矣簞瓢子,此心期與論。
+謫居絕糧請學於農將田南山永言寄懷
+
+  謫居屢在陳,從者有慍見。山荒聊可田,錢鎛還易辦。夷俗多火耕,仿習亦頗便。及茲
+春未深,數畝猶足佃。豈徒實口腹?且以理荒宴。遺穗及鳥雀,貧寡發余羨。出耒在明晨,
+山寒易霜霰。
+觀稼
+
+  下田既宜稌,高田亦宜稷。種蔬須土疏,種蕷須土濕。寒多不實秀,暑多有螟螣。去草
+不厭頻,耘禾不厭密。物理既可玩,化機還默識;即是參贊功,毋為輕稼穡!
+采蕨
+
+  采蕨西山下,扳援陟崔嵬。遊子望鄉國,淚下心如摧。浮雲塞長空,頹陽不可回。南歸
+斷舟楫,北望多風埃。已矣供子職,勿更貽親哀!
+猗猗
+
+  猗猗澗邊竹,青青巖畔松。直干歷冰雪,密葉留清風。自期永相托,雲壑無違蹤。如何
+兩分植,憔悴歎西東。人事多翻覆,有如道上蓬。惟應歲寒意,隨處還當同。
+南溟
+
+  南溟有瑞鳥,東海有靈禽;飛游集上苑,結侶珍樹林;顧言飾羽儀,共舞簫韶音。風雲
+忽中變,一失難相尋。瑞鳥既遭縻,靈禽投荒岑;天衢雨雪積,江漢虞羅侵。哀哀鳴索侶,
+病翼飛未任。群鳥亦千百,誰當會其心?南嶽有竹實,丹溜青松陰;何時共棲息?永托雲泉
+深。
+溪水
+
+  溪石何落落,溪水何冷冷。坐石弄溪水,欣然濯我纓。溪水清見底,照我白髮生。年華
+若流水,一去無回停。悠悠百年內,吾道終何成!
+龍岡新構
+
+  諸夷以予穴居頗陰溫,請構小廬。欣然趨事,不月而成。諸生聞之,亦皆來集,請名龍
+岡書院,其軒曰「何陋」。
+  謫居聊假息,荒穢亦須治。鑿巘薙林條,小構自成趣。艚開窗入遠峰,架扉出深樹。墟
+寨俯逶迤,竹木互蒙翳。畦蔬稍溉鋤,花藥頗雜蒔。宴適豈專予,來者得同憩。輪奐非致美
+,毋令易傾敝。
+  營茅乘田隙,洽旬始苟完。初心待風雨,落成還美觀。鋤荒既開徑,拓樊亦理園。低簷
+避松偃,蔬土行竹根。勿剪牆下棘,束列因可藩;奠擷林間蘿,蒙籠覆雲軒。素缺農圃學,
+因茲得深論。毋為輕鄙事,吾道固斯存。
+諸生來
+
+  簡滯動罹咎,廢幽得倖免。夷居雖異俗,野樸意所眷。思親獨疚心,疾憂庸自遣。門生
+頗群集,樽單亦時展。講習性所樂,記問復懷靦。林行或沿澗,洞游還陟巘。月榭坐鳴琴,
+雲窗臥披卷。澹泊生道真,曠達匪荒宴。豈必鹿門棲,自得乃高踐。
+西園
+
+  方園不盈畝,蔬卉頗成列。分溪免甕灌,補籬防豕踣。蕪草稍焚薙,清雨夜來歇。濯濯
+新葉敷,熒熒夜花發。放鋤息重陰,舊書漫披閱。倦枕竹下石,醒望松間月。起來步閒謠,
+晚酌簷下設。盡醉即草舖,忘與鄰翁別。
+水濱洞
+
+  送遠憩岨谷,濯纓俯清流。沿溪涉危石,曲洞藏深幽。花靜馥常閟,溜暗光亦浮。平生
+泉石好,所遇成淹留。好鳥忽雙下,鰷魚亦群游。坐久塵慮息,澹然與道謀。
+山石
+
+  山石猶有理,山木猶有枝;人生非木石,別久寧無思!愁來步前庭,仰視行雲馳;行雲
+隨長風,飄飄去何之?行雲有時定,遊子無還期。高梁始歸燕,題鳺已先悲。有生豈不苦,
+逝者長若斯!已矣復何事?商山行采芝。
+無寐二首
+
+  煙燈曖無寐,憂思坐長往。寒風振喬林,葉落聞窗響。起窺庭月光,山空游罔象。懷人
+阻積雪,崖冰幾千丈。
+其二
+
+  窮崖多雜樹,上與青冥連。穿雲下飛瀑,誰能識其源?但聞清猿嘯,時見皓鶴翻。中有
+避世士,冥寂棲其巔。翳予亦同調,路絕難攀緣。
+諸生夜坐
+
+  謫居澹虛寂,眇然懷同游。日入山氣夕,孤亭俯平疇。草際見數騎,取徑如相求;漸近
+識顏面,隔樹停鳴騶;投轡雁鶩進,攜蓋各有羞;分席夜堂坐,絳蠟清樽浮;鳴琴復散帙,
+壺矢交觥籌。夜弄溪上月,曉陟林間丘。村翁或招飲,洞客偕探幽。講習有真樂,談笑無俗
+流。緬懷風沂興,千載相為謀。
+艾草次胡少參韻
+
+  艾草莫艾蘭,蘭有芬芳姿。況生幽谷底,不礙君稻畦。艾之亦何益?徒令香氣衰。荊棘
+生滿道,出刺傷人肌;持刀忌觸手,睨視不敢揮。艾草須艾棘,勿為棘所欺。
+鳳雛次韻答胡少參
+
+  鳳雛生高巖,風雨摧其翼。養痾深林中,百鳥驚辟易。虞人視為妖,舉網爭彈弋。此本
+王者瑞,惜哉誰能識!吾方哀其窮,胡忍復相亟?鴟梟據叢林,驅鳥恣搏食。嗟爾獨何心?
+梟鳳如白黑。
+鸚鵡和胡韻
+
+  鸚鵡生隴西,群飛恣鳴游。何意虞羅及?充貢來中州;金絛縻華屋,雲泉謝林丘。能言
+實階禍,吞聲亦何求!主人有隱寇,竊發聞其謀,感君惠養德,一語思所酬。懼君不見察,
+殺身反為尤。
+諸生
+
+  人生多離別,佳會難再遇。如何百里來,三宿便辭去?有琴不肯彈,有酒不肯御。遠陟
+見深情,寧予有弗顧?洞雲還自棲,溪月誰同步?不念南寺時,寒江雪將暮?不記西園日,
+桃花夾川路?相去倏幾月,秋風落高樹。富貴猶塵沙,浮名亦飛絮。嗟我二三子,吾道有真
+趣。胡不攜書來,茆堂好同住!
+游來仙洞早發道中
+
+  霜風清木葉,秋意生蕭疏。沖星策曉騎,幽事將有徂。股蟲亂飛擲,道狹草露濡;傾暑
+物晨發,征夫已先途。浙米石間溜,炊火巖中廬。煙峰上初日,林鳥相嚶呼。意欣物情適,
+戰勝懼色腴。行樂信宇宙,富貴非吾圖!
+別友
+
+  幽尋意方結,奈此世累牽。凌晨驅馬別,持杯且為傳。相求苦非遠,山路多風煙。所貴
+明哲士,秉道非苟全。去矣崇令德,吾亦行歸田。
+贈黃太守澍
+
+  歲宴鄉思切,客久親舊疏。臥痾閉空院,忽來故人車。入門辯眉宇,喜定還驚吁。遠
+行亦安適,符竹膺新除。荒郡號難理,況茲征索余!君才素通敏,窘劇宜有紆。蠻鄉雖瘴毒
+,逐客猶安居。經濟非復事,時還理殘書。山泉足遊憩,鹿麋能友予。澹然穹壤內,容膝皆
+吾廬。惟營垂白念,旦夕懷歸圖。君行勉三事,吾計終五湖。
+寄友用韻
+
+  懷人坐沈夜,帷燈曖幽光。耿耿積煩緒。忽忽如有忘。玄景逝不處,朱炎化微涼。相彼
+谷中葛,重陰殞衰黃。感此遊客子,經年未還鄉。伊人不在目,絲竹徒滿堂,天深雁書杳,
+夢短關塞長。情好矢無數,願言覬終償。惠我金石編,徽音激宮商。馳輝不可即,式爾增予
+傷!馨香襲肝膂,聊用心中藏。
+秋夜
+
+  樹暝棲翼喧,螢飛夜堂靜。遙穹出晴月,低簷入峰影。窅窈然坐幽獨,怵爾抱深警。年
+徂道無聞,心違跡未屏。蕭瑟中林秋,雲凝松桂冷。山泉豈無適?離人懷故境。安得駕雲鴻
+,高飛越南景!
+采薪二首
+
+  朝采山上荊,暮采谷中栗。深谷多淒風,霜露沾衣濕。采薪勿辭辛,昨來斷薪拾。晚歸
+陰壑底,抱甕還自汲。薪水良獨勞,不愧吾食力!
+  倚擔青巖際,歷斧崖下石。持斧起環顧,長松百餘尺。徘徊不忍揮,俯略澗邊棘。同
+行笑吾餒,爾斧安用歷?快意豈不能?物材各有適。可以相天子,眾稚詎足識!
+龍岡漫興五首
+
+  投荒萬里入炎州,卻喜官卑得自由。心在夷居何有陋?身雖吏隱未忘憂。春山卉服時相
+問,雪寨藍與每獨遊。擬把犁鋤從許子,謾將絃誦止言游。
+  旅況蕭條寄草堂,虛簷落日自生涼。芳春已共煙花盡,孟夏俄驚草木長。絕壁千尋凌杳
+靄,深巖六月宿冰霜。人間不有宣尼叟,誰信申韓未是剛?
+  路僻官卑病益閒,空林惟聽鳥間關。地無醫藥憑書卷,身處蠻夷亦故山。用世謾懷伊尹
+心,思家獨切老萊斑。夢魂兼喜無餘事,只在耶溪舜水灣。
+  臥龍一去忘消息,千古龍岡漫有名。草屋何人方管樂,桑間無耳聽鹹英。江沙漠漠遺雲
+鳥,草木蕭蕭動甲兵。好共鹿門龐處士,相期採藥人青冥。
+  歸與吾道在滄浪,顏氏何曾擊柝忙?枉尺已非賢者事,斬輪徒有古人方。白雲晚憶歸巖
+洞,蒼蘚春應遍石床。寄語峰頭雙白鶴,野夫終不久龍場。
+答毛拙庵見招書院
+
+  野夫病臥成疏懶,書卷長拋舊學荒。豈有威儀堪法象?實慚文檄過稱揚。移居正擬投醫
+肆,虛席仍煩避講堂。范我定應無所獲,空令多士笑王良。
+老檜
+
+  老檜斜生古驛傍,客來繫馬解衣裳。託根非所還憐汝,直干不撓終異常。風雪凜然存節
+概,刮摩聊爾見文章。何當移植山林下,偃蹇從渠拂漢蒼。
+卻巫
+
+  臥病空山無藥石,相傳土俗事神巫。吾行久矣將焉禱?眾議紛然反見迂。積習片言容未
+解,輿情三月或應孚。也知伯有能為厲,自笑孫僑非丈夫。
+過天生橋
+
+  水光如練落長松,雲際天橋隱白虹。遼鶴不來華表爛,仙人一去石橋空。徒聞鵲駕橫秋
+夕,謾說秦鞭到海東。移放長江還濟險,可憐虛卻萬山中。
+南霽雲祠
+
+  死矣中丞莫謾疑,孤城援絕久知危。賀蘭未滅空遺恨,南八如生定有為。風雨長廊嘶鐵
+馬,松杉陰霧卷靈旗。英魂千載知何處?歲歲邊人賽旅祠。
+春晴
+
+  林下春晴風漸和,高巖殘雪已無多。游絲冉冉花枝靜,青璧迢迢白鳥過。忽向山中懷舊
+侶,幾從洞口夢煙蘿。客衣塵土終須換,好與湖邊長芰荷。
+陸廣曉發
+
+  初日曈曈似曉霞,雨痕新霽渡頭沙。溪深幾曲雲藏峽,樹老千年雪作花。白鳥去邊回驛
+路,青崖缺處見人家。遍行奇勝才經此,江上天勞羨九華。
+雪夜
+
+  天涯久客歲侵尋,茆屋新開楓樹林。漸慣省言因病齒,屢經多難解安心。猶憐未系蒼生
+望,且得閒為白石吟。乘興最堪風雪夜,小舟何日返山陰?
+元夕二首
+
+  故園今夕是元宵,獨向蠻村坐寂寥。賴有遺經堪作伴,喜無車馬過相邀。春還草閣梅先
+動,月滿虛庭雪未消。堂上花燈諸弟集,重闈應念一身遙。
+  去年今日臥燕台,銅鼓中宵隱地雷。月傍苑樓燈彩淡,風傳閣道馬蹄回。炎荒萬里頻回
+首,羌笛三更謾自哀。尚憶先朝多樂事,孝皇曾為兩宮開。
+家僮作紙燈
+
+  寥落荒村燈事賒,蠻奴試巧剪春紗。花枝綽約含輕霧,月色玲瓏映綺霞。取辦不徒酬令
+節,賞心兼是惜年華,如何京國王侯第,一盞中人產十家!
+白雲堂
+
+  白雲僧捨市橋東,別院迴廊小徑通。歲古簷松存獨干,春還庭竹發新叢。晴窗暗映群峰
+雪,清梵長飄高閣風。遷客從來甘寂寞,青鞋時過月明中。
+來仙洞
+
+  古洞春寒客到稀,綠苔荒徑草霏霏。書懸絕壁留僧偈,花發層蘿繡佛衣。壺榼遠從童冠
+集,杖藜隨處宦情微。石門遙鎖陽明鶴,應笑山人久不歸。
+木閣道中雪
+
+  瘦馬支離緣絕壁,連峰窅窕人層雲。山村樹暝驚鴉陣,澗道雪深逢鹿群。凍合衡茅炊火
+斷,望迷孤戍暮笳聞。正思講習諸賢在,絳蠟清醅坐夜分。
+元夕雪用蘇韻二首
+
+  林間暮雪定歸鴉,山外鈴聲報使車。玉盞春光傳柏葉,夜堂銀燭亂簷花。蕭條音信愁邊
+雁,迢遞關河夢裡家。何日扁舟還舊隱,一蓑江上把魚叉。
+  寒威入夜益廉纖,酒甕爐床亦戒嚴。久客漸憐衣有結,蠻居長歎食無鹽。饑豺正爾群當
+路,凍雀從渠自宿簷。陰極陽回知不遠,蘭芽行見發春尖。
+曉霽用前韻書懷二首
+
+  雙闕鐘聲起萬鴉,禁城月色滿朝車,竟誰詩詠東曹檜?正憶梅開西寺花。此日天涯傷逐
+客,何年江上卻還家?曾無一字堪驅使,謾有虛名擬八叉。
+  澗草巖花欲斗纖,溪風林雪故爭嚴。連歧盡說還宜麥,煮海何曾見作鹽。路斷暫憐無過
+客,病余兼喜曝晴簷。謫居亦自多清絕,門外群峰玉筍尖。
+次韻陸歛憲元日喜晴
+
+  城裡夕陽城外雪,相將十里異陰晴。也知造物曾何意?底是人心苦未平!柏府樓台銜倒
+景,茆茨松竹瀉寒聲。布衾莫謾愁僵臥,積素還多達曙明。
+元夕木閣山火
+
+  荒村燈夕偶逢晴,野燒峰頭處處明。內苑但知鰲作嶺,九門空說火為城。天應為我開奇
+觀,地有茲山不世情。卻恐炎威被松柏,休教玉石遂同赬!
+夜宿汪氏園
+
+  小閣藏身一斗方,夜深虛白自生光。梁間來下徐生榻,座上慚無荀令香。驛樹雨聲翻屋
+瓦,龍池月色浸書床。他年貴竹傳異事,應說陽明舊草堂。
+春行
+
+  冬盡西歸滿山雪,春初復來花滿山。白鷗亂浴清溪上,黃鳥雙飛綠樹間。物色變遷隨轉
+眼,人生豈得長朱顏!好將吾道從吾黨,歸把漁竿東海灣。
+村南
+
+  花事紛紛春欲酣,杖藜隨步過村南。田翁開野教新犢,溪女分流浴種蠶。稚犬吠人依密
+槿,閒鳧照影立晴潭。偶逢江客傳鄉信,歸臥楓堂夢石龕。
+山途二首
+
+  上山見日下山陰,陰欲開時日欲沈。晚景無多傷遠道,朝陽莫更沮雲岑。人歸暝市分漁
+火,客舍空林依暮禽。世事驗來還自領,古人先已得吾心。
+  南北驅馳任板輿,謫鄉何地是安居?家家細雨殘燈後,處處荒原野燒余。江樹欲迷遊子
+望,朔雲長斷故人書。茂陵多病終蕭散,何事相如賦《子虛》?
+白雲
+
+  白雲冉冉出晴峰,客路無心處處逢。已逐肩輿度青壁,還隨孤鶴下蒼松。此身愧爾長多
+系,他日從龍謾託蹤。斷鶩殘鴉飛欲盡,故山回首意重重。
+答劉美之見寄次韻
+
+  休疑遷客跡全貧,猶有沙鷗日見親。勳業已辭滄海夢,煙花多負故園春。百年長恐終無
+補,萬里寧期尚得身。念我不勞傷鬢雪,知君亦欲拂衣塵。
+寄徐掌教
+
+  徐稚今安在?空梁榻久懸。北門傾蓋日,東魯校文年。歲月成超忽,風雲易變遷。新詩
+勞寄我,不愧《鳥鳴》篇。
+書庭蕉
+
+  簷前蕉葉綠成林,長夏全無暑氣侵。但得雨聲連夜靜,不妨月色半床陰。新詩舊葉題將
+滿,老芰疏梧根共深。莫笑鄭人談訟鹿,至今醒夢兩難尋。
+送張憲長左遷滇南大參次韻
+
+  世味知公最飽諳,百年清德亦何慚!柏台藩省官非左,江漢滇池道益南。絕域煙花憐我
+遠,今宵風月好誰談?交遊若問居夷事,為說山泉頗自堪。
+南庵次韻二首
+
+  隔水樵漁亦幾家?緣岡石路入溪斜。松林晚映千峰雨,楓葉秋連萬樹霞。漸覺形骸逃物
+外,未妨遊樂在天涯。頻來不用勞僧榻,已僭汀鷗一席沙。
+  斜日江波動客衣,水南深竹見巖扉。漁人收網舟初集,野老忘機坐未歸。漸覺雲間棲翼
+亂,愁看天北暮雲飛。年年歲晚長為客,閒殺西湖舊釣磯。
+觀傀儡次韻
+
+  處處相逢是戲場,何須傀儡夜登堂?繁華過眼三更促,名利牽人一線長。稚子自應爭詫
+說,矮人亦復浪悲傷。本來面目還誰識?且向樽前學楚狂。
+徐都憲同游南庵次韻
+
+  巖寺藏春長不夏,江花映日艷於桃。山陰入戶川光暮,林影浮空暑氣高。樹老豈能知歲
+月,溪清真可鑒秋毫。但逢佳景須行樂,莫遣風霜著鬢毛。
+即席次王文濟少參韻二首
+
+  搖落休教感客途,南來秋興未全孤。肝腸已自成金石,齒發從渠變柳蒲。傾倒酒杯金谷
+罰,逼真詞格輞川圖。謫鄉莫道貧消骨,猶有新詩了舊逋。
+  此身未擬泣窮途,隨處翻飛野鶴孤。霜冷幾枝存晚菊,溪春兩度見新蒲。荊西寇盜紆籌
+策,湘北流移入畫圖。莫怪當筵倍淒切,誅求滿地促官逋。
+贈劉侍御二首
+
+  蹇以反身,困以遂志。今日患難,正閣下受用處也。知之,則處此當自別。病筆不能多
+及,然其餘亦無足言者。聊次韻。某頓首劉侍御大人契長。
+  相送溪橋未隔年,相逢又過小春天。憂時敢負君臣義?念別羞為兒女憐。
+  道自升沈寧有定,心存氣節不無偏。知君已得虛舟意,隨處風波只宴然。
+夜寒
+
+  簷際重陰覆夜寒,石爐松火坐更殘。窮荒正訝鄉書絕,險路仍愁歸夢難,仙〔2〕侶春
+風懷越嶠,釣船明月負嚴灘。未因謫宦傷憔悴,客鬢還羞鏡裡看。
+  冬至客床無寐聽潛雷,珍重初陽夜半回。天地未嘗生意息,冰霜不耐鬢毛催。春添哀線
+誰能補?歲晚心丹自動灰。料得重闈強健在,早看消息報窗梅。
+春日花間偶集示門生
+
+  閒來聊與二三子,單夾初成行暮春。改課講題非我事,研幾悟道是何人?階前細草雨還
+碧,簷下小桃晴更新。坐起詠歌俱實學,毫釐須遣認教真。
+次韻送陸文順歛憲
+
+  貴陽東望楚山平,無奈天涯又送行。杯酒豫期傾蓋日,封書煩慰倚門情。心馳魏闕星辰
+□,路繞鄉山草木榮。京國交遊零落盡,空將秋月寄猿聲。
+次韻陸歛憲病起見寄
+
+  一賦《歸來》不願余,文園多病滯相如。籬邊竹筍青應滿,洞口桃花紅自舒。荷蕢有心
+還擊磬,周公無夢欲刪《書》。雲間憲伯能相慰,尺素長題問謫居。
+次韻胡少參見過
+
+  旋管小酌典春裘,佳客真慚竟日留。長怪嶺雲迷楚望,忽聞吳語破鄉愁。鏡湖自昔堪歸
+老,杞國何人獨抱憂!莫訝臨花倍惆悵,賞心原不在枝頭。
+雪中桃次韻
+
+  雪裡桃花強自春,蕭疏終覺損精神。卻慚幽竹節逾勁,始信寒梅骨自真。遭際本非甘冷
+淡,飄零須信季風塵。從來此事還希闊,莫怪臨軒賞更新。
+舟中除夕二首
+
+  扁舟除夕尚窮途。荊楚還憐俗未殊。處處送神懸楮馬,家年傷遠別,綵衣何日是庭趨?
+  遠客天涯又歲除,孤航隨處亦吾廬。也知世上風波滿,還戀山中木石居。事業無心從齒
+發,親交多難絕音書,江湖未就新春計,夜半樵歌忽起予。
+淑〔3〕浦山夜泊
+
+  淑浦山邊泊,雲間見驛樓。灘聲回遠樹,崖影落中流。柳放新年綠,人歸隔歲舟。客途
+時極目,天北暮陰愁。
+過江門崖
+
+  三年謫宦沮蠻氛,天放扁舟下楚雲。歸信應先春鷹到,閒心期與白鷗群。晴溪欲轉新年
+色,蒼壁多遺古篆文。此地從來山水勝,它時回首憶江門。
+辰州虎溪龍興寺聞楊名父將到留韻壁間
+
+  杖藜一過虎溪頭,何處僧房是惠休?雲起峰頭沈閣影,林疏地底見江流。煙花日暖猶含
+雨,鷗鷺春閒欲滿洲。好景同來不同賞,詩篇還為故人留。
+武陵潮音閣懷元明
+
+  高閣憑虛台十尋,捲簾疏雨動微吟。江天雲鳥自來去,楚澤風煙無古今。山色漸疑衡岳
+近,花源欲問武陵深。新春尚沮東歸楫,落日誰堪話此心?
+閣中坐雨
+
+  台下春雲及寺門,懶夫睡起正開軒。煙蕪漲野平堤綠,江雨隨風入夜喧。道意蕭疏慚歲
+月,歸心迢遞憶鄉園。年來身跡如漂梗,自笑迂癡欲手援。
+霽夜
+
+  雨霽僧堂鐘磬清,春溪月色特分明。沙邊宿鷺寒無影,洞口流雲夜有聲。靜後始知群動
+妄,閒來還覺道心驚。問津久已慚沮溺,歸向東皋學耦耕。
+僧齋
+
+  盡日僧齋不厭閒,獨余春睡得相關。簷前水漲遂無地,江外雲晴忽有山。遠客趁墟招渡
+急,舟人曬網得魚還。也知世事終無補,亦復心存出處間。
+德山寺次壁間韻
+
+  乘興看山薄暮來,山僧迎客寺門開。雨昏碧草春申墓,雲卷青峰善卷台。性愛煙霞終是
+僻,詩留名姓不須猜。巖根老衲成灰色,枯坐何年解結胎?
+沅江晚泊二首
+
+  去時煙雨沅江暮。此日沅江暮雨歸。水漫遠沙村市改,泊依舊店主人非。草深廨宇無官
+住,花落僧房有鳥啼。處處春光蕭索甚,正思荊棘掩巖扉。
+  春來客思獨蕭騷,處處東田沒野蒿。雷雨滿江喧日夜,扁舟經月住風濤。流民失業乘時
+橫,原獸爭群薄暮號。卻憶鹿門棲隱地,杖藜壺榼餉東皋。
+夜泊江思湖憶元明
+
+  扁舟泊近漁家晚,茅屋深環柳港清。雷雨驟開江霧散,星河不動暮川平。夢迴客枕人千
+里,月上春堤夜四更。欲寄愁心無過雁,披衣坐聽野雞鳴。
+睡起寫懷
+
+  江日熙熙春睡醒,江雲飛盡楚山青。閒觀物態皆生意,靜悟天機入窅冥。道在險夷隨地
+樂,心忘魚鳥自流形。未須更覓羲唐事,一曲滄浪擊壤聽。
+三山晚眺
+
+  南望長沙杳靄中,鵝羊只在暮雲東。天高雙櫓哀明月,江闊千帆舞逆風。花暗漸驚春事
+晚,水流應與客愁窮,北飛亦有衡陽雁,上苑封書未易通。
+鵝羊山
+
+  福地相傳楚水阿,三年春色兩經過。羊亡但有初平石,書罷惟籠道士鵝,禮斗壇空松影
+靜,步虛台□月明多。巖房一宿猶緣薄,遙憶開雲住薜蘿。
+泗州寺
+
+  淥水西頭泗洲寺,經過轉眼又三年。老僧熟認直呼姓,笑我清懼只似前。每有客來看宿
+處,詩留佛壁作燈傳。開軒掃榻還相慰,慚愧維摩世外緣。
+再經武雲觀書林玉璣道士壁
+
+  碧山道士曾相約,歸路還來宿武雲。月滿仙台依鶴侶,書留蒼壁看鵝群。春巖多雨林芳
+淡,暗水穿花石溜分。奔走連年家尚遠,空余魂夢到柴門。
+再過濂溪祠用前韻
+
+  曾向圖書識面真,半生長自愧儒巾,斯文久已無先覺,聖世今應有逸民。一自支離乖學
+術,競將雕刻費精神。瞻依多少高山意,水漫蓮池長綠蘋。
+校勘記
+
+  注文:〔1〕詞,底本作「祠」,據文意改。
+  〔2〕仙,疑為「遷」字之訛。
+  〔3〕本篇二「淑」字疑為「漵」字之訛。漵浦在今湖南省境內,有漵水。
+--------------------------------------------------------------------------------
+
+下一篇      
+靜心錄之八 外集二
+詩
+廬陵詩六首
+正德庚午三月遷戶陵尹作。
+
+游瑞華二首
+
+  簿領終年未出郊,此行聊解俗人嘲。憂時有志懷先達,作縣無能愧舊交。松古尚存經雪
+干,竹高還長拂雲梢。溪山處處堪行樂,正是浮名未易拋。
+其二
+
+  萬死投荒不擬回,生還且復荷栽培。逢時已負三年學,治劇兼非百里才。身可益民寧論
+屈,志存經國未全灰。正愁不是中流砥,千尺狂瀾豈易摧!
+古道
+
+  古道當長阪,肩輿入暮天。蒼茫聞驛鼓,冷落見炊煙。凍燭寒無焰,泥爐濕未燃。正思
+江檻外,閒卻釣魚船。
+立春日道中短述
+
+  臘意中宵盡,春容傍曉生。野塘冰轉綠,江寺雪消晴。農事沾泥犢,羈懷聽谷鶯。故山
+梅正發,誰寄欲歸情?
+公館午飯偶書
+
+  行台依獨寺,僧屋自成鄰。殿古凝殘雪,牆低入早春。巷泥晴淖馬,簷日暖堪人。雪散
+小巖碧,松梢掛月新。
+午憩香社寺
+
+  修程動百里,往往餉僧居。佛鼓迎官急,禪怵為客虛。桃花成井落,雲水接郊墟。不覺
+泥塵澀,看山興有餘。
+京師詩二十四首
+
+  正德庚午年十月,升南京刑部主事。辛未年入覲,調北京吏部主事作。
+夜宿功德寺次宗賢
+
+  山行初試夾衣輕,腳軟黃塵石路生。一夜洞雲眠未足,湖風吹月渡溪清。水邊楊柳覆茅
+楹,飲馬春流更一登。坐久逐忘歸路夕,溪雲正瀉春山青。
+別方叔賢四首
+
+  西樵山色遠依依,東指江門石路微。料得楚雲台上客,久懸秋月待君歸。
+  自是孤雲天際浮,筮中枯蠹豈相謀。請君靜後看羲畫,曾有陳篇一字不?
+  休論寂寂與惺惺,不妄由來即性情。笑卻殷勤諸老子,翻從知見覓虛靈。
+  道本無為只在人,自行自住豈須鄰?坐中便是天台路,不用漁郎更問津。
+白灣六章
+
+  宗巖文先生居白浦之灣,四方學者稱曰白浦先生,而不敢以姓字。某素高先生,又辱為
+之僚,因為書「白灣」二字,並詩以詠之。
+  浦之灣,其白漫漫。彼美君子,在水之盤。
+  灣之浦,其白瀰瀰。彼美君子,在水之涘。
+  雲之溶溶,於灣之湄。君子於處,民以為期。
+  雲之油油,於灣之委。君子於興,施及四海。
+  白灣之渚,於游以處。彼美君子兮,可以容與。
+  白灣之洋,於濯以湘。彼美君子兮,可以徜徉。
+寄隱巖
+
+  每逢山水地,便有卜居心。終歲風塵裡,何年滄海潯?洞寒泉滴細,花暝石房深。青壁
+須留姓,他時好共尋。
+香山次韻
+
+  尋山到山寺,得意卻忘山。巖樹坐來靜,壁蘿春自間。樓台星斗上,鐘聲翠微閒。頓息
+塵寰念,清溪踏月還。
+夜宿香山林宗師房次韻二首
+
+  幽壑來尋物外情,石門遙指白雲生。林間伐木時聞響,谷口逢僧不記名。天壁倒涵湖月
+曉,煙梯高接緯階平。松堂靜夜渾無寐,到枕風泉處處聲。
+  久落泥塗惹世情,紫崖丹壑是平生。養真無力常懷靜,竊祿未歸羞問名。樹隱洞泉穿石
+細,雲加回溪路入花平。道人只住層蘿上,明月峰頭有聲聲磬聲。
+別湛甘泉二首
+
+  行子朝欲發,驅車不得留。驅車下長阪,顧見城東樓。遠別情已慘,況此艱難秋!分手
+訣河梁,涕下不可收。車行望漸杳,飛埃越層邱。遲回歧路側,孰知我心憂!
+其二
+
+  我心憂以傷,君去阻且長。一別豈得已?母老思所將。奉命危難際,流俗反猜量。黃鵠
+萬里逝,豈伊為稻梁?棟火及毛羽,燕雀猶棲堂。跳梁多不測,君行戒前途。達命諒何滯,
+將母能忘虞。安居尤阱護,關路非歧嶇。令德崇易簡,可以知險阻。結茆湖水陰,幽期終不
+忘。伊爾得相就,我心亦何傷!世艱變倏忽,人命非可常。斯文天未墜,別短會日長。南寺
+春月夜,風泉閒竹房。逢僧或停楫,先掃白雲床。
+贈別黃宗賢
+
+  古人戒從惡,今人戒從善;從惡乃同污,從善翻滋怨;紛紛嫉娼興,指謫相非訕。自非
+篤信士,依違多背面。寧知竟漂流,淪胥亦污賤。卓哉汪陂子,奮身勇厥踐。拂衣還舊山,
+霧隱期豹變。嗟嗟吾黨賢,白黑匪難辯!
+歸越詩五首
+
+  正德壬申年升南京太僕寺少卿,便道歸越作
+四明觀白水二首
+
+  邑南富巖壑,白水尤奇觀;興來每思往,十年就茲觀。停騶指絕壁,涉澗緣危蟠。百源
+旱方歇,雲際猶飛湍。霏霏灑林薄,漠漠凝風寒。前聞若未愜,仰視終莫攀。石陰署氣薄,
+流觸溯回瀾。茲游詎盤樂?養靜意所關。逝者諒如斯,哀此歲月殘。擇幽雖得所,避時時猶
+難。劉樊古方外,感慨有餘歎!
+  千丈飛流舞白鸞,碧潭倒影鏡中看。籐蘿半壁雲煙濕。殿角長年風雨寒。野性從來山水
+癖,直躬更覺世途難。卜居斷擬如周叔,高臥無勞比謝安。
+杖錫道中用張憲使韻
+
+  山鳥歡呼欲問名,山花含笑似相迎。風回碧樹秋聲早,雨過丹巖夕照明。雪嶺插天開玉
+帳,雲溪環碧抱金城。懸燈夜宿茅堂靜,洞鶴林僧相對清。
+又用曰仁韻
+
+  每逢佳處問山名,風景依稀過眼生。歸霧忽連千嶂暝,夕陽偏放一溪晴。晚投巖寺依雲
+宿,靜愛楓林送雨聲。夜久披衣還起坐,不禁風月照人清。
+書杖錫寺
+
+  杖錫青冥端,澗壁環天險,垂巖下陡壑,涉水攀絕巘。溪深聽喧瀑,路絕駭危棧。捫蘿
+登峻極,披翳見平衍。僧逋寄孤衲,守廢遺荒殿。傷茲窮僻墟,曾未誅求免。探幽冀累息,
+憤時翻意慘。拯援才已疏,棲遲心益眷。哀猿嘯春嶂,懸燈宿西崦。誅茆竟何時?白雲愧舒
+捲。
+滁州詩三十六首
+正德癸酉年到太僕寺作
+
+梧桐江用韻
+
+  鳳鳥久不至,梧桐生高岡。我來竟日坐,清陰灑衣裳。援琴俯流水,調短意苦長。遺音
+滿空谷,隨風遞悠揚。人生貴自得,外慕非所臧。顏子豈忘世?仲尼固遑遑。已矣復何事,
+吾道歸滄浪。
+林間睡起
+
+  林間盡日掃花眠,只是官閒愧俸錢。門徑不妨春草合,齊居長對晚山妍。每疑方朔非真
+隱,始信揚雄誤《太玄》。混世亦能隨地得,野情終是愛邱園。
+贈熊彰歸
+
+  門徑荒涼蔓草生,相求深愧遠來情。千年絕學蒙塵土,何處澄江無月明?坐看遠山凝暮
+色,忽驚廢葉起秋聲。歸途望岳多幽興,為問山田待耦耕。
+別易仲
+
+  辰州劉易仲從予滁陽,一日問「道可言乎?」予曰:「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爾要
+知我苦,還須你自吃。」易仲省然有悟。久之辭歸,別以詩。
+  迢遞滁山春,子行亦何遠。累然良苦心,惝恍不遑飯。至道不外得,一悟失群暗。秋風
+洞庭波,遊子歸已晚。結蘭意方勤,寸草心先斷。末學久仳離,頹波竟誰挽?歸哉念流光,
+一逝不復返。
+送守中至龍盤山中
+
+  未盡師生六日情,天教風雪阻西行。茅堂豈有春風坐,江郭虛留一月程。客邸琴書燈火
+靜,故園風竹夢魂清。何年穩閉陽明洞,榾柮山爐煮石羹。
+龍蟠山中用韻
+
+  無奈青山處處情,村沽日日辦山行。真慚廩食虛官守,只把山游作課程。谷口亂雲隨騎
+遠,林間飛雪點衣輕。長思淡泊還真性,世味年來久絮羹。
+瑯琊山中三首
+
+  草堂寄放郎琊間,溪鹿巖僧且共閒。冰雪能回草木死,春風不化山石頑。《六經》散地
+莫收拾,叢棘被道誰刊刪?已矣驅馳二三子,鳳圖不出吾將還。
+  狂歌莫笑酒杯增,異境人間得未曾。絕壁倒翻銀海浪,遠山真作玉龍騰。浮雲野思春前
+動,虛室清香靜後凝。懶拙惟余林壑計,伐檀長自愧無能。
+  風景山中雪後增,看山雪後亦誰曾?隔溪巖犬迎人吠,飲澗飛猱踔樹騰。歸騎林間燈火
+動,鳴鐘谷口暮光凝。塵蹤正自韜籠在,一宿雲房尚未能。
+答朱汝德用韻
+
+  東去蓬瀛合有津,若為風雨動經旬。同來海岸登舟在,俱是塵寰欲渡人。弱水洪濤非世
+險,長年三老定誰真。青鸞眇眇無消息,悵望煙花又暮春。
+送惟乾二首
+
+  獨見長年思避地,相從千里欲移家。慚予豈有萬間庇?借爾剛余一席沙。古洞幽期攀桂
+樹,春溪歸路問桃花。故人勞念還相慰,回雁新秋寄彩霞。
+  簦芨連年愧遠求,本來無物若為酬。春城驛路聊相送,夜雪空山且復留。江浦雲開廬岳
+曙,洞庭湖闊九疑浮。懸知再鼓瀟湘柁,應是芙蓉湘水秋。
+別希顏二首
+
+  中歲幽期亦幾人?是誰長負故山春?道情暗與物情化,世味爭如酒味醇!耶水雲門空舊
+隱,青鞋布襪定何晨?童心如故容顏改,慚愧年年草木新。
+  後會難期別未輕,莫辭行李滯江城。且留南國春山興,共聽西堂夜雨聲。歸路終知雲外
+去,晴湖想見鏡中行。為尋洞裡幽棲處,還有峰頭雙鶴鳴。
+山中示諸生五首
+
+  路絕春山久廢尋,野人扶病強登臨。同遊仙侶須乘興,共探花源莫厭深。鳴鳥游絲俱自
+得,閒雲流水亦何心?從前卻恨牽文句,展轉支離歎陸沉!
+其二
+
+  滁流亦沂水,童冠得幾人?莫負詠歸興,溪山正暮春。
+其三
+
+  桃源在何許?西峰最深處。不用問漁人,沿溪踏花去。
+其四
+
+  池上偶然到,紅花間白花。小亭閒可坐,不必問誰家。
+其五
+
+  溪邊坐流水,水流心共閒。不知山月上,松影落衣斑。
+龍潭夜坐
+
+  何處花香入夜清?石林茅屋隔溪聲。幽人月出每孤往,棲鳥山空時一鳴。草露不辭芒履
+濕,松風偏與葛衣輕。臨流欲寫猗蘭意,江北江南無限情。
+送德觀歸省二首
+
+  雪裡閉門十日坐,開門一笑忽青天。茅簷正好負暄日,客子胡為思故園?椿樹慣經霜雪
+老,梅花偏向歲寒妍。瑯琊春色如相憶,好放山陰月下船。
+  郎琊雪是故園雪,故園春亦瑯琊春。天機動處即生意,世事到頭還俗塵。立雪浴沂傳故
+事,吟風弄月是何人?到家好謝二三子,莫向長沮錯問津。
+送蔡希顏三首
+
+  正德癸酉冬,希淵赴南宮試,訪予滁陽,遂留閱歲。既而東歸,問其故,辭以疾。希淵
+與予論學郎琊之間,於斯道既釋然矣,別之以詩。
+  風雪蔽曠野,百鳥凍不翻。孤鴻亦何事,叫叫溯寒雲?豈伊稻粱計,獨往求其群?之子
+眇萬鐘,就我滁水濱。野寺同游請,春山共攀援。鳥鳴幽谷曙,伐木西澗曛。清夜湛玄思,
+晴窗玩奇文。寂景賞新悟,微言欣有聞。寥寥絕代下,此意冀可論。
+  群鳥喧北林,黃鵠獨南逝。北林豈無枝?羅弋苦難避。之子丹霞姿,辭我雲門去。山空
+響流泉,路僻迷深樹。長谷何盤紆,紫芝春可茹。求志暫棲巖,避喧寧遁世。系予辱風塵,
+送子愧雲霧。匡時已無術,希聖徒有慕。倘入陽明峰,為尋舊棲處。
+  何事憧憧南北行?望雲依闕兩關情。風塵暫息滁陽駕,鷗鷺還尋鑒水盟。悟後《六經》
+無一字,靜余孤月湛虛明。從知歸路多相憶,伐木山山春鳥鳴。
+贈守中北行二首
+
+  江北梅花雪易殘,山窗一樹自家看。臨行掇贈聊數顆,珍重清香是歲寒。
+  來何匆促去何遲,來去何心莫漫疑。不為高堂雙雪鬢,歲寒寧受北風欺。
+鄭伯興謝病還鹿門雪夜過別賦贈三首
+
+  之子將去遠,雪夜來相尋。秉燭耿無寐,憐此歲寒心。歲寒豈徒爾,何以贈遠行?聖路
+塞已久,千載無復尋。豈無群儒跡?蹊徑榛茆深。浚流須尋源,積土成高岑。攬衣望遠道,
+請君從此征。
+  浚流須有源,植木須有根。根源未浚植,枝派寧先蕃?謂勝通夕話,義利分毫間。至理
+匪外得,譬猶鏡本明,外塵蕩瑕垢,鏡體自寂然。孔訓示克己,孟子垂反身,明明賢聖訓,
+請君勿與諼。
+  鹿門在何許?君今鹿門去。千載龐德公,猶存棲隱處。潔身匪亂倫,其次乃避地。世人
+失其心,顧瞻多外慕。安宅捨弗居,狂馳驚奔騖。高言詆獨善,文非遂巧智。瑣瑣功利儒,
+寧復知此意!
+門人王嘉秀實夫蕭琦子玉告歸書此見別意兼寄聲辰陽諸賢
+
+  王生兼養生,蕭生頗慕禪;迢迢數千里,拜我滁山前。吾道既匪佛,吾學亦匪仙。坦然
+由簡易,日用匪深玄。始聞半疑信,既乃心豁然。譬彼土中鏡,暗暗光內全;外但去昏翳,
+精明燭媸妍。世學如剪綵,妝綴事蔓延;宛宛具枝葉,生理終無緣。所以君子學,布種培根
+原;萌芽漸舒發,暢茂皆由天。秋風動歸思,共鼓湘江船。湘中富英彥,往往多及門。臨歧
+綴斯語,因之寄拳拳。
+滁陽別諸友
+
+  滁陽諸友從游,送予至鳥衣,不能別。及暮,王性甫汝德諸友送至江浦,必留居,俟予
+渡江。因書此促之歸,並寄諸賢,庶幾共進此學,以慰離索耳。
+  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復來滁州。相思若潮水,來往何時休?空相思,亦何益?欲慰
+相思情,不如崇令德。掘地見泉水,隨處無弗得;何必驅馳為?千里遠相即。君不見堯羹與
+舜牆,又不見孔與跖對面不相識?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門轉盼成路人。
+寄浮峰詩社
+
+  晚涼庭院坐新秋,微月初生亦滿樓。千里故人誰命駕?百年多病有孤舟。風霜草木驚時
+態,砧杵關河動遠愁。飲水曲肱吾自樂,茆堂今在越溪頭。
+棲雲樓坐雪二首
+
+  繞看庭樹玉森森,忽漫階除已許深。但得諸生通夕坐,不妨老子半酣吟。瓊花入座能欺
+酒;冰溜垂簷欲墮針。卻憶征南諸將士,未禁寒夜鐵衣沉。
+  此日棲雲樓上雪,不知天意為誰深。忽然夜半一言覺,又動人間萬古吟。玉樹有花難結
+果,天機無線可通針。曉來不覺城頭鼓,老懶義皇睡正沉。
+與商貢士二首
+
+  見說浮山麓,深林繞石溪。何時拂衣去,三十六巖棲。
+其二
+
+  見說浮山勝,心與浮山期。三十六巖內,為選一巖奇。
+南都詩四十七首
+正德甲戍年四月升南京鴻臚寺卿作
+
+題歲寒亭贈汪尚和
+
+  一覺紅塵夢欲殘,江城六月滯風湍。人間炎暑無逃遁,歸向山中臥歲寒。
+  句句糠枇字字陳,卻於何處覓知新?紫陽山下多豪俊,應有吟風弄月人。
+山中懶睡四首
+
+  竹裡籐床識懶人,脫巾山麓任吾真。病夫已久逃方外,不受人間禮數嗔。
+  掃石焚香任意眠,醒來時有客談玄。松風不用蒲葵扇,坐對青崖百丈泉。
+  古洞幽深絕世人,石床風細不生塵。日長一覺義皇睡,又見峰頭上月輪。
+  人間白日醒猶睡,老子山中睡卻醒。醒睡兩非還兩是,溪雲漠漠水泠泠。
+題灌山小隱二絕
+
+  茆屋山中早晚成,任他風雨任他晴。男婚女嫁多年畢,不待而今學向平。
+  一自移家入紫煙,深林住久遂忘年。山中莫道無供給,明月清風不用錢。
+六月五章
+
+  六月乙亥,南都熊峰少宰石公以少宗伯召。南都之士聞之,有惻然而戚者,有欣然而喜
+者。其戚者曰:「公端介敏直,方為留都所倚重,今茲往,善類失所恃,群小罔以嚴。辯惑
+考學者曷從而討究?剖政斷疑者曷從而咨決?南都非根本地乎?而獨不可以公遺之!」其喜
+者曰:「公之端介敏直,寧獨留都所倚重,其在京師,獨無善類乎?獨無群小乎?獨無辯惑
+考學、剖政斷疑者乎?且天子之召之也,亦寧以少宗伯,將必大用。大用則以庇天下,斯匯
+征之慶也。」公聞之曰:「戚者非吾之所敢,喜者乃吾之所憂也。吾思所以逃吾之憂者而不
+得其道,若之何?」陽明子素知於公,既以戚眾之戚、喜眾之喜,而復憂公之憂。乃敘其事
+,為賦《六月》,庸以贈公之行。
+  六月淒風,七月暑雨。倏雨倏寒,道修以阻。允允君子,迪爾寢興。毋沾爾行,國步斯
+頻。
+  哀此下民,靡屆靡極。不有老成,其何能國?吁嗟老成,獨遺典刑,若屋之傾,尚支其
+楹。
+  心之憂矣,言靡有所。如彼喑人,食荼與苦。依依長谷,言采其芝。人各有時,我歸孔
+時。
+  昔彼叔季,沉湎以逞。耄集以咨,我人自靖。允允君子,淑慎爾則。靡曰休止,民何於
+極!
+  日月其逝,如彼滄浪。南北其望,如彼參商。允允君子,毋沾爾行。如日之升,以曷不
+光!
+守文弟歸省攜其手歌以別之
+
+  爾來我心喜,爾去我心悲。不為倚門念。吾寧捨爾歸?長途正炎暑,爾行慎興居!涼茗
+勿頻啜,節食但無饑。勿出船旁立,忽登岸上嬉。收心每澄坐,適意時觀書。申洪皆冥頑,
+不足長嗔笞。見人勿多說,慎默真如愚。接人莫輕率,忠信持謙卑。從來為己學,慎獨乃其
+基。紛紛多嗜欲,爾病還爾知。到家良足樂,怡顏報重闈。昨秋童蒙去,今夏成人歸。長者
+愛爾敬,少者悅爾慈。親朋稱嘖嘖,羨爾能若茲。信哉學問功,所貴在得師。吾匪崇外飾,
+欲爾沽名為;望爾日造造,聖賢以為期。九兄及印弟,誦此共勉之!
+書扇面寄館賓
+
+  湖上群山落照晴,湖邊萬木起秋聲。何年歸去陽明洞,獨棹扁舟鑒裡行?
+用實夫韻
+
+  詩從雪後吟偏好,酒向山中味轉佳。巖瀑隨風雜鐘磬,水花如雨落袈裟。
+游牛首山
+
+  春尋指天闕,煙霞眇何許。雙峰久相違,千巖來舊主。浮雲刺中天,飛閣凌風雨。探秀
+澗阿入,蘿陰息筐筥。滅跡避塵纓,清朝入深沮。風磴仰捫歷,淙壑屢窺俯。梯雲躋石閣,
+下榻得吾所。釋子上方候,鳴鐘出延佇。頹景耀回盼,層飆翼輕舉。曖曖林芳暮,泠泠石泉
+語。清宵耿無寐,峰月升煙宇。會晤得良朋,可以寄心腑。
+送徽州洪侹承瑞
+
+  平生舉業最疏慵,挾冊虛煩五月從。竹院檢方時論藥,茆堂放鶴或開籠。憂時漫有孤忠
+在,好古全無一藝工。念我還能來夜雪,逢人休說坐春風。
+病中大司馬喬公有詩見懷次韻奉答二首
+
+  十日無緣拜後塵,病夫心地欲生榛。詩篇極見憐才意,伎倆慚非可用人。黃閣望公長秉
+軸,滄江容我老垂綸。保厘珍重回天手,會看春風萬木新。
+  一自多歧分路塵,堂堂正道遂生榛,聊將膚淺窺前聖,敢謂心傳啟後人。淮海帝圖須節
+制,雲雷大造看經綸。枉勞詩句裁風雅,欲借《盤銘》獻日新。
+送諸伯生歸省
+
+  天涯送爾獨傷神,歲月龍山夢裹春。為謝江南諸故舊,起居東嶽太夫人。閒中書卷堪時
+展,靜裹工夫要日新。能向塵途薄軒冕,不妨蓑笠老江濱。
+寄馮雪湖二首
+
+  竿竹誰隱扶桑東?白眉之叟今龐公。隔湖聞雞謝墅接,渡海有鶴蓬山通。鹵田經歲苦秋
+雨,浪痕半壁驚湖風。歌聲屋低似金石,點也此意當能同。
+  海岸西頭湖水東,他年蓑笠擬從公。釣沙碧海群鷗借,樵徑青雲一鳥通。席有春陽堪坐
+雪,門垂五柳好吟風。於今猶是天涯夢,悵望青霄月色同。
+諸用文歸用子美韻為別
+
+  一別煙雲歲月深,天涯相見二毛侵。孤帆江上親朋意,樽酒燈前故國心。冷雪晴林還作
+雨,鳥聲幽谷自成吟。飲余莫上峰頭望,煙樹迷茫思不禁。
+題王實夫畫
+
+  隨處山泉著草廬,底須松竹掩柴扉。天涯遊子何曾出?畫裡孤帆未是歸。小酉諸峰開夕
+照,虎溪春寺入煙霏。他年還向辰陽望,卻憶題詩在翠微。
+贈潘給事
+
+  五月滄浪濯足歸,正堪荷葉制初衣。甲非乙是君休問,酉水辰山志未違。沙鳥不須疑雀
+舫,江雲先為掃魚磯。武陵溪壑猶深僻,莫更移家入翠微。
+與沅陵郭掌教
+
+  記得春眠寺閣雲,松林水鶴日為群。諸生問業沖星入,稚子拈香靜夜焚。世事暗隨江草
+換,道情曾許碧山聞。別來點瑟還誰鼓?悵望煙花此送君。
+別族太叔克彰
+
+  情深宗族誼同方,消息那堪別後荒。江上相逢疑未定,天涯獨去意重傷。身閒最覺湖山
+靜,家近殊聞草木香。雲路莫嗟遲發軔,世塗塗崎曲盡羊腸。
+登憑虛閣和石少宰韻
+
+  山閣新春負一登,酒邊孤興晚堪乘。松間鳴瑟驚棲鶴,竹裡茶煙起定僧。望遠每來成久
+坐,傷時有涕恨無能。峰頭見說連閶闔,幾欲排雲尚未曾。
+登閱江樓
+
+  絕頂樓荒舊有名,高皇曾此駐龍旌。險存道德虛天塹,守在蠻夷豈石城。山色古今余王
+氣,江流天地變秋聲。登臨授簡誰能賦?千古新亭一愴情!
+獅子山
+
+  殘暑須還一雨清,高峰極目快新晴。海門潮落江聲急,吳苑秋深樹腳明。烽火正防胡騎
+入,羽書愁見朔雲橫。百年未有涓埃報,白髮今朝又幾莖?
+游清涼寺三首
+
+  春尋載酒本無期,乘興還嫌馬足遲。古寺共憐春草沒,遠山偏與夕陽宜。雨晴澗竹消蒼
+粉,風暖巖花落紫蕤。昏黑更須凌絕頂,高懷想見少陵詩。
+其二
+
+  積雨山行已後期,更堪多病益遲遲。風塵漸覺初心負,邱壑真與野性宜。綠樹陰層新作
+蓋,紫蘭香細尚餘蕤。輞川圖畫能如許,絕是無聲亦有詩。
+其三
+
+  不顧尚書此日期,欲為花外板輿遲。繁絲急管人人醉,竹徑松堂處處宜。雙樹暗芳春寂
+寞,五峰晴秀晚義蕤。暮鐘杳杳催歸騎,惆悵煙光不盡詩。
+寄張東所次前韻
+
+  遠趨君命忽中違,此意年來識者稀。黃綺曾為炎祚出,子陵終向富春歸。江船一話千年
+闊,塵夢今驚四十非!何日孤帆過天目,海門春浪掃漁磯。
+別余縉子紳
+
+  不須買棹往來頻,我亦攜家向海濱。但得青山隨鹿豕,未論黃閣畫麒麟。喪心疾已千年
+痼,起死方存六籍真。歸向蘭溪溪上問,桃花春水正迷津。
+送劉伯光
+
+  五月茅茨靜竹扉,論心方洽忽辭歸。滄江獨棹沖新暑,白髮高堂戀夕暉。謾道《六經》
+皆註腳,還誰一語悟真機?相知若問年來意,已傍西湖買釣磯。
+冬夜偶書
+
+  百事支離力不禁,一官棲息病相侵。星辰魏闕江湖迥,松柏茅茨歲月深。欲倚黃精消白
+髮,由來空谷有餘音。曲肱已醒浮雲夢,荷蕢休疑擊磬心。
+寄潘南山
+
+  秋風吹散錦溪雲,一笑南山雨後新。詩妙盡從言外得,《易》微誰見畫前真?登山腳健
+何妨老,留客情深不計貧。朱呂月林傳故事,他年還許上西鄰。
+送胡廷尉
+
+  鐘陵雪後市燈殘,簫鼓江船發曉寒。山水總憐南國好,才猷須濟朔方艱。綵衣得侍仙
+舟遠,春色行應故里看。別去中宵瞻北極,五雲飛處是長安。
+與郭子全
+
+  相別翻憐相見時,碧桃開盡桂花枝。光陰如許成虛擲,世故摧人總不知。雲路不須朱紱
+去,歸帆且得綵衣隨。嵐山風景濂溪近,此去還應自得師。
+次欒子仁韻送別四首
+
+  子仁歸,以四詩請用其韻答之,言亦有過者,蓋因子仁之病而藥之,病已則去其藥。
+  從來尼父欲無言,須信無言已躍然。悟到鳶魚飛躍處,工夫原不在陳編。
+  操持存養本非禪,矯枉寧知已過偏。此去好從根腳起,竿頭百尺未須前。
+  野夫非不愛吟詩,才欲吟詩即亂思。未會性情涵詠地,《二南》還合是淫辭。
+  道聽塗傳影響前,可憐絕學遂多年。正須閉口林間坐,莫道青山不解言。
+書悟真篇答張太常二首
+
+  《悟真篇》是誤真篇,三注由來一手箋。恨殺妖魔圖利益,遂令迷妄競流傳。造端難免
+張平叔,首禍誰誣薛紫賢。直說與君惟個字,從頭去看野狐禪。
+  誤真非是《悟真篇》,平叔當時已有言。只為世人多戀著,且從情慾起因緣。癡人前豈
+堪談夢?真性中難更說玄。為問道人還具眼,試看何物是青天?
+贛州詩三十六首
+
+  正德丙子年九月升南贛歛都御史以後作。
+丁丑二月征漳寇進兵長汀道中有感
+
+  將略平生非所長,也提戎馬入汀漳。數峰斜日旌旗遠,一道春風鼓角揚。莫倚貳師能出
+塞,極知充國善平羌。瘡痍到處曾無補,翻憶鐘山舊草堂。
+回軍上杭
+
+  山城經月駐旌戈,亦復幽尋到薜蘿。南國已忻回甲馬,東田初喜出農蓑。溪雲曉度千峰
+雨,江漲新生兩岸波。暮倚七星瞻北極,絕憐蒼翠晚來多。
+喜雨三首
+
+  即看一雨洗兵戈,便覺光風轉石蘿。順水飛檣來買舶,絕江喧浪舞漁蓑。片雲東望懷梁
+國,五月南征想伏波。長擬歸耕猶未得,雲門初伴漸無多。
+  轅門春盡猶多事,竹院空閒未得過。特放小舟乘急浪,始聞幽碧出層蘿。山田旱久兼逢
+雨,野老歡騰且縱歌。莫謂可塘終據險,地形原不勝人和。
+  吹角峰頭曉散軍,橫空萬騎下氤氳。前旌已帶洗兵雨,飛鳥猶驚卷陣雲。南畝漸忻農事
+動,東山休共凱歌聞。正思鋒鏑堪揮淚,一戰功成未足雲。
+聞曰仁買田霅上攜同志待予歸二首
+
+  見說相攜霅上耕,連蓑應已出烏程。荒畬初墾功須倍,秋熟雖微稅亦輕。雨後湖舠兼學
+釣,餉余堤樹合閒行。山人久有歸農興,猶向千峰夜度兵。
+  月夜高林坐夜沉,此時何限故園心!山中古洞陰蘿合,江上孤舟春水深。百戰自知非舊
+學,三驅猶愧失前禽。歸期久負雲門伴,獨向幽溪雪後尋。
+祈雨二首
+
+  旬初一雨遍汀漳,將謂汀虔是接疆。天意豈知分彼此?人情端合有炎涼。月行今已虛纏
+畢,斗杓何曾解挹漿!夜起中庭成久立,正思民瘼欲沾裳。
+  見說虔南惟苦雨,深山毒霧長陰陰。我來偏遇一春旱,誰解挽回三日霖?寇盜郴陽方出
+掠,干戈塞北還相尋。憂民無計淚空墮,謝病幾時歸海潯?
+還贛
+
+  積雨雩都道,山途喜乍晴。溪流遲渡馬,岡樹隱前旌。野屋多移灶,窮苗尚阻兵,迎趨
+勤父老,無苗愧巡行。
+借山亭
+
+  借山亭子近如何?乘興時從夢裡過。尚想清池環醉影,猶疑花徑駐鳴珂。疏簾細雨燈前
+局,碧樹涼風月下歌。傳語諸公合頻賞,休令歲月亦蹉跎。
+桶岡和邢太守韻二首
+
+  處處山田盡人畬,可憐黎庶半無家。興師正為民痍甚,陟險寧辭鳥道斜!勝世真如瓴水
+建,先聲不礙嶺雲遮。窮巢容有遭驅脅,尚恐兵鋒或濫加。
+  戰亂興師既有名,揮戈真已見風行。豈雲薄劣能驅策?實仗皇威自震驚。爛額尚慚為上
+客,徙薪尤覺費經營。主恩未報身多病,旋凱須還隴上耕。
+通天巖
+
+  青山隨地佳,豈必故園好?但得此身閒,塵寰亦蓬島。西林日初暮,明月來何早!醉臥
+石床涼,洞雲秋未掃。
+游通天巖次鄒謙之韻
+
+  天風吹我上丹梯,始信青霄亦可躋。俯視氛寰成獨慨,卻憐人世尚多迷。東南真境埋名
+久,閩楚諸峰入望低。莫道仙家全脫俗,三更日出亦聞雞。
+又次陳惟浚韻
+
+  四山落木正秋聲,獨上高峰望眼明。樹色遙連閩嶠碧,江流不盡楚天清。雲中想見雙龍
+轉,風外時傳一笛橫。莫遣新愁添白髮,且呼明月醉沉觥。
+忘言巖次謙之韻
+
+  意到已忘言,興劇復忘飯。坐我此巖中,是誰鑿混沌?尼父欲無言,達者窺其本;此道
+何古今?斯人去則遠。空巖不見人,真成面牆立。巖深雨不到,雲歸花亦濕。
+圓明洞次謙之韻
+
+  群山走波浪,出沒龍蛇脊。巖棲寄盤渦,沉淪遂成癖。我來汲東溟,爛煮南山石。千年
+熟一炊,欲餉巖中客。潮頭巖次謙之韻潮頭起平地,化作千丈雪。棹舟者何人?試問巖頭月
+。
+天成素有志於學茲得告東歸林居靜養其所就可知矣臨別以此紙索贈漫為賦此遂寄聲山澤諸賢
+
+  予有山林期,荏冉風塵際。高秋送將歸,神往跡還滯。回車當盛年,養痾非遁世。垂竿
+鑒湖雲,結廬浮峰樹。愛日遂庭趨,芳景添游詣。掎生悟玄魄,妙靜息緣慮。眇眇素心人,
+望望滄洲去。東行訪天沃,雲中倘相遇。
+坐忘言巖問二三子
+
+  幾日巖棲事若何?莫將佳景復虛過。未妨雲壑淹留久,終是塵寰錯誤多。澗道霜風疏草
+木,洞門煙月掛籐蘿。不知相繼來游者,還有吾儕此意麼?
+留陳惟浚
+
+  聞說東歸欲問舟,清游方此復離憂。卻看陰雨相淹滯,莫道山靈獨苦留。薜荔巖高兼得
+月,桂花香滿正宜秋。煙霞到手休輕擲,塵土驅人易白頭。
+棲禪寺雨中與惟乾同登
+
+  絕頂深泥冒雨扳,天於佳景亦多慳。自憐久客頻移棹,頗羨高僧獨閉關。江草遠連雲夢
+澤,楚雲長斷九疑山。年來出處渾無定,慚愧沙鷗盡日閒。
+茶寮紀事
+
+  萬壑風泉秋正哀,四山雲霧晚初開。不因王事兼程入,安得閒行向北來?登陟未妨安石
+興,縱擒徒羨孔明才。乞身已擬全師日,歸掃溪邊舊釣台。
+回軍九連山道中短述
+
+  百里妖氛一戰清,萬峰雷雨洗回兵。未能千羽苗頑格,深愧壺漿父老迎。莫倚謀攻為上
+策,還須內治是先聲。功微不願封侯賞,但乞蠲輸絕橫征。
+回軍龍南小憩玉石巖雙洞絕奇徘徊不忍去因寓以陽明別洞之號兼留此作三首
+
+  甲馬新從鳥道回,覽奇還更陟崔嵬。寇平漸喜流移復,春暖兼欣農務開。兩竇高明行日
+月,九關深黑閉風雪。投簪最好支茅地,戀土猶懷舊釣台。
+  洞府人寰此最佳,當年空自費青鞋。麾幢旖旎懸仙伏,台殿高低接緯階。天巧固應非斧
+鑿,化工無乃太安排?欲將點瑟攜童冠,就攬春雲結小齊。
+  陽明山人舊有居,此地陽明景不如。但在乾坤俱逆旅,曾留信宿即吾廬。行窩已許人先
+號,別洞何妨我借書。他日巾車還舊隱,應懷茲土復鄉閭。
+再至陽明別洞和邢太守韻二首
+
+  春山隨處款歸程,古洞幽虛道意生。澗壑風泉時遠近,石門蘿月自分明。林僧住久炊遺
+火,野老忘機罷席爭。習靜未緣成久坐,卻慚塵土逐虛名。
+  山水平生是課程,一淹塵土遂心生。耦耕亦欲隨沮溺,七縱何緣得孔明?吾道羊腸須蠖
+屈,浮名蝸角任龍爭。好山當面馳車過。莫漫尋山說避名。
+夜坐偶懷故山
+
+  獨夜殘燈夢未成,蕭蕭總是故園聲。草深石徑鼪鼯,雪靜空山猿鶴驚。漫有緘書懷舊侶
+,常牽纓冕負初情。雲溪漠漠春風轉,紫菌黃花又自生。
+懷歸二首
+
+  深慚經濟學封侯,都付浮雲自去留。往事每因心有得,身閒方喜世無求。狼煙幸息昆陽
+患,蠡測空懷杞國憂。一笑海天空闊處,從知吾道在滄洲。
+  身經多難早知非,此事年來識者稀。老大有情成舊德,細謀無計解重圍。意常不足真夷
+道,情到方濃是險機。悵望衡茅無事日,漫吹松火織秋衣。
+送德聲叔父歸姚
+並序
+
+  守仁與德聲叔父共學於家君龍山先生。叔父屢困場屋,一旦以親老辭廩歸養。交遊強之
+出,輒笑曰:「古人一日養,不以三公易。吾豈以一老母博一弊儒冠乎?」嗚呼!若叔父可
+謂真知內外輕重之分矣。今年夏,來贛視某,留三月。飄然歸,興不可挽,因謂某曰:「秋
+風菁鱸,知子之興無日不切。然時事若此,恐即未能脫,吾不能俟子之歸舟。吾先歸,為子
+開荒陽明之麓,如何?」嗚呼!若叔父可謂真知內外輕重之分矣。某方有詩戒,叔父曰:「
+吾行,子可無言?」輒為賦此。
+  猶記垂髫共學年,於今鬢髮兩蒼然。窮通只好浮雲看,歲月真同逝水懸。歸鳥長空隨所
+適,秋江落木正無邊。何時卻返陽明洞,蘿月松風掃石眠。
+
+示憲兒
+
+  幼兒曹,聽教誨:勤讀書,要孝弟;學謙恭,循禮義;節飲食,戒遊戲;毋說謊,毋貪
+利;毋任情,毋鬥氣;毋責人,但自治。能下人,是有志;能容人,是大器。凡做人,在心
+地;心地好,是良士;心地惡,是兇類。譬樹果,心是蒂;蒂若壞,果必墜。吾教汝,全在
+是。汝諦聽,勿輕棄!
+贈陳東川
+
+  白沙詩裡莆陽子,盡是相逢逆旅間。開口向人談古禮,拂衣從此入雲山。
+江西詩一百二十首
+
+  正德己卯年,奉敕往福建處叛軍。至豐城,遭宸濠之變,趨還吉安,集兵平之。八月,
+升副都御史,巡按江西作。
+鄱陽戰捷
+
+  甲馬秋驚鼓角風,旌旗曉拂陣雲紅。勤王敢在汾淮後,戀闕真隨江漢東。群丑漫勞同吠
+犬,九重端合是飛龍。涓埃未遂酬滄海,病懶先須伴赤松。
+書草萍驛二首
+
+  九月獻俘北上,駐草萍,時已暮。忽傳王師已及徐淮,遂乘夜速發。次壁間韻紀之二首
+。
+  一戰功成未足奇,親征消息尚堪危。邊烽西北方傳警,民力東南已盡疲。萬里秋風嘶甲
+馬,千山斜日度旌旗。小臣何爾驅馳急?欲請迴鑾罷六師。
+  千里風塵一劍當,萬山秋色送歸航。堂垂雙白虛頻疏,門已三過有底忙。羽檄西來秋黯
+黯,關河北望夜蒼蒼。自嗟力盡螳螂臂,此日回天在廟堂。
+西湖
+
+  靈鷲高林暑氣清,天竺石壁雨痕晴。客來湖上逢雲起,僧住峰頭話月明。世路久知難直
+道,此身那得尚虛名!移家早定孤山計,種果支茅卻易成。
+寄江西諸士夫
+
+  甲馬驅馳已四年,秋風歸路更茫然。慚無國手醫民病,空有官銜縻俸錢。湖海風塵雖暫
+息,江湘水旱尚相沿。題詩忽憶并州句,回首江西亦故園。
+太息
+
+  一日復一日,中夜坐歎息。庭中有嘉樹,落葉何淅瀝。蒙翳亂籐纏,寧知絕根脈。丈夫
+貴剛腸,光陰勿虛擲。頭白眼昏昏,吁嗟亦何及!
+宿淨寺四首
+
+  十月至杭,王師遣人追宸濠,復還江西。是日遂謝病退居西湖。
+  老屋深松覆古籐,羈棲猶記昔年曾。棋聲竹裡消閒畫,藥裹窗前對病僧。煙艇避人長曉
+出,高峰望遠亦時登。而今更是多牽繫,欲似當時又不能。
+  常苦人間不盡愁,每拼須是入山休。若為此夜山中宿,猶自中宵煎百憂。百戰西江方底
+定,六飛南向尚淹留。何人真有回天力,諸老能無取日謀?
+  百戰歸來一病身,可看時事更愁人。道人莫問行藏計,已買桃花洞裡春。
+  山僧對我笑,長見說歸山。如何十年別,依舊不曾閒?
+歸興
+
+  一絲無補聖明朝,兩鬢徒看長二毛。自識淮陰非國士,由來康節是人豪。時方多難容安
+枕?事已無能欲善刀。越水東頭尋舊隱,白雲茅屋數峰高。
+即事漫述四首
+
+  從來野興只山林,翠壁丹梯處處尋。一自浮名縈世網,遂令真訣負初心。夜馳險寇天峰
+雪,秋虜強王漢水陰。辛苦半生成底事?始憐莊舄亦哀吟。
+  百戰深秋始罷兵,六師冬盡尚南征。誠微未足回天意,性僻還多拂世情。煙水滄江從鶴
+好,風雲溟海任龍爭。他年若訪陶元亮,五柳新居在赤城。
+  窅窅深愁伴客居,江船風雨夜燈虛。尚勞車駕臣多缺,無補瘡痍術已疏。親老豈堪還遠
+別,時危那得久無書!明朝且就君平卜,要使吾心不負初。
+  茅茨松菊別多年,底事寒江尚客船?強所不能儒作將,付之無奈數由天。徒聞諸葛能興
+漢,未必田單解誤燕。最羨漁翁閒事業,一竿明月一蓑煙。
+泊金山寺二首
+十月將趨行在
+  但過金山便一登,鳴鐘出迓每勞僧。雲濤石壁深龍窟,風雨樓台迥佛燈。難後詩懷全欲
+減,酒邊孤興尚堪憑。巖梯未用妨苔滑,曾踏天峰雪棧冰。
+  醉入江風酒易醒,片帆西去雨冥冥。天回江漢留孤柱,地缺東南著此亭。沙渚亂更新世
+態,峰巒不改舊時青。舟人指點龍王廟,欲話前朝不忍聽。
+
+舟夜
+
+  隨處看山一葉舟,夜深霜月亦兼愁。翠華此際游何地?畫角中宵起戍樓。甲馬尚屯淮海
+北,旌旗初散楚江頭。洪濤滾滾乘風勢,容易開帆不易收。
+舟中至日
+
+  歲寒猶歎滯江濱,漸喜陽回大地春。未有一絲添袞繡,謾提三尺淨風塵。丹心倍覺年來
+苦,白髮從教鏡裡新。若待完名始歸隱,桃花笑殺武陵人。
+阻風
+
+  冬江盡說風長北,偏我北來風便南。未必天公真有意,卻逢人事偶相參。殘農得暖堪登
+獲,破屋多寒且曝簷。果使困窮能稍濟,不妨經月阻江潭。
+用韻答伍汝真
+
+  莫怪鄉思日夜深,干戈衰病兩相侵。孤腸自信終如鐵,眾口從教盡鑠金!碧水丹山曾舊
+約,青天白日是知心。茅茨歲晚饒風景,雲滿清溪雪滿岑。
+過鞋山戲題
+
+  曾駕雙虯渡海東,青鞋失腳墮天風。經過已是千年後,蹤跡依然一夢中。屈子漫勞傷世
+隘,楊朱空自泣途窮。正須坐我匡廬頂,濯足寒濤步曉空。
+楊邃庵待隱園次韻五首
+
+  嘉園名待隱,專待主人歸。此日真歸隱,名園竟不違。巖花如共語,山石故相依。朝市
+都忘卻,無勞更掩扉。
+其二
+
+  大隱真廛市,名園陋給孤。留侯先謝病,范老竟歸湖。種竹非醫俗,移山不是愚。是日
+公方移山石。對時存燮理,經濟自成謨。
+其三
+
+  綠野春深地,山陰夜靜時。冰霜緣徑滑,雲石向人危。平難心仍在,扶顛力未衰。江湖
+兵甲滿,吟罷有餘思。
+  茲園聞已久,今度始來窺。市裡煙霞靜,壺中結構奇。勝游須繼日,虛席亦多時。莫道
+東山僻,蒼生或未知。
+其五
+
+  芳園待公隱,屯世待公亭。花竹深台榭,風塵暗甲兵。一身良得計,四海未忘情。語及
+艱難際,停杯淚欲傾。
+登小孤書壁
+
+  人言小孤殊阻絕,從來可望不可攀。上有顛崖勢欲墮,下有劍石交巉頑。峽風閃壁船難
+進,洪濤怒撞蛟龍關;帆檣摧縮不敢越,往往退次依前山。崖傍沙岸日東徙,忽成巨浸通
+西灣。帝心似憫舟楫苦,神斧夜劈無痕斑。風雷倏翕見萬怪,人謀不得容其間。我來銳意欲
+一往,小舟微服沿回瀾。側身肋息仰天竇,懸空絕棧蛛絲慳。風吹卯酒眼花落,凍滑丹梯足
+力孱。青單吹雨出仍沒,白鳥避客來復還。峰頭四顧盡落日,宛然風景如瀛寰。煙霞未覺三
+山遠,塵土聊乘半日閒。奇觀江海詎為險?世情平地猶多艱。嗚呼!世情平地猶多艱,回瞻
+北極雙淚潺!
+登蟂磯次草泉心劉石門韻二首
+二詩壬戌年作,誤入此
+
+  中流片石倚孤雄,下有馮夷百尺宮。灩預西蟠渾失地,長江東去正無窮。徒聞吳女埋香
+玉,惟見沙鷗亂雪風。往事淒微何足問,永安宮闕草萊中。
+  江上孤臣一片心,幾經漂沒水痕深。極憐撐住即從古,正恐崩頹或自今。蘚蝕秋螺殘老
+翠,蟂鳴春雨落空音。好攜雙鶴磯頭坐,明月中宵一朗吟。
+
+望廬山
+
+  盡說廬山若個奇,當時圖畫亦堪疑。九江風浪非前日,五老煙雲豈定期?眼慣不妨層壁
+險,足跰須著短筇隨。香爐瀑布微如線,欲決天河瀉上池。
+  除夕伍汝真用待隱園韻即席次答五首
+  一年今又去,獨客尚無歸。人世傷多難,親庭歎久違。壯心都欲盡,衰病特相依。旅館
+聊隨俗,桃符換早扉。
+其二
+
+  向憶青年日,追歡興不孤。風塵淹歲月,漂泊向江湖。濟世渾無術,違時竟笑愚。未須
+悲蹇難,列聖有遺謨。
+其三
+
+  正逢兵亂地,況是歲窮時。天運終無息,人心本自危。憂疑紛並集,筋力頓成衰。千載
+商山隱,悠然獲我思。
+其四
+
+  世道從卮漏,人情只管窺。年華多涉歷,變故益新奇。莫憚顛危地,曾逢全盛時。海翁
+機已息,應是白鷗知。
+其五
+
+  星窮回歷紀,貞極起元亨。日望天回駕,先沾雨洗兵。雪猶殘歲戀,風已舊春情。莫更
+辭藍尾,人生未幾傾!
+元日霧
+
+  元日昏昏霧塞空,出門咫尺誤西東。人多失足投坑塹,我亦停車泣路窮。欲斬蚩尤開白
+日,還排閶闔拜重瞳。小臣謾有澄清志,安得扶搖萬里風!
+二日雨
+
+  昨朝陰霧埋元日,向曉寒雲迸雨聲。莫道人為無感召,從來天意亦分明。安危他日須周
+勃,痛苦當年笑賈生。坐對殘燈愁徹夜,靜聽晨鼓報新晴。
+三日風
+
+  一霧二雨三日風,田家卜歲疑兇豐。我心惟願兵甲解,天意豈必斯民窮!虎旅歸思懷舊
+土,鑾輿消息望還宮。春盤濁酒聊自慰,無使戚戚干吾衷。
+立春二首
+
+  才見春歸春又來,春風如舊鬢毛衰。梅花未放天機洩,萱草先將地脈回。漸老光陰逢世
+難,經年懷抱欲誰開?孤雲渺渺親庭遠,長日斑衣羨老萊。
+  天涯霜雪歎春遲,春到天涯思轉悲。破屋多時空杼軸,東風無力起蒼痍。周王車駕窮南
+服,漢將旌旗守北陲。莫訝春盤斷生菜,人間菜色正離仳。
+游廬山開先寺〔一〕
+
+  僻性尋常慣受猜,看山又是百忙來。北風留客非無意,南寺逢僧即未回。白日高峰開雨
+雪,青天飛瀑瀉雲雷。緣溪踏得支茆地,修竹長松覆石台。
+又次壁間杜牧韻
+
+  春山路僻問歸樵,為指前峰石徑遙。僧與白雲還暝壑,月隨滄海上寒潮。世情老去渾無
+懶,遊興年來獨未消。回首孤航又陳跡,疏鐘隔渚夜迢迢。
+舟過銅陵野雲縣東小山有鐵船因往觀之果見其彷彿因題石上
+
+  青山滾滾如奔濤,鐵船何處來停橈?人間刳木寧有此?疑是仙人之所操。仙人一去已千
+載,山頭日日長風號。船頭出土尚彷彿,後岡有石雲船稍。我行過此費忖度,昔人用心無乃
+忉?由來風波平地惡,縱有鐵船還未牢。秦鞭驅之未能動,傲力何所施其篙。我欲乘之訪蓬
+島,雷師鼓舵虹為繅。弱流萬里不勝芥,復恐駕此成徒勞。世路難行每如此,獨立斜陽首重
+搔。
+山僧
+
+  巖下蕭然老病僧,曾求佛法禮南能。論詩自許窺三昧,入聖無梯出小乘。高閣松風飄夜
+磬,石床花雨落寒燈。更深月出山窗曙,漱齒焚香誦《法楞》。
+江上望九華山二首
+
+  當年一上化城峰,十日高眠雷雨中。霽色曉開千嶂雪,濤聲夜渡九江風。此時隔水看圖
+畫,幾歲緣雲住桂叢?卻負洞仙蓬海約,玉函丹訣在崆峒。
+  窮探雖得盡幽奇,山勢須從遠望知。幾朵芙蓉開碧落,九天屏嶂列旌麾。高同華岳應天
+忝,名亞匡廬卻稍卑。信是謫仙還具眼,九華題後竟難移。
+觀九華龍潭
+
+  飛流三百丈,澒洞秘靈湫。峽坼開雷斧,天虛下月鉤。化形時試缽,吐氣或成樓。吾欲
+鞭龍起,為霖遍九州。
+廬山東林寺次韻
+
+  東林日暮更登山,峰頂高僧有蘭若。雲蘿磴道石參差,水聲深澗樹高下。遠公學佛卻援
+儒,淵明嗜酒不入社。我亦愛山仍戀官,同是乾坤避人者。我歌白雲聽者寡,山自點頭泉自
+瀉。月明壑底忽驚雷,夜半天風吹屋瓦。
+又次邵二泉韻
+
+  昨游開先殊草草,今日東林游始好。手持蒼竹撥層雲,直上青天招五老。萬壑笙竽松籟
+哀,千峰掩映芙蓉開。坐俯西巖窺落日,風吹孤月江東來。莫向人間空白首,富貴何如一杯
+酒!種蓮栽菊兩荒涼,慧遠陶潛骨同朽。乘風我欲還金庭,三洲弱水連沙汀。他年海上望廬
+頂,煙際浮萍一點青。
+遠公講經台
+
+  遠公說法有高台,一朵青蓮雲外開。台上久無獅子吼,野狐時復聽經來。
+太平宮白雲
+
+  白雲休道本無心,隨我迢迢度遠岑。攔路野風吹暫斷,又穿深樹候前林。
+書九江行台壁
+
+  九華真實是奇觀,更是廬山亦耐看。幽勝未窮三日興,風塵已覺再來難。眼余五老晴光
+碧,衣染天池積翠寒。卻怪寺僧能好事,直來城市索詩刊。
+又次李僉事素韻
+
+  省災行近郊,探幽指層麓。回飆振玄岡,頹陽薄西陸。菑田收積雨,禾稼泛平菉。取徑
+歷村墟,停車問耕牧。清溪厲月行,暝洞披雲宿。淅米石澗溜,斧薪澗底木。田翁來聚觀,
+中宵尚馳逐。將迎愧深情,瘡痍慚撫掬。幽枕靜無寐,風泉朗鳴玉。雖繆真訣傳,頗苦塵緣
+熟。終當遁名山,練藥洗凡骨。緘辭謝親交,流光易超忽。
+繁昌道中阻風二首
+
+  阻風夜泊柳邊亭,懶夢還鄉午未醒。臥穩從教波浪惡,地深長是水雲冥。入林沽酒村童
+引,隔水放歌漁父聽。頗覺看山緣獨在,蓬窗剛對一峰青。
+  東風漠漠水潭潭,花柳沿村春事殷。泊久漁樵來作市,心閒麋鹿漸同群。自憐失腳趨塵
+土,長恐歸期負海雲。正憶山中詩酒伴,石門延望幾斜曛。
+江邊阻風散步至靈山寺
+
+  歸船不遇打頭風,行腳何緣到此中?幽谷余寒春雪在,虛簾斜日暮江空。林間古塔無僧
+住,花外仙源有路通。隨處看山隨處樂,莫將蹤跡歎萍蓬。
+泊舟大同山溪間諸生聞之有挾冊來尋者
+
+  扁舟經月住林隈,謝得黃鶯日日來。兼有清泉堪洗耳,更多修竹好銜杯。諸生涉水攜詩
+卷,童子和雲掃石苔。獨奈華峰隔煙霧,時勞策杖上崔嵬。
+巖下桃花盛開攜酒獨酌
+
+  小小山園幾樹桃,安排春色候停橈。開樽旋掃花陰雪,展席平臨松頂濤。地遠不須防俗
+駕,溪晴還好著漁舠。雲間石路稀人跡,深處容無避世豪。
+白鹿洞獨對亭
+
+  五老隔青冥,尋常不易見。我來騎白鹿,凌空陟飛巘。長風捲浮雲,褰帷始窺面。一笑
+仍舊顏,愧我鬢先變。我來爾為主,乾坤亦郵傳。海燈照孤月,靜對有餘眷。彭蠡浮一觴,
+賓主聊酬勸。悠悠萬古心,默契可無辯!
+巖城阻風
+
+  前歲遇難於此,得北風倖免
+  北風休歎北船窮,此地曾經拜北風。勾踐敢忘嘗膽地?齊威長憶射鉤功。橋邊黃石機先
+授,海上陶朱意頗同。況是倚門衰白甚,歲寒茅屋萬山中。
+江上望九華不見
+
+  五旬三過九華山,一度陰寒一度雨。此來天色稍晴明,忽復昏霾起亭午。平生山水最多
+緣,獨此相逢容有數。人言此山天所秘,山下居人不常睹。蓬萊涉海或可求,瑤水崑崙俱舊
+遊。洞庭何止吞八九,五嶽曾向囊中收。不信開雲掃六合,手扶赤日照九州。駕風騎氣覽八
+極,視此瑣屑真浮漚。
+江施二生與醫官陶野冒雨登山人多笑之戲作歌
+
+  江生施生頗好奇,偶逢陶野奇更癡。共言山外有佳寺,勸予往游爭願隨。是時雷雨雲霧
+塞,多傳險滑難車騎。兩生力陳道非遠,野請登高覘路歧。三人冒雨陟岡背,即僕復起相牽
+攜。同儕咻笑招之返,奮袂經往凌嶔崎。歸來未暇顧沾濕,且說地近山徑夷。青林宿靄漸開
+霽,碧巘絳氣浮微曦。津津指譬在必往,興劇不到旁人嗤。予亦對之成大笑,不覺老興如童
+時。平生山水已成癖,歷深探隱忘饑疲。年來世務頗羈縛,逢場遇境心未衰。野本求仙志方
+外,兩生學士亦爾為。世人趨逐但聲利,赴湯踏火甘傾危。解脫塵囂事行樂,爾輩狂簡翻見
+譏。歸與歸與吾與爾,陽明之麓終爾期。
+游九華道中
+
+  微雨山路滑,山行人輕舟。桃花夾岸迷遠近,回巒疊嶂盤深幽,奇峰應接勞回首,瞻之
+在前忽在後。不道舟行轉崛嶇,但怪青山亦奔走。薄午雨霽雲亦開,青鞋布襪無塵埃。梅蹊
+柳徑度村落,長松白石穿林隈。始攀風磴出木杪,更俯懸崖聽瀑雷。亂山高頂藏平野,茆屋
+高低自成社。此中那得有人家?恐是當年避秦者。西巖日色漸欲下,且向前林秣吾馬。世途
+濁隘不可居,吾將此地營蘭若。
+芙蓉閣
+
+  九華之山何崔嵬,芙蓉直傍青天栽。剛風倒海吹不動,大雪裂地凍還開。夜半峰頭掛明
+月,宛如玉女臨妝台。我拂滄海寫圖畫,題詩還愧謫仙才。
+重遊無相寺次韻四首
+
+  遊興殊未盡,塵寰不可留。山青只依舊,白盡世間頭。
+其二
+
+  人跡不到地,茆茨亦數間。借問此何處?雲是九華山。
+其三
+
+  拔地千峰起,芙蓉插曉寒。當年看不足,今日復來看。
+其四
+
+  瀑流懸絕壁,峰月上寒空。鳥鳴蒼澗底,僧住白雲中。
+登蓮花峰
+
+  蓮花頂上老僧居,腳踏蓮花不染泥。夜半花心吐明月,一顆懸空黍米珠。
+重遊無相寺次舊韻
+
+  舊識仙源路未差,也從谷口問桃花。屢攀絕棧經殘雪,幾度清溪踏月華。虎穴相鄰多異
+境,鳥飛不到有僧家。頻來休下仙翁榻,只借峰頭一片霞。
+登雲峰望始盡九華之勝因復作歌
+
+  九華之峰九十九,此語相傳俗人口;俗人眼淺見皮膚,焉測其中之所有?我登華頂拂雲
+霧,極目奇峰那有數?巨壑中藏萬玉林,大劍長槍攢武庫。有如智者深韜藏,復如淑女避讒
+妒。暗然避世不求知,卑己尊人羞逞露。何人不道九華奇,奇中之奇人未知。我欲窮搜盡拈
+出,秘藏恐是天所私。旋解詩囊旋收拾,脫穎露出錐參差。從來題詩李白好,渠於此山亦潦
+草。曾見王維畫輞川,安得渠來拂纖縞?
+雙峰遺柯生喬
+
+  爾家雙峰下,不見雙峰景。如錐處囊中,深藏未脫穎。盛德心愈卑,幽人跡多屏。悠然
+望雙峰,可以發深省。
+歸途有僧自望華亭來迎且請詩
+
+  方自華峰下,何勞更望華。山僧援故事,要我到渠家。自謂游已至,那知望轉佳。正如
+酣醉後,醒酒卻須茶。
+無相寺金沙泉次韻
+
+  黃金不布地,傾沙瀉流泉。潭淨長開鏡,池分或鑄蓮。興雲為大雨,濟世作豐年。縱有
+貪夫過,清風自灑然。
+夜宿天池月下聞雷次早知山下大雨三首
+
+  昨夜月明峰頂宿,隱隱雷聲在山麓;曉來卻問山下人,風雨三更卷茆屋。
+  野人權作青山主,風景朝昏頗裁取。巖傍日腳半溪雲,山下聲聲一村雨。
+  天池之水近無主,木魅山妖競偷取;公然又盜山頭雲,去向人間作風雨。
+文殊台夜觀佛燈
+
+  老夫高臥文殊台,拄杖夜撞青天開;散落星辰滿平野,山僧盡道佛燈來。
+書汪進之太極巖二首
+
+  一竅誰將混沌開?千年樣子道州來。須知太極元無極,始信心非明鏡台。
+  始信心非明鏡台,須知明鏡亦塵埃;人人有個圓圈在,莫向蒲團坐死灰。
+勸酒
+
+  平生忠赤有天知,便欲欺人肯自欺?毛髮暗從愁裡改,世情明向笑中危。春風脈脈回枯
+草,殘雪依依戀舊枝。謾對芳樽辭酩酊,機關識破已多時。
+重遊化城寺二首
+
+  愛山日日望山晴,忽到山中眼自明。鳥道漸非前度險,龍潭更比舊時清。會心人遠空遺
+洞,識面僧來不記名。莫謂中丞喜忘世,前途風浪苦難行。
+  山寺從來十九秋,舊僧零落老比丘。簾松盡長青冥干,瀑水猶懸翠壁流。人住層崖嫌洞
+淺,鳥鳴春澗覺山幽。年來別有閒尋意,不似當時孟浪游。
+游九華
+
+  九華原亦是移文,錯怪山頭日日雲。乘興未甘回俗駕,初心終不負靈均。紫芝香暖春堪
+茹,青竹泉高晚更分。幽夢已分塵土累,清猿正好月中聞。
+弘治壬戌嘗游九華值時陰霧竟無所睹至是正德庚辰復往游之風日清朗盡得其勝喜而作歌
+
+  昔年十日九華住,雲霧終旬竟不開。有如昏夜入寶藏,兩目無睹成空回。每逢好事談奇
+勝,即思策蹇還一來。頻年驅逐事兵革,出入賊壘沖風埃。恐恐晝夜不遑息,豈復山水能徘
+徊?鄱湖一戰偶天幸,遠隨歸凱停江隈。是時軍務頗多暇,況復我馬方虺隤。舊遊諸生亦群
+集,遂將童冠登崔嵬。先晨霏靄尚暝晦,卻疑山意猶嫌猜。肩輿一入青陽境,忽然白日開
+西嶺。長風擁慧掃浮陰,九十九峰如夢醒。群巒踴躍爭獻奇,兒孫俯伏摩具頂。今來始識九
+華面,恨無詩筆為傳影。層樓疊閣寫未工,千朵芙蓉抽玉井。怪哉造化亦安排,天下奇山此
+兼併。攬衣登高望八荒,雙闕下見日月光。長江如帶繞山麓,五湖七澤皆陂塘。蓬瀛海上浮
+拳石,舉足可到虹可梁。仙人為我啟閶闔,鸞軿鶴駕紛翱翔。從茲脫屣謝塵世,飄然拂袖凌
+蒼蒼。
+巖頭閒坐漫成
+
+  盡日巖頭坐落花,不知何處是吾家。靜聽谷鳥遷喬木,閒看林蜂散午衙。翠壁泉聲穿亂
+石,碧潭雲影透晴沙。癡兒公事真難了,須信吾生自有涯。
+將游九華移舟宿寺山二首
+
+  逢山未愜意,落日更移船。峽寺緣溪徑,雲林帶石泉。鐘聲先度嶺,月色已浮川。今夜
+巖房宿,寒燈不待懸。
+其二
+
+  筐採藥帶花歸。諸生晚佩聯芳杜,野老春霞綴衲衣。風詠不須沂水上,碧山明月更清輝
+。
+登雲峰二三子詠歌以從欣然成謠二首
+
+  淳氣日凋薄,鄒魯亡真承。世儒倡臆說,愚瞽相因仍。晚途益淪溺,手援吾不能。棄之
+入煙霞,高歷雲峰層。開茅傍虎穴,結屋依巖僧。豈曰事高尚?庶免無予憎。好鳥求其侶,
+嚶嚶林間鳴;而我在空谷,焉得無良朋?飄飄二三子,春服來從行;詠歌見真性,逍遙無俗
+情。各勉希聖志,毋為塵所縈!
+  深林之鳥何間關?我本無心雲自閒。大舜亦與木石處,醉翁惟在山林間。晴窗展卷有會
+意,絕壁題詩無厚顏。顧謂從行二三子,隨游麋鹿俱忘還。
+有僧坐巖中已三年詩以勵吾黨
+
+  莫怪巖僧木石居,吾儕真切幾人如?經營日夜身心外,剽竊糠枇齒頰余。俗學未堪欺老
+衲,昔賢取善及陶漁。年來奔走成何事?此日斯人亦起予。
+春日游齊山寺用杜牧之韻二首
+
+  即看花發又花飛,空向花前歎式微。自笑半生行腳過,何人未老乞身歸?江頭鼓角翻春
+浪,雲外旌旗閃落暉。羨殺山中麋鹿伴,千金難買芰荷衣。
+  倦鳥投枝已亂飛,林間暝色漸霏微。春山日暮成孤坐,遊子天涯正憶歸。古洞濕雲含宿
+雨,碧溪明月弄清輝。桃花不管人間事,只笑山人未拂衣。
+重遊開先寺戲題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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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丞不解了公事,到處看山復尋寺。尚為妻孥守俸錢,至今未得休官去。三月開花兩度
+來,寺僧倦客門未開。山靈似嫌俗士駕,溪風攔路吹人回。君不見富貴中人如中酒,折腰解
+酲須五鬥?未妨適意山水間,浮名於我亦何有!
+賈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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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胡得明珠,藏珠剖其驅;珠藏未能有,此身已先無。輕己重外物,賈胡一何愚!請君
+勿笑賈胡愚,君今奔走聲利途;鑽求富貴未能得,役精勞形骨髓枯。竟日惶惶憂毀譽,終宵
+惕惕防艱虞。一日僅得五升米,半級仍甘九族誅。胥靡接踵略無悔,請君勿笑賈胡愚!
+送邵文實方伯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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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見塒下雞,引類呼群啄且啼?稻粱已足脂漸肥,毛羽脫落充庖廚。又不見籠中鶴,
+斂翼垂頭困牢落?籠開一旦入層雲,萬里翱翔從廖廓。人生山水須認真,胡為利祿纏其身?
+高車駟馬盡桎梏,雲台麟閣皆埃塵。鴟夷抱恨浮江水,何似乘舟逃海濱?舜水龍山予舊宅,
+讓公且作煙霞伯。拂衣便擬逐公回,為予先掃峰頭石。
+紀夢
+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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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庚辰八月廿八夕,臥小閣,忽夢晉忠臣郭景純氏以詩示予,且極言王導之奸,謂世
+之人徒知王敦之逆,而不知王導實陰主之。其言甚長,不能盡錄。覺而書其所示詩於壁,復
+為詩以紀其略。嗟乎!今距景純若干年矣,非有實惡深冤鬱結而未暴,寧有數千載之下尚懷
+憤不平若是者耶!
+  秋夜臥小閣,夢游滄海濱。海上神仙不可到,金銀宮闕高嶙峋。中有仙人芙蓉巾,顧我
+宛若平生親;欣然就語下煙霧,自言姓名郭景純。攜手歷歷訴衷曲,義憤感激難具陳。切齒
+尤深怨王導,深奸老猾長人。當年王敦覬神器,導實陰主相緣夤。不然三問三不答,胡忍使
+敦殺伯仁?寄書欲拔太真舌,不相為謀敢爾雲!敦病已篤事已去,臨哭嫁禍復賣敦。事成同
+享帝王貴,事敗乃為顧命臣。幾微隱約亦可見,世史掩覆多失真。袖出長篇再三讀,覺來字
+字能書紳。開窗試抽《晉史》閱,中間事跡頗有因。因思景純有道者,世移事往千餘春;若
+非精誠果有激,豈得到今猶憤嗔!不成之語以筮戒,敦實氣沮竟殞身。人生生死亦不易,誰
+能視死如輕塵?燭微先幾炳易道,多能餘事非所論。取義成仁忠晉室,龍逄龔勝心可倫。是
+非顛倒古多有,吁嗟景純終見伸!御風騎氣游八垠。彼敦之徒草木,糞土臭腐同沉淪!
+  我昔明《易》道,故知未來事。時人不我識,遂傳耽一技。一思王導徒,神器良久覬。
+諸謝豈不力?伯仁見其底。所以敦者傭,罔顧天經與地義。不然百口未負托,何忍置之死!
+我於斯時知有分,日中斬柴市。我死何足悲,我生良有以!九天一人撫膺哭,晉室諸公亦可
+恥。舉目山河徒歎非,攜手登亭空灑淚。王導真奸雄,千載人未議。偶感君子談中及,重與
+寫真記。固知倉卒不成文,自今當與頻謔戲。倘其為我一表揚,萬世萬世萬萬世。
+  右晉忠臣郭景純自述詩,蓋予夢中所得者,因表而出之。
+
+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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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巖頭有石人,為我下嶙峋。腳踏破履五十兩,身披舊衲四十斤。任重致遠香象力,餐霜
+坐雪金剛身。夜寒雙虎與溫足,雨後禿龍來伴宿。手握頑磚鏡未光,舌底流泉梅未熟。夜來
+拾得遇寒山,翠竹黃花好共看。同來問我安心法,還解將心與汝安。
+游落星寺
+
+  女媧煉石補天漏,璇璣晝夜無停走。自從墮卻玉衡星,至今七政迷前後。渾儀晝夜徒揣
+摩,敬授人時亦何有?玉衡墮卻此湖中,眼前誰是補天手!
+游通天巖示鄒陳二子
+
+  鄒陳二子皆好游,一往通天十日留。候之來歸久不至,我亦乘興聊尋幽。巖扉日出雲氣
+浮,二子晞發登巖頭。谷轉始聞人語響,蒼壁杳杳長林秋。嗒然坐我亦忘去,人生得休且復
+休。采芝共約陽明麓,白首無慚黃綺儔。
+青原山次黃山谷韻
+
+  咨觀歷州郡,驅馳倦風埃。名山特乘暇,林壑盤縈迴。雲石緣欹徑,夏木深層隈。仰窮
+嵐霏際,始睹台殿開,衣傳西竺舊,構遺唐宋材。風松溪溜急,湍響空山哀。妙香隱玄洞,
+僧屋懸穹崖。扳依儼龍象,陟降臨緯階。飛泉瀉靈竇,曲檻連雲榱。我來慨遺跡,勝事多湮
+埋。邈矣西方教,流傳遍中垓。如何皇極化,反使吾人猜?剝陽幸未絕,生意存枯荄。傷心
+眼底事,莫負生前杯。煙霞有本性,山水乞歸骸。崎嶇羊腸板,車輪幾傾摧。蕭散麋鹿伴,
+澗谷終追陪。恬愉返真澹,闃寂辭喧豗。至樂發天籟,絲竹謝淫哇。千古自同調,豈必時代
+偕!珍重二三子,茲游非偶來。且從山叟宿,勿受役夫催。東峰上煙月,夜景方徘徊。
+睡起偶成
+
+  四十餘年睡夢中,而今醒眼始朦朧。不知日已過亭午,起向高樓撞曉鐘。
+  起向高樓撞曉鐘,尚多昏睡正懵懵。縱令日暮醒猶得,不信人間耳盡聾。
+立春
+
+  荒村亂後耕牛絕,城郭春來見土牛。家業苟存鄉井戀,風塵先幸甲兵休。未能布德慚時
+令,聊復題詩寫我憂。為報胡雛須遠塞,暫時邊將駐南州。
+游廬山開先寺
+
+  清晨入谷到斜曛,遍歷青霞躡紫雲。閶闔遠從雙劍辟,銀河真自九天分。驅馳此日原非
+暇,夢想當年亦自勸。斷擬罷官來駐此,不教林鶴更移文。
+登小孤次陸良弼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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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盡東南百二峰,小孤江上是真龍。攀龍我欲乘風去,高躡層霄絕世蹤。
+月下吟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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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冷天清月更輝,可看遊子倍沾衣。催人歲月心空在,滿眼兵戈事漸非。方朔本無金馬
+意,班超惟願玉門歸。白頭應倚庭前樹,怪我還期秋又違。
+  江天月色自清秋,不管人間底許愁。謾擬翠華旋北極,正憐白髮倚南樓。狼烽絕塞寒初
+入,鶴怨空山夜未休。莫重三公輕一日,虛名真覺是浮漚。
+  依依窗月夜還來,渺渺鄉愁坐未回。素位也知非自得,白頭無奈是親衰。當年竹下曾裘
+仲,何日花前更老萊?懇疏乞骸今幾上,中宵翹首望三台。
+月夜二首
+
+  高台月色倍新晴,極浦浮沙遠樹平。客久欲迷鄉國望,亂余愁聽鼓鼙聲。湖南水潦頻移
+粟,磧北風煙且罷征。濡手未辭援溺苦,白頭方切倚閭情。
+  舉世困酣睡,而誰偶獨醒?疾呼未能起,瞪目相怪驚。反謂醒者狂,群起環門爭。洙泗
+輟金鐸,濂洛傳微聲。誰鳴荼毒鼓,聞者皆昏冥。嗟爾欲奚為?奔走皆營營?何當聞此鼓,
+開爾天聰明!
+雪望四首
+
+  風雪樓台夜更寒,曉來霽色滿山川。當歌莫放陽春調,幾處人家未起煙。
+  初日湖上雪未融,野人村落閉重重。安居信是豐年兆,為語田夫莫情農。
+  霽景朝來更好看,河山千里思漫漫。茅簷日色猶堪曝,應是邊關地更寒。
+  法象冥濛失巨纖,連朝風雪費妝嚴。誰將塵世化珠玉?好與貧家聚米鹽。
+火秀宮次一峰韻三首
+
+  茲山堪遁跡,上應少微星。洞裡乾坤別,壺中日月明。道心空自警,塵夢苦難醒。方嶠
+由來此,虛無隔九溟。
+其二
+
+  清溪曲曲轉層林,始信桃源路未深。晚樹煙霏山閣靜。古松雷雨石壇陰。丹爐遺火飛殘
+藥,仙樂浮空寄絕音。莫道山人才一到,千年陳跡此重尋。
+其三
+
+  落日下清江,悵望閣道晚。人言玉笥更奇絕,漳口停舟路非遠。肩輿取徑沿村落,心目
+先馳嫌足緩。山昏欲就雲儲眠,疏林月色與風泉。夢魂忽忽到真境,侵曉遁跡來洞天。洞天
+非人世,予亦非世人;當年曾此寄一跡,屈指忽復三千春。巖頭坐石剝落盡,手種松柏枯龍
+鱗。三十六峰僅如舊,澗谷漸改溪流新。空中仙樂風吹斷,化為鼓角驚風塵。風塵慘淡半天
+地,何當一掃還吾真?從行諸生駭吾說,問我恐是茲山神。君不見廣成子,高臥崆峒長不死
+,到今一萬八千年;陽明真人亦如此。
+歸懷
+
+  行年忽五十,頓覺毛髮改。四十九年非,童心獨猶在。世故漸改涉,遇坎稍無餒。每當
+快意事,退然思辱殆。傾否作聖功,物睹豈不快?奈何桑梓懷,衰白倚門待!
+啾啾吟
+
+  知者不惑仁不憂,君胡戚戚眉雙愁?信步行來皆坦道,憑天判下非人謀。用之則行捨即
+休,此身浩蕩浮虛舟。丈夫落落掀天地,豈顧束縛如窮囚!千金之珠彈鳥雀,掘土何煩用鐲
+鏤?君不見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西家兒童不識虎,報竿驅虎如驅牛。癡人懲
+噎遂廢食,愚者畏溺先自投。人生達命自灑落,憂讒避毀徒啾啾!
+居越詩三十四首
+正德辛巳年歸越後作
+
+歸興二首
+
+  百戰歸來白髮新,青山從此作閒人。峰攢尚憶沖蠻陣,雲起猶疑見虜塵。島嶼微茫滄海
+暮,桃花爛漫武陵春。而今始信還丹訣,卻笑當年識未真。
+其二
+
+  歸去休來歸去休,千貂不換一羊裘。青山待我長為主,白髮從他自滿頭。種果移花新事
+業,茂林修竹舊風流。多情最愛滄州伴,日日相呼理釣舟。
+次謙之韻
+
+  珍重江船冒暑行,一宵心話更分明。須從根本求生死,莫向支流辯濁清。久奈世儒橫臆
+說,競搜物理外人情。良知底用安排得?此物由來自渾成。
+再游浮峰次韻
+
+  廿載風塵始一回,登高心在力全衰。偶懷勝事乘春到,況有良朋自遠來。還指松蘿尋舊
+隱,撥開雲石翦蒿萊。後期此別知何地?莫厭花前勸酒杯。
+夜宿浮峰次謙之韻
+
+  日日春山不厭尋,野情原自懶朝簪。幾家茅屋山村靜,夾岸桃花溪水深。石路草香隨鹿
+去,洞門蘿月聽猿吟。禪堂坐久發清磬,卻笑山僧亦有心。
+再游延壽寺次舊韻
+
+  歷歷溪山記舊蹤,寺僧遙住翠微重。扁舟曾泛桃花入,歧路心多草樹封。谷口鳥聲兼伐
+木,石門煙火出深松。年來百好俱衰薄,獨有幽探興尚濃。
+碧霞池夜坐
+
+  一雨秋涼入夜新,池邊孤月倍精神。潛魚水底傳心訣,棲鳥枝頭說道真。莫謂天機非嗜
+欲,須知萬物是吾身。無端禮樂紛紛議,誰與青天掃宿塵?
+秋聲
+
+  秋來萬木發天聲,點瑟回琴日夜清。絕調回隨流水遠,餘音細入晚雲輕。洗心真已空千
+古,傾耳誰能辯九成?徒使清風傳律呂,人間瓦缶正雷鳴。
+林汝桓以二詩寄次韻為別
+
+  斷雲微日半晴陰,何處高梧有鳳鳴?星漢浮槎先入夢,海天波浪不須驚。魯郊已自非常
+典,膰肉寧為脫冕行。試向滄浪歌一曲,未雲不是《九韶》聲。
+  堯舜人人學可齊,昔賢斯語豈無稽?君今一日真千里,我亦當年苦舊迷。萬理由來吾具
+足,《六經》原只是階梯。山中僅有閒風月,何日扁舟更越溪?
+月夜二首
+與諸生歌於天泉橋
+  萬里中秋月正晴,四山雲靄忽然生。須臾濁霧隨風散,依舊青天此月明。肯信良知原不
+昧,從他外物豈能攖!老夫今夜狂歌發,化作鈞天滿太清。
+  處處中秋此月明,不知何處亦群英?須憐絕學經千載,莫負男兒過一生!影響尚疑朱仲
+晦,支離羞作鄭康成。鏗然捨瑟春風裡,點也雖狂得我情。
+
+秋夜
+
+  春園花木始菲菲,又是高秋落葉稀。天回樓台含氣象,月明星斗避光輝。閒來心地如空
+水,靜後天機見隱微。深院寂寥群動息,獨憐鳥鵲繞枝飛。
+夜坐
+
+  獨坐秋庭月色新,乾坤何處更閒人?高歌度與清風去,幽意自隨流水春。千聖本無心外
+訣,《六經》須拂鏡中塵。卻憐擾擾周公夢,未及惺惺陋巷貧。
+心漁歌為錢翁希明別號題
+
+  錢翁,德洪父。三歲雙瞽,好古博學,能詩文。
+  有漁者歌曰:「漁不以目惟以心,心不在魚漁更深。北溟之鯨殊小小,一舉六鰲未足歆
+。」「敢問何如其為漁耶?」曰:「吾將以斯道為網,良知為綱,太和為餌,天地為舫,潔
+之無意,散之無方。是謂得無所得,而忘無可忘者矣。」
+登香爐峰次蘿石韻
+
+  曾從爐鼎躡天風,下數天南百二峰。勝事縱為多病阻,幽懷還與故人同。旌旗影動星辰
+北,鼓角聲回滄海東。世故茫茫渾未定,且乘溪月放歸蓬。
+觀從吾登爐峰絕頂戲贈
+
+  道人不奈登山癖,日暮猶思絕棧雲。巖底獨行窩虎穴,峰頭清嘯亂猿群。清溪月出時尋
+寺,歸棹城隅夜款門。可笑中郎無好興,獨留松院坐黃昏。
+書扇贈從吾
+
+  君家只在海西隈,日日寒潮去復回。莫遣扁舟成久別,爐峰秋月望君來。
+嘉靖甲申冬二十一日再登秦望自弘治戊午登後二十七年矣將下適董蘿石與二三子來復坐久之
+暮歸同宿雲門僧捨
+
+  初冬風日佳,杖策登崔嵬。自予羈宦跡,久與山谷違。屈指廿七載,今茲復一來。沿溪
+尋往路,歷歷皆所懷。躋險還屢息,興在知吾衰。薄午際峰頂,曠望未能回;良朋亦偶至,
+歸路相徘徊。夕陽飛鳥靜,群壑風泉哀。悠悠觀化意,點也可與偕。
+山中漫興
+
+  清晨急雨度林扉,余滴煙梢尚濕衣。雨水霞明桃亂吐,沿溪風暖藥初肥。物情到底能容
+懶,世事從前頓覺非。自擬春光還自領,好誰歌詠月中歸。
+挽潘南山
+
+  聖學宮牆亦久荒,如公精力可升堂。若為千古經綸手,只作終年著述忙。末俗澆漓風益
+下,平生辛苦意難忘。西風一夜山陽笛,吹盡南岡落木霜。
+和董蘿石菜花韻
+
+  油菜花開滿地金,鵓鳩聲裡又春深。閭閻正苦饑民色,畎畝長懷老圃心。自有牡丹堪富
+貴,也從蜂蝶謾追尋。年年開落渾閒事,來賞何人共此襟?
+天泉樓夜坐和蘿石韻
+
+  莫厭西樓坐夜深,幾人今夕此登臨?白頭未是形容老,赤子依然渾沌心。隔水鳴榔聞過
+棹,映窗殘月見疏林。看君已得忘言意,不是當年只苦吟。
+詠良知四首示諸生
+
+  個個人心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而今指與真頭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  問君何事日憧憧?煩惱場中錯用功。莫道聖門無口訣,良知兩字是參同。
+  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卻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
+  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
+示諸生三首
+
+  爾身各各自天真,不用求人更問人。但致良知成德業,謾從故紙費精神。乾坤是易原非
+畫,心性何形得有塵?莫道先生學禪語,此言端的為君陳。
+  人人有路透長安,坦坦平平一直看。盡道聖賢須有秘,翻嫌易簡卻求難。只從孝弟為堯
+舜,莫把辭章學柳韓。不信自家原具足,請君隨事反身觀。
+  長安有路極分明,何事幽人曠不行?遂使蓁茅成間塞,僅教麋鹿自縱橫。徒聞絕境勞懸
+想,指與迷途卻浪驚。冒險甘投蛇虺窟,顛崖墮壑竟亡生。
+答人問良知二首
+
+  良知即是獨知時,此知之外更無知。誰人不有良知在,知得良知卻是誰?
+  知得良知卻是誰?自家痛癢自家知。若將痛癢從人問,痛癢何須更問為?
+答人問道
+
+  饑來吃飯倦來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說與世人渾不信,卻從身外覓神仙。
+寄題玉芝庵
+丙戌
+
+  塵途駿馬勞千里,月樹鷦鷯足一枝。身既了時心亦了,不須多羨碧霞池。別諸生綿綿聖
+學已千年,兩字良知是口傳。欲識渾淪無斧鑿,須從規矩出方圓。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
+天未畫前。握手臨歧更可語?殷勤莫愧別離筵!
+
+後中秋望月歌
+
+  一年兩度中秋節,兩度中秋一樣月。兩度當筵望月人,幾人猶在幾人別?此後望月幾中
+秋?此會中人知在否?當筵莫惜殷勤望,我已衰年半白頭。
+書扇示正憲
+
+  汝自冬春來,頗解學文義,吾心豈不喜?顧此枝葉事,如樹不植根,暫榮終必瘁。植根
+可如何?願汝且立志!
+送蕭子雍憲副之任
+
+  衰疾悟止足,閒居便靜修。采芝深谷底,考槃南澗頭。之子亦早見,枉帆經舊邱。幽尋
+意始結,公期已先道。星途觸來暑,拯焚能自由。黃鵠一高舉,剛風翼難收。懷茲戀邱隴,
+聊自謀。聖作正思治,吾衰亮何酬!所望登才俊,濟濟揚鴻休。隱者嘉肥遁,仕者當誰儔?
+寧無寥寂念?宜急瘡痍瘳。捨藏應有時,行矣毋淹留!
+中  秋
+
+  去年中秋陰復晴,今年中秋陰復陰。百年好景不多遇,況乃白髮相侵尋!吾心自有光明
+月,千古團圓永無缺。山河大地擁清輝,賞心何必中秋節!
+嘉靖丙戌十二月庚申始得子年已五十有五矣六月靜齊二丈昔與先公同舉於鄉聞之而喜各以詩
+來賀藹然世交之誼也次韻為謝二首
+
+  海鶴精神老益強,晚途詩價重圭璋。洗兒惠兆金錢貴,爛目光呈奎井祥。何物敢雲繩祖
+武,他年只好共爺長。偶逢燈事開湯餅,庭樹春風轉歲陽。
+其二
+
+  自分秋禾後吐芒,敢雲琢玉晚圭璋。漫憑先德余家慶,豈是生申降岳祥。攜抱且堪娛老
+況,長成或可望書香。不辭歲歲臨湯餅,還見吾家第幾郎?
+兩廣詩二十一首
+嘉靖丁亥起,平思田之亂
+
+秋日飲月巖新構別王侍御
+
+  湖山久系念,塊處限形跡。遙望一水間,十年靡由即。軍旅起衰廢,驅馳豈遑息!前旌
+道回岡,取捷上畸側。新構郁層椒,石門轉深寂。是時霜始降,風淒群卉拆。壑靜響江聲,
+窗虛函海色。夕陰下西岑,涼月穿東壁。觀風此餘情,撫景見高臆。匪從群公餞,何因得良
+覿?南徼方如毀,救焚敢辭亟!來歸幸有期,終遂幽尋癖。
+復過釣台
+
+  憶昔過釣台,驅馳正軍旅。十年今始來,復以兵戈起。空山煙霧深,往跡如夢裡。微雨
+林徑滑,肺病雙足胝。仰瞻台上雲,俯濯台下水。人生何碌碌?高尚當如此。瘡痍念同胞,
+至人匪為己。過門不遑人,憂勞豈得已!滔滔良自傷,果哉末難矣!
+  右正德己卯獻俘行在,過釣台而弗及登。今茲復來,又以兵革之役,兼肺病足瘡,徒顧
+瞻悵望而已。書此付桐廬尹沉元材刻置亭壁,聊以紀經行歲月雲耳。嘉靖丁亥九月廿二四人
+。
+方思道送西峰
+
+  西峰隱真境,微境臨通衢。行役空屢屢,過眼被塵迷。青林外延望,中閟何由窺?方子
+巖廊器,兼已雲霞姿;每逢泉石處,必刻棠陵詩。茲山秀常玉,之子囊中錐。群峰灝秋氣,
+喬木含涼吹。此行非佳餞,誰為發幽奇?奈何眷清賞,侷促牽至期。悠悠傷絕學,之子亦如
+斯;為君指周道,直往勿復疑!
+西安雨中諸生出候因寄德洪汝中並示書院諸生
+
+  幾度西安道,江聲暮雨時。機關鷗鳥破,蹤跡水雲疑。仗鉞非吾事,傳經愧爾師。天真
+石泉秀,新有鹿門期。
+德洪汝中方卜書院盛稱天真之奇並寄及之
+
+  不踏天真路,依稀二十年。石門深竹徑,蒼峽瀉雲泉。泮壁環胥海,龜疇見宋田。文明
+原有象,卜築豈無緣?
+寄石潭二絕
+
+  僕茲行無所樂,樂與二公一會耳。得見閒齊,固已如見石潭矣。留不盡之興於後期,豈
+謂樂不可極耶?聞尊恙已平復,必於不出見客,無乃太以界限自拘乎?奉次二絕,用發一笑
+,且以致不及請教之憾。
+  見說新居止隔山,肩輿曉出暮堪還。知公久已藩籬撤,何事深林尚閉關?
+  乘興相尋涉萬山,扁舟亦復及門還。莫將身病為心病,可是無關卻有關。
+長生
+
+  長生徒有慕,苦乏大藥資。名山遍探歷,悠悠鬢生絲。微軀一系念,去道日遠而。中歲
+忽有覺,九還乃在茲。非爐亦非鼎,何坎復何離;本無終始究,寧有死生期?彼哉游方士,
+詭辭反增疑;紛然諸老翁,自傳困多歧。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為?千聖皆過影,良知乃吾
+師。
+南浦道中
+
+  南浦重來夢裡行,當年鋒鏑尚心驚。旌旗不動山河影,鼓角猶傳草木聲。已喜閭閻多復
+業,獨憐饑饉未寬征。迂疏何有甘棠惠,慚愧香燈父老迎!
+重登黃土腦
+
+  一上高原感慨重,千山落木正無窮。前途且與停西日,此地曾經拜北風。劍氣晚橫秋
+色淨,兵聲寒帶暮江雄。水南多少流亡屋,尚訴徵求杼軸空。
+過新溪驛
+
+  猶記當年築此城,廣瑤湖寇正縱橫。人今樂業皆安堵,我手疲勞甚,且放歸農莫送迎。
+夢中絕句
+
+  此予十五歲時夢中所作。今拜伏波祠下,宛如夢中。茲行殆有不偶然者,因識其事於此
+。
+謁伏波廟二首
+
+  四十年前夢裡詩,此行天定豈人為!徂征敢倚風雲陣,所過須同時雨師。尚喜遠人知向
+望,卻慚無術救瘡痍。從來勝算歸廊廟,恥說兵戈定四夷。
+  樓船金鼓宿烏蠻,魚麗群舟夜上灘。月繞旌旗千嶂靜,風傳鈴柝九溪寒。荒夷未必先聲
+服,神武由來不殺難。想見虞廷新氣象,兩階干羽五雲端。
+破斷籐峽
+
+  繞看干羽格苗夷,忽見風雷起戰旗。六月徂征非得已,一方流毒已多時。遷賓玉石分須
+早,聊慶雲霓怨莫遲。嗟爾有司懲既往,好將恩信撫遺黎。
+平八寨
+
+  見說韓公破此蠻,□貅十萬騎連山;而今止用三千卒,遂爾收功一月間。豈是人謀能妙
+算?偶逢天助及師還。窮搜極討非長計,須有恩威化梗頑。
+南寧二首
+
+  一駐南寧五月餘,始因送遠過僧廬。浮屠絕壁經殘燹,井灶沿村見廢墟。撫恤尚慚凋弊
+後,游觀正及省耕初。近聞襁負歸瑤、僮,莫陋夷方不可居。
+  勞矣田人莫遠迎,瘡痍未定犬猶驚。燹余破屋須先緝,雨後荒畬莫廢耕。歸喜逃亡來負
+襁,貧憐繻胯綴旗旌。聖朝恩澤寬如海,甑鮒盆魚縱爾生。
+往歲破桶岡宗舜祖世麟老宣慰實來督兵今茲思田之役乃隨父致仕宣慰明輔來從事目擊其父子
+孫三世皆以忠孝相承相尚也詩以嘉之
+
+  宣慰彭明輔,忠勤晚益敦。歸師當五月,冒暑淨蠻氛。九霄雖已老,報國意猶勤。五月
+沖炎暑,回軍立戰勳。愛爾彭宗舜,少年多戰功;從親心已孝,報國意尤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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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篇      
+靜心錄之九 誥命﹒祭文增補﹒傳記﹒增補
+誥  命
+
+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  竭忠盡瘁,固人臣職分之常;崇德報功,實國家激勸之典。矧通侯班爵,崇亞上公,而
+節惠易名,榮逾華袞。事必待乎論定,恩豈容以久虛!爾故原任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兼都
+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維岳降靈,自天祐命。愛從弱冠,屹為宇宙人豪;甫拜省郎,獨奮乾
+坤正論。身瀕危而志愈壯,道處困而造彌深。紹堯孔之心傳,微言式闡;倡周程之道術,來
+學攸宗。蘊蓄既宏,猷為不著;遺艱投大,隨試皆宜;戡亂解紛,無施弗效。閩、粵之箐巢
+盡掃,而擒縱如神;東南之黎庶舉安,而文武足憲。爰及逆藩稱亂,尤資杖鉞淵謀,旋凱奏
+功,速於吳、楚之三月;出奇決勝,邁彼淮、蔡之中宵。是嘉社稷之偉勳,申盟帶礪之異數
+。既復撫夷兩廣,旋致格苗七旬。謗起功高,賞移罰重。爰遵遺詔,兼采公評,續相國之生
+封,時而旌伐;追曲江之殊恤,庶以酬勞。茲特贈為「新建侯」,謚「文成」,錫之誥命。
+於戲!鐘鼎勒銘,嗣美東征之烈;券綸昭錫,世登南國之功。永為一代之宗臣,實耀千年之
+史冊。冥靈不昧,寵命其承!隆慶二年十月十七日。制誥之寶。
+奠王陽明先生文
+湛若水
+
+  維嘉靖八年,歲在己丑,三月某日朔,越某日甲子,友人南京吏部右侍郎湛若水,謹以
+牲醴束帛之奠,寓告於故新建伯兵部尚書、左都御史陽明王先生之靈曰:
+  於乎!哀乎!戚乎!而遽至於是乎!而止於是乎!前有南來,報兄病痿,及傳二詩,題
+敝止予,曰「小恙未足為異」。開歲以來,兇問壘至。予心警怛,疑信未已。黃中紹興,訃
+來的矣。於乎!戚乎!哀乎!而止於是乎!而遽至於是乎!
+  嗟惟往昔,歲在丙寅。與兄邂逅,會意交神。同驅大道,期以終身。渾然一體,程稱「
+識仁」。我則是崇,兄亦謂然。既以言去,龍場之濱。我贈《九章》,致我殷勤。聚首長安
+,辛壬之春。兄復吏曹,於我卜鄰。自公退食,坐膳相以。存養心神,剖析疑義。我雲聖學
+,「體認天理」。「天理」問何,曰廓然爾。兄時心領,不曰非是。言聖枝葉,老聃、釋氏
+。予曰同枝,必一根柢。同根得枝,伊尹、夷、惠;佛於我孔,根株鹹二。
+  奉使安南,我行兄止。兄遷太僕,我南兄北。一晤滁陽,斯理究極。兄言迦、聃,道德
+高博,焉與聖異,子言莫錯。我謂高廣,在聖範圍;佛無我有,《中庸》精微;同體異根,
+大小公私;斁敘彝倫,一夏一夷。夜分就寢,晨興兄嘻。夜談子是,吾亦一疑。分呼南北,
+我還京圻。遭母大故,扶柩南歸。訝吊金陵,我戚兄悲。及逾嶺南,兄撫贛師,我病墓廬。
+方子來同,謂兄有言:學竟是空;求同講異,責在今公。予曰:豈敢不盡愚衷!莫空匪實,
+天理流行。兄不謂然,校勘仙佛。天理二字,豈由此出?予謂學者,莫先擇術,孰生孰殺,
+須辨食物。我居西樵,格致辨析。兄不我答,遂爾成默。
+  壬午暮春,予吊兄戚。雲致良知,奚必故籍?如我之言,可行廝役。乙丙南雍,遺我書
+尺,謂我訓規,實為聖則。兄撫兩廣,我書三役;兄則杳然,不還一墨。及得病狀,我疑乃
+釋。遙聞風旨,開講穗石;但致良知,可造聖域;體認天理,乃謂義襲;勿忘勿助,言非學
+的。離合異同,撫懷今昔。切劘長已,幽明永隔。於乎!凌高厲空之勇,疆立力勝之雄,武
+定文戰之才,與大化者同寂矣!使吾悵悵而無侶,欲語而默默,俯仰大道,疇與共適,安得
+不動?予數千里嗟惻而望,方慟哭以哀以戚哉!既返其真,萬有皆息,臥而不忘,豈謝人力
+?兄其有知,可以默識。尚饗。
+  (錄自《甘泉文集》卷三十)
+
+祭陽明先生
+黃 綰
+
+  於乎斯道,原於民彝,本諸物則,無人不全,無物不得,互古長存,無時或息。惟人有
+情,情有公私,故心有邪正,而道有通塞。斯道既塞,此政教所已多訛,生人所已不蒙至治
+之澤也。
+  惟我先生,負絕人之識,挺豪傑之資,哀斯道之溺,憂斯道之疵;指良知以闡人心之要
+,揭親民以啟大道之方;篤躬允蹈,信知行之合一;人十己千,並誠明而兩至;續往聖不傳
+之宗,救末代已迷之失;孝弟可通神明,忠誠每貫日月;試之武備,既足以戰亂;用之文字
+,必將以匡時。幸文明之協運,式浚哲之遭逢,何勤勞僅死於瘴嶺,勳貰力徒存於社稷?慨
+風雲之難際,悼膏澤之未施。言之傷心,竟莫之究。悠悠蒼天,卒知無哉!尚賴斯道之明,
+如日中天,勉之惟在於人,責之敢辭後死!冀竭吾才,庶幾先生千古而如在也。嗚呼哀哉!
+尚享。
+  (錄自《石龍集》卷二十八)
+
+為請復新建伯封爵疏
+徐 渭
+
+  為請復功臣封爵,以崇厚道作人心事。
+  臣本菲薄,賴陛下聖仁,令臣提督浙江學校,臣愚不敏,以為學校首務在敦實行,敦實
+行在先士風。於是作為條約,首令提調官以四孟月采士民之行,而臣歲一按臨,以觀其風。
+凡忠臣義士,孝子順孫,烈女節婦,臣悉咨訪,以備旌舉。時臣至紹興府,則見鄉大夫士及
+故老庶民爭來言:「故新建伯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始以倡義擒逆濠,受封前
+爵,迨後奉命平思、田,討八寨、斷籐諸賊,其撫剿處置,功烈尤著。既以勤事病困,乃就
+巡歷屬地,冀得便道待乞休之報,遂死南安。當時廷臣過從吏議,謂守仁倒施恩威,擅離職
+役。身死未寒,而削奪旋及,使功臣之骸,蒿葬原野,子孫微賤,下同編民,非所以廣聖意
+勸忠良也。」臣既得聞斯言,復檢按諸呈遞,前御史臣裴紳所行紹興府山陰、余姚等縣學生
+員秦倪等呈詞,及先後諸臣大學士方獻夫、詹事霍韜、御史聞人詮等論列之稿,守仁生時歷
+年章疏文移處置施行之實,參之臣疇昔所聞縉紳道路傳誦之言,則知守仁平定逆藩之大功,
+與陛下之所以嘉守仁之懋賞,舉的然後定議矣。至其往處思、田,不血一刃,不費斗粟,遂
+定兩府之地,活四省之生靈,呼吸之間,降椎結者以七萬。至其往征八寨、斷籐諸巢,則以
+數千散歸之卒,不兩月而蕩平二千里根連之窟,破百年以來不拔之堅,為兩廣除腹心之蠹。
+卒以蒙犯瘴癘,客死南安,實亦在其所制境上。夫功烈之高如彼,死事之情如此,而當時廷
+臣抑使不揚,後來諸臣復請之奏屢上,陛下亦竟留不下何也?
+  臣雖至愚,亦竊有以知其故矣。蓋其故或在於言事者之尚未悉其情也。夫思、田二酋向
+化,而當撫剿,斷籐峽諸賊稔惡而當剿,惟守仁則親見其事而熟籌之,其他在廷之臣未必知
+也。兼總四省,則江西本其屬地,畢事而巡歷,病困而乞休,駐便道以待報,私不害公,此
+亦人情之常。至於終不獲命以死,尤可痛悼,此在守仁宜自諒其無他,其他在廷之臣未必知
+也。故守仁求隨宜剿撫之實,以副明旨,而廷臣據專意二酋之名,謂宜必剿;守仁以巡歷地
+方,幸冀其返還之便,而廷臣因謂其一意返還,徒假借於巡歷之公。則守仁之所謂撫剿盡是
+矣,而廷臣之所謂倒置似未盡非也;守仁之所謂待命盡忠矣,而廷臣之所謂擅離似亦未盡偽
+也。以未盡非、未盡偽之言,而陳於陛下之前,陛下安得不信之乎?故臣愚不敏,妄意陛下
+果終奪守仁之爵於始者,此也。夫陛下既已信廷臣矣,後之進言者又徒彼此求勝,既不白廷
+臣未盡非、盡偽之意,以緩其責,遂亦不能指守仁盡忠盡孝之故,以互形其短長而破其兩可
+之疑,則陛下亦安所取信而遂改易其前議乎?
+  故臣愚不敏,又妄意陛下不欲復守仁之爵於終者,此也。如其不然,以陛下聖明,往年
+嘗復劉基之後矣,復王驥之後矣,此又復郭子興之後矣,豈其獨忘情於守仁哉?錄其功而封
+之,人告其罪而奪之,審其無罪而復收之,惟是之求而循環不已,此陛下之所為至公也。不
+能深明其故,以啟陛下之聰明,此臣之所以有憾於言事者之未悉其情也。不然,陛下何憚一
+改議之煩,爭千古之粟,使功臣之績,骨未朽而名實盡泯哉?臣有以知陛下決不為也。且守
+仁經略兩廣,功烈無比,天下所共聞知,謂宜有加爵之賞,姑無論也。遂使其倒恩威,離職
+役,誠如群臣言,猶不足以掩其擒逆濠、衛社稷之功,況乎以所謂廷臣未必知之說,而遂欲
+盡棄其平生,譬如以銖稱鎰,其低印亦甚枉矣。臣聞式鼓氣之蛙,則士卒尚勇,買死馬之首
+,則駿骨旋至。方今海上告警,士氣不振,思效知能之徒,每以前事為鑒。守仁實生其鄉,
+聞鄉人每一聚談,知與不知,皆為扼腕太息。夫泯沒勞苦,使閭巷得以藉口,甚非所以作豪
+傑使奮起也。
+  說者又以為守仁聚生徒盈海內,名為道德而實偽學,為可遺棄。臣竊意不然,學術之與
+事功無有殊二,此自學士自修之說也。若朝廷賞罰當功罪,非以學術也,椎埋屠販,恣睢不
+逞,亡人倫、鮮行誼之徒猶得裂土而封,世世勿失,此豈以學真偽哉?守仁之於學,其真與
+偽,臣姑勿論,縱其偽也,盡其死力於艱難,索其罪譴於講說,朝以勞而封之。暮以其學而
+奪之,無乃大相繆乎?且人各有心難可洞視,徒以猜量之虛,而遂亡其捨生倡義、定一大難
+之實,使不得托於椎埋屠販之流,其亦去人情遠矣。
+  臣職專學校,首教化,遂以采民風,得知守仁之事,至熟且悉。又且兵革之役,方興未
+已,而掩抑戎勳,非所以觀視遠邇。臣聞之古語曰:「寵女不避席,寵臣不敝軒。」蓋悲恩
+愛之難終也。周公曰:「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蓋恐恩禮之易奪也。臣誠愚昧,謂宜念
+守仁之勞苦,察先臣之過舉以深味夫古語周公之意,復守仁舊所封新建伯爵,俾子孫世世承
+襲,以彰國家報施之厚,作臣下之心,諸所宜葬祭贈謚之禮,悉從故事。
+  (錄自《青籐書屋文集》卷十五)
+
+陽明先生畫像記
+徐 階
+
+  陽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寫。嘉靖己亥,予督學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朝衣
+冠像一。明年庚子夏,以燕居之一贈同年淡泉鄭子,此幅是也。
+  先生在正德間,以都御史巡撫南、贛,督兵敗宸濠,平定大亂,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
+建伯。其後以論學為世所忌,竟奪爵。予往來吉、贛間,問其父老,云「濠之未叛也,先生
+奉命按事福州,乞歸省其親,乘單舸下南昌,至豐城聞變,將走還幕府為討賊計,而吉安太
+守松月伍公議適合,郡又有積穀可養士,因留吉安,征諸郡者與濠戰湖中,敗擒之。」其事
+皆有日月可按覆。而忌者謂先生始赴濠之約,後持兩端遁歸,為伍所強,會濠攻安慶不克,
+乘其沮喪,幸成功。夫人情苟有約,其敗征未見,必不遁。凡攻討之事,勝則侯,不勝則族
+,苟持兩端,雖強之必不留。武皇帝之在御也,政由嬖倖,濠悉與結納,至或許為內應。方
+其蹶起,天下皆不敢意其遽亡。先生引兵而西,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環之,戒守者曰:
+「兵敗即縱火,毋為賊辱。」嗚呼!此其功豈可謂幸成,而其心事豈不皎然如日月哉!
+  忌者不與其功足矣,又舉其心事誣之,甚矣小人之不樂成人善也。
+  自古君子為小人所誣者多矣,要其終必自暴白。乃予所深慨者,今世士大夫高者談玄理
+,其次為柔願,下者直以貪黷奔競,謀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為國家平定大亂,而以
+忌厚誣之,其勢不盡驅士類人於三者之途不止。凡為治,不患無事,患無賞罰。議論者,賞
+罰所從出也。今天下漸以多事,庶幾得人焉馳驅其間,而平時所謂議論者如此,雖在上智,
+不以賞罰為勸懲,彼其激勵中才之具不已疏乎?此予所深慨也。
+  濠之亂,孫、許二公死於前,先生平定之於後,其跡不同,同有功於名教。江西會城,
+孫、許皆廟食而先生無祠,予督學之二年,始祀先生於射圃。未幾被召,因摹像以歸,將示
+同志者,而首以贈鄭子。予嘗見人言此像于先生極似,以今觀之,貌殊不武,然獨以武功顯
+於此,見儒者之作用矣。鄭子誠有慕乎,當於其學求之。
+  (錄自《世經堂集》卷十四)
+  按:此文已見於卷三十九,因文字略有異同,故並存之。
+
+重修陽明先生祠記
+鄒元標
+
+  庚寅秋,予赴銓曹,舟過池陽,望群峰昂霄聳壑,鬱鬱青青,問之則九華峰。予乃躡躋
+而登,僧來亨指山隈為陽明先生祠,導予游。予至祠前,荊棘莽蘙,堂戶傾圮,不可為禮。
+予賦詩寄慨,屬秦令君新之。令君唯唯,會以遷去,留金俟後來者。而繼秦者為蔡君,君履
+其地,慨然曰:「毋論先生勳賢彌宇宙,即吾裡先哲流風,詎可令澌滅草莽間為!」遂捐俸
+大加修葺,堂額門廡仍舊,而祭有田,田有志,備矣。復遣僧來亨者問記鄒子,以鄒子故竊
+聞先生緒余。
+  予執筆茫然者累日。憶余幼從鄉先生游,言必曰先生,心竊疑之,而實嗜文清所為《讀
+書錄》也者,故日必有錄,然于先生學未嘗置念也。及戍貴竹,留心格物之學,語人人殊,
+獨于先生「致良知」、「事事物物之間,格其不正以歸於正」之語有人,因歎曰:「往儒博
+物理於外,先生約物理於內。夫博約不同趨,內外不相謀已久,約而反求諸身者,端本之學
+也。」然盤桓日久,知與事相持,正與不正相敵。因讀先生「戒慎恐懼」語曰:「戒慎恐懼
+是功夫,不睹不聞是本體。」又曰:「不睹不聞是功夫,戒慎恐懼是本體。」曰:「合得本
+體是功夫,做得功夫是本體。」恍然曰:「功夫即本體,本體即功夫,離本體而言功夫者,
+是妄鑿垣牆而殖蓬蒿。」然心雖自信,而於所謂本體者,若猶有端倪可即,於心未有當也。
+年華浸盛,至道無聞,每一念及,潸然淚落,遂時時反觀自訟,一旦有契于先生所謂「無善
+無噁心之體」者,遂躍如曰:「先生蓋已上達天德,非腐儒所能窺測。」然元標從事先生之
+學蓋三變矣。
+  蓋嘗論先生之倡道當時,如清風披拂。諸君之齊心服刑,如群鼠飲河,各得其性之所近
+而已。有謂「知必鍛煉而後良」者,則「不慮而知」之說非乎?有謂「必揭良能始足該括」
+者,則「孩提知愛知敬」之說非乎?夫知愛知敬者,知也;能愛能敬者,即良能也。有謂「
+必歸寂而之感」者,不知良知之體無寂感、無內外,而分內外寂感者,是二見也。有窺生機
+盎然,日以暢愉為得力者,不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未必非生機也。夫此于先生之學
+者皆具一體,然於世亦各有補。予獨怪夫「萬物一體」、「圓融無礙」之說倡,而學浸以偽
+也。夫良知,理一也,而分則殊;體圓也,而用則方。先儒之一體也,合天下以成其身;後
+儒之一體也,借天下以濟其私。先儒之圓,神也,本之方以知;後儒之圓,神也,流於詭與
+隨。藉口交道接禮之說,無論宋薛齊七十、五十、百鎰皆可受矣;藉口委曲行道之說,轍環
+列國,棲棲依依,為是不脫冕而行非矣;藉口獵較猶可之說,和光同塵,為是先簿正祭器非
+矣;藉口《中庸》之說,鄉願、德賊,味道模稜皆所不計矣;藉口泛愛眾之說,孔子不必瞰
+亡於陽貨,孟子不必示默於王歡矣。神出鬼沒,朝更夕易,夫豈先生之教端使之然哉?
+  說者曰:「良知醒而蕩,非良知蕩也。贗儒蕩也。蕩非良知也。」或曰:「聖賢立教,
+各因其時,當時註疏訓詁,牿我性靈。學者昧反身之學,孳孳矻矻,老而無成。先生一破俗
+學,如洪鐘之醒群寐,其群而趨之也,如百川之赴壑。今流弊若茲,司世道者,宜易其塗轍
+,以新學者心志。」予曰:「此非予所能測也。孔、孟不嘗言仁義哉?流弊至於『為我』、
+『兼愛』,則仁議亦可廢耶?聖賢言語,無非欲人識其本心耳。本心既明,即良知亦虛譚也
+,而何必復為更端。」
+  曰:「然則先生之教卒不明耶!」予曰:「先生所謂良知者,通天地,互古今,徹晝夜
+,一死生,賢愚同共,非推測影響之知也。先生以全體為知,而世儒以推測影響為知,其去
+先生之教益遠矣。良知本庸,勿厭常而喜新;良知本淡,勿吊詭以博名;良知本實,勿慕虛
+而譚高。子臣弟友造造高高,即聖人復起,能易先生教哉!《大學》曰『先致其知』,宋儒
+曰『進學在致知』,是知非自先生倡之,聖賢己先詔之矣。先生之祠所至增修,而先生之旨
+不明,則誰之憂乎?子等與有責矣。」
+  祠始議於予師大中丞鑒塘朱公、同年操江元張公,二公皆當時名臣。贊成於下,則予同
+年兵憲玉峰侯君,都諫文台吳君、太守滄南何君。蔡君下車未幾,首先茲典,可謂知所重矣
+。是為記。
+  (錄自《願學集》卷五下)
+
+重修陽明先生祠碑記
+陶望齡
+
+  物必有職,得職而後物舉。農職耕,工職器,胥職簿領,商職貿遷。耕、器、簿領、貿
+遷者,所以為農、工、胥、商者也。性者,人之所以為人,故人之職在乎知性。農不知耕,
+工不知器,胥不知簿領,商不知貿遷,是謂失職,失職則無以為農工胥商。魁然命為人,而
+不知性何狀,此亦失人職矣。群職墜一則一事曠,人職失則人曠,古先賢哲,皆畢世以研之
+,群居以辨之,黽黽亟亟,若甚饑祁寒之不可解,幾以修人職而憂其曠耳。吾無遠引,維我
+陽明先生,天授超穎,平生所建立,尺節寸膏,分丐數輩,皆足憑睨而介立,榮名而潤身,
+而先生視若秋雲絢空,不足有也。自登朝蒞官,至窮愁竄逐之鄉,鋒馳刃接之地,巖
+□□□之時,靡不儔侶,正衣冠,征詰講明於此學。雖處群姍,涉至險,而不變不疑,蓋明
+此之謂人悖則禽、迷則鬼矣。人曠而入於鬼與禽,此至痛也,至哀也,先生憂之,故拳拳思
+與天下共舉其人職,無使曠佚,而標指二字,以立判乎人禽鬼之關,所謂良知者是也。
+  夫自私用智,生民之通蔽也。自私者,存乎形累;用智者,紛乎心害;此未達於良知之
+妙也。混同萬有,昭察天地,靈然而獨運之謂知;離聞泯睹,超絕思慮,寂然而萬應之謂良
+;明乎知而形累捐矣,明乎良而心害遣矣,良知者所以為人而遠禽與鬼之路也。誠舉人職,
+則先生之學不可一日而不明,其功亦不容一日而泯。道衰教湮,良知為鈴說,末谷侮聖耳;
+斁心訾友,指為浮浪之談,迂緩不切之務,詞章聲利,汩汩滔滔,終身於氛霧醉眠之境,而
+猶自居為實修庸履。嘻!其亦惑矣!
+  先生祠堂肇建於嘉靖十六年,時御史周公汝員實成之,有司以歲時庀俎豆,門人自汝中
+先生以降,嘗率其鄉人講會於中。歲既久,像設榱桷,丹青弗嚴,階城陵夷,垣記庭穢。御
+史皖魯岳方公以鹺使者省方會稽,祗謁祠下,爰檄山陰令余君以贖金若干兩,鳩工飭新之。
+再閱旬,夷者圭,敗者堅,黯者煥,登先生堂,為之改觀易慮,若懦起什植而暗破也。方公
+尊人談道江、淮之間,蔚為儒宗,人稱本庵先生。公紹明庭聞,超然自得於良知之傳,獨契
+微奧,嘉與越人士修舉絕學,作新之旨;寓諸廟貌。工甫竣,會巡撫都御史贛紫亭甘公視師
+海上,道越,乃用牲於祠,大鳩其郡縉紳文學之士,登壇講道,為言良知在日用,非闊迂虛
+遠之謂,聞者灑然。蓋祠之興七十餘祺,而二公始以憲節之重式臨之,褒崇闡繹,相賁於一
+時,甚盛事也。山陰令過予,請鏤文牲石,以紀其盛。
+  予維古者仕而歸,則教於其裡,沒以配社,謂之鼓宗,是學校之始也。孔子、孟氏之道
+足以師天下萬世,故秩祀遍於郡國,然鄒魯之鄉,彬彬如也,學士大夫鹹宗之。先生於越所
+稱鄉先生,其祠蓋古者瞽宗之義,而越於天下,所謂鄒魯也。地近勢親,守其道為甚易,其
+士之賢不肖,學之明晦,足以系四方。觀視其責,甚重且艱。夫不圖其所艱,而屑越於所易
+,誕嫚無信,浮談不重,以負其上之人,所以章教厲俗之意,此《易》所謂「匪人溺其職,
+而弗舉」者也。意者,予亦未免歟。嘻!可懼也哉!可懼也哉!
+  (錄自《歇庵集》卷六)
+
+王文成公碑
+黃道周
+
+  予觀於禮樂,蓋積百年未備也。夫亦待人遲久,乃起其經制功德,相為近遠也。我太祖
+定天下,既百五十年,吾漳郡邑,始有定製。而平和一縣,為文成建置之始,去文成數十年
+,始為特祠麗學宮。又且百年,而黎獻思之,參政施公、大令王公始議於東郊別崇廟貌。所
+議別廟者,以祖功德,且正復祠禮也。嗚呼!夫豈其經始隱括不遽迨此乎!亦各待人,智不
+必身出,力不必自己。方文成初破賊,從上杭分道銜枚趨象湖時,我漳西鄙,實為發軔之阿
+;既再用師,破橫水,劃九連山東至河頭,從民情設茲治,則公聲名已爛然照於窮壑。故公
+之殊猷偉績,盛於虔、吉,收於南昌,迎刃破竹,則皆於是始也。公既治虔中,不數至嶺左
+,然以漳西不治,則嶺左右皆不得治,故其精魄所注,在嶺左不下虔中。今自平和設縣以來
+,百二十年,弦誦文物,著於郡治,在崇義、和平,邈不敢望者,豈獨其山川雄駿苞郁使然
+?亦以為名賢巨掌高蹠之所專導靈宰實護之。嗚呼!士君子諄諄講道德理義命,無大顯貴,
+人為之屏扆前後,則峨冠側岸者翻捲姍笑之;及際風雲、逢特達,大者跨素臣享所未有,小
+者順民情別地利,為蒼赤數萬,食報無窮,雖大君子名賢亦皆不能自知也。文成之初涉江,
+從武夷出龍場,樵蘇自給,蛇豕與居,召僕自誓,此時即得山城斗大,南面鳴琴,其中豈下
+於中都之宰?然文成廓然不以此貳念,獨於文字散落之餘,豁然神悟,以為聲華刊落,靈晃
+自出。今其學被於天下,高者嗣鵝湖,卑者溷鹿苑,天下爭辨又四五十年,要於文成原本所
+以得此未之或知也。
+  吾漳自紫陽蒞治以來,垂五百年,人為詩書,家成鄒魯,然已久浸淫佛、老之徑。平和
+獨以偏處敦樸,無皮邪相靡,其士夫篤於經論,尊師取友,坊肆貿書,不過舉業傳注而已,
+是豈《庚桑》所謂「建德之國」,抑若昌黎所云「民醇易於道古」者乎?憶余舞象時嘗游邑
+中,時時出黌西過瞻舊祠,疑其庭徑湫側,意世有達人溯源番岷,必有起而更事者,距今五
+十餘年,而當道偉識,果為更卜奕起。鳴呼!人學與治,亦何常各致所應致、治所應治者,
+皆治矣。即使山川效靈,以其雄駿苞郁者暢其清淑,令譽髦來彥溯文成之業,以上正鵝湖,
+下且鹿苑,使天下之小慧聞說者無以自托。是則文成之發軔,藉為收實也,於紫陽祖檷又何
+間焉?
+  於時主縣治者,為天台王公,諱立准,蒞任甫數月,舉百廢,以保甲治諸盜有聲。而四
+明施公蒞吾漳八九年矣,漳郡之於四明,猶虔、吉之於姚江也。王公即選勝東郊,負郭臨流
+,為堂宇甚壯。施公從姚江得文成像,遂貌之並為祠,費具備,屬余紀事。余以文成祀枉兩
+廡,可奏諸雅其別廟者,宜自為風,因為迎送神之曲,其辭曰:
+  折瑤枝兮搗瓊糜,思君兮中阻饑;揚靈鼉兮播靈旗,矯欲來兮何期?大江橫兮大嶺絕,
+射朝曦兮馬當發。招余弓兮雲中,遺予佩兮木末;雖無德兮心所知,昔曾來兮安足辭!露所
+生兮雨膏之,菊有芳兮蘭與吹。追鄒車兮抗嶧馬,上天兮下土;不同時兮安得游?登君堂兮
+不得語,耿徘徊兮中夜。
+  令諸生歌之,得毋以為楚聲乎!
+  (錄自《黃漳浦集》卷二十五)
+
+和平縣重修王文成公祠碑記
+
+  明儒從祀孔子者有四,而新建伯文成王公實集孔、孟以後諸儒之成。公之以兵底定南土
+也,曰撫贛,曰擒濠,曰征思、田,曰討斷籐。而撫贛之功則平浰頭為最。其贛時新設之縣
+有三,曰漳之平和,韶之崇義,惠之和平。而和平處四邑之中,當三省之會,其規模措置為
+尤大。文廟之祀公以道,而和邑之祀公以功以恩,道與功與恩同,宜百世祀矣。
+  自池仲容據和峒、三浰,僭王號,假官屬,江、廣、閩為不寧者二十餘年。公一旦設方
+略,羈仲容於帳下,而督兵四面齊進,獸角而草剃之。乃疆乃畝,乃城乃濠,乃集流亡,乃
+立室家,乃興學校,矜其勞費,捨征弛禁,使狼奔豕突之俗,一變為敦時講藝之鄉。後之守
+者感公斯意,愛吾民如赤子,保護斯土如護元氣。更百數十年,風俗日以益登,雖由循吏之
+勤、民性之易與為善,要皆公之遺教有以及之也。
+  叔祖恕庵先生為和平宰,初至,即構新文成祠堂而使屬采曰:「此和人所欲。君三世守
+陽明書,知其政跡,其為我勒茲碑。」采惟祀典,法施於民,以勞定國,有其舉之,俱莫敢
+廢。公始設和平,仿古者殊並授廛、移郊興學諸法,為萬世慮,非秦、漢以下苟簡小利苴補
+之謀。莫箕子封朝鮮,能以文明開絕徼;近世沐氏嗣守滇南,六詔荒陋,浸淫齊於中夏。和
+平之事,比之昔賢又何多讓?而經生者流不求論公持身經世本末,猥沿桂萼詖說,訾其學術
+不已,至並議其事功。夫公之事功,如日月之麗天,容光皆照。和平經歲久遠,野老童豎罔
+不謳吟思慕文成,歲時奔走祠下,喟然瞻拜,非得旭氣之先者歟?夫庶民之心淳古,經生之
+見雕薄。庶民興,斯邪慝息。處士橫議,致有坑儒焚書之禍。吾烏知今日之所流?而以和人
+士之廟公碑公,正舉世之為經生者,雖未獲造公斯祠,竊喜為之記述先人所聞,敢自謂知公
+之學耶?
+  先生姓邵,名大成,號恕庵,余姚人。嘗粵屬旱,聽民鹽米貿遷,須全活。已飭公祠,
+別為堂,祀前令有功澤者。和人慕今令君,並請建賢侯書院於祠之右,意以風勸後來,廣公
+之道於天下。吾知茲地教化蒸蒸日進,將有起而發陽明之學者於是焉。在先生特修斯祠以待
+其人,非徒為閭閻申春秋禱祀報賽之義已也。
+  高則之曰:是論祀典,不是論學術,是和平廟碑,不是他處廟碑。
+  黃主一曰:南宋以後,學術苦支離。文成倡明易簡,然後人人知有作聖之路,蓋振古重
+開日月手也。彼訾議之者如蚍蜉撼大樹,豈足與辯乎!允兄深深原本,反覆證議,而詞旨無
+失和平。使人競心冰釋,粹然儒者之文。
+  (《思復堂文集》卷四)
+明史王守仁傳
+張廷玉
+
+  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父華,字德輝,成化十七年進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累
+官學士、少詹事。華有器度,在講幄最久,孝宗甚眷之。李廣貴幸,華講大學衍義,至唐李
+輔國與張後表裡用事,指陳甚切。帝命中官賜食勞焉,正德初,進禮部左侍郎。以守仁忤劉
+瑾,出為南京吏部尚書,坐事罷。旋以會典小誤,降右侍郎。瑾敗,乃復故,無何,卒。華
+性孝,母岑年逾百歲卒。華已年七十餘,猶寢苫蔬食,士論多之。
+  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夢神人自雲中送兒下,因名雲。五歲不能言,異人拊之,更名
+守仁,乃言。年十五,訪客居庸、山海關。時闌出塞,縱觀山川形勝。弱冠舉鄉試,學大進
+。顧益好言兵,且善射。登弘治十二年進士。使治前威寧伯王越葬,還而朝議方急西北邊,
+守仁條八事上之。尋授刑部主事。決囚江北,引疾歸。起補兵部主事。
+  正德元年冬,劉瑾逮南京給事中御史戴銑等二十餘人。守仁抗章救,瑾怒,廷杖四十,
+謫貴州龍場驛丞。龍場萬山業薄,苗、僚雜居。守仁因俗化導,夷人喜,相率伐木為屋,以
+棲守仁。瑾誅,量移廬陵知縣。人覲,遷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書楊一清改之驗封。屢遷考
+功郎中,擢南京太僕少卿,就遷鴻臚卿。
+  兵部尚書王瓊素奇守仁才。十一年八月擢右歛都御史,巡撫南、贛。當是時,南中盜賊
+蜂起。謝志山據橫水、左溪、桶岡,池仲容據浰頭,皆稱王,與大庾陳曰能、樂昌高快馬、
+郴州龔福全等攻剽府縣。而福建大帽山賊詹師富等又起。前巡撫文森托疾避去。志山合樂昌
+賊掠大庾,攻南康、贛州,贛縣主簿吳玭戰死。守仁至,知左右多賊耳目,乃呼老黠隸詰之
+。隸戰慄不敢隱,因貰其罪,令詗賊,賊動靜無勿知。於是檄福建、廣東會兵,先討大帽山
+賊。
+  明年正月,督副使楊璋等破賊長富村,逼之象湖山,指揮覃桓、縣丞紀鏮戰死。守仁親
+率銳卒屯於上杭。佯退師,出不意搗之,連破四十餘寨,俘斬七千有奇,指揮王鎧等擒師富
+。疏言權輕,無以令將士,請給旗牌,提督軍務,得便宜從事。尚書王瓊奏從其請。乃更兵
+制:二十五人為伍,伍有小甲;二伍為隊,隊有總甲;四隊為哨,哨有長,協哨二佐之;二
+哨為營,營有官,參謀二佐之;三營為陣,陣有偏將;二陣為軍,軍有副將。皆臨事委,不
+命於朝;副將以下,得遞相罰治。
+  其年七月,進兵大庾。志山乘間急攻南安,知府季學擊敗之。副使楊璋等亦生縶日能以
+歸。遂議討橫水、左溪。十月,都指揮許清、贛州知府邢旬、寧都知縣王天與各一軍會橫水
+,學及守備郟文、汀州知府唐淳、縣丞舒富各一軍會左溪,吉安知府伍文定、程鄉知縣張戩
+遏其奔軼。守仁自駐南康,去橫水三十里,先遣四百人伏賊巢左右,進軍逼之。賊方迎戰,
+兩山舉幟。賊大驚,謂官軍已盡犁其巢,遂潰。乘勝克橫水,志山及其黨蕭貴模等皆走桶岡
+。左溪亦破。守仁以桶岡險固,移營近地,諭以禍福。賊首藍廷鳳等方震恐,見使至大喜,
+期仲冬朔降,而珣、文定已冒雨奪險入。賊阻水陣,珣直前搏戰,文定與戩自右出,賊倉卒
+敗走,遇淳兵又敗。諸軍破桶岡,志山、貴模、廷鳳面縛降。凡破巢八十有四,俘斬六千有
+奇。時湖廣巡撫秦金亦破福全。其黨千人突至,諸將擒斬之。乃設崇義縣於橫水,控諸瑤。
+還至贛州,議討浰頭賊。
+  初,守仁之平師富也,龍川賊盧珂、鄭志高、陳英鹹請降。及征橫水、浰頭賊黃金巢亦
+以五百人降,獨仲容未下。橫水破,仲容始遣弟仲安來歸,而嚴為戰守備。詭言珂、志高,
+仇也,將襲我,故為備。守仁佯杖擊珂等,而陰使珂弟集兵待,遂下令散兵。歲首大張燈樂
+,仲容信且疑。守仁賜以節物,誘人謝。仲容率九十三人營教場,而自以數人人謁。守仁呵
+之曰:「若皆吾民,屯於外,疑我乎?」悉引入祥符宮,厚飲食之。賊大喜過望,益自安。
+守仁留仲容觀燈樂。正月三日大享,伏甲士於門,諸賊入,以次悉擒戮之。自將抵賊巢,連
+破上、中、下三浰,斬馘二千有奇。余賊奔九連山。山橫亙數百里,陡絕不可攻。乃簡壯士
+七百人衣賊衣,奔崖下,賊招之上。官軍進攻,內外合擊,擒斬無遺。乃於下浰立和平縣,
+置戍而歸。自是境內大定。
+  初,朝議賊勢強,發廣東、湖廣兵合剿。守仁上疏止之,不及。桶岡既滅,湖廣兵始至
+。及平浰頭,廣東尚未承檄。守仁所將皆文吏及偏裨小校,平數十年巨寇,遠近驚為神。進
+右副都御史,予世襲錦衣衛百戶,再進副千戶。
+  十四年六月,命勘福建叛軍。行至豐城而寧王宸濠反,知縣顧必以告。守仁急趨吉安,
+與伍文定徵調兵食,治器械舟楫,傳檄暴宸濠罪,俾守令各率吏士勤王。都御史王懋中,編
+修鄒守益,副使羅循、羅欽德,郎中曾直,御史張鰲山、周魯,評事羅僑,同知郭祥鵬,進
+士郭持平,降謫驛丞王思、李中,鹹赴守仁軍。御史謝源、伍希儒自廣東還,守仁留之紀功
+。因集眾議曰:「賊若出長江順流東下,則南都不可保。吾欲以計撓之,少遲旬日無患矣。
+」乃多遣間諜,檄府縣言:「都督許泰、郤永將邊兵,都督劉暉、桂勇將京兵,各四萬,水
+陸並進。南贛王守仁、湖廣秦金、兩廣楊旦各率所部合十六萬,直搗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
+,以軍法論。」又為蠟書遺偽相李士實、劉養正,敘其歸國之誠,令從臾早發兵東下,而縱
+諜洩之。宸濠果疑。與士實、養正謀,則皆勸之疾趨南京即大位,宸濠益大疑。十餘日詗知
+中外兵不至,乃悟守仁紿之。七月壬辰朔,留宜春王拱條居守,而劫其眾六萬人,襲下九江
+、南康,出大江,薄安慶。
+  守仁聞南昌兵少則大喜,趨樟樹鎮。知府臨江戴德孺、袁州徐璉、贛州邢珣,都指揮余
+恩,通判瑞州胡堯元、童琦、撫州鄒琥、安吉談儲,推官王暐、徐文英,知縣新淦李美、泰
+和李楫、萬安王冕、寧都王天與,各以兵來會,合八萬人,號三十萬。或請教安慶,守仁曰
+:「不然。今九江、南康已為賊守,我越南昌與相持江上,二郡兵絕我後,是腹背受敵也。
+不如直搗南昌。賊精銳悉出,守備虛。我軍新集氣銳,攻必破。賊聞南昌破,必解圍自救。
+逆擊之湖中,蔑不勝矣。」眾曰:「善。」己酉次豐城,以文定為前鋒,先遣奉新知縣劉守
+緒襲其伏兵。庾戌夜半,文定兵抵廣潤門,守兵駭散。辛亥黎明,諸軍梯□登,縛拱條等,
+宮人多焚死。軍士頗殺掠,守仁戮犯令者十餘人,宥脅從,安士民,慰諭宗室,人心乃悅。
+  居二日,遣文定、珣、璉、德孺各將精兵分道進,而使堯元等設伏。宸濠果自安慶還兵
+。乙卯遇於黃家渡。文定當其前鋒,賊趨利。珣繞出賊背貫其中,文定、恩乘之,璉、德孺
+張兩翼分賊勢,堯元等伏發,賊大潰,退保八字腦。宸濠懼,盡發南康、九江兵。守仁遣知
+府撫州陳槐、饒州林城取九江,建昌曾璵、廣信周朝佐取南康。丙辰復戰,官軍卻,守仁斬
+先卻者。諸軍殊死戰,賊復大敗,退保樵捨,聯舟為方陣,盡出金寶犒士。明日,宸濠方晨
+朝其群臣,官軍奄至。以小舟載薪,乘風縱火,焚其副舟,妃婁氏以下皆投水死。宸濠舟膠
+淺,倉卒易舟遁,王冕所部兵追執之。士實、養正及降賊按察使楊璋等皆就擒。南康、九江
+亦下。凡三十五日而賊平。京師聞變,諸大臣震懼。王瓊大言曰:「王伯安居南昌上游,必
+擒賊。」至是,果奏捷。
+  帝時已親征,自稱威武大將軍,率京邊驍卒數萬南下。命安邊伯許泰為副將軍,偕提督
+軍務太監張忠、平賊將軍左都督劉暉將京軍數千,溯江而上,抵南昌。諸嬖倖故與宸濠通,
+守仁初上宸濠反書,因言:「覬覦者非特一寧王,請黜奸諛以回天下豪傑心。」諸嬖倖皆恨
+。宸濠既平,則相與女冒功。且懼守仁見天子發其罪,競為蜚語,謂守仁先與通謀,慮事不
+成,乃起兵。又欲令縱宸濠湖中,待帝自擒。
+  守仁乘忠、泰未至,先俘宸濠,發南昌。忠、泰以威武大將軍檄邀之廣信。守仁不與,
+間道趨玉山,上書請獻俘,止帝南征。帝不許。至錢塘遇太監張永。永提督贊畫機密軍務,
+在忠、泰輩上,而故與楊一清善,除劉瑾,天下稱之。守仁夜見永,頌其賢,因極言江西困
+敝,不堪六師擾。永深然之,曰:「永此來,為調護聖躬,非邀功也。公大勳,永知之,但
+事不可直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而身至京口,欲朝行在。聞巡撫江西命,乃還南昌。
+忠、泰已先至,恨失宸濠。故縱京軍犯守仁,或呼名謾罵。守仁不為動,撫之愈厚。病予藥
+,死予棺,遭喪於道,必停車慰問良久始去。京軍謂王都堂愛我,無復犯者。忠、泰言:「
+寧府富厚甲天下,今所蓄安在?」守仁曰:「宸濠異時盡以輸京師要人,約內應,籍可按也
+。」忠、泰故嘗納宸濠賄者,氣懾不敢復言。已,輕守仁文士,強之射。徐起,三發三中。
+京軍皆歡呼,忠、泰益沮。會冬至,守仁命居民巷祭,已,上塚哭。時新喪亂,悲號震野。
+京軍離家久,聞之無不泣下思歸者。忠、泰不得已班師。比見帝,與紀功給事中祝續、御史
+章綸讒毀百端,獨永時時左右之。忠揚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至。」忠、泰
+屢矯旨召守仁。守仁得永密信,不赴。及是知出帝意,立馳至。忠、泰計沮,不令見帝。守
+仁乃入九華山,日晏坐僧寺。帝覘知之,曰:「王守仁學道人,聞召即至,何謂反?」乃遣
+還鎮,令更上捷音。守仁乃易前奏,言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而盡入諸嬖倖名,江彬
+等乃無言。
+  當是時,讒邪構煽,禍變叵測,微守仁,東南事幾殆。世宗深知之。甫即位,趣召入朝
+受封。而大學士楊廷和與王瓊不相能。守仁前後平賊,率歸功瓊,廷和不喜,大臣亦多忌其
+功。會有言國哀未畢,不宜舉宴行賞者,因拜守仁南京兵部尚書。守仁不赴,請歸省。已,
+論功封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伯,世襲,歲一千石。然不予鐵券,歲祿亦不給。諸同事
+有功者,惟吉安守伍文定至大官,當上賞。其他皆名示遷,而陰絀之,廢斥無存者。守仁憤
+甚。時已丁父憂,屢疏辭爵,乞錄諸臣功,鹹報寢。免喪,亦不召。久之,所善席書及門人
+方獻夫、黃綰以議禮得幸,言於張[王總]、桂萼,將召用,而費宏故銜守仁,復沮之。屢推
+兵部尚書,三邊總督,提督團營,皆弗果用。
+  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盧蘇、王受反。總督姚鏌不能定,乃詔守仁以原官兼左都御
+史,總督兩廣兼巡撫。綰因上書訟守仁功,請賜鐵券歲祿,並敘討賊諸臣,帝鹹報可。守仁
+在道,疏陳用兵之非,且言:「思恩未設流官,土酋歲出兵三千,聽官徵調。既設流官,我
+反歲遣兵數千防戍。是流官之設,無益可知。且田州鄰交址,深山絕谷,悉瑤、僮盤據,必
+仍設土官,斯可藉其兵力為屏蔽。若改土為流,則邊鄙之患,我自當之,後必有悔。」章下
+兵部,尚書王時中條其不合者五,帝令守仁更議。十二月,守仁抵潯州,會巡按御史石金定
+計招撫。悉散遣諸軍,留永順、保靖土兵數千,解甲休息。蘇、受初求撫不得,聞守仁至益
+懼,至是則大喜。守仁赴南寧,二人遣使乞降,守仁令詣軍門。二人竊議曰:「王公素多詐
+,恐給我。」陳兵入見。守仁數二人罪,杖而釋之。親入營,撫其眾七萬。奏聞於朝,陳用
+兵十害,招撫十善。因請復設流官,量割田州地,別立一州,以岑猛次子邦相為吏目,署州
+事,俟有功擢知州。而於田州置十九巡檢司,以蘇、受等任之,並受約束於流官知府。帝皆
+從之。
+  斷籐峽瑤賊,上連八寨,下通仙台、花相諸洞蠻,盤亙三百餘里,郡邑罹害者數十年。
+守仁欲討之,故留南寧。罷湖廣兵,示不再用。伺賊不備,進破牛腸、六寺等十餘寨,峽賊
+悉平。遂循橫石江而下,攻克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羅鳳諸賊。令布政使林富率蘇、受
+兵直抵八寨,破石門,副將沈希儀邀斬軼賊,盡平八寨。
+  始,帝以蘇、受之撫,遣行人奉璽書獎諭。及奏斷籐峽捷,則以手詔問閣臣楊一清等,
+謂守仁自誇大,且及其生平學術。一清等不知所對。守仁之起由[王總]、萼薦,萼故不善守
+仁,以[王總]強之。後萼長吏部,[王總]人內閣,積不相下。萼暴貴喜功名,風守仁取交址
+,守仁辭不應。一清雅知守仁,而黃綰嘗上疏欲令守仁入輔,毀一清,一清亦不能無遺憾。
+萼遂顯詆守仁征撫交失,賞格不行。獻夫及霍韜不平,上疏爭之,言:「諸瑤為患積年,初
+嘗用兵數十萬,僅得一田州,旋復召寇。守仁片言馳諭,思、田稽首。至八寨、斷籐峽賊,
+阻深巖絕岡,國初以來未有輕議剿者,今一舉蕩平,若拉枯朽。議者乃言守仁受命征思、田
+,不受命征八寨。夫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況守仁固承詔得便宜從
+事者乎?守仁討平叛藩,忌者誣以初同賊謀,又誣其輦載金帛。當時大臣楊廷和、喬宇飾成
+其事,至今未白。夫忠如守仁,有功如守仁,一屈於江西,再屈於兩廣。臣恐勞臣灰心,將
+士解體,後此疆圍有事,誰復為陛下任之!」帝報聞而已。
+  守仁已病甚,疏乞骸骨,舉鄖陽巡撫林富自代,不俟命竟歸。行至南安卒,年五十七。
+喪過江西,軍民無不縞素哭送者。
+  守仁天姿異敏。年十七謁上饒婁諒,與論朱子格物大指。還家,日端坐,講讀《五經》
+,不苟言笑。游九華歸,築室陽明洞中。氾濫二氏學,數年無所得。謫龍場,窮荒無書,日
+繹舊聞。忽悟格物致知,當自求諸心,不當求諸事物,喟然曰:「道在是矣。」遂篤信不疑
+。其為教,專以致良知為主。謂宋周、程二子後,惟象山陸氏簡易直捷,有以接孟氏之傳。
+而朱子《集注》、《或問》之類,乃中年未定之說。學者翕然從之,世遂有「陽明學」雲。
+  守仁既卒,桂萼奏其擅離職守。帝大怒,下廷臣議。萼等言:「守仁事不師古,言不稱
+師。欲立異以為高,則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論;知眾論之不予,則為《朱熹晚年定論》之書。
+號召門徒,互相倡和。才美者樂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虛聲。傳習轉訛,背謬彌甚。但討捕畬
+賊,擒獲叛藩,功有足錄,宜免追奪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說以正人心。」帝乃下詔停世襲,
+恤典俱不行。隆慶初,廷臣多頌其功。詔贈新建侯,謚文成。二年予世襲伯爵。既又有請以
+守仁與薛瑄,陳獻章同從祀文廟者。帝獨允禮臣議,以瑄配。及萬歷十二年,御史詹事講申
+前請。大學士申時行等言:「守仁言致知出《大學》,良知出《孟子》。陳獻章主靜,沿宋
+儒周敦頤、程顥。且孝友出處如獻章,氣節文章功業如守仁,不可謂禪,誠宜崇祀。」且言
+胡居仁純心篤行,眾論所歸,亦宜並祀。帝皆從之。終明之世,從祀者止守仁等四人。
+  始守仁無子,育弟子正憲為後。晚年,生子正億,二歲而孤。既長,襲錦衣副千戶。隆
+慶初,襲新建伯。萬歷五年卒。子承勳嗣,督漕運二十年。子先進,無子,將以弟先達子業
+弘繼。先達妻曰:「伯無子,爵自傳吾夫。由父及子,爵安往?」先進怒,因育族子業洵為
+後。及承勳卒,先進未襲死。業洵自以非嫡嗣,終當歸爵先達,且虞其爭,乃謗先達為乞養
+,而別推承勳弟子先通當嗣,屢爭於朝,數十年不決。崇禎時,先達子業弘復與先通疏辨。
+而業洵兄業浩時為總督,所司懼忤業浩,竟以先通嗣。業弘憤,持疏入禁門訴。自刎不殊,
+執下獄,尋釋。先通襲伯四年,流賊陷京師,被殺。
+  贊曰:王守仁始以直節著。比任疆事,提弱卒,從諸書生掃積年逋寇,平定孽藩。終明
+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當危疑之際,神明愈定,智慮無遺,雖由天資高,
+其亦有得於中者歟。矜其創獲,標異儒先,卒為學者譏。守仁嘗謂胡世寧少講學,世寧曰:
+「某恨公多講學耳。」桂萼之議雖出於娼忌之私,抑流弊實然,固不能以功多為諱矣。
+  (錄自《明史》卷一百九十五《列傳》第八十三)
+
+文成王陽明先生守仁傳
+黃宗羲
+
+  王守仁字伯安,學者稱為陽明先生,余姚人也。父華,成化辛丑進士第一人,仕至南京
+吏部尚書。先生娠十四月而生,祖母岑夫人夢神人送兒自雲中至,因命名為雲。五歲,不能
+言,有異僧過之曰:「可惜道破。」始改今名。豪邁不羈。十五歲,縱觀塞外,經月始返。
+十八歲,過廣信,謁婁一齊,慨然以聖人可學而至。
+  登弘治己未進士第,授刑部主事,改兵部。逆瑾矯旨逮南京科道官,先生抗疏救之,下
+詔獄,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驛丞。瑾遣人跡而加害,先生托投水脫去,得至龍場。瑾誅,
+知廬陵縣,歷吏部主事、員外郎、郎中,升南京太僕寺少卿、鴻臚寺卿。時虔、閩不靖,兵
+部尚書王瓊特舉先生以左歛都御史巡撫南、贛。未幾,遂平漳南、橫水、桶岡、大帽、浰頭
+諸寇。
+  己卯六月,奉敕勘處福建叛軍。至豐城而聞宸濠反,遂返吉安,起兵討之。宸濠方圍安
+慶,先生破南昌,濠返兵自救,遇之於樵捨,三戰,俘濠。武宗率師親征,群小張忠、許泰
+欲縱濠鄱湖,待武宗接戰而後奏凱。先生不聽,乘夜過玉山,集浙江三司,以濠付太監張永
+。張永者,為武宗親信,群小之所憚也。命兼江西巡撫。又明年,升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
+伯。嘉靖壬午,丁塚宰憂。丁亥,原官兼左都御史,起征思、田。思、田平,以歸師襲八寨
+、斷籐峽,破之。先生幻夢謁馬伏波廟,題詩於壁。至是,道出祠下,恍如夢中。時先生已
+病,疏請告。至南安,門人周積侍疾,問遺言,先生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頃之而
+逝,七年戊子十一月二十九日也,年五十七。
+  先生之學,始氾濫於祠章,繼而遍讀考亭之書,循序格物,顧物理吾心終判為二,無所
+得入。於是出入於佛、老者久之。及至居夷處困,動心忍性,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悟
+格物致知之旨,聖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其學凡三變而始得其門。自此以後,盡去
+枝葉,一意本原,以默坐澄心為學的。有未發之中,始能有發而中節之和,此知之後更無已
+發。此知自能收斂,不須更主於收斂;此知自能發散,不須更期於發散。收斂者,感之體,
+靜而動也;發散者,寂之用,動而靜也。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
+無有二也。居越以後,所操益熟,所空而萬象畢照。是學成之後又有此三變也。先生憫宋儒
+之後,學者以知識為知,謂「人心之所有者不過明覺,而理為天地萬物之所公共,故必窮盡
+天地萬物之理,然後吾心之明覺與之渾合而無間」,說是無內外,其實全靠外來聞見以填補
+其靈明者也。先生以聖人之學,心學也。心即理也,故於致知格物之訓,不得不言「致吾心
+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夫以知識為知,則輕浮而不實,故必以力
+行為功夫。良知感應神速,無有等待,本心之明即知,不欺本心之明即行也,不得不言「知
+行合一」。此其立言之大旨不出於是。而或者以釋氏本心之說,頗近於心學,不知儒釋界限
+只一理字。釋氏於天地萬物之理,一切置之度外,更不復講,而止守此明覺;世儒則不恃此
+明覺,而求理於天地萬物之間。所為絕異,然其歸理於天地萬物,歸明覺於吾心,則一也。
+向外尋理,終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總使合得,本體上已費轉手,故沿門乞火與合眼見暗
+,相去不遠。先生點出心之所以為心,不在明覺而在天理,金鏡已墜而復收,遂使儒釋疆界
+渺若山何,此有目者所共睹也。試以孔、孟之言證之。致吾良知於事物,事物皆得其理,非
+所謂人能弘道乎?若在事物,則是道能弘人矣。告子之外義,豈滅義而不顧乎?亦於事物之
+間求其義而合之,正如世儒之所謂窮理也,孟子胡以不許之,而四端必歸之心哉!嗟乎,糠
+枇瞇目,四方易位,而後先生可疑也。
+  隆慶初,贈新建侯,謚文成。萬歷中,詔從祀孔廟,稱「先儒王子」。
+  (錄自黃宗羲《明儒學案》卷十《姚江學案》)
+
+王守仁傳
+查繼佐
+
+  王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浙江余姚人,晉王覽之裔。六世祖網,洪武中參議廣東,
+死苗難。父華,及第第一人,歷官講讀,侍孝宗經筵,以不附劉瑾致仕,仕至南京吏部尚書
+。守仁母岑夫人,娠守仁十四月,夢神人乘五色雲手授之。祖天敘因呼之曰雲。五歲不能言
+,有異僧過天敘曰:「是兒勿以名洩之。」天敘為改名守仁,輒讀書敏記。八歲,妄意神仙
+,嬉戲皆絕人。十五,從宦京師,出遊居庸,慨然負壯圖。十七,遇蜀道士於江西鐵樹宮,
+與語大悅。及見婁諒,談朱氏格物之旨,復大悅。故善跳狎,則稍就規准。赴鄉試,見巨人
+夜立文場東西,大呼三人好作事,已忽不見。三人者,一榜中胡端敏世寧、孫忠烈燧及守仁
+,後人意之也。守仁因自負,好談兵,亦不廢養生言。弘治十二年成進士,授刑部主事。病
+歸,辟陽明洞為書捨,更講神仙之事。已又悔之,改武選,遂與湛若水專求孔孟之學。
+  正德初,逆瑾亂政,論救言官戴銑,薄彥徽,因大發瑾罪。瑾怒,矯旨杖守仁於門,謫
+龍場驛丞,復使人前道扼之。守仁佯置衣履江岸,題詩其處,若投江死者,得以免。附海
+舟舟山,為颶風漂閩,有道士收之,故鐵樹宮與語大悅者也。遂赴龍場,在南彝萬山中。無
+所得書,日坐石穴中,默記舊牘,輒為訓釋。期有七月,《五經》之旨略備。龍場人相與伐
+木為軒,居之。
+  瑾誅,擢廬陵知縣,歷文選,累升歛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甫至,首平閩
+、廣劇盜詹師富、溫火燒等。因言「盜賊日滋,由於濫撫,所調狼兵無制,徒殘害,不足使
+。臣得揀練部勒之,請便宜以行。」詔許之。改巡撫為總督軍務。時宸濠蓄逆,頗與賊通。
+守仁上書密言狀,且請罷絀奸諛,以回天下豪傑之心;絕蹤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是年
+,茶寮賊大起,江、廣、湖、郴騷然。上命三省會討。守仁首誅賊間吳讓,督兵自南康入,
+破橫水、左溪巢,賊奔桶岡,大戰西山界。凡破巢八十四,俘斬六千餘人,歸流亡,度地居
+之。鑿山開道,夷其險阻。請立崇義縣於橫水以屬贛。已而浰頭賊池仲容尤悍黠,擅擬官號
+,以畬瑤既殄,益增機險阱毒,虞王師。守仁厚撫其黨黃金巢等,先從破橫水。又納仲容弟
+仲安之款,而收仲容之仇盧珂等為心腹,故休士歸農,若不復用兵者。已而陽鞭撻盧珂以來
+仲容,而縱珂往合官兵,盡滅三浰,大小三十餘戰,滅巢二十有八,俘斬三千餘人,復立和
+平縣,以屬惠治之。虔吉人感功德,生祠之。升副都御史,蔭一子錦衣百戶,進千戶。
+  十四年,宸濠果反。守仁與吉安知府伍文定起兵,掩南昌不備,迎戰鄱陽湖,賊平。事
+在《宸濠傳》。上自稱威武大將軍南巡,使人邀所俘於廣信,守仁弗與。會太監張永方贊誅
+劉瑾,為海內所許,抵錢塘。守仁取內道入浙,夜見永,便以宸濠付之,而身至京口謁駕。
+諸奄不得志,惡守仁上前,稱守仁宸濠黨。永為護持力,得不問,賞亦不行。事在《張永傳
+》。會江西大水,上疏自劾,語極剴切,報聞。
+  世宗初立,召守仁人受封。而中有沮者,謂國甫大喪,不當宴賞,中道止之。拜南京兵
+部尚書,參贊機務,歸省。尋論封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
+伯。父華亦得封如之。父病中膺封,卒。
+  初,宸濠之叛也,結譽士大夫,無所不傾下。守仁亦與無崖異,嘗使其門人冀元亨往觀
+之。宸濠自謂善守仁,密謀於陸完,意守仁得為其巡撫,用是其形跡不能無疑於士大夫。守
+仁憂居講學,受弟子,而忌者蜂起,頗目為偽學。至雲初通宸濠謀,策其不勝而背之,言絕
+丑,不可聞。以是雖封爵賜號,竟不與鐵券及歲祿,一時勤王有功諸臣,中傷廢斥殆盡,唯
+伍文定得升副都御史,蔭一子千戶。守仁不勝憤,乃上疏再辭爵,且極論白諸有功者。溫旨
+慰諭,終格不行。守仁所善席書與門人方獻夫、黃綰,皆以議禮得幸上,交章守仁賢,宜大
+用,亦尼不果。
+  嘉靖五年,岑猛叛,詔兩廣聚兵討猛。猛死田州。其黨盧蘇、王受相結再叛,嶺南大困
+。桂文襄萼素不善守仁,為張總所強,交口薦,代姚鏌總督兩廣。守仁至,開示恩信,盧蘇
+、王受等自縛來歸,則悉遣其眾歸農七萬一千餘人,勒石志功德。時八寨瑤賊反側嶺表,與
+斷籐峽、牛腸、六寺、仙台、花相諸瑤相煽結。守仁以便宜,密令故降蘇、受等輕兵出。而
+永樂、保靖土兵之自嶺南還者,亦過八寨,與蘇、受等相犄角,逕搗其巢,誅斬萬計,八寨
+盡平。捷聞,朝廷以其誇擅,敕獎而已。獻夫、韜言其功不可泯,上許條畫善後以聞。是時
+守仁已病矣,輿疾勞所事,而桂萼方長吏部,暴喜功名,風守仁取安南,希崇封。守仁辭不
+應,以是益怨守仁,讒守仁,賞不進。守仁病劇,乞骸骨,臥舟待命。甫度大庚嶺,卒,為
+七年之十一月。時白氣亙天,數日乃已。萼等因盛言守仁初擒宸濠,攻戰紀律不臧,奏捷多
+偽;又言擅離本職,處置田州事宜失當;學術不端,破壞士習;乞削奪官爵。詔免奪爵,停
+恤典,子不得嗣封。
+  守仁學以致良知為本,所論著有《古本大學則言》及《傳習錄》諸書。其才氣故橫絕,
+得兵部尚書王瓊為傾任,故能早膺閫閥,屢立大功,顧未一面守仁也。瓊得其所貌像,焚香
+懸對,契若面語,嘗左手持弱孫,右手接守仁奏報,至關啟處,顧兒歎曰:「生子當如是哉
+!」
+  守仁年五十有八,疾革,南安推官入問疾,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櫬行,
+士民擁哭者載道。至越,越中市兒巷婦無不嗟歎。隆慶初,贈新建侯,謚文成,賜葬。予祭
+誥詞,推為明元勳聖學。子正億,得嗣世伯爵。萬歷初,從祀孔子廟廷。
+  (錄自《罪惟錄﹒列傳》卷十)
+
+明儒王子陽明先生傳
+邵廷采
+
+  先生名守仁,字伯安,紹興余姚人。講學於陽明洞,自號陽明子。父華,成化十七年進
+士第一,歷官南京吏部尚書。先生少有才名,弘治十三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十七年,改武
+選主事。湛若水為庶常,一見定交,相期倡明聖學,門人始進。
+  正德元年,劉瑾掌司禮監,放逐大臣劉健、謝遷、韓文等。南給事中戴銑、御史薄彥徽
+合六科十三道,公疏請黜奸回,留碩輔,以安社稷。緹騎逮問,先生抗疏:
+  銑等職司諫,如其善,自宜嘉納;即未善,亦宜包容,開忠讜之路。乃今赫然下命,遠
+事拘囚。臣恐自茲以往,雖有上關宗社危疑之事,陛下孰從而聞之?況天時寒冱,萬一遣去
+官校督束過嚴,銑等在道或遂失所,填溝壑,有殺諫臣名,關係國體不淺矣!伏願追收前詔
+,俾各供職如故,以弘大公無我之仁,明改過不吝之勇。
+  疏人,杖五十,謫貴州龍場驛丞。至錢塘,瑾使人尾之急,懼不免,乃托投江而浮冠履
+水上。附海舟至閩,入武彝山。已而慮及其父華,卒赴驛。龍場在萬山中,蛇虺盅蟲所居。
+從者皆病,親析薪取水作糜飼之。鑿石槨待盡,諸苗伐木為室,以居先生。明年,提學御史
+席書聘主貴陽書院,率諸生問學,始論「知行合一」。水西安氏慕先生,致饋,且咨及減驛
+事。復書諭以朝廷成制,言:
+  驛可減也,亦可增也。驛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使君之先,自漢、唐迄今,歷逾禮
+法,無故而加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縣之,其誰以為
+不可?
+  所云奏功升職事,意亦如此。夫剷除寇盜以撫綏平良,亦守土常職。今縷舉要賞,則朝
+廷平日之恩寵祿位顧將欲以何為?使君為參政,已非設官之舊;又干進不已,是無抵極也,
+眾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參政,則流官矣。東西南北唯天子
+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一職,或閩或蜀,其敢弗行乎?則方命之,誅不旋踵而至,捧
+檄從事千百年之土地非復使君有矣。由此言之,雖今日之參政,使君將恐辭去之不速,其又
+可再乎!
+  又書:
+  阿賈、阿札等畔宋氏,為地方患,傳者謂使君使之。此雖或出於妒婦之口,然阿賈等自
+言使君嘗錫之以氈刀,遺之以弓弩。雖無其心,不幸乃有其跡矣。始三堂、兩司得是說,即
+欲聞之於朝。既而以使君平日忠實之故,且信且疑,姑令使君討賊。苟遂出軍剿撲,則傳聞
+皆妄。其或坐觀逗留,徐議可否,所以待使君者甚厚。既而文移三至,使君始出。眾論紛紛
+,疑者將信。喧騰之際,適會左右來獻阿麻之首,偏師出解洪邊之圍,群公乃復徐徐。
+  今又三月餘矣,使君稱疾歸臥,諸軍以次潛回。其間分屯寨堡者,不聞擒斬以宣國威,
+唯增剽掠以重民怨,眾情愈益不平。而使君之民罔所知識,方揚言於人,謂「宋氏之難,當
+使宋氏自平。安氏何與,而反為之役?我安氏達地千里,擁眾四十八萬,深坑絕坉,飛鳥不
+能赴,猿猱不能攀。縱遂高坐,不為宋氏出一卒,人亦卒如我何!」斯言稍稍傳播,不知三
+堂、兩司已嘗聞之否?使君誠久臥不出,安氏之禍,必自斯言始矣!
+  使君與宋氏同守土,而使君為之長。地方變亂,皆守土者之罪,使君能獨委之宋氏乎?
+夫連地千里,孰與中土之一大郡?擁眾四十八萬,孰與中土之一都司?深坑絕坉,安氏有之
+;然如安氏者,環四面而居以百數也。今播州有楊愛,愷黎有楊友,酉陽、保靖有彭世麒等
+。斯言苟聞於朝,朝廷下片紙於楊愛諸人,使各自為戰,共分安氏之所有,蓋朝令而夕無安
+氏矣。深坑絕坉,何所用其險?使君可無寒心乎?
+  且安氏之職,四十八支更迭而為;今使君獨傳者三世,而群支莫敢爭,以朝廷之命也。
+有可乘之釁,孰不欲起而代之?然則揚此言於外以速安氏之禍者,殆漁人之計。蕭牆之憂,
+未可測也。使君宜速出軍,平定反側,破眾讒之口,息多端之議,弭方興與之變,絕難測之
+禍,補既往之愆,要將來之福。某非為人作說客者,使君幸熟思之!
+  安氏得書悚息,卒定阿賈之難。居龍場三年,動忍增益,中夜得致知格物之旨,默證《
+五經》,無不合,著《五經臆說》。
+  四年,瑾誅,升廬陵知縣。其冬入覲,升南京刑部主事。即月調驗封,升署員外郎。又
+調文選,始論晦庵、象山之學。七年,升考功郎。其冬,升南京太僕少卿,分署滁州。從遊
+學者日眾,始教人靜坐,間天理人欲之分。九年,升南京鴻臚卿。是年,始揭「致良知」之
+教。
+  十一年七月,升歛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王思輿語季本曰:「陽明此行,必立
+事功。」本曰:「何以知之。」曰:「吾觸之不動矣。」初,陳金、俞諫等討華林、桃源群
+盜,多所招撫,賊未大創;又民間父兄被殺者不得報仇,洶洶不安,數年間轉復嘯聚。於是
+賊首謝志山、藍天鳳據南安、橫水、桶岡諸寨,池大鬢據漳州、浰頭諸寨,福建、江西、湖
+廣、廣東之界數千里皆亂。兵部尚書王瓊知先生才,特薦用之。先生認為,兵不素練面徒恃
+機謀,不能力戰,一時偶幸成功,非萬全策。且客兵一萬,不如鄉勇一千。前者多調狼達土
+軍,糜餉不貲,民苦兵甚苦寇,以故盜賊旋滅旋起。乃令四省兵備官於各屬弩手、打手、機
+快中,選驍果有膽力者縣千人,憂其廩餼,最者拔為將領。原額官軍,汰老弱三之一,專守
+城隘。而以新募精兵隨方出奇,由是戰無不勝。首攻信豐、龍南流賊,連敗之。兵既足用,
+上疏請申明賞罰以歷士氣,願假便宜,臨陣誅賞,不限以時,唯成功是責。
+  王瓊請上即與先生兵符,改提督軍務。先討橫水、左溪之賊,獲謝志山。乘勝進攻桶岡
+,其帥鐘景納款,而橫水、左溪奔入者持不可。先生遣使至鎖匙籠促降,而別遣邢珣、伍文
+定等冒雨人。賊方聚議未決,兵已奪險。猝震愕,急奔入內隘,阻水為陣。珣麾兵渡水,張
+戰沖其右,文定又自戰右緣崖繞出賊旁。賊敗,奔十八磊。唐淳先至,嚴陣迎出,賊又敗。
+會日暮,扼險相持。明日合戰,邢珣先破桶岡大巢,俘斬甚眾。湖廣兵亦至,余賊遁入山谷
+。遣諸將分道捕之,於是橫水、左溪、桶岡之賊略盡,藍天鳳等皆就擒。凡出師兩月,平賊
+巢八十四。設安遠縣,控制三省。晉右副都御史。
+  十三年正月,進討浰頭。先是,征橫水、桶岡時,慮浰頭乘虛出擾,使人招降羈縻之,
+池大鬢不從。及橫水破,大鬢懼,遣弟池仲安以二百人叩軍門降,陰覘虛實。先生令從別哨
+,遠其歸路;召近浰頭被賊者,各授方略遣歸。及桶岡破,大鬢益懼。先生遣使至浰頭,賜
+牛酒。賊嚴備,詭曰:「龍川新民盧珂恐見襲,故備。非官兵虞也。」盧珂者,抗賊不被脅
+,賊仇之。先生佯信其言,檄龍川廉珂擅兵狀,且令大鬢除道,候還兵討之。大鬢謝:「無
+勞官兵,當自防禦。」比兵還,珂來告變。先生佯怒珂,收縛,將斬之。曰:「大鬢方遣弟
+領兵報效,安得有此!」
+  十二月,至贛州,大享將士,下令:「橫水、桶岡既平,浰頭歸順。民久勞苦,宜休兵
+為樂。」遂散軍,使歸農。而遣仲安歸報以盧珂被系,令其兄勿撤備,防珂黨掩襲。大鬢意
+大安,乃購其所親款賊:「官意良厚,何可不一往謝?」大鬢謂其下:「欲伸先屈。贛州伎
+倆,須自走觀之。」至,則見軍門無用兵形,珂等在獄,意益安。先生夜解珂,使歸發兵;
+官屬以次設牛酒宴犒,緩大鬢歸。度兵已大集,乃廷犒伏甲,引大鬢等入,悉擒之。而促諸
+路兵同抵賊巢,親兵由龍南、冷水徑直搗下浰,諸路兵皆入三浰。賊久弛備,官兵驟集,驚
+悸,悉其精銳千餘,倚險設伏。官軍為三沖,犄角進,指揮余恩首擊賊,戰良久,賊敗。王
+受等追之,伏發被扼。會推官危壽兵至,鼓噪前衝之。千戶孟俊率兵繞其後,賊大潰,遂克
+三浰大巢。余賊尚八百人,屯九連山,山四面險絕,設礌石、滾木,官兵莫敢前。先生令軍
+人衣賊衣,暮若敗奔者上山。賊見,果相招呼。得度險,遂扼其路。賊覺,急御,則大眾已
+闌入。退走潰出,四路皆遇伏,擒斬略盡。余徒二百人慟哭請降,納之。相視險隘,設和平
+縣,南、贛自此無盜。兵力精煉,用之以義,文武官吏並能敵愾,功成寇除而無跋扈,幾復
+古者井田養兵遺制焉。
+  師還,至贛,立社學,舉鄉約,修濂溪書院,刻《大學古本》、《朱子晚年定論》。所
+至會講明倫,武夫介士執兵環立,躡躍擔鐙之夫千里遠至。長揖上坐,一言開寤,終身誠服
+。風教四被,訖於江表嶺嶠。
+  十四年六月,寧王宸濠反,起兵吉安,討之。先生久知宸濠且反,慮南、贛未平,得與
+群盜通,益不可制。及盜平,而先生已為提督,鎮上游,濠乃起事。王瓊言於朝曰:「王伯
+安在,何患!不出兩月,捷疏至矣!」時福州三衛軍人進貴作亂,瓊謂主事應典:「進貴事
+,不足煩守仁。可假此便宜與敕書,待他變。」乃命先生出勘福建亂軍。
+  甫至豐城,反狀聞。幾為濠追所及,匿漁舟潛走。臨江知府戴德孺迎入城調度。先生以
+臨江要沖,逼省會,不可駐兵。乃反吉安,與知府伍文定定謀。召邢珣等遣諜四出投檄,言
+京師、湖廣、廣東西、南京、淮安、浙江各發兵,共數十萬,以疑宸濠,使不敢出南昌。賊
+果疑,遲回半月。始出攻南康、九江、安慶,則官兵大集矣。又密書與賊心腹李士實、劉養
+正,若有約內應者。宸濠搜得書,內相猜。士實勸去安慶,趨南京;否,逕出蘄、黃,趨京
+師。皆不從。
+  七月癸卯,先生自吉安起師,會於樟樹鎮。知府戴德孺自臨江,徐璉自袁州,邢珣自贛
+州,通判胡堯元。童琦自瑞州,及新淦知縣李美、太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王天馬、萬安知
+縣王冕,各以其兵至。己酉,至豐城,議所向。或欲勿攻南昌,以大兵逼之江中,與安慶夾
+攻之。先生曰:「不然。我越南昌而趨江上,安慶之眾僅能自保,豈能援我中流?而南昌兵
+議其後,絕我糧道,南康、九江合勢乘之,是腹背受敵也,不如先攻南昌。寧王久困堅城,
+精銳皆出,守禦必單。我兵新集,氣銳可克。寧王聞之,解圍還救,暨來,已失南昌。彼則
+奪氣,首尾牽制,此成擒矣。」乃分兵十三哨,哨三千人,各攻一門,以四哨為遊兵策應。
+寧王別伏兵墳廠,為城中聲援。遣知縣劉守緒夜襲,破之。二十日昧爽,至南昌,令曰:「
+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誅。」遂援梯登。城中倒戈,門有不閉者。師入,擒居
+守宜春王拱條及萬銳等千餘人,宮中皆縱火焚死。散遣脅從,府庫被宸濠取充軍資及兵士掠
+取不盡者籍封之,城中始定。
+  宸濠先遣兵二萬還援江西,自以大軍繼之。眾請堅守待四方援,先生曰:「不然。寧王
+兵力雖強,所至徒恃焚掠,劫眾以威,未嘗逢大敵,誘惑其下以事成封爵富貴。今遇一城不
+能克而南昌失據,眾心已離。我乘銳邀之,將不戰自潰。」遂進,遇於黃家渡。賊乘風鼓噪
+,氣驕甚。伍文定、余恩佯卻致之。賊爭進,前後不相及。邢珣從後急擊,橫貫其陣,賊敗
+走。文定、恩還乘之,徐璉、戴德孺合兵夾攻,賊大潰。追奔十餘里,擒斬二千餘級,溺水
+死者萬計。賊退保八字腦。是日,建昌知府曾璵、撫州知府陳槐亦率兵至。遣槐攻九江,王
+與攻南康。宸濠盡發兩郡兵,厚賞將士。丙辰合戰,官兵敗死者數百人。伍文定急斬先卻者
+以徇,身立銃炮間,火燎其須不移足,士殊死鬥。兵復振,炮及宸濠舟,賊遂大敗。退保樵
+捨,聯舟為方陣。文定等為火攻,邢珣擊其左,徐璉、戴德孺擊其右,余恩等四伏,火舉兵
+合。
+  丁巳,遂破賊。執宸濠及其世子、郡王、儀賓、偽丞相、元帥等官,斬首三千餘級,溺
+水死者約三萬。棄衣甲財物與浮屍積聚,橫亙如洲,余賊數百艘四逸潰逃。遣兵追擊,破之
+樵捨,又破之吳城,擒斬略盡。曾璵、陳槐亦收服九江、南康,餘黨悉平。宸濠檻車入南昌
+,軍民聚觀,歡聲動天地。仰見先生,呼曰:「吾欲盡削護衛,降為庶人,可乎?」先生曰
+:「有國法在。」遂俯首不言。以婁妃嘗諫濠,求葬其屍。凡交通中外大小臣僚手籍,悉焚
+之。
+  前是,先生上宸濠偽檄,末謂:
+  陛下在位一十四載,屢經變難,民情驛騷,尚爾巡幸不已,以致宗室黠者謀動於戈,冀
+竊大實。且今天下之覬覦,何特一寧王!天下之奸雄,豈直在宗室?興言及此,悚骨寒心。
+昔漢武帝有輪台之悔,而晚節奠安;唐德宗下奉天之詔,而士民感泣。陛下宜痛自克責,易
+轍改弦,罷絀奸諛以回天下豪傑之心,絕跡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則太平尚有可圖,臣民
+不勝幸甚!
+  左右多弗悅。以方起義師,不能難也。而上則自稱威武大將軍鎮國公,總督軍務,帥京
+邊驍卒數萬,假親征南遊。至良鄉,捷書至。大學士梁儲、蔣冕等請迴鑾,不聽。
+  九月,上至南京。先生慮沿途奸黨潛伏,欲自獻俘闕下。是月,發南昌。太監張忠、安
+邊伯許泰以數千人浮江而上,抵江西。先生乃俘宸濠,取道浙河以進。忠、泰使人要之廣信
+,弗聽。時太監張永已至錢塘。先生夜見永,頌其誅劉瑾功,永悅。因極言江西遭亂,民困
+已極,不堪六師之擾。永深然之,曰:「吾出,為君小在側,欲左右默輔聖躬,非為掩功來
+也。第事不可直致耳。」先生乃以濠付永,身至京口,欲竭駕。江彬等誣先生「初附濠,度
+勢敗乃擒之為功。」張永語家人曰:「王都御史忠臣為國,今欲以此害之,異時朝廷有事,
+何以復使人?」乃見上,具道狀,彬等毀遂不入。張忠又誣先生將反,試召之,必不來。先
+生聞召即奔命,至龍江,忠等又阻之。乃綸巾野服,入九華山,日坐草庵。上使人覘之,曰
+:「王守仁,學道人也。寧有反乎!」會有巡撫江西命,乃還南昌。
+  忠、泰奉內降討宸濠餘黨,根搜羅織。京邊軍萬餘駐省城五閱月,糜費繁浩,公私騷然
+。北軍旦暮呼先生名謾罵,或沖道啟釁,先生略不為動。先令市人移家鄉落,以老稚應門。
+給示內外,述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致客禮。每出,遇北軍喪,必停車問故,厚與之櫬,嗟
+歎乃去。久之,北軍鹹曰:「王都堂待我有禮,我安得犯之!」會冬至,新經濠亂,民間哭
+亡酹酒,北人無不思家泣下。忠、泰自挾所長校射教場,江西官軍射多不中,乃強先生。先
+生故不得已,應之。三發三中,北軍同聲踴躍,呼應遠近。忠、泰不樂而罷,曰:「我軍皆
+附彼矣!」遂班師。
+  當是時,宸濠未死,諸奸佞先通濠得金錢者多在上左右,頗有異謀。畏先生、不敢發。
+先生沉機曲算,內戰兇幸,外防賊徒,撫定瘡痍,激勵將士,日夜如封劫敵,宸濠竟得伏誅
+。內閣大臣素惡王瓊,忌先生以提督專制討賊,歸功瓊。久之不賞。居南昌,求錄陸象山子
+孫,集門人於白鹿洞。
+  世宗即位,封奉天詡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伯。詔至,直
+父華生日,奉觴為壽。
+  嘉靖元年二月,丁外艱居越,弟子益進。黃綰薦先生才可入相,而他疏刺譏楊一清,故
+與輔臣齟齬。而其鄉人之忌者至誣之史,詆其講學收召朋徒共為名高。形奏牘,上亦不能無
+疑也。服闋,不召,不與鐵券。歲錄勤王諸臣,唯伍文定得副都御史,余並閒廢。先生上疏
+辭爵,論白諸有功者,竟格不行。廷推本兵、三邊、圍營,皆不用。
+  二年,南宮策士問「心學」,陰辟先生,門人徐珊不對而出。三年八月,宴門人天泉橋
+。四年,會龍泉山中天閣。十月,立陽明書院於越城。
+  六年,起總督兩廣、江西、湖廣軍務,征思、田。至南浦,民歡迎夾道。講《大學》於
+明倫堂,諸生擁蔽,多不得聞。唐堯臣代獻茶者,上堂旁聽,驚曰:「三代後安得有此氣象
+耶!」師至田州,開示恩信,盧蘇、王受等自縛來歸,束甲受杖。上疏言:「思、田久苦兵
+革,況外捍交址,縱克之而置流官,餉窮兵弱,必生他變。岑氏世有功,因其俗可,請降田
+州府為田州,以岑猛子邦相為判官,蘇、受為巡檢。別立思恩府,設流官統之。」上皆從焉
+。
+  師旋,以蘇、受為先鋒,合永順、保靖兵討斷籐峽諸盜,進剿八寨,瑤賊悉平之。方欲
+移府治、建衛所、增兵設官而病作,疏乞骸骨。十二月,度大庚,疾劇,謂布政使王大用曰
+:「爾知孔明所以托姜維乎?」大用擁兵護衛,且敦匠事。舟次南安,門人推官周積來見,
+問何遺言。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卒,年五十八。官屬、師生、士民遠近遮道,自
+贛送櫬至會城,哭聲震地,屬路不絕。
+  桂萼等因言先生攻南昌日紀律不肅,奏捷誇揚,而學術僻狂,足壞士習,宜削官爵。上
+憐先生功,不許。田州之出,萼與張[王總]薦之。萼本不善先生,以[王總]強之。萼長吏部
+,暴貴喜功名。諷先生取安南,先生不應,以故構隙。再論先生離職及處田州失當,下公卿
+議。停恤典、世襲,詔禁偽學。隆慶初,始贈新建侯,謚「文成」,踢葬祭。子正億得嗣伯
+。萬歷中,從祀孔子廟庭。正億卒,子承勳嗣。承勳卒,子先通嗣。
+  自宋世理學昌明,程、朱大儒擇精語詳,有國者至以《五經》、《四書》制科取士,可
+謂盛矣。然人人崇用朱傳,而不知反驗之身心,口之所能言、筆之所能書顧茫然也。先生思
+振其衰弊,以為人皆可堯、舜,獨持此不學不慮之良知。而作聖之功,不廢學慮。孩提之不
+學不慮,與聖人之不思不勉本體同,而求端用力在於致。《大學》「致知在格物」,《中庸
+》「致中和」、「致曲」,推而極之,畢天下之能事,至於天地位、萬物育,而非有加良知
+也。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不得謂良知之遠且難也;曾子曰:「仁以為己任,任重
+道遠。」不得謂致良知之近且易也。
+  良知即明德,是為德性;致之有事,必由問學。尊德性而道問學,致良知焉盡之矣。故
+謂象山為尊德性,而墮於禪學之空虛,非尊德性也;謂晦庵為道問學,而失於俗學之支離,
+非道問學也。非存心無以致知,後人自分,而晦庵、象山自合耳。顧晦庵之學,已皎然如日
+月之麗天。先生欲表章象山,以救詞章帖括之習,使人知立本、求自得,故其言曰:「朱、
+陸二賢者天姿頗異,途徑微分,而同底於聖道則一。其在夫子之門,視如由、賜之殊科焉可
+矣。而遂擯放廢斥,若碔砆之於美玉,奚為也?」
+  至於「四無」之說,流失在龍溪。而天泉夜論,其師不以為不然,故滋後人口實,然其
+中正有可詳求者。陽明之所為「四無」,固異於龍溪之所為「四無」。龍溪之所謂「四無」
+,以無為無者也,蕩而失歸,恍惚者托之矣。故其後為海門、為石樑,而密雲悟之禪人焉。
+陽明之所謂「四無」,以無為有、以有為無者也。前乎此者,濂溪之「無極而太極」;後乎
+此者,蕺山之「無善而至善」。「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形而上者謂之道」,是不可名
+者也。故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統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循循焉俱由此二言入
+。教人有序,雖卓立喟歎之顏子不能出其範圍,固當以緒山之所守為正矣。致良知實功唯為
+善去惡,故曰:「致知在格物。」其小異於朱子者,正心誠意之事並攝入格致中,舉存心、
+致知不分為二,是固《中庸》「尊德性」、「道問學」之本旨也。
+  善乎,鄭端簡之言曰:「王公才高學邃,兼資文武,近世名卿,鮮能及之。特以講學故
+,眾口交訾。蓋公功名昭揭,不可蓋覆。唯學術邪正,未易銓測。以是指斥,則讒說易行,
+娼心稱快爾。」今人鹹謂公異端陸子靜之流。嗟乎,子靜豈異端乎!以異端視子靜,則游、
+夏純於顏、曾,而思、孟劣於雄、況矣!公所論敘《古本大學則言》、《傳習錄》諸書具在
+,學者虛心平氣,反覆融玩,久當見之。寧庶人反時,又能不顧九族,身任其事,不逾旬朔
+,卒平大難。宣德、樂安之變有如公者,景陵無羈靮之勞矣。
+  萬歷十二年十月,大學士申時行等疏曰:
+  前御史、詹事建白先臣王守仁、陳獻章從祀學宮,下九卿、科道官議。諸臣不能深唯德
+意,雜舉多端,或且詆訾守仁。奉旨:「王守仁學術原與宋儒朱熹互相發明,何嘗因此廢彼
+。」大哉王言!亦既明示之矣。而議者紛紛,迄無定論,又命廷議歸一具奏。
+  仰唯王上重道崇儒,德旨屢下,深切著明。今覆議乃請獨祀布衣胡居仁,臣等竊以為未
+盡也。彼詆訾守仁、獻章者,謂之「偽學」、「伯術」,原未知守仁,不足深辨。
+  其謂各立門戶者,必離經叛聖,如老、佛、莊、列之徒而後可。若守仁,言「致知」出
+於《大學》,言「良知」本於《孟子》。獻章言「主靜」,沿於宋儒周敦頤、程顥。皆闡述
+經訓,羽翼聖真,豈其自創一門戶耶?事理浩繁,茫無下手,必於其中提示切要以啟關鑰,
+在宋儒已然。故其為教,曰「仁」曰「敬」,亦各有主。獨守仁、獻章為有門戶哉!
+  其謂禪家宗旨者,必外倫理、遺世務而後可。今孝友如獻章,出處如獻章,而謂之禪,
+可乎?
+  氣節如守仁,文章如守仁,功業如守仁,而謂之禪,可乎?其謂無功聖門者,豈必著述
+而後為功耶?蓋孔子嘗刪述《六經》矣,然又曰「予欲無言」,曰「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
+。門人顏淵最稱好學矣,然於道有以身發明者,比於以言發明,功尤大也。
+  其謂崇王則廢朱者,不知道固相成,並行不悖。蓋在朱時,朱與陸辯,盛氣相攻,兩家
+弟子有如仇敵;今並祀學宮。朱氏之學,昔既不以陸廢,今獨以王廢乎?
+  大抵近世儒臣,褒衣博帶以為容,而究其日用,往往病於拘曲而無所建樹;博覽洽聞以
+為學,而究其實得,往往狃於見聞而無所體驗。習俗之沉錮,久矣!今誠祀守仁、獻章,一
+以明真儒之有用,而不安於拘曲;一以明實學之自得,而不專於見聞。斯於聖化,豈不大有
+神乎!若居仁之純心篤行,眾議所歸,亦宜並祀。我國家二百餘年,理學名臣,後先輩出,
+不減宋朝。至於從祀,乃止薛瑄一人,殊為闕典。昔人有云:「眾言淆亂,折諸聖。」伏唯
+聖明裁斷,益此三賢,列於薛瑄之次,以昭熙代文運之隆。
+  制曰:「可」。
+  康熙某年,湯斌答陸隴其書曰:
+  手教:孔、孟之道,至朱子而大明。學者但患其不行,不患其不明;但當求入其堂奧,
+不當又自辟門戶。再讀《學術辨》云:天下有立教之弊,有末學之辨。又雲涇陽、景逸未能
+盡脫姚江之藩籬,聖人復起,不能易也。獨謂弟不欲學者詆毀先儒,是誠有之,然有說焉。
+  弟少無師承,長而荒廢,茫然無所知。竊嘗氾濫諸家,妄有論說。其後學稍進,心稍細
+,甚悔之。反覆審擇,知程、朱為吾儒正宗,欲求孔、孟之道而不由程、朱,猶航斷港絕潢
+,而望至於海也。
+  若夫姚江之學,嘉、隆以來,幾遍天下矣。近有一二巨公昌言排之,不遺餘力,姚江之
+學遂衰,可謂有功聖道。然海內學術,澆漓日甚,其故何歟?蓋天下相尚以偽久矣。今天下
+深明理學者固眾,隨聲附和者實多。更有沉溺利慾之場、毀棄坊隅、節行虧喪者,亦皆著書
+鏤板,肆口譏彈,曰「吾以趨時局」也。亦有心未究程、朱之理,目不見姚江之書,連篇累
+牘無一字發明學述,但抉摘其居鄉居家隱微之私,以自居衛道閉邪之功。夫訐以為直,聖賢
+惡之,唯學術所關。不容不辨。如孟子所謂「不得已」者可也。今捨其學術而毀其功業,更
+捨其功業而訐其隱私,豈非以學術精微未嘗深討,功業昭著未易詆誣,而發隱微無據之私,
+可以自快其筆舌?此其用心亦未光明矣。在當年,桂文襄之流不過同時忌其功名,今何為也
+?責人者,貴服人之心。自古講學,未有如今日之專以謾罵為能者也。
+  或曰:「孟子嘗辟楊、墨矣,楊、墨何至「無父無君」?孟子必究其流弊而極言之。此
+聖賢衛道之苦心也,何怪今之君子歟?
+  竊以為不然。孟子得孔子之心傳者,以其知言、養氣、性善、盡心之學,為能發明聖人
+之蘊也。蓋有所以為孟子者,而後能辟楊、墨,息邪說,閒先聖之道;若學術不足繼孔子,
+而徒日告於人曰:「楊、墨無父無君也」,「率獸食人也」恐無以服楊、默之心而熄其方張
+之焰矣。孟子曰:「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則知當日之
+與楊、墨辯者亦不乏人矣,今無片言隻字之存,則其不足為輕重可知也。然則楊、墨之道不
+傳於今者,獨賴有孟子耳。今不務為孟子之知言、養氣、崇仁義、賤功利,而但與「如追放
+豚」之流相頡頏焉,其亦不自重也已。
+  台諭云:陽明嘗比朱子於洪水猛獸,是詆毀先儒莫陽明若也。今亦黜夫詆毀先儒者耳,
+庸何傷!
+  竊謂陽明之詆朱子也,陽明之大罪過也,於朱子何損?今人功業文章未能望陽明之萬一
+,而止傚法其罪過,如兩口角罵,何益之有?恐朱子亦不樂有此報復矣。故弟之不敢詆斥陽
+明者,非篤信陽明之學也,非博長厚之譽也,以為欲明程、朱之道者,當心程、朱之「心學
+」。程、朱之學,窮理必極其精,居敬必極其至,喜怒哀樂必求中節,視聽言動必求合禮,
+子臣弟友必求盡分。久之,人心鹹孚,聲應自眾。即篤信陽明者,亦曉然知聖學之有真也而
+翻然從之。若曰能謾罵者即程、朱之徒,則毀棄坊隅、節行虧喪者皆將俎豆洙、泗之堂矣,
+非弟之所敢信也。
+  弟年已衰暮而學不加進,唯願自體勘求,不愧先賢。或天稍假以年,果有所見,然後徐
+出數言就正海內君子未晚。此時正未敢漫然附和也。
+  斌號潛庵,唯州人,孫征君鐘元門人。
+  論曰:道固一貫,其流則萬析焉。既精,支離是患。
+  儒者之學,固以經世務為驗也。昔孔子作《春秋》,空文當行事;孟子游事梁、齊,闊
+其言弗用;漢董、賈,宋周、程、張、邵、朱諸賢,未得大展所為;陽明遭際運會,值昏亂
+之朝,而能以動名完立,卓然為一代安國家、定社稷元臣。即其初謫龍場,亦有一紙書剪安
+之烈,使天下見儒者經綸無施不可,蓋皆其學之厚積有以發之。忌者顧從而指為偽,甚矣。
+石齊黃公稱先生氣象類孟子、明道,而出處建功之跡近於伊尹,知人知言哉!
+  (錄自邵廷采《思復嘗文集》卷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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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篇      
+靜心錄之十 序說﹒序跋增補
+舊本卷首序說
+七篇
+
+王文成公全書序
+徐 階
+
+  《王文成公全書》三十八卷,其首三卷為《語錄》,公存時徐子曰仁輯;次二十八卷為
+《文錄》,為《別錄》,為《外集》,為《續編》,皆公死後錢子洪甫輯;最後七卷為《年
+譜》,為《世德紀》,則近時洪甫與汝中王子輯而附焉者也。
+  隆慶壬申,侍御新建謝君奉命按浙,首修公祠,置田以供歲祀。已而閱公文,見所謂錄
+若集各自為書,懼夫四方正學者或弗克盡讀也,遂匯而壽諸梓,名曰《全書》,屬階序。
+  階聞之,道無隱顯,無小大。隱也者,其精微之蘊於心者也,體也;顯也者,其光華之
+著於外者也,用也;小也者,其用之散而為川流者也;大也者,其體之斂而為敦化者也。譬
+之天然不已之妙,默運於於穆之中,而日月星辰之麗,四時之行,百物之生,燦然呈露而不
+可掩,是道之全也。古昔聖人具是道於心而以時出之,或為文章,或為勳業。至其所謂文者
+,或施之朝廷,或用之邦國,或形諸家庭,或見諸師弟子之問答,與其日用應酬之常,雖制
+以事殊,語因人異,然莫非道之用也。故在言道者必該體用之全,斯謂之善言;在學道者亦
+必得體用之全,斯謂之善學。嘗觀《論語》述孔子心法之傳,曰「一貫」。既已一言盡之,
+而其紀孔子之文,則自告時君,告列國之卿大夫,告諸弟子,告避世之徒,以及對陽貨詢廄
+人,答問饋之使,無一弗錄,將使學者由顯與小以得其隱與大焉;是善言道者之準也,而其
+為學固亦可以見矣。唯文成公奮起聖遠之後,慨世之言致知者求知於見聞。而不可與酬酢、
+不可與佑神,於是取《孟子》所謂「良知」合諸《大學》,以為「致良知」之說。其大要以
+謂人心虛靈莫不有知,唯不以私慾蔽塞其虛靈者,則不假外索,而於天下之事自無所感而不
+通,無所措而不當。蓋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必先致知之本旨,而千變萬
+化,一以貫之之道也。故嘗語門人云:「良知之外更無知,致知之外更無學。」於時曰仁最
+稱高第弟子,其錄《傳習》,公微言精義率已具其中。乃若公他所為文,則是所謂制殊語異
+莫非道之用者,匯而梓之,豈唯公之書於是乎全,固讀焉者所由以睹道之全也。謝君之為此
+,其嘉惠後學不已至歟?雖然,謝君所望於後學非徒讀其書已也。凡讀書者以身踐之,則書
+與我為一;以言視之,則判然二耳。《論語》之為書,世未嘗有不讀,然而一貫之,唯自曾
+子以後無聞焉。豈以言視之之過乎?自公「致良知」之說興,士之獲聞者眾矣,其果能自致
+其良知,卓然踐之以身否也?夫能踐之以身,則於公所垂訓,誦其一言而已足,參諸《傳習
+錄》而已繁;否則雖盡讀公之書無益也。階不敏,願相與戒之。
+  謝君名廷傑,字宗聖。其為政崇節義,育人才,立保甲,厚風俗,動以公為師:蓋非徒
+讀公書者也。
+  賜進士及第、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知制
+誥、知經筵事、國史總裁致仕後學華亭徐階序。
+
+傳習錄序
+徐 愛
+
+  門人有私錄陽明先生之言者。先生聞之,謂之曰:「聖賢教人如醫用藥,皆因病立方,
+酌其虛實溫涼陰陽內外而時時加減之,要在去病,初無定說。若拘執一方,鮮守為成訓,他
+日誤己誤人,某之罪過可復追贖乎?」愛既備錄先生之教,同門之友有以是相規者。愛因謂
+之曰:「如子之言,即又拘執一方,復失先生之意矣。孔子謂子貢,嘗曰『予欲無言』,他
+日則曰『吾與回言終日』,又何言之不一邪?蓋子貢專求聖人於言語之間,故孔子以無言警
+之,使之實體諸心,以求自得;顏子於孔子之言,默識心通無不在己,故與之言終日,若決
+江河而之海也。故孔子於子貢之無言不為少,於顏子之終日言不為多,各當其可而已。今備
+錄先生之語,固非先生之所欲,使吾儕常在先生之門,亦何事於此,惟或有時而去側,同門
+之友又皆離群索居。當是之時,儀刑既遠而規切無聞,如愛之駑劣,非得先生之言時時對越
+警發之,其不摧墮廢者幾希矣。吾儕于先生之言,苟徒入耳出口,不體諸身,則愛之錄此,
+實先生之罪人矣;使能得之言意之表,而誠諸踐履之實,則斯錄也,固先生終日言之之心也
+,可少乎哉?」錄成,因復識此於首篇以告同志。門人徐愛序。
+
+陽明先生文錄序
+
+  錢子德洪刻先師《文錄》於姑蘇,自述其裒次之意:以純於講學明道者為《正錄》,日
+明其志也;以詩賦及酬應者為《外集》,曰盡其全也;以奏疏及文移為《別錄》,曰究其施
+也。於是先師之言燦然聚矣。以守益與聞緒言之教也,寓簡使序之。守益拜手而言曰:
+  知言誠未易哉!昔者孔夫子之在春秋也,從游者三千,速肖者七十矣,而猶有莫我知之
+歎,歎夫以言語求之而眩其真也。夫子既沒,門弟子欲以所事夫子者事有子。夷考其取於有
+子,亦曰甚矣,其言之似夫子也。則下學上達之功,其著且察者鮮矣。推尊之詞,要亦足以
+及之。賢於堯、舜。堯、舜未易賢也。走獸之於麟,飛鳥之於鳳,雖勉而企之,其道無繇。
+不幾於絕德乎?禮樂之等,最為近之。然猶自聞見而求,終不若秋陽江、漢,直悟本體,為
+簡易而切實也。蓋在聖門,惟不遷怒不貳過之顏,語之而不惰;其次則忠恕之曾,足以任重
+而道遠。故再傳而以祖述憲章。譬諸天地四時三傳,而以仕止久速之時比諸大成,比諸巧力
+,宛然江漢秋陽家法也。秦、漢以來,專以訓詁,雜以佛、老,侈以詞章,而皜皜肫肫之學
+,淆雜偏陂而莫或救之。逮於濂、洛,始粹然克續其傳。論聖之可學,則以一者無慾為要,
+答定性之功,則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嗟乎!是豈嘗試而懸斷之者乎?其後剖析愈
+精,考擬愈繁,著述愈富,而支離愈甚,間有覺其非而欲挽焉,則又未能盡追案臼而洗濯之
+。至我陽明先生慨然深探其統,歷艱履險,磨瑕去垢,獨揭良知。力拯群迷,犯天下之謗而
+不自恤也。有志之士,稍稍如夢而覺,溯濂、洛以達洙、泗,非先師之功乎?以益之不類,
+再見於虔,再別於南昌,三至於會稽,竊窺先師之道愈簡易,愈廣大,愈切實,愈高明,望
+望然而莫知其所止也。當時有稱先師者曰:「古之名世,或以文章,或以政事,或以氣節,
+或以勳烈,而公克兼之。獨除卻講學一節,即全人矣。」先師笑曰:「某願從事講學一節,
+盡除卻四者,亦無愧全人。」又有訾訕之者。先師曰:「古之狂者,[日廖][日廖]聖人而
+行不拼,世所謂敗闕也,而聖門以列中行之次。忠信廉潔,刺之無可刺,世所謂完全也,而
+聖門以為德之賊。某願為狂以進取,不願為願以媚世。」嗚呼!今之不知公者,果疑其為狂
+乎?其知公者,果能盡除四者而信其為全人乎?良知之明,蒸民所同,本自皜皜,本自肫肫
+,常寂,常感,常神,常化,常虛,常直,常大公,常順應,患在自私用智之欲所障,始有
+所尚,始有所倚;不倚不尚,本體呈露,宣之為文章,措之為政事,犯顏敢諫為氣節,誅亂
+討賊為勳烈:是四者皆一之流行也。學出於一,則以言求心矣;學出於二,則以言求言矣。
+守益力病於二之而未瘳也,故反覆以質於吾黨。吾黨欲求知言之要,其惟自致其良知乎?嘉
+靖丙申春三月。
+陽明先生文錄序
+錢德洪
+
+  古之立教有三:有意教,有政教,有言教。太上之世,民涵真性,嗜欲未涉,聖人者特
+相示以意已矣,若伏羲陳奇偶以指像是也。而民遂各以意會,不逆於心,群物以游,熙如也
+:是之謂意教。中古之民,風氣漸開,示之以意若病不足矣。聖人者出,則為之經制立法,
+使之自厚其生,自利其用,自正其德,而民亦相忘於政化之中,各足其願,日入於善,而不
+知誰之所使:是以政教之也。自後聖王不作,皇度不張,民失所趨,俗非其習,而聖人之意
+日湮以晦,懷世道者憂之,而處非其任,則曉曉以空言覺天下:是故始有以言教也。
+  噫!立敬而至於以言則難矣!昔者孔子之在春秋也,其所與世諄諄者皆性所同也。然於
+習俗所趨無征焉,乃哄起而異之曰:「是將奪吾之所習,而蹶吾之所趨也!」或有非笑而詆
+訾之者。三千之徒,其庶幾能自拔於流俗,不與眾非笑詆訾之者乎?然而天下之大也,其能
+自拔於俗,不與眾非笑詆訾者,僅三千人焉,豈非空言動眾,終不若躬見於政事之為易也?
+夫三千之中稱好學者,顏氏之外又無多聞焉。豈速肖之士知自拔於俗矣,尚未能盡脫乎俗習
+耶?一洗俗習之陋,直超自性之真,而盡得聖人千古不盡之意者,豈顏氏之所獨耶?然而三
+千之徒,其於夫子之言也,猶面授也。秦火而後,掇拾於漢儒者多似是而失真矣。後之儒者
+復以已見臆說,盡取其言而支離決裂之。噫!誠面授也,尚未免於俗習焉,並取其言而亂之
+,則後之懷世道者,復將何恃以自植於世耶?
+  吾師陽明先生蚤有志於聖人之道,求之俗習而無取也,求之世儒之學而無得也,乃一洗
+俗習之陋、世儒之說,而自證以吾之心焉,殫思力踐,竭精瘁志,卒乃豁然有見於良知,而
+千古聖人不盡之意復得以大明於世。噫!亦難矣!世之聞吾先生之言者,其皆肯自拔於流俗
+,不與眾非笑詆訾之乎?其皆肯一洗俗習之陋、世儒之說,而獨證以吾之心乎?夫非笑詆訾
+,在孔子猶不免焉,於當世乎奚病?特病其未之或聞焉耳。如其有聞也,則知先生之所言者
+非先生之言也,吾之心也。吾心之知不以太上而古,不以當世而今,不待示而得,不依政而
+行,俗習所不能湮,異說所不能淆:特在乎有超世特立之志,自證而自得之耳!有超世特立
+之志者而一觸其知,真如去目之塵沙以還光也,拔耳之木楔以還聰也,解支體之束縛以自舒
+也,去污穢而就高明,撤蔽障而合大同,以復中古之政,超太上之意,亦已矣,又奚以俗習
+之陋、世儒之說為哉?
+  先生之言,世之信從者日眾矣!特其文字之行於世者,或雜夫少年未定之論。愚懼後之
+亂先生之學者,即自先生之言始也,乃取其少年未定之論,盡刪而去之;詳披締閱,參酌眾
+見,得至一之言五卷焉。其餘或發之題詠,或見之政事者,則厘為《外集》、《別錄》;復
+以日月前後順而次之,庶幾知道者讀之,其知有所取乎?雖然,是錄先生之言也,特入珍藏
+之扃鑰也。珍藏不守,乃屑屑焉扃鑰之是競,豈非捨其所重而自任其所輕耶?茲不能無愧於
+是錄之成云爾!
+
+重刻陽明先生文錄後語
+王 畿
+
+  道必待言而傳,夫子嘗以無言為警矣。言者,所由以入於道之詮,凡待言而傳者,皆下
+學也。學者之於言也,猶之暗者之於燭,跛者之於杖也。有觸發之義焉,有栽培之義焉,而
+其機則存乎心悟。不得於心而泥於言,非善於學者也。我陽明先師倡明聖學,以良知之說覺
+天下,天下靡然從之:是雖入道之玄詮,亦下學事,載諸錄者詳矣。吾黨之從事於師說也,
+其未得之,果能有所觸發否乎?其得之也,果能有所栽培否乎?其得而玩之也,果能有所印
+正否乎?得也者,非得之於言,得之於心也;契之於心,忘乎言者也,猶之燭之資乎明,杖
+之輔乎行,其機則存乎目與足,非外物所得而與也。若夫玩而忘之,從容默識無所待而自中
+乎道。斯則無言之旨,上達之機,固吾梅林公重刻是錄,相與嘉惠而申警之意也。不然,則
+聖學亡而先師之意荒矣。吾黨勗諸!
+
+陽明先生文錄續編序
+徐 階
+
+  余姚錢子洪甫既刻《陽明先生文錄》以傳,又求諸四方,得先生所著《大學或問》、《
+五經臆說》、序、記、書、疏等若干卷,題曰《文錄續編》,而屬嘉興守六安徐侯以正刻之
+。刻成,侯謀於洪甫及王子汝中,遣郡博張編、海寧諸生董啟予問序於階。階曰:
+  先生之文,非淺薄所敢序也。雖然,階嘗從洪甫、汝中竊聞先生之學矣。夫學,非獨倡
+始難也,其傳而不失其宗,蓋亦不易焉。自孔子沒,《大學》格致之旨晦。其在俗儒,率外
+心以求知,終其身汩溺於見聞記誦;而高明之士,又率慕徑約,貴自然,淪入於二氏而不自
+覺。先生崛起千載之後,毅然以謂致知者致吾心之良知也。吾心之良知,不待慮而知,不待
+學而能,是乃天命之性,吾心靈昭明覺之本體也。惟不自欺其良知,斯知致而意可誠矣。格
+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物者,事也。事各歸於正,而吾良知之所知始無虧缺障蔽
+,得以極其致矣。舉知而歸諸良,舉致知而歸諸正物,蓋先生之學不汩於俗,亦不入於空如
+此。於時聞者幸知口耳之可恥,然其辟之或激於太過,幸有見夫心體之當求,然其擬之或涉
+於太輕:於是超頓之說興,至舉踐履之實,積累之功,盡詆以為不足務。脫於俗,顧轉而趨
+於空,則先生之學有不待夫傳之既久,乃始失其宗者,茲豈非學先生者之所憂乎?洪甫輯為
+是編,其志固將以救之。其自序曰:「言近而旨遠,此吾師中行之證也。」又曰:「吾師之
+教平易切實,而聖智神化之機,固已躍然,不必更為別說。」洪甫之於師傳,其闡明翼衛,
+視先生之於孔氏,有功等矣。夫三代以前,學與政合而出於一,虞廷之命官,與其所陳之《
+謨》,皆「精一執中」之運用也。故曰三代之治本於道,三代之道本於心。而後世論學,既
+指夫俗與空者當之,其論政又指夫期會簿書當之,謬迷日甚而未已也。徐侯方從事於政,獨
+能聚諸生以講先生之學,汲汲焉刻是編以詔之,其異於世之為者歟?使凡領郡者皆徐侯其人
+,先生之學明而洪甫之憂可釋也。階生晚,不及登先生之門。然昔孟子自謂於孔子為私淑,
+至其自任閒先王之道以承孔子,則雖見目為好辯而不辭。故輒以侯請,僭為之序。嗚呼!觀
+者其尚亮階之志也夫!
+
+刻文錄敘說
+錢德洪
+
+  德洪曰:嘉靖丁亥四月,時鄒謙之謫廣德,以所錄先生文稿請刻。先生止之曰:「不可
+。吾黨學問,幸得頭腦,須鞭辟近裡,務求實得,一切繁文靡好。傳之恐眩人耳目,不錄可
+也。」謙之復請不已。先生乃取近稿三之一,標揭年月,命德洪編次;復遺書曰:「所錄以
+年月為次,不復分別體類者,蓋專以講學明道為事,不在文辭體制間也。」明日,德洪掇拾
+所遺復請刻。先生曰:「此愛惜文辭之心也。昔者孔子刪述《六經》,若以文辭為心,如唐
+、虞、三代,自《典》、《謨》而下,豈止數篇?正惟一以明道為志,故所述可以垂教萬世
+。吾黨志在明道,復以愛惜文字為心,便不可入堯、舜之道矣。」德洪復請不已。乃許數篇
+,次為《附錄》,以遺謙之,今之廣德板是也。
+  先生讀《文錄》,謂學者曰:「此編以年月為次,使後世學者,知吾所學前後進詣不同
+。」又曰:「某此意思賴諸賢信而不疑,須口口相傳,廣佈同志,庶幾不墜。若筆之於書,
+乃是異日事,必不得已,然後為此耳!」又曰:「講學須得與人人面授,然後得其所疑,時
+其淺深而語之。才涉紙筆,便十不能盡一二。」戊子年冬,先生時在兩廣謝病歸,將下庚嶺
+。德洪與王汝中聞之,乃自錢塘趨迎。至龍游聞訃,遂趨廣信,訃告同門,約每越三年遣人
+裒錄遺言。明日又進貴溪,扶喪還玉山。至草萍驛,戒記書篚,故諸稿倖免散逸。自後同門
+各以所錄見遺,既七年,壬辰,德洪居吳,始較定篇類。復為《購遺文》一疏,遣安成王生
+自閩、粵由洪都入嶺表,抵蒼梧,取道荊、湘,還自金陵,又獲所未備;然後謀諸提學侍御
+聞人邦正,入梓以行。文錄之有《外集》、《別錄》,遵《附錄》例也。
+  先生之學凡三變,其為教也亦三變:少之時,馳騁於辭章;已而出入二氏;繼乃居夷處
+困,豁然有得於聖賢之旨:是三變而至道也。居貴陽時,首與學者為「知行合一」之說;自
+滁陽後,多教學者靜坐;江右以來,始單提「致良知」三字,直指本體,令學者言下有悟:
+是教亦三變也。讀文錄者當自知之。先生嘗曰:「吾始居龍場,鄉民言語不通,所可與言者
+乃中土亡命之流耳;與之言知行之說,莫不忻忻有人。久之,並夷人亦翕然相向。及出與士
+夫言,則紛紛同異,反多插格不入,何也?意見先人也。」德洪自辛巳冬始見先生於姚,再
+見於越,于先生教若恍恍可即,然未得人頭處。同門先輩有指以靜坐者。遂覓光相僧房,閉
+門凝神淨慮。倏見此心真體,如出蔀屋而睹天日,始知平時一切作用,皆非天則自然。習心
+浮思,炯炯自照,毫髮不容住著。喜馳以告。先生曰:「吾昔居滁時,見學者徒為口耳同異
+之辯,無益於得,且教之靜坐。一時學者亦若有悟;但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故
+邇來只指破致良知工夫。學者真見得良知本體昭明洞徹,是是非非莫非天則,不論有事無事
+,精察克治,俱歸一路,方是格致實功,不落卻一邊。故較來無出致良知話頭,無病何也?
+良知原無間動靜也。」德洪既自喜學得所入,又承點破病痛,退自省究,漸覺得力。「良知
+」之說發於正德辛巳年。蓋先生再羅寧藩之交,張、許之難,而學又一番證透,故正錄書凡
+三卷,第二卷斷自辛巳者,志始也。「格致」之辯莫詳於《答顧華玉》一書,而「拔本塞源
+」之論,寫出千古同體萬物之旨,與末世俗習相沿之弊。百世以俟,讀之當為一快。
+  先生嘗曰:「吾『良知』二字,自龍場已後,便已不出此意,只是點此二字不出,於學
+者言,費卻多少辭說。今幸見出此意,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真是痛快,不覺手舞足蹈。學
+者聞之,亦省卻多少尋討功夫。學問頭腦,至此已是說得十分下落,但恐學者不肯真下承當
+耳。」又曰:「某於『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非是容易見得到此。此本是學者究
+竟話頭,可惜此體淪埋已久。學者苦於聞見障蔽,無入頭處。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但恐學
+者得之容易,只把作一種光景玩弄,孤負此知耳!」
+  甲申年,先生居越。中秋月白如洗,乃燕集群弟子於天泉橋上。時在侍者百十人。酒半
+行,先生命歌詩。諸弟子比音而作,翕然如協金石。少間,能琴者理絲,善簫者吹竹,或投
+壺聚算,或鼓棹而歌,遠近相答。先生顧而樂之,遂即席賦詩,有曰「鏗然捨瑟春風裡,點
+也雖狂得我情」之句。既而曰:「昔孔門求中行之士不可得,苟求其次,其惟狂者乎?狂者
+志存古人,一切聲利紛華之染,無所累其衷,真有鳳皇翔依千仞氣象。得是人而裁之,使之
+克念日就平易切實,則去道不遠矣!予自鴻臚以前,學者用功尚多拘局;自吾揭示良知頭腦
+,漸覺見得此意者多,可與裁矣。」
+  先生自辛巳年初歸越,明年居考喪,德洪輩侍者蹤跡尚寥落。既後,四方來者日眾,癸
+未已後,環先生之室而居,如天妃、光相、能仁諸僧捨,每一室常合食者數十人,夜無臥所
+,更番就席,歌聲徹昏旦。南鎮、禹穴、陽明洞諸山遠近古剎,徒足所到,無非同志游寓之
+地。先生每臨席,諸生前後左右環坐而聽,常不下數百人;送往迎來,月無虛日,至有在侍
+更歲,不能遍記其姓字者。諸生每聽講,出門未嘗不踴躍稱快,以昧入者以明出,以疑入者
+以悟出,以憂憤愊憶入者以融釋脫落出,嗚呼休哉!不圖講學之至於斯也。嘗聞之同門,南
+都以前,從游者雖眾,未有如在越之盛者。雖講學日久,孚信漸博,要亦先生之學益進,感
+召之機亦自不同也。今觀《文錄》前後論議,大略亦可想見。
+  先生嘗語學者曰:「作文字亦無妨工夫。如詩言志,只看爾意向如何,意得處自不能不
+發之於言,但不必在詞語上馳騁,言不可以偽為。且如不見道之人,一片粗鄙心,安能說出
+和平話?總然都做得,後一兩句露出病痛,便覺破此文原非充養得來。若養得此心中和,則
+其言自別。」
+  門人有欲汲汲立言者。先生聞之歎曰:「此弊溺人,其來非一日矣。不求自信而急於人
+知,正所謂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也。恥其名之無聞於世,而不知知道者視之,反自貽笑耳。
+宋之儒者,其制行磊牽,本足以取信於人,故其言雖未盡,人亦崇信之,非專以空言動人也
+。但一言之誤,至於誤人無窮,不可勝救,亦豈非汲汲於立言者之過耶?」
+  或問先生所答示門人書稿,刪取歸並,作數篇訓語以示將來,如何?先生曰:「有此意
+。但今學問自覺所進未止,且終日應酬無暇。他日結廬山中,得如諸賢有筆力者,聚會一處
+商議,將聖人至緊要之語發揮作一書,然後取零碎文字都燒了,免致累人。」德洪事先生,
+在越七年,自歸省外,無日不侍左右。有所省豁,每得於語默作止之間。或聞時訕議,有動
+於衷,則益自奮勵以自植,有疑義即進見請質。故樂於面炙,一切文辭,俱不收錄。每見文
+稿出示,比之侍坐時精神鼓舞,歉然常見不足。以是知古人「書不盡言,言不盡意」,非欺
+我也。不幸先生既沒,謦欬無聞,儀刑日遠,每思印證,茫無可即。然後取遺稿次第讀之,
+凡所欲言而不能者,先生皆為我先發之矣。雖其言之不能盡意,引而不發,躍如也。由是自
+滁以後文字,雖片紙隻字不敢遺棄。四海之遠,百世之下,有同此懷者乎?苟取正錄,順其
+日月以讀之,不以言求,而惟以神會,必有沛然江河之決,莫之能御者矣!
+  《別錄》成,同門有病其太繁者。德洪曰:「若以文字之心觀之,其所取不過數篇。若
+以先生之學見諸行事之實,則雖瑣屑細務,皆精神心術所寓,經時贊化以成天下之事業。千
+百年來儒者有用之學,於此亦可見其梗概,又何病其太繁乎?」
+  昔門人有讀《安邊八策》者。先生曰:「是疏所陳亦有可用。但當時學問未透,中心激
+忿抗厲之氣。若此氣未除,欲與天下共事,恐事未必有濟。」
+  陳惟浚曰:「昔武宗南巡,先生在虔,奸賊在君側,間有以疑謗危先生者,聲息日至,
+諸司文帖,絡繹不絕,請先生即下洪,勿處用兵之地,以堅奸人之疑。先生聞之,泰然不動
+。門人乘間言之,先生姑應之曰:『吾將往矣。』一日,惟浚亦以問。先生曰:『吾在省時
+,權豎如許勢焰疑謗,禍在目前,吾亦帖然處之。此何足憂?吾已解兵謝事乞去,只與朋友
+講學論道,教童生習禮歌詩,烏足為疑!縱有禍患,亦畏避不得。雷要打,便隨他打來,何
+故憂懼?吾所以不輕動,亦有深慮焉爾!』又一人使一友亦告急。先生曰:『此人惜哉不知
+學,公輩曷不與之講學乎?』是友亦釋然,謂人曰:『明翁真有赤舄幾幾氣象。』愚謂《別
+錄》所載,不過先生政事之跡耳。其遭時危謗,禍患莫測,先生處之泰然,不動聲色,而又
+能出危去險,坐收成功。其致知格物之學至是,豈意見擬議所能及!」是皆《別錄》所未及
+詳者。洪感惟浚之言,故表出之,以為讀《別錄》者相發。
+  《復聞人邦正書》,裒刊《文教》,諸同門聚議不同久矣。有曰:「先生之道無精粗,
+隨所發言,莫非至教,故集文不必擇其可否,概以年月體類為次,使觀者隨其所取而獲焉!
+」此久庵諸公之言也。又以「先生言雖無間於精粗,而終身命意,惟以提揭人心為要,故凡
+不切講學明道者,不錄可也」。此東廓諸公之言也。二說相持,罔知裁定。去年廣回舟中,
+反覆思惟,不肖鄙意竊若有附於東廓子者。夫傳言者不貴乎盡其博,而貴乎得其意。得其意
+,雖一言之約,足以入道;不得其意,而徒示其博,則氾濫失真,匪徒無益,是眩之也。且
+文別體類,非古也,其後世侈詞章之心乎?當今天下士方馳鶩於辭章,先生少年亦嘗沒溺於
+是矣,卒乃自悔,惕然有志於身心之學;學未歸一,出入於二氏者又幾年矣,卒乃自悔,省
+然獨得於聖賢之旨;反覆世故,更歷險阻,百煉千磨,斑瑕盡去,而輝光煥發,超然有悟於
+良知之說。自辛巳年已後,而先生教益歸於約矣。故凡在門牆者,不煩辭說而指見本體,真
+如日月之麗天,大地山河,萬象森列,陰崖鬼魅,皆化而為精光;斷溪曲徑,皆坦而為人道
+。雖至愚不肖,一觸此體真知,皆可為堯、舜,考三王,建天地,質鬼神,俟百世,斷斷乎
+知其不可易也!有所不行者,特患不加致之之功耳。今傳言者不揭其獨得之旨,而尚吝情於
+悔前之遺,未透之說,而混焉以誇博,是愛其毛而不屬其裡也,不既多乎?既又思之:凡物
+之珍賞於時者,久而不廢,況文章乎?先生之文,既以傳誦於時,欲不盡錄,不可得也。自
+今尚能次其月日,善讀者猶可以驗其悔悟之漸。後恐迷其歲月,而概以文字取之混入焉,則
+並今日之意失之矣。久庵之慮,殆或以是與?不得已,乃兩是而俱存之。故以文之純於講學
+明道者裒為《正錄》,余則別為《外集》,而總題曰《文錄》。疏奏批駁之文,則又厘為一
+書,名曰別錄。夫始之以《正錄》,明其志也;繼之以《外集》,盡其博也;終之以《別錄
+》,究其施也:而文稽其類以從,時也。識道者讀之,庶幾知所取乎?此又不肖者之意也。
+問難辯詰,莫詳於書,故《正錄》首書,次記,次序,次說,而以雜著終焉。諷詠規切,莫
+善於詩賦,故《外集》首賦,次詩,次記,次序,次說,次雜著,而傳志終焉。別錄則卷以
+事類,篇以題別,先奏疏而後公移。刻既成,懼讀者之病於未察也,敢敬述以求正。乙未年
+正月。
+
+〔附〕編校文錄及匯刻全書姓氏
+
+  編輯《文錄》姓氏:
+  門人余姚徐愛、錢德洪、孫應奎、嚴中,揭陽薛侃,山陰王畿,渭南南大吉,安成鄒守
+益,臨川陳九川,泰和歐陽德,南昌唐堯臣;
+  校閱《文錄》姓氏:
+  後學吉水羅洪先,滁陽胡松,新昌呂光洵,秀水沈啟原;
+  彙集《全書》姓氏:
+  提督學校巡按直隸監察御史、豫章謝廷傑;
+  督刻《全書》姓氏:
+  應天府推官、太平周恪,上元縣知縣、莆田林大黼,江寧縣知縣、長陽李爵。
+  增補序跋
+  三十八篇
+傳習錄序
+
+  天地之間,道而已矣。道也者,人物之所由以生者也。是故人之生也,得其秀而最靈,
+以言乎性則中矣,以言乎情則和矣,以言乎萬物則備矣,由聖人至於途人一也。故曰:「人
+者,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又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
+育焉。」是故古者大道之於天下也,天下之人相忘於道化之中,而無復所謂邪匿者焉。率性
+以由之,修道以誠之,阜阜乎而不知為之者,是故大順之所積也,以天則不愛其道也,以地
+則不愛其寶也,以人則不愛其情也,以物則不愛其靈也。聖人於此,夫何言哉?恭己無為而
+已矣。至其後也,道不明於天下,天下之人相交於物化之中,而邪慝興焉。失其性而不知求
+,捨其道而不知修。斯人也,日入於禽獸之歸而莫之知也。是故萬物弗序而天地弗官矣。聖
+人,生而知道者也;賢人,學而知道者也。其視天地萬物,無一而非我。而斯人之不知道也
+,若已推而入之鳥獸之群也。理有所不可隱,心有所不容忍,惡能已於言哉?故孟子曰:「
+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故夫聖賢之言,將以明斯道示諸人,使天下之人曉然知道之在
+是,庶民興焉。庶民興,則邪慝息;邪慝息,則萬物序而天地官矣,夫然後聖賢之心始安而
+其言如已也。是故其言也,求其是則已矣,非以為聞見之高也;求其明則已矣,非以為門戶
+之高也。而後之為聖賢之學者,其初也,執聞見以自是,而不知聖人之所是者,天下之公是
+也;立門戶以自明,而不知聖人之所明者,天下之同明也。故其後也,言愈多而愈支,支則
+不可行矣;門愈高而愈小,小則不可通。皆意也,己也,勝心之為也。而世之號為豪傑者,
+方皆溺於其中而莫之知也。其亦可哀已矣!
+  夫天之命於我而我之具於心者,自有真是真非,至明而不容有蔽者也。故天上之言道者
+,至不一也。苟以平心觀之,易氣玩之,則其是是非非,自不能遁吾心之真知也。唯夫聞見
+已執於未觀之先,而門戶又高於既玩之際,則其言雖是也,蔽於聞見之私,而不知其是;指
+雖明也,隔於門戶之異,而不通其明。道之不明於天下,治之所以不能追復前古者,其所由
+來遠矣!
+  是錄也,門弟子錄陽明先生問答之辭、討論之書,而刻以示諸天下者也。吉也從游宮牆
+之下,其於是《錄》也,朝觀而夕玩,口誦而心求,蓋亦自信之篤而竊見夫所謂道者,置之
+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橫乎四海,施諸後世,無朝夕人心之所同然者也。故命逢吉弟校續而重
+刻之,以傳諸天下。天下之於是《錄》也,但勿以聞見梏之,而平心以觀其意;勿以門戶隔
+之,而易氣以玩其辭。勿以《錄》求《錄》也,而以我求《錄》也,則吾心之本體自見,而
+凡斯《錄》之言,皆其心之所固有,而無復可疑者矣。則夫大道之明於天下,而天下之所以
+平者,將亦可俟也已。嘉靖三年冬十月十有八日,賜進士出身中順大夫紹興府知府、門人渭
+北南大吉謹序。
+  (錄自佐籐一齋《傳習錄欄外書》)
+陽明先生存稿序
+黃 綰
+
+  古人之文,實理而已。理散兩間,韞諸人心,無跡可見,必俟言行而彰。言行,人之樞
+機,君子慎之,而實理形焉。
+  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此其載籍之初,文之權輿乎?故文之為用,以之撰天地而天
+地為昭,以之體萬物而萬物為備,以之明人紀而人紀為明,以之闡鬼神而鬼神為顯,以之理
+庶民而庶民為從,以之考三王而三王為歸,以之俟後聖而後聖為存;所以經緯天地,肇率人
+紀,綱維萬物,探索陰陽,統貫古今,變通幽明,而不可廢者也。
+  陽明先生夙負豪傑之資,始隨世俗學文,出入儒、老、釋之間,中更竄謫流離之變,乃
+篤志為學,久之深有省於孟子「良知」之說,《大學》「親民」之旨,反身而求於道,充乎
+其自得也。故其發於言行也,日見其宏廓深潛,中和信直,無少偏戾。故其見於文也,亦日
+見其浩博淵邃,清明精切,皆足以達其志而無遺。或告之君父,或質之朋友,或迪之門生,
+或施之政事,或試之軍旅,以至登臨之地、燕處之時,雖一聲一欬之微,亦無往而非實理之
+形。由此不息,造其精以極於誠,是故其用之也,天地可以經緯,人紀可以肇率,萬物可以
+綱維,陰陽可以探索,古今可以統貫,幽明可以變通。
+  惜乎!天不欲,遺不獲,盡見行事,大被斯世,其僅存者唯《文錄》、《傳習錄》、《
+居夷集》而已,其餘或散亡及傳寫訛錯。撫卷泣然,豈勝斯文之慨?及與歐陽崇一、錢洪甫
+、黃正之率一二子侄,檢粹而編訂之,曰《陽明先生存稿》。洪甫攜之吳中,與黃勉之重為
+厘類,曰《文錄》、曰《別錄》,刻梓以行,庶傳之四方,垂之來世,使有志之士知所用心
+,則先生之學之道為不亡矣。
+  (錄自黃綰《石龍集》卷十三)
+
+續刻傳習錄序
+錢德洪
+
+  古人立教,皆為未悟者設法,故其言簡夷明白,人人可以與知而與能。而究極所止,雖
+聖人終身用之,有所未盡。蓋其見道明徹,先知進學之難易,故其為教也循循善誘,使人悅
+其近而不覺其入。喜其易而各極所趨。
+  夫人之良知一也,而領悟不能以皆齊。有言下即能了悟者矣;有良知雖明,不能無間,
+必有待於修治之功者矣;有修治之功百倍於人,而後其知始徹者矣。善教者不語之以其所悟
+,而惟視其所入,如大匠之作室然,規矩雖一,而因物曲成,故中材上下,皆可與入道。若
+不顧其所安,而概欲強之以其所未及,教者曰:「斯道之妙也如是。」學者亦曰:「斯道之
+妙也如是。」彼以言授,此以言接;融釋於聲聞,懸解於測意,而遂謂道固如是矣,寧不幾
+於狂且惑乎?
+  吾師陽明先生,平時論學,未嘗立一言,惟揭《大學》宗旨,以指示人心。謂大學之教
+,自帝堯明德睦族以降,至孔門而復明。其為道也,由一身以至家國天下,由初學以至聖人
+;徹上徹下,通物通我,無不具足。此性命之真,幾聖學之規矩也。然規矩陳矣,而運用之
+妙,則由乎人。故及門之士,各得所趨,而莫知其所由入,吾師既沒,不肖如洪領悟未徹,
+又不肯加百倍之功。同志歸散四方,各以所得引接來學,而四方學者漸覺頭緒太多。執規矩
+者,滯於形器,而無言外之得;語妙悟者,又超於規矩之外,而不切事理之實;願學者病焉
+。年來同志亟圖為會,互相切劘,各極所詣,漸有合異同歸之機。始思師門立教,良工苦心
+。蓋其見道明徹之後,能不以其所悟示人,而為未悟者設法,故其高不至於凌虛,卑不至於
+執有,而人人善入。此師門之宗旨,所以未易與繹也。
+  洪在吳時,為先師裒刻《文錄》。《傳習錄》所載下卷,皆先師書也。既以次入《文錄
+》書類矣,乃摘錄中問答語,仍書南大吉所錄以補下卷。復采陳惟浚諸同志所錄,得二卷焉
+,附為續錄,以合成書。適遭內艱,不克終事。去年秋,會同志於南畿,吉陽何子遷、初泉
+劉子起宗,相與商訂舊學,謂師門之教,使學者趨專歸一,莫善於《傳習錄》。於是劉子歸
+寧國,謀諸涇尹丘時庸,相與捐俸,刻諸水西精舍。使學者各得所入,庶不疑其所行雲。時
+嘉靖甲寅夏六月,門人錢德洪序。
+  編者按:原文附載於嘉靖三十三年《傳習續錄》閭東刻本卷首。閭本現已亡佚。今據佐
+滕一齊《傳習錄欄外書》移錄。
+
+重刻傳習錄序
+聶 豹
+
+  《傳習錄》者,門人錄陽明先生之所傳者而習之,蓋取孔門「傳不習乎」之義也。匪師
+弗傳,匪傳弗覺,先生之所以覺天下者,其於孔門何以異哉?夫傳不習,孔猶弗傳也。
+  孔門之傳,求仁而已矣。孟子曰:「仁,人心也。」孟子之求心,即孔門之求心也。然
+心無形而有知也。知外無心,惟知為心;物外無知,何知非物?
+  予嘗聞先生之教矣。學本良知,致知為學。格物者,致知之功也。學致良知,萬物皆備
+,神而明之,廣矣,大矣。故曰:「知皆擴而充之,足以保四海,無他,達之天下也。」孟
+子之學孔子者,其在茲乎?
+  祖述孔、孟,憲章周、程,先生之所得亦深矣。而或者猶異之,雲其殆於仁,心、知、
+物之義有未達歟!
+  蓋仁即心也,心即知也,知即物也。外物以求知者,為虛寂;外知以求心者,為枯槁;
+外心以求仁者,為襲取;外仁以求學者,為氾濫滅裂,此二氏、五伯、百家之學所以毒天下
+。如以文辭而已者,今之陋也,去益遠矣,毒滋甚焉。
+  良知者,通天地萬物為一體也。忍其毒而弗之覺,猶弗知也。此先生之傳,殆有不容已
+焉者耳。
+  是錄也,答述異時,雜記於門人之手,故亦有屢見而復出者。間嘗與陳友惟浚,重加校
+正,刪復纂要,總為六卷,刻之於〔1〕閩,以廣先生之覺焉。
+  (錄自《聶雙江先生文集》卷三)
+
+校勘記
+
+  〔1〕 於,原文作「八」,據聶豹《重刻大學古本序》改。
+刻陽明先生傳習錄序
+孫應奎
+
+  學以盡性也。性者存發而無內外,故博文約禮,集義養氣之訓,孔、孟之所以教萬世學
+之者。而或少異焉,是外性也,斯異端矣。應奎不敏,弱冠如知有所謂聖賢之學。時先生倡
+道東南,因獲師事焉。憶是時先生獨引之天泉樓口,授大學首章,至「致知格物」曰:「知
+者,良知也,天然自有即至善也。物者,良知所知之事也。格者,格其不正以歸於正也。格
+之,斯實致之矣。」及再見,又手授二書。其一《傳習錄》。且曰:「是《錄》吾之所為學
+者,爾勿徒深藏之可也。」應奎請事於斯幾三十年,每思講授至意,恐卒為先生罪人,故有
+獨苦心而莫敢以語人者。然間嘗以其所見一斑參之孔、孟。夫心之純粹以精森然而條理者,
+非禮乎?即此禮之見於日用而有度數之可紀,謂之「文」,然以其體事而無不在,故曰「博
+」。心之剛大,配天地而不御者,非「氣」乎?即此氣之流行當其可,謂之「義」,然以其
+無時無處而可失,故曰「集」。心之虛明靈覺洞然而不昧者,非「知」乎?即此知之應感而
+該乎人倫事變,謂之「物」,然以其有物有則而不可有過不及之差,故曰「格」。故致其知
+於格物也。養其氣於集義也,約其禮於博文也,皆理其性之發者,而非外也。博文以約此禮
+也,集義以養此氣也,格物以致此知也,皆體其性之存者,而非內也。蓋自其斂於無,似存
+而常體未常息;自其章於有,似發而常體未常易。存發無先後,體用無內外,斯性之妙也。
+故先生之所自得,雖未敢輒擬其所至,而先生之學則斷然信其為上接孔、孟,而以俟後聖於
+不惑者也。
+  茲應奎較藝衡水,涉洞庭,登祝融,訪石鼓,歧乎濂溪之上,有餘慨焉。道不加聞而年
+則逮矣,固願竊有豪傑者出,以翼吾之往也。同志蔡子子木守衡,則已群多士,而摩之以性
+命之學,亦浸浸乎有興矣。應奎因樂與成之,乃出先生舊所手授《傳習錄》,俾刻置石鼓書
+院。
+  噫!性靈在人,得無有默契斯旨而成之德行者乎!則于先生之道亦庶幾焉,又何憾矣!
+嘉靖三十年夏五月壬寅,同邑門人孫應奎謹序。
+  (錄自《傳習錄》蔡汝楠校刻本)
+
+敘傳習錄後
+蔡汝楠
+
+  《傳習錄》者,陽明先生之門人錄師傳之指,圖相與習之者也。先生曾以是錄手授今文
+宗蒙泉孫公,公按部至衡,令汝楠刻置石鼓書院,而公為之序,概括學以盡性之一言。蓋先
+生之學,致知而已矣。今發明之曰:「學以盡性」,何也?曰:人之有心,性即吾心之體也
+;心之有性,知即吾性之靈也。自此知雜揉,或慮真妄決擇之難,不知本然之體昭明靈覺,
+本無所昧,動於意而知能雜揉,亦即此體足以自知而決擇之,著誠去偽,不容不力至於無有
+乎弗良,則無有乎弗誠。故知也者,誠之源也。自此知渺徽,或慮酬酢變化之難,不知本然
+之體圓瑩洞徹,本無所遺,交乎物而客形變化,亦即此體足以盡物而精察之,博學切問,不
+容不至,至於無有乎弗格,則無有乎弗良。故知也者,物之則也。同此知謂之性,致此知謂
+之學。周旋物則,充積誠意,發之肫肫然不可已,極於高高乎不可尚。合內外,一寂感,是
+謂天性之盡而至善之止也。以此而質於往聖:其曰:「道心之微」,即良知之發也;其曰「
+惟精惟一」,一此道心,即致知而誠也。「博文」,則知貫乎物而無有不格;「約禮」,則
+知皆天理而無有不誠。固質之而不謬。以此而證之前賢,「未發之中」,此知之中涵;「即
+發之和」,此知之貫徹。義而曰「集」,即物無不正;配義與道,即意無不誠。亦參之而不
+惑。故致知盡性之說,傳而習之,及門之徒不能不錄。而蒙泉孫公廣先生手授之澤,亦自惡
+可已也。惟《錄》名「傳習」,則傳習之指非曾子獨得孔氏之宗者乎?嘗觀聖門之宗獨歸曾
+氏,而曾子稱服吾友則惟顏子。二賢之在當時,顏子嘗識聖道之高深變化矣,曾子嘗親受大
+學、孝經之指矣,然所謂傳習者,豈在是哉?顏子之學,博我之文,約我之禮,竭吾之才,
+然後卓見聖道至,雖欲從聖人而求之亦自無由。曾子之學,自察自欺,自求自慊,必慎獨知
+,然後竟以魯得之至,雖欲媲有若之似聖人,亦不可得傳而習之,斯其至矣。然則斯錄盛傳
+海內,君子以能演先生良知之訓為傳習乎?抑自信自知,何者為良,先明乎善,益進於誠,
+凡功利之溺此良知,誇門之障此良知,意見之害此良知,皆如自治痛養,自致其力,以自有
+之知,盡自有之性,以此尊其所聞為傳習矣乎?嗚呼!先生之學,真孔氏秘傳,而以先生之
+道,反身而自得之,如顏、曾之善習者誰也?敢告同志相最善習,庶無負先生傳教之意云爾
+。時嘉靖辛亥夏日,門下後學德清蔡汝楠謹書。
+  (錄自《傳習錄》蔡汝楠校刻本)
+
+題傳習錄後
+董 沄
+
+  斯道之在天下,雖天命人心之固有,其盛衰顯晦,實由氣數。文、武之後,斯道與王跡
+俱降,漸遠漸微,不絕如線,歷數百年,至仲尼一唱而天下響應。仲尼之後,至孟子沒有遂
+絕,歷戰國、秦、漢,如滅燭夜行。以及炎運之末,黃、郭、荀、陳諸豪傑,林然而起,要
+雖非中道,而其發於義理,根於天性,挽回人心,則不可誣也。東井先祥,德星後聚,豈偶
+然哉!自是而文廢焉,至於隋而文中子振之,門人千餘,澤雖不被於天下,而斯文賴以一延
+。自是而文又廢焉,至於宋而濂、洛、關、閩諸大儒出而昌之,五星聚奎,斯道於是乎大明
+矣。然天下之士,見在上者之崇重乎此也,遂借之以為利祿之梯,講之愈明,而失之愈遠,
+大非先儒之初心矣。以至於今,而篤生陽明夫子,提天下之耳,易天下之轍,海內學者,復
+鄉應焉,而五星聚室,是豈人力所能為哉?蓋自孔子以迄於茲,凡四廢興矣。
+  (錄自日本蓬左文庫藏《王門宗旨》十三《從吾道人語錄》)
+
+傳習錄序
+王宗沐
+
+  《傳習錄》,錄陽明先生語也。四方之刻頗多,而江右實先生提戈講道處,獨缺焉。沐
+乃請於兩台,合續本凡十一卷,刻置學宮。諸生集而請曰:「願有以療之。」余愀然曰:「
+來!二三子是尚有待於余言乎?夫言非先生得已也。自先生之歿,則學稍稍失其旨,繁言朋
+,興門戶,峙張規,為儒名,而實衰焉。非不能言也,是用與二三子剪裁浮華,反歸本實,
+以獨得先生之意於曠世之下,而尚有待於言乎?孔子曰:『予欲無言。』而又曰:『無隱學
+而必待於言也。』則二者實背而馳。如其不待於言也,則所謂無隱者蓋有在矣。且爾亦知先
+生始得之勤也,而其後之不能無憂乎?」
+  諸生曰:「未之聞也。雖然,願卒言之。」
+  曰:「天命流行,物與無妄,在天為不已之命,而在人為不息之體。孔門之所謂仁者,
+先生之所謂知也。自程純公之歿,而聖人之學不傳,沉酣傳注,留心名物,從其求於外者,
+以為領略貫解,而一實萬分、主靜立極之義微矣。夫天下莫大於心,心無對者也,博厚高明
+,配於天地,而彌綸參贊,際於六合,雖堯、舜之治與夫湯、武之烈,皆心之照也。從事於
+心者,愈斂而愈不足;從事於言者,愈贅而愈有餘。不足者日益,而有餘者日損。聖愚上下
+之歧,端在於是。此先生所以冒忌負謗,不恤其身而爭之於幾絕之餘,而當時之士,亦遂投
+其本有,皆能脫驂解縶,翕然從先生於驟聞之日者也。爭之不明而有言,言之稍聚而為錄。
+今不據其錄而求其所以為學也,乃復事於言,是其不得已者,反以誤後人而貽之爭耶?且先
+生之得,是亦不易矣。先生顧其始,亦嘗詞章而博物矣。展轉抵觸,多方討究,妝綴於平時
+者,辨藝華藻,似復可恃。至於變故當前,流離生死,無復出路,旁視莫倚而向之有餘者,
+茫然不可得力。於是知不息之體炯然在中,悟則實,談則虛,譬之孤舟,顛滯於沖風駭浪之
+中,帆櫓莫施,碇纜無庸,然後視柁力之強弱,以為存亡〔1〕。葉盡根呈,水落石出,而
+始強立不返矣。故余嘗謂:「先生僅悟於百死一生之日,然後能咽余甘而臻實際,取而用之
+,已本不貳,而物亦莫能違,事功文詞,固有照中之隙光也。先生之所以得者,豈盡於是耶
+?嗣後一傳百訛,師心即聖,為虛無漭蕩之論,不可窮詰。內以馳其玄莫之見,而外以逃其
+踐履之失,于先生所道切近之處,未嘗加功,則于先生所指精微之地,終無實見,投之事則
+窒,施之用則敗。蓋先生得而言之,言先生之心爾。而今襲先行之語以求人,即句句不爽,
+猶之無當於心,而況不能無失乎?心不息,則萬古如一日;心不息,則萬人如一人。先生能
+用是倡之於幾絕,吾人不能緣是承之於已明,而方且較同異雌黃以為長。猶昔人所謂神堯能
+以一旅取天下,而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者。引予之所以謂先生始得之勤,而今之不能無憂
+也。夫從事於心,敏而猶有不及,則於言有所不暇;從事於心,精而後知所失,則於言有所
+不敢。默識深思,承擔負荷,此余與二三子今日之所承先生之後者也。」
+  諸生曰:「然則茲刻可廢乎?」
+  曰:「若是泥哉!書之存不存,未害也。書不傳,則先生之心不著。其穎者固無待乎是
+矣,而聞而興者,猶之欲渡而棄航也。求之於心而得,則先生之言庸以相印;求之於心而不
+得,則由先生之言而思焉,而力焉,而本體固可見矣。昔者趙簡子有二子,而莫知適立也,
+乃書戒教之詞於簡而授之,三年而問之,長伯魯不能舉其辭,求其簡,己失之矣;次無恤育
+其辭甚習,求其簡,出諸袖中,遂立之。夫志各有適,非簡之罪也,二三子其識之矣。」
+  (錄自九州大學碩水文庫藏抄本《傳習錄諸序》)
+  校勘記
+  〔1〕 亡,原本為「己」,據《明儒學案》改。
+
+重刻陽明先生文集序
+閭 東
+
+  《陽明先生文錄》舊刻於姑蘇,《傳習錄》刻於贛,繼又有薛子者刻其《則言》,然相
+傳不多得同志者,未得合併以觀全書,每有餘憾。東按西秦,歷關、隴,見西土人士俊髦,
+群然皆忠信之質也,因相與論良知之學,盡取先生《文錄》,附以《傳習錄》並《則言》,
+共若干卷刻之,願與同志者共焉。
+  東曰:予于先生之學,嘗竊聞其緒論於歐陽南野先生,云:「先生指示良知為人心本體
+,自聖人之心以至愚夫愚婦,自一人之心以達之天下,自千萬古之前以達之千萬古之後,無
+有不同者,此心也,此良知也。」始而聞則疑之,乃南野先生教曰:「子蓋未始實見得此耳
+。人心本體渾然,天理即其靈昭不昧處,所謂良知也。全此謂之聖人,若眾人則日用不知且
+蔽焉耳。去其蔽以復其全,將不同歸歟?然立志,其本也,志不立始異矣,所謂性近習遠者
+也,子又何疑乎?」東惕然以思,惺然以悔,因責此志之未立也。是故立志無他焉,致良知
+焉已矣。何也?聖凡之判迷悟之間也。何雲迷?日欺則然也。何雲悟?自慊則然也。脫迷就
+悟,非戒慎恐懼不可也,是故有求焉。聖人之志焉,致良知焉已矣。或曰:「若是,先生之
+學誠不當於文字間求矣。乃今誦是集者或未能緣是以得其微,茲不幾贅乎?」曰:「先生嘉
+惠後學,其心無窮,且彰之文辭,著之問辯,樹之政事,孰非精蘊之據,模範之兆乎?每一
+展卷,輒因省悟,此亦良知所不容已者,又茲刻意也。」愛命工於天水,天水蓋包羲氏所自
+起地,因以逆心學淵源雲。嘉靖庾戌秋八月。
+  (錄自九州大學碩水文庫藏抄本《傳習錄諸序》)
+
+重刊陽明先生文錄敘
+胡宗憲
+
+  陽明先生以致良知立教,天下土靡不翕然響風。自先生沒,凡若干年,人愈益仰慕,凡
+先生生平製作,雖一字一句,皆視如連珠拱璧不忍棄。而緒山錢子復詮次成編,名曰《陽明
+先生文錄》,首刻於姑蘇。今閩、越、河東、關中皆有刻本,亦足以征良知之達諸天下矣。
+  天真書院,為先生崇祀之所,四方士來游於此,求觀先生之文者,每病其難得。錢子偕
+龍溪王子謀於予曰:「古人有倚馬論道者,兵事雖倥傯,亦不可無此意。願以姑蘇本再加校
+正,梓藏於天真,以惠後學何如?」予曰:「諾。」遂捐俸金若干兩,命同知唐堯臣董其事
+,以九月某日刻成。錢子謂予「宜有言」。予素不文,然慕先生之道久矣,何敢以不文辭。
+  予惟千聖一心,萬古一道,惟心一,故道一;道一,故學亦一。昔堯之告舜,曰:「允
+執厥中。」及舜命禹,又加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夫「道心」即「
+中」也,「精一」者「允執」之功,而「精」又「一」之功也。「惟精」故「一」,「惟一
+」故「中」,此萬世心學之源,蓋蔑以復加矣。其後孔門一貫博約之教,誠正格致之說,亦
+不過發明「精一」之旨。而予欲無言,夫子亦已自病其言之詳矣。至孟軻氏又有知言養氣盡
+心知性之說,而指出孝弟為良知良能,言雖益詳,而於孔門之教實多發明。自孟氏沒而斯道
+失其傳。漢、晉諸儒皆以記誦詞章為學,說愈繁而道愈晦,學愈博而道愈離。以及五季之衰
+,晦蝕甚矣。有宋大儒周、程、張、朱諸子者出,以斯道為己任,不得已而有言「精一」之
+旨,賴以復明,而學者流弊或不免墮落漢、晉,幾失宗旨。至胡元之變而斯道且淪沒矣。
+  明興百有餘年,文教雖盛而流弊亦浸以滋,先生亦不得已而揭「致良知」一語以示人,
+所以挽流弊而救正之,無非發明孔門致知之教,而羽翼斯道之傳。要其指歸,則「良知」即
+「道心」也,「致」即「精一」也,即周子之所謂「純心」,程子之所謂「定性」也。夫豈
+外諸儒而別立一門戶耶?是故良知皆實理,致知皆實學,固非墮於空靈,一與事物無干涉,
+如禪家者流也。然「明心見性」與先生「致良知」之說亦略相似,若認錯本旨,則高者必以
+虛寂為務而離形厭事;卑者則認知覺為性,而自信自便。此則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非
+先生立教之本旨矣。
+  至哉,孔子之告哀公曰:「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
+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
+也。」噫,盡之矣!夫為人臣者,無不知忠其君;為人子者,無不知孝其親,此良知也。知
+此、體此、強此而一於誠。為臣盡忠,為子盡孝,此致良知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捨人倫日用之常,而曰吾得不傳之秘,立門戶以自高,非予所望於來學也。
+  錢子起而揖予曰:「子言真有神於先師之教也,夫吾黨其共勖諸。」嘉靖丁巳仲冬吉旦
+,後學新安梅林胡宗憲頓首拜撰。
+  (錄自日本蓬左文庫藏《陽明文錄》嘉靖三十六年刻本)
+
+王文成公文選序
+鐘 惺
+
+  經云:「敷奏以言。」蓋謂人之所性所學,無以自見,故託言而敷奏焉。然有言之則是
+,而考其行事則非者,豈其言不足以盡其人耶?非然也,殆所言者之觀察未審耳。夫人之立
+言,莫不假辭仁義,抗聲道德,以竊附於君子之高,而苟非所有,則雖同一理,同一解,而
+精神詞氣,已流為其人之所至。何也?蓋言者,性命之流露,而學問之精華也。學問雜則議
+論不純,性命乖則言詞多戾,有非襲取者之能相掩也。古之立言者不一家,相如之詞賦,班
+、史之著述,固文人也,而文人之無論,即如申、韓之刑名,管、晏之經國,以及老、莊之
+寓言,豈不以聖人賢者自視,而或流為慘刻,推王佐得乎?等而上之,子輿氏願學孔子者也
+,亦步亦趨,直承道統,而一間之未達,終屬圭角之不融,寧可強哉?子輿氏猶不可強,況
+其下焉者乎?近之立言者,稍陟韓、歐之境,輒號才人,略窺朱、程之緒,便稱儒者,而試
+求其言之合道否也,不矯為氣節之偏,則溺於聞見之陋,不遁入玄虛之域,則陷於邪僻之私
+,曾得以浮詞改聽哉?獨陽明先生之為言也,學繼千秋之大,識開自性之真,辭旨藹粹,氣
+象光昭,出之簡易而具足精微,博極才華而不離本體,自奏議而序、記、詩、賦,以及公移
+、批答,無精粗大小,皆有一段聖賢義理於其中,使人讀之而想見其忠孝焉,仁恕焉,才能
+與道德焉,此豈有他術而僥倖致此哉?蓋學問真,性命正,故發之言為真文章,見之用為真
+經濟,垂之訓為真名理,可以維風,可以持世,而無愧乎君子之言焉耳。使實有未至,而徒
+以盜襲為工,亦安能不矯不溺,不遁不陷,而醇正精詳,有如是哉?李溫陵平生崛強,至此
+亦帖然服膺,良有以也。世之論文者,動則曰某宋文也何如,某漢文也何如,某戰國之文也
+又何如,不知文何時代之可爭,亦惟所性所學者何如耳。予僭評此文,非謂先生之言待予言
+而明,蓋欲使聽言者讀先生之言,而知立言者之言可飾,而所性所學不可飾也。一人之所性
+所學可飾,而千聖之所性所學不可飾也,斯不失聖經「敷奏」意矣。竟陵後學鐘惺書。
+  (錄自王畿選,鐘惺評點,金閶溪香館刊本《王文成公文選》卷首)
+
+鐘伯敬評王文成公文選敘
+陶珽樨
+
+  古文人之宦游其地也,風波所不免,而往往留一段風雅之事,令人思慕焉。予官武昌,
+九閱月而勞人被逐,宜矣。第念君臣政事之外,無一風雅事可述,幾為黃鶴白雲所笑。獨於
+竟陵得吾友鐘伯敬所評《公》、《谷》、《國策》、《國語》。《前後漢》、《三國史》,
+暨《通鑒纂》、《衍義纂》、《昌黎選》,《東坡選》、《宋名家選》、《明文選》,與夫
+《王文成選》諸遺書一十八種,歸途展玩,差為快耳。古今之書,不知凡幾,而古今之評,
+又不知凡幾,獨沾沾於是,無乃陋乎?不知天下之事,豈容揀擇而盡取之,亦隨所遇,隨所
+感,而偶托之以為名可耳。不然,則古今之白雲黃鶴,亦不知凡幾矣。因謀之梓,聊以見予
+斯役也。雖不得於君,未始不得於友;雖不得於政事,未始不得於文章,或亦可解嘲於古文
+人也已。茲陽明之刻成,故述其意於首。崇禎癸酉春二月黃嚴陶陶珽樨圭父題。
+  (錄自金閶溪香館刊本《王文成公文選》卷首)
+
+重刻大學古本序
+聶 豹
+
+  《大學》古本之傳久矣,而世之學士乃復致疑於格物之說,辨焉而不釋,何也?予始受
+學於陽明先生,駭而疑之,猶夫人也。已而反求諸身心日用之間,參諸程、朱合一之訓,渙
+然若有所覺,而紛紛之疑亡矣。
+  蓋《大學》之道,惟在於止至善也。曾子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朱子釋
+「至善」云:「蓋有以盡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釋「忠信」云:「蓋至此而天理
+存亡之幾決矣。」是數言者,真有以契夫「精一」、「執中」之旨,而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
+者,捨是無以用其力也。
+  是故知止之功,誠意而已矣。知者,意之體;意者,知之所發也;知之所發,莫非物也
+。如曰「好惡」,曰「忿懥、恐懼、好樂、憂患」;曰「親愛、賤惡、畏敬、哀矜、傲情」
+;曰「孝、弟、慈」;曰「老老、長長、恤孤」;曰「理財、用人,潔矩與不能潔矩」之類
+,是皆所謂「物」也。聖人不過於物,好惡之必自慊也,忿懥、恐懼、好樂、憂患之得其正
+也,親愛、賤惡、畏敬、哀矜、傲情之協於則也,孝、弟、慈之成教於國也,老老、長長、
+幼幼,推而至於理財、用人、潔矩以通天下之情也,夫是之謂「格物」也。
+  程子謂:「格,至也;物,事也。事皆有理,至其理,乃格物也。」又曰:「致知在格
+物,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因物有遷,則天理滅矣。」故聖人欲格之,何其明白易簡
+,一以貫之,而無遺也哉!而世之論格物者,必謂博極乎事物之理,信如是,則孔子〔1〕
+之求仁,孟子之集義,中庸之慎獨,顧皆不及乎格物矣。而《大學》於入門之初,乃先驅人
+外性以求知,其於天理存亡之幾,疑若無所與焉者也。無乃厭聖學之明白簡易,而欲率之以
+煩苦者之所為乎?
+  嗚呼!陽明逝矣,其有功於聖學,古本之復其一也。予故重刻於閩,以存告朔之羊雲。
+  (錄自《聶雙江先生文集》卷三)
+
+校勘記
+
+  〔1〕 原文作「孟」,據上下文當作「子」。
+讀先師再報海日翁吉安起兵書序
+王 畿
+
+  伏讀吾師吉安起兵再報海日翁手書,至情溢發,大義激昂,雖倉卒遇變,而慮患周悉,
+料敵從容,條書措注,終始不爽,逆數將來,歷歷若道,其已然者,所謂良工苦心,非天下
+之至神,何以與此?而世之忌者,猶若未免於紛紛之議,亦獨何哉?
+  夫宸濠逆謀已成,內外協應,虐焰之熾,熏灼上下,人皆謂其大事已定,無復敢攖其鋒
+者。師之回舟吉安,倡義起兵也,人皆以為愚,或疑其詐。時鄒謙之在軍中,見人情洶洶,
+入請於師。師正色曰:「此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使天下盡從寧王,我一人決亦如此做,人
+人有個良知,豈無一人相應而起者?若夫成敗利鈍,非所計也。」宸濠始事,張樂高會,詗
+探往來,且畏師之搗其虛,浹旬始出。人徒見其出城之遲,不知多方設疑用間,有以貳而撓
+之也。宸濠出攻安慶,師既破省城,以三策籌之:上策直趨北都,中策取南都,下策回兵返
+救。或問計將安出?師曰:「必出下策,駑馬戀棧豆,知不能捨也。及宸濠回兵,議者皆謂
+歸師勿遏,須堅守以待援。師曰:「不然,宸濠氣焰雖盛,徒恃焚劫之慘,未逢大敵,所以
+鼓動煽惑其下,亦全恃封爵之賞。今未出旬日輒返,眾心沮喪,譬之卵鳥破巢,其氣已墮。
+堅守待援,適以自困。若先出銳卒,乘其情歸而擊之,一挫其鋒,眾將不戰自潰矣。」已而
+果然。人徒知其成擒之易,不知謀定而動,先有以奪其心也。師既獻俘,閉門待命。一日,
+召諸生入講,曰:「我自用兵以來,致知格物之功愈覺精透。」眾謂兵革浩穰,日給不暇,
+或以為迂。師曰:「致知在於格物,正是對境應感,實用力處。平時執持怠緩,無甚查考,
+及其軍旅酬酢,呼吸存亡,宗社安危,所繫全體精神,只從一念入微處,自照自察,一些著
+不得防檢,一毫容不得放縱,勿欺勿忘,觸機神應,乃是良知妙用,以順萬物之自然,而我
+無與焉。夫人心本神,本自變動周流,本能開物成務,所以蔽累之者,只是利害毀譽兩端。
+世人利害,不過一家得喪爾已;毀譽,不過一身榮辱爾已。今之利害毀譽兩端,乃是滅三族
+,助逆謀反,系天下安危。只如人疑我與寧王同謀,機少不密,若有一毫激作之心,此身已
+成齏粉,何待今日!動少不慎,若有一毫假借之心,萬事已成瓦裂,何有今日!此等苦心,
+只好自知,譬之真金之遇烈火,愈鍛煉,愈發光輝,此處致得,方是真知;此處格得,方是
+真物;非見解意識所能及也。自經此大利害、大毀譽過來,一切得喪榮辱,真如飄風之過耳
+,奚足以動吾一念?今日雖成此事功,亦不過一時良知之應跡,過眼便為浮雲,已忘之矣!
+」
+  夫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難;成天下事易,能不有其功難;不有其功易,能忘其功難;
+此千古聖學真血脈路,吾師一生任道之苦心也。畿既讀是書,並述所聞,綴諸卷端,歸之嗣
+子正億,服膺以為大訓,是豈惟足以祛紛紛之義,千古經綸之實學,亦可以窺其微矣。繼述
+之大,莫善於此,嗣子其圖之!
+  (錄自王畿《龍溪先生全集》卷十三)
+
+重刻陽明先生文粹序
+趙貞吉
+
+  初編《陽明文粹》而刊之者,都御史宋陽山氏也。今重刻於扶風者,僉事帶川梁君也。
+梁君名許,昔為御史,請從祀王先生。今復刊其書,二君子皆以一日之長視予,宿知予之不
+能藏其狂言也。序曰:
+  是編多錄與閩,論意指異者,蓋王先生學入理界最初之論,故能廓摧理路之礎,而蟯然
+示人以行也。嗟乎!吾生有知,即知誦說先生之言。見世之儒生,始駭王先生之異而攻之,
+中喜王先生之為異而助之,終羨王先生之持異,乃欲駕其說。於是王氏之學又若自異矣。
+  有童子聞予言之,進曰:「聞之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學奚貴異哉?」予曰:「嘻
+!小子何知?夫學未至於聖人之地,而假名言以修心,其勢不容於不異也。昔閩、洛之儒異
+唐、漢矣,唐、漢之儒異鄒、魯矣。三千、七十之流,各持其異入孔門,而欲爭之;皆喪其
+名言,而如愚以歸。故曰:『雖欲從之,未由也已。』然後異者合,而道術一矣。此曷故耶
+?以得聖人為之依歸也。是故聖人者,群言之家而道之岸也。夫眾車離麗馳於康莊,而前卻
+之異者,策使之也;眾舟沿溯於廣津,而洄突之異者,枻使之也;眾言淆亂於名言,而喧聒
+於是非這異者,見使之也。至若行者抵家,則並車釋之矣,何有於策?渡者抵岸,則並舟釋
+之矣,何有於枻?學者而至於聖人之門,則並其名言喪矣,何有於見?故知聖人者,以自度
+為家也,不令己與人異也;以度人為岸也,不令人與己異也。如使閩、浙二大儒遇孔子而事
+之,必有以塞其異之源,而不令其末之流也。」
+  童子曰:「丈夫何以知之?」曰:「予嘗觀夫子答問群弟子,而知道術之可一也。」噫
+!希矣!可易言哉!班固曰:「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逝而大義乖,於是百家之異論又競
+起,遂至不可勝究矣。」孟子輿折以雄辯,而不能熄也;莊子休和以天籟,而不能齊也。使
+後生者不幸,而不睹古人之純全,紛紛藉藉以至於今,悲夫!
+  (錄自《趙文肅公文集》卷十六)
+
+書陽明先生語略後
+鄒元標
+
+  予嘗讀《傳習錄》,以先生之學在是書,近而知先生之自得不盡在是書也。蓋當時格物
+之說浸淫宇宙,先生力排其說,間耶?且當時先生隨人立教,因病設方,此為中下人說法,
+而所接引上根人,則本「天津〔1〕證道」一語盡之,學者當直言無疑可也。嗟乎!先生當
+時所造就者濟濟,今吾吉豪傑嶽立,然未有作人如先生者,予于先生不無遐思。
+  (錄自鄒元標《願學集》卷八)
+
+校勘記
+
+  〔1〕 天津,當為「天泉」之誤。
+陽明先生道學鈔序
+李 贄
+
+  溫陵李贄曰:余舊錄有先生《年譜》,以先生書多不便攜持,故取譜之繁者刪之,而錄
+其節要,庶可挾之以行游也。雖知其未妥,要以見先生之書而已。今歲庚子元日,余約方時
+化、汪本鈳、馬逢陽及山西劉用相,暫輟《易》,過吳明貢,擬定此日共適吾適,決不開口
+言《易》。而明貢書屋有《王先生全書》,既已開卷,如何釋手?況彼己均一旅人,主者愛
+我,焚香煮茶,寂無人聲,余不起於坐,遂盡讀之。於是乃敢斷以先生之書為足繼夫子之後
+,蓋逆知其從讀《易》來也。故余於《易》因之稿甫就,即令汪本鈳校錄先生《全書》,而
+余專一手鈔《年譜》。以譜先生者,須得長康點睛手,他人不能代也。鈔未三十葉,工部尚
+書晉川劉公以漕務巡河,直抵江際,遣使迎余。余暫擱筆,起隨使者冒雨登舟,促膝未談,
+順風揚帆,已到金山之下矣。嗟嗟!余久不見公,見公固甚喜,然使余輟案上之紙墨,廢欲
+竟之全鈔,亦終不歡耳!於是遣人為我取書。今書與譜抵濟上,亦遂成矣。大參公黃與參、
+念東公於尚寶見其書與其譜,喜曰:「陽明先生真足繼夫子之後,大有功來學也。況是鈔僅
+八卷,百十有餘篇乎,可以朝夕不離,行坐與參矣。參究是鈔者,事可立辨,心無不竭於艱
+難禍患也。何有是處上、處下、處常、處變之寂,上乘好手,宜共序而梓行之,以嘉惠後世
+之君子乃可。晉川公曰:然余於江陵首內閣日,承乏督兩浙學政,特存其書院祠宇,不敢毀
+矣。
+  (鈔自李贄《陽明先生道學鈔》卷首)
+
+陽明先生年譜後語
+李 贄
+
+  余自幼倔強難化,不信道,不信仙、釋,故見道人則惡,見僧則惡,見道學先生則尤惡
+。惟不得不假升斗之祿以為養,不容不與世俗相接而已。然拜揖公堂之外,固閉戶自若也。
+不幸年逋四十,為友人李逢陽、徐用檢所誘,告我龍溪先生語,示我陽明先生書,乃知得道
+真人不死,實與真佛、真仙同,雖倔強,不得不信之矣。李逢陽,號翰峰,白門人。徐用檢
+,號魯源〔1〕,蘭溪人。此兩公何如人哉?世人俗眼相視,安能一一中款?今可勿論。即
+其能委委曲曲以全活我一個既死之人,則亦真佛真仙等矣。今翰峰之仙去久矣,而魯源固無
+恙也。是春,予在濟上劉晉川公署,手編《陽明年譜》自適,黃與參見而好之,即命梓行以
+示同好,故予因復推本而並論之耳。要以見余今者果能讀先生之書,果能次先生之譜,皆徐
+、李二先生之力也。若知陽明先生不死,則龍溪先生不死,魯源、翰峰二先生之群公與余也
+皆不死矣。譜其可以年數計耶?同是不死,同是不死真人,雖欲勿梓,焉得而勿梓!
+  (錄自《陽明先生道學鈔》卷八附錄)
+
+校勘記
+
+  〔1〕 原文為「魯齊」,據《明儒學案》改。
+陽明先生批武經序
+徐光啟
+
+  武書之不講也久矣,釋樽俎而談折衛,不已迂乎?然天下有握邊算、佐廟籌者,其人則
+又如蟋蟀鳴堂除,才振響,已為兒童子物色,而卒不及一,何者?夏蟲難語堅冰,斥鶡奚知
+南冥也。
+  明興二百五十餘年,定鼎有青田策動,中興稱陽明靖亂。二公偉績,竹帛炳然。乃其揣
+摩夫《正合》、《奇勝》、《險依》、《阻截》諸書,白日一氈,青宵一炬,人間莫得而窺
+也。嘉靖中,有梅林胡公筮仕姚邑,而得《武經》一編,故陽明先生手批遺澤也。丹鉛尚新
+,語多妙悟,輒小加研尋。後胡公總制浙、直,會值倭警,逐出曩時所射覆者為應變計,往
+往奇中,小丑逐戰。則先生之於胡公,殆彷彿黃石與子房,而獨惜是書之未見也。
+  時余被命練兵,有門人初陽孫子攜一編來謁,且曰:「此吳興鹿門茅先生參梅林公幕謀
+,獲此帳中秘,貽諸後昆,茲固其家藏也。緣其世孫生生氏欲授剞劂,屬請序于先生。」余
+視陽明先生之手澤宛然,而慚碌碌靡所樹奇,分不當先生功臣。第竊喜《正合》、《奇勝》
+、《險依》、《阻截》諸書,實用固彰彰不誣也。然則今日果有握邊算、佐廟籌,如鹿門先
+生之於胡公者乎?余又請以新建余烈,拭目俟之,是書或可借籌遼者之一箸雲。是為序。
+  時天啟元年歲辛酉重陽前一日,賜進士出身奉議大夫奉敕訓練新兵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
+道監察御史徐光啟撰。
+  (錄自佐籐一齋藏《武經七書》本,又見近版《徐光啟集》卷二)
+
+陽明先生批武經序
+孫元化
+
+  余非知武者,然能讀武書。少好奇,已而捐卻一切嗜好,獨於武事,猶時思簡練,以為
+揣摩,不以後於舉子業也。頃者將圖北上,辭友人於苕水,偶從通家弟生生氏案頭,見《武
+經》一編,不覺踴躍神動,輒展而閱之,則王文成公所手批而胡襄懋公參閱者也。大都以我
+說書,不以書繩我;借書揣事,亦不就書泥書;提綱潔要,洞玄悉微,真可衙官孫、吳而奴
+隸司馬諸人者矣。因思文成當年,討逆藩,平劇寇,功名蓋天地,智略冠三軍,不過出此編
+之緒余而小試之耳。即厥後襄懋公誅徐海、擒汪直,幾與文成爭烈者,亦安知不從此編得力
+哉?
+  余遂欲請而讀之,生生不許,曰:「先大夫鹿門先生與襄懋公同榜,相友善,入其帳中
+贊謀畫而得此,傳至今四世矣,相誡秘不示人。」予曰:「否!否!方今遼事未息,川禍又
+遍,當局者恨不能起文成、襄懋兩公於九泉而用之,然兩公不可得,猶幸之兩公秘授在,則
+廣傳之,未必無讀其書即繼其人者,而文成不死於昔,襄懋再見於今也。」因請以付欹劂,
+龍飛天啟囗元年,囗之冬。
+  (錄自佐籐一齋藏《武經七書》本)
+
+陽明先生批武經序
+胡宗憲
+
+  余諸生時,輒艷慕陽明先生理學勳名,前無古,後無今,恨不得生先生之鄉,游先生之
+門,執鞭弭以相從也。通籍來,幸承乏姚邑,邑故先生桑梓地,因得先生之遺像,與其門下
+士及子若侄輩游,而夙念少償,可知也。一日購求先生遺書,猶二千石,龍川公出《武經》
+一編相示,以為此先生手澤存焉。啟而視之,丹鉛若新,在先生不過一時涉獵以為遊藝之資
+,在我輩可想見先生矣。退食丙夜讀之,覺先生之教我者不啻面命而耳提也。敬為什襲,以
+識不忘。時嘉靖二十有二年歲在癸卯暮春之初,新安梅林山人胡宗憲漫識於舜江公署。
+  (錄自佐籐一齋藏《武經七書》本)
+
+重刻傳習錄引
+陳九敘
+
+  傳習有錄附以《朱子晚年定論》,舊矣。重刻者何?廣先生之教也。先生崛起於越,特
+揭「致良知」三字振鐸於世,百年敝學再回,風先生之功,於是為鉅。說者未諳先生之旨,
+乃謂「致知列於八目,良知載在七篇,道斯盡矣」,為用文之。詎知提宗負教,誼非一揆;
+千言萬語,要於其當,捨吾性於自有之真覺,尋世間不必有之文辭,自擲玄珠,珍其敝帚。
+毋論律諸聖教,當坐操戈,即使證諸考亭,亦譏逐影。而舉世貿貿,罔識所歸,使非曉然建
+標,裨之就軌,中流胥溺,其孰為之一壺哉?良工之心所以獨苦,亦在乎學者之自得之而已
+矣。得其旨即顏氏子之終日言不為多,不得其所以立言之旨,即子貢之無言不為少。究而論
+之,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先生患後世言語文字之敝,而詔之趨學者
+。復以言語文字求先生之書,而失先生之所以教,則前刻已贅,茲刻奚為?故夫考衷於《傳
+習》,以識其宗,參伍於《晚年定論》,以識其謬,而於是乎因考亭以得先生,因先生以得
+吾夫子一貫之旨也,亦在乎學者之自得之而已矣。論之定與不定,年之晚與不晚,未足深辨
+也。萬歷癸巳陽月既望漳平後學陳九敘撰。
+  (錄自日本九州大學碩水文庫藏抄本《傳習錄諸序》)
+
+武經評小引
+茅震東
+
+  余不佞,方雍雍俎豆之不遑,奚暇談軍旅事?庖人屍祝之,聞者掩口耳,顧亦有說焉。
+竊以丈夫生世,如處子然,十年乃字。以前此身,未知何屬?而要其頻繁箕帚,宜傢俱之,
+詎待學而後嫁者哉?說者謂江左之亂,肇自清談;梁國之變,由於佞佛。則何以故?課虛無
+而薄經濟,正坡老所詆賦詩卻敵者也。
+  先高祖憲副鹿門以明經起。其於公車舉業之外,上自《典》、《墳》,下逮秕史,靡所
+不窺,而旁尤究心於韜略等編,謂夫修文事不廢講武,亦聊為盛世未雨之桑土也。厥後世宗
+末年,濱海州郡,悉羅倭患,而吾浙特甚。時有梅林胡公統戎討賊,約先高祖為幕謀,抵掌
+運籌,如畫地印沙,不崇朝而丑夷殄滅,斥其所出奇運智,往往與孫、吳合轍,而妙解其神
+。讀書至此,乃真經濟。已而攜一《武經評》歸,又梅林公所得於陽明先生之門者也。
+  淵源既遙,什襲亦久,方今東隅弗靖,九邊諸臣,旦夕蒿目,即山林草澤間,罔不思效
+一得,以系單于頸。為今日計,莫若多讀武書,可操勝算。昔季子相六國,而《陰符》蚤精
+;留侯師漢高,而《素書》先受;古未有揣摩無成而能佐霸王不拔之業者也。以藏書具在,
+不欲秘為家珍,敢畀梓匠,自付當事者之前箸,嵇叔夜有云:「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芥子,欲
+獻之至尊,雖有區區之意,亦已疏矣。」余大類之,庖人耶?處子耶?亦何暇計當世之掩口
+也!防風茅震東生生甫書。
+  (錄自佐籐一齋藏《武經七書》本)
+
+刻傳習錄序
+焦 竑
+
+  國朝理學,開於陽明先生。當時法席盛行,海內談學者無不稟為模楷,至今稱有聞者,
+皆其支裔也。然先生既沒,傳者浸失其真,或以知解自多而實際未詣,或以放曠自恣而檢柙
+不修,或以良知為未盡而言寂言修,畫蛇添足。嗚呼,未實致其力而藉為爭名挾勝之資者,
+比比皆是。今《傳習錄》具在,學者試虛心讀之,於今之學者為異為同,居可見矣。此不獨
+征之庶民難於信從,而反於良知必有不自安者,楊侯為翼州奪,修政之暇,思進厥士民於學
+,而刻是編,以嘉惠之語云:「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自是四方之觀者,
+以愛人驗侯,而又以易使驗州人,令先生之道大光於信都,而一洗承學者之謬,余之願也。
+乃不揆而序以貽之。
+  (錄自《焦氏澹園集》卷十四)
+
+王文成公年譜序
+高攀龍
+
+  嗚呼!道之不明也,支離於漢儒之訓詁;道之明也,剖裂於朱、陸之分門。程子之表章
+《大學》也,為初學入德之門。今之人人自為《大學》也,遂為聚訟之府,何天下之多故也
+!
+  國朝自弘、正以前,天下之學出於一,自嘉靖以來,天下之學出於二。出於一,宗朱子
+也;出於二,王文成公之學行也。朱子之說《大學》,多本於二程;文成學所得力,蓋深契
+於子靜,所由以二矣。
+  夫聖賢有外心以為學者乎?又有遺物以為心者乎?心非內也,萬物皆備於我矣;物非外
+也,糟糠煨燼無非教也。夫然,則物即理,理即心,而謂心理可析、格物為外乎?
+  天下之道貞於一,而所以害道者二。高之則虛無寂滅,卑之則功利詞章。朱子所謂「其
+功倍於《小學》而無用,其高過於《大學》而無實」者也。蓋戒之嚴矣,而謂朱子之學為詞
+章乎?善乎?
+  莊渠魏氏曰:「陽明有激而言也。彼其見天下之弊於詞章記誦,而遂以為言之太詳、析
+之太精之過也,而不知其弊也,則未嘗反而求之朱子之說矣。」
+  當文成之身,學者則已有流入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而文成亦悔之矣。至於今,乃益
+以虛見為實悟,任情為率性,易簡之途誤認,而義利之界漸夷,其弊也滋甚,則亦未嘗反而
+求之文成之說也。良知乎,夫乃文成所謂「玩弄」,以負其知也乎?
+  高攀龍曰:「吾讀《譜》,而知文成之學有所從以入也。其於象山,曠世而相感也,豈
+偶然之故哉?」時攀龍添注,揭陽典史莊大夫致庵公以茲譜示而命攀龍為之言。攀龍不敢,
+而謂公之文章事業,蔑以尚矣,學士所相與研究公之學也,故謹附其說如此焉。
+  (錄自《高子遺書》卷九)
+
+重刻王陽明先生傳習錄序
+劉宗周
+
+  良知之教,如日中天。昔人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然使三千年而後,不復
+生先生,又誰與取日虞淵,洗光咸池乎?
+  蓋人皆有是心也,天之所以與我者,本如是。其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而不能
+不蔽於物慾之私,學則所以去蔽而已矣。故《大學》首揭「明明德」為復性之本,而其功要
+之「知止」。又曰:「致知在格物。」致知之知,不離本明;格物之至,祗是知止。即本體
+即工夫。故孟子遂言「良知」雲。
+  孔、孟既歿,心學不傳,浸淫而為佛、老、荀、楊之說;雖經程、朱諸大儒講明教正,
+不遺餘力,而其後復束於訓詁,轉入支離,往往析心與理而二之;求道愈難,而去道愈遠,
+聖學遂為絕德。於是先生特本程、朱之說,而求之以直接孔、孟之傳,曰「致良知」,可謂
+良工苦心。自此人皆知吾之心即聖人之心,吾心之知則聖人之無不知,而作聖之功初非有加
+於此心、此知之毫末也。則先生恢復本心之功,豈在孟子道性善後歟?
+  《傳習錄》一書,得於門人之所睹記語。語三字,符也。學者亦既家傳而戶誦之。以迄
+於今,百有餘年,宗風漸替。宗周妄不自揣,竊嘗掇拾緒言,日與鄉之學先生之道者,群居
+而講求之,亦既有年所矣。
+  裔孫士美,銳志繩武,爰取舊本,稍為訂正,而以親經先生裁定者四卷為《正錄》。先
+生沒後,錢洪甫增入一卷為《附錄》,重梓之,以惠吾黨,且以請於余曰:「良知之說,以
+救宋人之訓詁,亦因病立方耳。及其弊也,往往看良知太見成,用良知太活變;高者玄虛,
+卑者誕妄。其病反甚於訓詁,則前輩已開此逗漏。《附錄》一卷,僭有刪削,如蘇、張得良
+知妙用等語,詎可重令後人見乎?總之,不執方而善用藥,期於中病而止,惟吾子有賜言。
+」余聞其說而韙之,果若所云,即請藥之以先生之教。
+  蓋先生所病於宋人者,以其求理於心之外也。故先生言理曰天理,一則曰天理,再則曰
+存天理而遏人欲,且累言之而不足,實為此篇真骨脈。而後之言良知者,或指理為障,幾欲
+求心於理之外矣。夫既求心於理之外,則見成活變之弊,亦將何所不至乎!夫良知本是見成
+,而先生自謂「從萬死中得來」,何也?亦本是變動不居,而先生云「能戒慎恐懼者」,是
+又何也?先生蓋曰「吾學以存天理而遏人欲」云爾,故又曰「良知即天理」。其於學者直下
+頂門處,可為深切著明。程伯子曰:「吾學雖有所受,然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認出來。」至
+朱子解「至善」,亦云:「盡乎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者。」先生於此亟首肯。則先
+生之言,固孔、孟之言,程、朱之言也。而一時株守舊聞者,驟詆之曰「禪」。後人因其禪
+也,而禪之轉借先生立幟。自此大道中分門別戶,反成燕越。而至於人禽之幾,輒喜混作一
+團,不容分疏,以為良知中本無一切對待。由其說,將不率天下而禽獸,食人不已。甚矣!
+先生之不幸也!
+  斯編出,而吾黨之學先生者,當不難曉然自得其心,以求進於聖人之道。果非異端曲學
+之可幾,則道術亦終歸於一,而先生之教所謂亙萬古而嘗新也。遂書之簡末,並以告之同志
+。愧斤斤不脫訓詁之見,有負先生苦心,姑藉手為就正有道地雲。
+  (錄自《劉子全書》卷二十一)
+
+陽明傳信錄小引
+劉宗周
+
+  暇日讀《陽明先生集》,摘其要語,得三卷。首《語錄》,錄先生與門弟子論學諸書,
+存學則也;次《文錄》,錄先生贈遺雜著,存教法也;又次《傳習錄》,錄諸門弟子所口授
+于先生之為言學、言教者,存宗旨也。
+  先生之學,始出詞章,繼逃佛、老,終乃求之《六經》,而一變至道。世未有善學如先
+生者也,是謂學則。先生教人吃緊在去人欲而存天理,進之以知行合一之說,其要歸於致良
+知,雖累千百言,不出此三言為轉注,凡以使學者截去之〔1〕,繞尋向上去而已,世未有
+善教如先生者也,是謂教法。而先生之言良知也,近本之孔、孟之說,遠朔之精一之傳,蓋
+自程、朱一線中絕,而後補偏救弊,契聖歸宗,未有若先生之深切著明者也,是謂宗旨。則
+後之學先生者,從可知已。不學其所悟而學其所悔,捨天理而求良知,陰以叛孔、孟之道而
+不顧,又其弊也。說知說行,先後兩截,言悟言參,轉增學慮,吾不知于先生之道為何如!
+間嘗求其故而不得,意者先生因病立方,時時權實互用,後人不得其解,未免轉增離歧乎?
+  宗周因於手抄之餘,有可以發明先生之蘊者,僭存一二管窺,以質所疑,既得藉手以就
+正於有道,庶幾有善學先生者出,而先生之道傳之久而無弊也,因題之曰「傳信」雲。時崇
+禎歲在己卯秋七月望後二日,後學劉宗周書於朱氏山房之解吟軒。
+  (《劉子全書遺編》卷十一)
+
+校勘記
+
+  〔1〕 原本脫「之」字,據《明儒學案》補。
+王文成公集序
+黃道周
+
+  有聖人之才者,未必當聖人之任;當聖人之任者,未必成聖人之功。伊伊歿而知覺之任
+衰;逃清者入和,逃和者入願,至於願而荒矣!周公救之以才,仲尼救之以學。其時猶未有
+佛、老禪悟之事,辭章訓詁之習,推源致瀾,實易為功。而二聖人者竭力為之,或與鳥獸爭
+勝於一時,或與亂賊明辟於百世。其為之若是其難也!
+  明興而有王文成者出。文成出而明絕學,排俗說,平亂賊,驅鳥獸;大者歲月,小者頃
+刻,筆致手脫,天地廓然!若仁者之無敵,自伊尹以來,乘昌運,奏顯績,未有盛於文成者
+也。
+  孟軻崎嶇戰國之間,祖述周、孔,旁及夷、惠,至於伊尹。祇誦其言曰:「天之生斯民
+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變學
+為覺,實從此始,而元聖之稱,亦當世爛焉!仲尼獨且退然,讓不敢居。一則曰:「先覺者
+,是賢乎?」再則曰:「我非生而知之也。」夫使仲尼以覺知自任,轍弊途窮,亦不能輟弦
+歌,躡赤舄,以成納溝之務,必不得已,自附於斯文,仰托於後死。曰:「吾之志事,在斯
+而已。」今其文章俱在,性道已著,刪定大業,無所復施;雖以孟軻之才,不過推明其說,
+稍為宣暢,無復發揮,裨益其下,則天下古今著述之故,概可知也。
+  孟軻而後可二千年,有陸文安。文安原本孟子,別白義利,震悚一時。其立教以易簡覺
+悟為主,亦有耕莘遺意。然〔1〕當其時,南宗盛行,單傳直授,遍於嚴谷;當世所藉,意
+非為此也。
+  善哉!施四明先生之言曰:「天下病虛,救之以實;天下病實,救之以虛。」晦庵當五季
+之後,禪喜繁興,豪傑皆溺於異說,故宗程氏之學,窮理〔2〕居敬,以使人知所持循。文
+成當宋人之後,辭章訓詁,汩沒人心,雖賢者猶安於帖括,故明陸氏之學,易簡覺悟,以使
+人知所返本。雖然,晦庵學孔,才不及孔,以止於程;故其文章經濟,亦不能逾程,以至於
+孔。文成學孟,才與孟等,而進於伊;故其德業事功,皆近於伊,而進於孟。
+  夫自孔、顏授受,至宋明道之間,主臣明聖,人才輩生,蓋二千年矣。又五百年而文成
+始出。陸文安不值其時,雖修伊尹之志,負孟氏之學,而樹建邈然,無復足稱。今讀四明先
+生所為《集要》三部,反覆於理學經濟文章之際,喟然興歎於伊、孟、朱、陸相距之遠也。
+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崇禎乙亥歲秋七月,漳海治民黃道周書。
+  (錄自《黃漳浦集》卷二十一)
+
+校勘記
+
+  〔1〕 原本脫「然」字,據《王陽明集要》補。
+  〔2〕 原本脫「理」字,據《王陽明集要》補。
+客座私祝跋
+孫奇逢
+
+  人家子弟做壞了,多因無益之人,日相導引。近墨近朱,面目原無一定;多暴多賴,習
+氣易以移人。余不敢以概天下之賢子弟,就余兒時以迄今日,忽彼忽此,轉徙難憑。日與飲
+者遇,而余之嗜飲也轉甚;日與博弈戲謔者習,而種種之好,余亦不肯後於他人也。或時而
+對賢士大夫語夙昔之事、隱微之念,唯恐其革除之不盡,而洗刷之未到。迨賢士遠,而便
+佞親,則悠悠忽忽,故態又作。噫!友雖五倫之一,實貫於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間而
+妙其用;少年未經世故,此義尤為吃緊。
+  《私祝》數語,嚴切簡明,直令宵人輩立腳不住。其子弟賢,當益勉於善;即不賢,或
+亦不至大壞極裂,不可收拾。先生崛起正德,功定叛王,以一悟而師世學,以一勝而開封國
+,片言隻字,無不足提世覺人。獨取是篇而刻之,蓋人未有不愛其子弟,而子弟之賢不肖,
+實於此判聖狂。敢以公之吾黨士之共愛其子弟者。
+  (錄自孫奇逢《夏峰先生集》卷九)
+
+重刻傳習錄後敘
+錢啟忠
+
+  陽明先生良知之學,一時諸賢相與唱和,而天泉〔1〕證悟,直指人生未發以前本旨,
+隨揭四語作宗門口訣,先生因言此最上一路。到此天機漏洩,千百年即顏、思未曾道及,固
+知先生非從萬死一生中不能到,我輩非從萬死一生中亦不能悟也,而議者浸生異同。夫同此
+之謂同德,異此之謂異端,毫髮千里。昔朱晦翁與陸象山先生講學,反覆數千言,亦似格格
+不相入,晚而象山讀晦翁「中流自在」及「萬紫千紅」詩,喜見眉宇,曰:「晦翁悟矣!悟
+矣!」兩人卒成莫逆,迄無異同,造主鹿洞,剖析義利。時晦翁於義利關頭豈尚未透?「獨
+通身汗下,至冷月揮扇」。嘻,此孔門真滴血,又是格物物格良知透體真面目也。吾夫子不
+雲無知乎?正謂良知上加不得些子,此意卻為子輿氏覷著,故特舉此二字示人,後來亦只就
+尋常語言讀過,先生又拓出作提唱,且欲自渡渡人,而大旨載在《傳習錄》。
+  大凡學者傳則有習,至於習倏而惘然自疑,既而劃然自解,旋而確然主始信安身立命有
+下落處。我輩惟不能習,故不能疑,不能疑,故不能信。傳有之,信。信也疑,疑亦信也,
+而先儒亦言此道要信得及。余不敏,竊謂即信不及,幸且習而安之。誠時時提念,時時猛省
+,時時覺熱汗淋漓,令無聲無臭獨知時,乾坤萬有總攝,光明藏中,一旦貧兒暴富,當不學
+沿門持缽,向他人吃殘羹剩飯也。因以金正希所手訂者請之學憲雲怡陳公付諸梓,以公同志
+,而贊數語於末簡。崇禎三年上元日明山後學錢啟忠識於問天閣。
+  (錄自日本九州大學碩水文庫藏抄本《傳習錄諸序》)
+
+校勘記
+
+  〔1〕 原本誤作「真」,據《陽明年譜》改。
+陽明近溪語要序
+錢謙益
+
+  自有宋之儒者高樹壇宇,擊排佛學,而李屏山之徒力相撐柱,耶律湛然張大其說,以謂
+可箴江左書生膏肓之病,而中原學士大夫有斯疾者,亦可以發藥。於是聰明才辯之士,往往
+游意於別傳,而所謂儒門淡泊收拾不住者,即於吾儒見之矣。
+  吾嘗讀柳子厚之書,其稱浮圖之說,推離還源,合於生而靜者,以為不背於孔子。其稱
+大鑒之道,始以性善,終以性善,不假耘鋤者,以為不背於孟子。然後恍然有得於儒釋門庭
+之外。涉獵先儒之書,而夷考其行事,其持身之嚴,任道之篤,以毗尼按之,殆亦儒門之律
+師也。
+  周元公、朱文公皆扣擊於禪人而有悟焉。朱子《齊居》之詩曰:「了此無為法,身心同
+晏如。」彼其所得,固已超然於語言文字,亦豈落宗門之後?五花開後,狂禪瀾倒,掃末流
+之塵跡,修儒行為箴砭,悶現之間,亦有時節因緣在焉,其微權固未可以語人也。本朝之談
+學者,新會之主靜,河津之藏密,固已別具手眼。
+  至於陽明、近溪,曠世而作,剖性命之微言,發儒先之秘密,如泉之湧地,如風之襲物
+,開遮縱奪,無地不可。人至是而始信儒者之所藏,固如是其富有日新,迨兩公而始啟其扃
+鐍,數其珍寶耳。李習之年廿有九參藥山,退而著《復性書》,或疑其以儒而盜佛,是所謂
+疑東鄰之井,盜西鄰之水者乎?疑陽明、近溪之盜佛也,亦若是已矣。滇南陶仲璞,撮兩家
+語錄之精要者,刻而傳之,而使余敘其首。余為之序曰:
+  此非兩家之書,而儒釋參同之書,可以止屏山之諍,而息漠然之譏者也。若夫以佛合孔
+,以禪合孟,則非余之言,而柳子之言也。
+  崇禎壬午塗月,虞山錢謙益敘。
+  (錄自錢謙益《牧齋初學集》卷二十八)
+
+王陽明先生全集序
+徐元文
+
+  蘇子瞻作《韓文公廟碑》,謂其氣浩然獨存。朱子敘《王梅溪集》,亦謂其得陽德剛明
+之氣。余嘗推論其說,以為天地所以運化無窮者,陰陽二氣而已。人生而稟乎陽者,為剛健
+,為光明,為君子;稟乎陰者,為柔暗,為邪僻,為小人。此固若黑白之不容混,柄鑿之不
+相入,體之為學術,發之為文章,措之為事功,亦各異趨,不可同也。孔子嘗致慨於剛之未
+見矣。又孟子曰:「吾善養我浩然之氣。」蓋剛者浩然之正氣也。既有是氣,又必養以充之
+。非是,則入於欲,入於欲,則學術、文章、事功之際雖或各有成就,然所謂客氣而非正氣
+也。考諸近代,若前明北地李獻吉之才,始忤劉瑾,其後不能不屈於欲,與寧庶人交通,幾
+陷大逆,其文章亦自崛強而不能進於古,殆亦客氣使然也。是時姚江王文成公亦忤劉瑾,投
+荒萬里之外,卒不自摧,挫後累任督撫,削平大寇。寧庶人之變,內通嬖倖,外結守臣,聲
+生勢張,動搖社稷。公經略措置,親冒失石,不逾時而芟夷底定。由是嫉娼橫興,讒口噂沓
+。又能屏營惕息,深自斂退;處九三惕若之時,而不失乎剛健中正之體,惟其養之有素,故
+能措之皆得當。或乃謂其權詭縱橫,抑何誣也。公少好讀書,沉酣氾濫,穿穴百家,其文章
+汪洋渾灝,與唐宋八家抗行,歸安茅順甫定為有明第一,宋金華而下不論也。與北地同時者
+,茶陵李文正、新安程文敏,倡明古學,招致海內人士翕然歸之。公屹起東南,以學術事功
+顯而文章稍為所掩。順甫出而公之文始有定論,幾幾乎軼茶陵、新安而上之,雖北地余焰未
+息,而學者知所嚮往。韓子云:「其皆醇也,而後肆焉。」公之文可謂醇而肆者矣。先在南
+荒時,究心《理窟》,一日忽省於格物致知之旨,此又孟子知言之學也,故能吐其所得,作
+為文辭。論者雖謂其雜於佛氏,然要不可謂尤其本者也。公五世孫天鈞重輯而刻之,屬序於
+余,故謹論其大略如此。康熙乙丑春三月昆山徐元文謹撰。
+  (錄自道光丙戌麗順藏板《王陽明先生全集》卷首)
+
+王文成公文集原序
+馬士瓊
+
+  古今稱絕業者曰「三不朽」,謂能闡性命之精微,煥天下之大文,成天下之大功。舉內
+聖外王之學,環而萃諸一身,匪異人任也。唐、宋以前無論已,明興三百年,名公鉅卿間代
+迭出,或以文德顯,或以武功著,名勒旗常,固不乏人,然而經緯殊途,事功異用,俯仰上
+下,每多偏而不全之感。求其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勇奪三軍之氣
+,所云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惟我文成夫子一人而已。夫子上承世德家學淵源,
+少而慧齊,長而敦敏,諸如子史百家、《陰符》韜略,年甫弱冠,博覽無遺。又能兼總條貫
+,置身於金聲玉振之林。自釋褐成進士,即以講學為己任,日與甘泉、龍溪諸公反覆究論,
+苦心提撕,如《傳習錄》、《大學或問》諸篇,惟以正心誠意立其綱,知行合一陰其旨,一
+時執經問業者幾遍天下。雖在遷謫流離、決勝樽俎之際,依然坐擁皋比,講學不輟,俾理學
+一燈,燦然復明,上接堯、舜、周、孔之心傳,近續濂、洛、關、閩之道統,繼往開來,直
+欲起一世之聾聵而知覺之。迄今讀夫子《語錄》,有云「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其望
+道未見之心,振籜發蒙之念,雖歷千古而如見也,非天下之至德,其孰能與於此?武宗嗣統
+,年在沖齡,貂璫擅柄,流毒縉紳。端揆如劉、謝二公,及費、傅、方、胡諸君子,或罷歸
+,或遠戍,正氣銷沮,實繁有徒。而公以新進儒生,不避斧鉞,申救言官,批鱗極諫。伊時
+逆閹喪志,誓不甘心,縱為鬼為蜮,一任鴟張;朝餐九子之煙霞,夕汎錢塘之雪棹,優遊自
+得,何坦如也。即至播遷絕域,無不履險如夷,殆曰天意,夫豈人謀。未幾,安化狂逞於始
+,宸濠繼叛於後;破南康,陷九江,圍皖城,欲順流而搗金陵;江之西,江之南,裂焰橫飛
+,人心風鶴,此乾坤何等時也。響非夫子捧撫閩之命,便宜行事,駐節吉安,勤王首倡,則
+宗社顛危,總不可問。卒賴以牽制之機,行間諜之計,進攻南昌,狐兔失穴,鄱湖一戰,鯨
+鯢授首;早已握勝算於一心,真足砥中流而擊楫者矣。後此南贛之役,頑民向化;兩粵之役
+,苗峒格心;所與運籌調度者,不過文士屬吏。初不專恃兵威,總以昭宣德化,金戈所指,
+告厥成功,非天下之神武,其孰能與於此?至若措辭運藻,含英咀華,固曰抒寫性情,亦以
+闡揚義蘊。夫子筆具扛鼎,閎中肆外,諸如牌文符檄類,皆以至誠之念發為文章。置腹推心
+,賢愚洞見;中孚所格,信及豚魚;即尾大如安宣慰,桀驁如盧受諸人,莫不回心革面伏縶
+軍門。語云:「文之不宣,行之不遠」,益於此而征之。區區登高作賦,遇物能鳴,又屬公
+之緒余所不屑與春華秋實逐艷爭綺者也,非天下之至文,其孰能與於此?雖然,瓊竊因之而
+有感矣。言夫子之功,功在社稷;言夫子之德,德在覺民。即錫以茅土,隆以師保,誰曰不
+宜!然能褫逆瑾之奸魂,而不能銷比匪之猜忌;能宣力於屏翰之中,而不能立身於廟堂之上
+;終使鞠躬盡瘁,歿而後已,此忠臣志士之所以興悲而後之憑吊者,不能無遺憾焉。卒之穆
+廟登極,進謚復爵,神宗繼統,配享廟廷,正氣以伸,公論以定。彼若彬若寧及新都、永嘉
+輩,久矣與草木同朽腐耳。視夫子之屈在一時,伸在萬世者,其得失又當何如也!小子瓊六
+世祖大宗伯紫巖公與太夫子大塚宰龍山公共直講幄,同官南都,節義文章,誼存膠漆,家傳
+九老一圖,手澤依然,音容宛在,而先高祖越藩汝礪公、大參汝翼公,又與文成夫子同舉制
+科,兩世年譜,一時稱盛。瓊不肖,不能仰承先志,濫竽滕邑,敗績轅下。庚申歲,而公五
+世嫡孫天翁,繼瓊來宰是邦,雲雷奕葉,斂合延津,回憶先宗伯圖卷後序有云:「同僚之誼
+,交承之雅,有兄弟之情焉。」不圖巧合百八十年以後,符契若此,亦足異也。所有夫子《
+集要三編》一書,先君子丹鉛點閱,垂為世寶,而天翁亦以兵燹後舊板殘缺,遍購不得,瓊
+即以原本應之,並取卓吾先生年譜,合為全書,缺者補之,訛者正之,校對載余,始登剞劂
+。是役也,琳琅鐘□,仍復故觀,雲漢日星,載瞻遺范,不特天翁繼述之孝思得以展盡,即
+小子瓊私淑先型,益切羹牆之願。從此正心誠意之學,良知良能之念,施於一家,擴之四海
+,則大地皆紅爐,而人心無歧路,謂為王氏之球圖也,可謂為天下萬世之振鐸也。可敢備述
+淵源而並及之,謹序。時康熙乙丑歲蜀果晉城後學馬士瓊敬書。
+  (錄自道光丙戌麗順藏板《王陽明先生全集》卷首)
+
+四庫全書王文成全書總目提要
+紀 昀
+
+  臣等謹案:《王文成全書》三十八卷,明兵部尚書、新建伯余姚王守仁撰。守仁事跡具
+《明史》本傳。其書首編《語錄》三卷,為《傳習錄》,附以《朱子晚年定論》,乃守仁在
+時,其門人徐愛所輯而錢德洪刪訂之者;次《文錄》五卷,皆雜文;《別錄》十卷,為奏疏
+、公移之類;《外集》七卷,為詩及雜文;《續編》六卷,則《文錄》所遺,搜輯續刊者:
+皆守仁歿後德洪所編輯。後附以《年譜》五卷、《世德紀》二卷,亦德洪與王畿等所纂集也
+。其初本各自為書,單行於世。隆慶壬申,御史新建謝廷傑巡按浙江,始合梓以傳。仿《朱
+子全書》之例以名之。蓋當時以學術宗守仁,故其推尊之如此。
+  守仁勳業氣節,卓然見諸施行,而為文博大昌達,詩亦秀逸有致,不獨事功可稱,其文
+章自足傳世也。
+  此書明末板佚,多有選輯別本以行者,然皆缺略,不及是編之詳備雲。
+  乾隆四十三年五月恭校上。
+  總纂官臣紀昀 臣陸錫熊  臣孫士毅
+  (錄自台灣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二零四別集類)
+
+王陽明先生書蔬證序
+胡 泉
+
+  昔朱子改訂《大學》,補《格物傳》,以「格物」為下手功夫。王陽明先生復古本《大
+學》,議朱子補傳為多事,以「致良知」為下手功夫。於是理家鹹謂陽明之學出自象山。其
+所謂「致良知」,猶之象山主「尊德性」〔1〕而不盡然。觀其講學書中謂「象山學問思辨
+,致知格物之說,未免沿襲之累」,且申言知行原是一個之義。其詞云:「知行原是兩個字
+說一個功夫。這一個功夫須著此兩個字,方說得完全無弊病。若頭腦處見得分明原是一個頭
+腦,則雖把知行分作兩個說,畢竟將來做那一個功夫則始或未便融會,終所謂百慮而一致矣
+。若頭腦見得不分明,原看做兩個了,則雖把知行合作一個說,亦恐終未有湊泊處。況又分
+作兩截去做,則是從頭至尾更沒討下落處也。」反覆詳明,見象山之學有講明,有踐履,既
+以致知格物為講明之事,即非知行原是一個義,與良知之旨有差。要之以陽明之學擬諸象山
+,尚屬影響。以陽明之學准諸朱子,確有依憑。蓋陽明講學,刪不盡格物傳義在外,而朱子
+注經,包得盡良知宗旨在內。惟朱子精微之語,自陽明體察之以成其良知之學;惟朱子廣博
+之語,自陽明會通之以歸於致良知之效。然則《朱子全書》具在,他人讀之而失其宗旨,不
+善讀朱子之書者也。陽明讀之而得其宗旨,善讀朱子之書者也。抑又思之,設非朱子剖析知
+行,剖析尊德性道問學,剖析致中致和,剖析博文約禮,編為章句,勒為遺書,而訂良知之
+訣者,竟曰知行合一,竟曰道問學即是尊德行,竟曰致和即是致中功夫,竟曰博文即是約禮
+功夫,為之解釋,著於後世,使後之讀者無先後之可尋,無體用之可辨,其遺誤豈淺鮮哉?
+是陽明之學亦必附於朱子之學而並傳,綜而計之,擬而議之,則直以為陽明良知之學非出自
+象山而出自朱子云爾。
+  泉也不敏,於朱子、陽明之學從事有年,雖茫乎其未有得,而中心竊嚮往之。間嘗即陽
+明之《古本大學》以參考朱子之《改本大學》,爰輯《古本大學匯參》一卷,又取陽明講學
+之書,以證明朱子講學之書,爰輯《王陽明書疏證》四卷,又錄陽明所撰雜文依經立義者,
+仿前人《程子經說》之例,輯《王陽明經學拾余》一卷,又采陽明弟子所記語錄《傳習錄》
+中說經各條,仿前人《朱子五經語類》之例,輯《王陽明經說弟子記》四卷。管窺之見,未
+敢自謂有當也。實應喬石林侍讀嘗記陸平湖論陽明之言曰:「其人則是,其學則非。」泉擬
+改其言曰:「其學則是,其詞則非。」故凡陽明書中所謂「本來面目」,「正法眼藏」,「
+無所住而生其心」等語,旁涉佛書,藉以發明者概不引證附和,俾後之願學陽明之學者知所
+擇焉。咸豐癸丑五月甲寅高郵胡泉自序。
+  (錄自日本九州大學藏《王陽明先生書疏證》清刊本)
+
+校勘記
+
+  〔1〕 原本誤作「行」,逕改。
+王陽明集要三種序
+嚴 復
+
+  丙午長夏,方君芑南、魏君蕃實重刊《陽明集要三種》成,諉復為之序。自念如復不肖
+,何足以序陽明之書?故雖勉應之,未有以報也。冬日邂逅江上,魏君又以為言,且曰:「
+非得序,無以出書。」既辭不獲,則曰:「嗟乎!陽明之書,不待序也!」
+  夫陽明之學,主致良知。而以知行合一、必有事焉為其功夫之節目。其言既詳盡矣,又
+因緣際會以功業顯。終明之世,馴至於昭代,常為學者宗師。近世異學爭鳴,一知半解之士
+,方懷鄙薄程、朱氏之意;甚或謂吾國之積弱,以洛、閩學術為之因。獨陽明之學,簡徑捷
+易,高明往往喜之。又謂日本維新數巨公,皆以王學為嚮導,則於是相與偃爾加崇拜焉。然
+則陽明之學,世固考之詳而信之篤矣,何假不肖更序其書也哉!
+  雖然,吾於是書,因亦有心知其意,而不隨眾人為議論者,可為天下正告也。蓋吾國所
+謂學,自晚周、秦、漢以來,大經不離言詞文字而已。求其仰觀俯察,近取諸身,遠取諸物
+,如西人所謂學於自然者,不多遘也。夫言詞文學者,古人之言詞文字也,乃專以是為學,
+故極其弊,為支離,為逐末,既拘於墟而束於教矣。而課其所得,或求諸吾心而不必安,或
+放諸四海而不必准。如是者,轉不若屏除耳目之用,收視返聽,歸而求諸方寸之中,輒恍然
+而有遇。此達摩所以有廓然無聖之言,朱子晚年所以恨盲廢之不早,而陽明居夷之後,亦專
+以先立乎其大者教人也。
+  惟善為學者不然。學於言詞文字,以收前人之所以得者矣,乃學於自然。自然何?內之
+身心,外之事變,精察微驗,而所得或超於向者言詞文字外也。則思想日精,而人群相為生
+養之樂利,乃由吾之新知而益備焉。此天演之所以進化,而世所以無退轉之文明也。知者,
+人心之所同具也;理者,必物對待而後形焉者也。是故吾心之所覺,必證諸物之見象而後得
+其符。火之必然,理歟?顧使王子生於燧人氏之前,將炰燔烹飪之宜,未必求諸其一心而遂
+得也。王子嘗謂:「吾心即理,而天下無心外之物矣。」又喻之曰:「若事父,非於父而得
+孝之理也;如事君,非於君而得忠之理也。」是言也,蓋用孟子萬物皆備之說而過,不自知
+其言之有蔽也。今夫水湍石礙,而砰訇作焉,求其聲於水與石者,皆無當也;觀於二者之衝
+擊,而聲之所以然,得矣。故倫理者,以對待而後形者也。使六合曠然,無一物以接於吾心
+。當此之時,心且不可見,安得所謂理者哉?是則不佞所竊,願為陽明諍友者矣。雖然,王
+子悲天憫人之意,所見於答聶某之第一書者,真不佞所低徊流連,翕然無間言者也。世安得
+如斯人者出,以當今日之世變乎!
+  魏君待吾言亟,則拉雜率臆,書以郵之。
+  (錄自《王陽明集要》,民國十五年上海群學社版)
+
+王文成公全書題辭
+章炳麟
+
+  至人無常教,故孔子為大方之家。心齋克己,誨顏氏也,則能使坐忘不改其樂。次如冉
+、閔,視顏氏稍逡巡矣。及夫由、賜、商、偃,才雖不逮,亦以其所聞自厲,內可以修身,
+外則足以經國。故所教不同,而各以其才有所至,如河海之水然,隨所挹飲,皆以滿其腹也
+。宋世道學諸子,刻意欲上希孔、顏,弗能至。及明姚江王文成出,以豪傑抗志為學。初在
+京師,嘗與湛原明游,以得江門陳文恭之緒言。文恭猶以心理為二,欲其泯合,而文成言心
+即理,由是徽國格物之論瓦解無餘,舉世震而愕之。
+  余觀其學,欲人勇改過而促為善,猶自孔門大儒出也。昔者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聞
+斯行之,終身無宿諾,其奮厲兼人如此。文成以內過非人所證,故付之於良知,以發於事業
+者或為時位阻,故言「行之明覺精察處即知,知之真切篤實處即行」,於是有知行合一之說
+。此乃以子路之術轉進者,要其惡文過,戒轉念,則二家如合符。是故行己則無忮求,用世
+則使民有勇,可以行三軍。蓋自子路奮乎百世之上,體兼儒俠,為曾參所畏。自顏、閔、二
+冉以外,未有過子路者。晚世顧以喭蔑之,至文成然後能興其界,邈若山河,金鏡墜而復懸
+。
+  余論文成之徒,以羅達夫、王子植、萬思默、鄒汝海為其師。達夫言:「當極靜時,覺
+此心中虛無物,旁通無窮,如長空雲氣,流行無所止極;如大海魚龍,變化無有間隔,無內
+外可指,無動靜可分,所謂無在無不在,吾之一身乃其發竅,固非形質所能限也。」子埴言
+:「澄然無念,是謂一念,非無念也,乃念之至微;至微者,此所謂生生之真機,所謂動之
+微,吉之先見者也。」二公所見,則釋氏所謂「藏識恆轉如暴流」者。宋、明諸儒,獨二公
+洞然燭察焉,然不知「藏識」當捨,而反以為當知我在,以為生生非幻妄。思默言易之坤者
+意也:「乾貴無首,而坤惡堅冰,資生之後,不能順乾為用,而以坤之意凝之,是為堅冰,
+是為有首,所謂先迷失道者也。」此更知「藏識」非我,由意根執之以為我。然又言「夭壽
+不貳,修身以俟,命自我立,自為主宰」,是固未能斷意根者。所謂儒、釋疆界邈若山河者
+,亦唯此三家為較然,顧適以見儒之不如釋爾。孔子絕四,無意、無必、無固、無我,教顏
+淵克己,稱「生生之謂易」,而又言「易無體」,易嘗以我為當在,生為真體耶?自宋儒已
+旁皇於是,文成之徒三高材,欲從之末由,以是言優入聖域,豈容易哉?豈容易哉?唯汝海
+謂:「天理不容思想,顏淵稱『如有所立,卓爾』,言『如有』,非真有一物在前,本無方
+體,何可以方體求得?今不讀書人止有慾障,而讀書更增理障,一心念天理,便受纏縛。爾
+祇靜坐放下念頭,如青天然,無點雲作障,方有會悟。」又言:「仁者人也,識仁者識吾本
+有之仁,不假想像而自見,毋求其有相,唯求其無相。」此與孔子無知,文王望道而未之見
+,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及釋氏所謂「智無所得,為住唯
+識」者,義皆相應。然汝海本由自悟,不盡依文成師法,今謂文成優入聖域,則亦過矣。
+  降及清世,詆文成之學者,謂之昌狂妄行,不悟文成遠於孔、顏,其去子路無幾也。小
+人有勇而無義,為盜。自文成三傳至何心隱,以劫質略財自梟,藉令子路生於後代,為之師
+長,焉知其末流之不為盜也?鳳之力不與雕鶚殊,以不擊殺謂之德,不幸而失德,則變與雕
+鶚等,要之不肯為雞鶩,審矣。且夫儒行十五家者,皆倜儻有志之士也。孔子之道至大,其
+對哀公,則獨取十五儒為主。漢世奇村卓行若盧子干、王彥方、管幼安者,未嘗談道,而岸
+然與十五儒方,蓋子路之風猶有存者。宋以降,儒者或不屑是,道學雖修,降臣賤士亦相屬
+,此與為盜者奚若?不有文成起而振之,儒者之不與倡優為伍亦幸矣。當今之士,所謂捐廉
+恥負然諾以求苟得者也。辨儒釋之同異,與夫優入聖域以否,於今為不亟,亟者乃使人遠於
+禽獸,必求孔、顏以為之師,固不得。或欲拯以佛法,則又多義解,少行證,與清談無異。
+且佛法不與儒附,以為百姓居士於野則安,以從政處都市涉患難則志節墮。彼王維之不自振
+,而楊億、趙撲之能確然,棄儒法與循儒法異也。徒佛也,易足以起廢哉?徑行而易入,使
+人勇改過促為善者,則遠莫如子路,近莫如文成之言,非以其術為上方孔、顏,下擬程伯淳
+、楊敬仲,又非謂儒術之局於是也。起賤儒為志士,屏唇舌之論以歸躬行,斯於今日為當務
+矣。
+  雖然,宋儒程、楊諸師,其言行或超過文成,末流卒無以昌狂敗者,則宋儒視禮教重,
+而明儒視禮教輕,是文成之闕也。文成諸弟子,以江西為得其宗,泰州末流亦極昌狂,以犯
+有司之禁令耳。然大禮議起,文成未歿也,門下唯鄒謙之以抵論下詔獄謫官,而下材如席書
+、方獻夫、霍韜、黃綰爭以其術為佞,其是非勿論,要之讒謅面諛,導其君以專,快意刑誅
+,肆為契薄。且制禮之化,流為齋醮,糜財於營造,決策於鬼神,而國威愈挫。明之亡,世
+宗兆之,而議禮諸臣導之,則比於昌狂者愈下,學術雖美,不能無為佞臣資,此亦文成之蔽
+也。文成《傳習錄》稱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事者,世儒祗講伯學,求知陰謀,與聖人作經意
+相反。今勿論文成行事視伯者何若,其遣冀元亨為間諜,以知宸濠反狀,安在其不尚陰謀也
+?及平田州,土酋欲詣車門降,竊議曰:「王公素多詐,恐紿我。」正使子路要之,將無盟
+而自至,何竊議之有?以知子路可以責人陰謀,文成猶不任是也。夫善學者,當取其至醇,
+棄其小漓,必若黃太沖之持門戶,與東人之不稽史事者,唯欲為一先生衛,懼後人之苛責於
+文成者,甚乎疇昔之苛責於宋賢矣。中華民國十三年孟秋,余杭章炳麟。
+  (錄自《太炎文錄續編》卷二上)
+
+陽明先生傳及陽明先生弟子錄序
+梁啟超
+
+  陽明先生,百世之師,去今未遠,而譜傳存世者,殊不足以饜吾儕望。集中所附《年譜
+》,諸本雖有異同,率皆以李卓吾所編次為藍本。卓吾之雜駁誕詭,天下共見。故譜中神話
+盈幅,尊先生而適以誣之。若乃事為之牽牽大者,則泰半以為粗跡而不厝意也。梨洲《明儒
+學案》,千古絕作。其書固以發明王學為職志,然詳於言論,略於行事,蓋體例然也。其王
+門著籍弟子,搜采雖勤,湮沒者亦且不少。余姚邵念魯廷采,嘗作《陽明王子傳》、《王門
+弟子傳》,號稱《博洽》,未得見,不識視梨洲何如?且不知其書今尚存焉否也?
+  居恆服膺孟子知人論世之義,以謂欲治一家之學,必先審知其人身世之所經歷,蓋百家
+皆然,況於陽明先生者,以知行合一為教,其表見於事為者,正其學術精詣所酵化也。綜其
+出處進退之節,觀其臨大事所以因應者之條理本末,然後其人格之全部,乃躍如與吾儕相接
+,此必非徒記載語錄之所能盡也。
+  鐵山斯傳,網羅至博,而別裁至嚴。其最難能者,於贛、閩治盜及宸濠、思、田諸役。
+情節至繁賾紛亂者,一一鉤稽爬梳,而行以極廉銳術飛蕩之文,使讀者如與先生相對,釋然
+見大儒之精義入神以致用者如是也。其弟子傳,則掇拾叢殘於佚集方志。用力之艱,什伯梨
+洲,而發潛之效過之。蓋二書成,而姚江墜緒復續於今日矣。
+  抑吾尤有望於鐵山者。吾生平最喜王白田《朱子年譜》,以謂欲治朱學,此其梯航。彼
+蓋於言論及行事兩致重焉。鐵山斯傳,正史中傳體也,不得不務謹嚴,于先生之問學與年俱
+進者,雖見其概而未之盡也。更依白田例重定一年譜,以論學語之精要者入焉。弟子著籍、
+歲月有可考者,皆從而次之,得彼與斯傳並行,則誦法姚江者,執卷以求,如歷階而升也。
+鐵山倘有意乎?民國十二年三月新會梁啟超。
+  (錄自余重耀編《陽明先生傳纂》卷首,上海中華書局一九三三年版)
+
+附考:陽明全書成書經過考
+錢 明
+
+  王陽明不僅是浙江文化史上的名人,更是一位具有世界影響的大哲學家。近年來,國內
+外的陽明學研究發展較快,日本繼一九七四年出版十二卷本的《陽明學大系》後,又於一九
+八六年出版了十卷本的《王陽明全集》譯注本,在海內外產生了很大影響。浙江省社會科學
+院與王陽明的故鄉余姚市也於一九八九年四月舉辦了首屆國際陽明學討論會,並且在日本著
+名陽明學專家岡田武彥博士等日本友人的大力支持下,協助紹興縣修復了王陽明墓。以此為
+契機,我們浙江學者希望能向國內外學者提供一部最新最全的《王陽明全集》。以推動陽明
+學研究的深入開展。為此,我受命查訪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寧波、余姚的幾家圖書
+館和藏書樓,並利用在日本九州大學訪問研究之便,查閱了九州大學圖書館,和名古屋市蓬
+左文庫等,對王陽明著作作了初步調查。現就《陽明全書》的成書經過談幾點看法,以求方
+家賜教。
+  現存《陽明全書》(又稱《王文成公全書》)是由四部分內容組成的,即《語錄》、《
+文錄》、《續編》和《附錄》,而每個部分又都有各自的成書經過和版本源流。
+
+一、《語 錄》
+
+  《語錄》又稱《傳習錄》,分上、中、下三卷。據《陽明年譜》記載,正德七年(公元
+一五一二年)十二月,陽明升南京太僕寺少卿,時門人徐愛亦升南京工部員外郎,與陽明同
+舟歸省。途中陽明給徐愛講授《大學》宗旨,徐將所聞輯為《傳習錄》一卷。正德十三年(
+公元一五一八年)八月,薛侃得徐愛所遺《傳習錄》一卷(存十四條)及序二篇(今存一篇
+),與陸澄各錄一卷(其中薛錄三十五條,陸錄八十條),刻於江西贛州(簡稱薛本),並
+用徐愛所用「傳習錄」命名之。「傳習」一詞出自《論語學而》篇:「傳不習乎?」朱熹《
+論語集注》曰:「傳謂受之於師,習謂熟之於己。」徐愛使用此詞,當采朱子之意。但據陳
+榮捷先生言,徐愛所錄,決不止十四條。可有兩證。一則徐愛短跋所舉陽明《大學》諸說如
+道問學與尊德性一題,不在該錄之內。二則《續刻傳習錄》徐愛序後有云:「此徐子曰仁之
+自序其錄者。不幸曰仁亡矣,錄亦散失。今之錄,雖全非其筆,然其全不可得雲。」可知徐
+愛所錄,已經散失若干(《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頁八)。由薛侃所刻的《傳習錄》三卷
+即今《陽明全書傳習錄》之上卷。
+  嘉靖三年(公元一五二四年)十月,南大吉得陽明門人所錄陽明論學書之已刻本(一)
+,遂將薛侃所刻《傳習錄》三卷作為上冊,己所得陽明論學書之另刻本續為下冊,命其弟逢
+吉「校續而重刻之」,成《續刻傳習錄》二冊(二)。《陽明全書》卷二十一《答王門庵中
+丞》謂:「謹以新刻小書二冊奉求教正」,即指此也(參見《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頁九
+)。然據錢德洪《傳習錄》中卷序及錢所編《陽明年譜》嘉靖三年載,南大吉實取陽明論學
+書八篇(現中卷實錄九篇,即《答徐成之》二篇、《答人論學書》(三)、《啟周道通書》
+、《答陸原靜書》二篇、《答歐陽崇一》、《答羅整庵少宰書》、《答聶文蔚》第一書。故
+錢序恐有誤),「復增五卷續刻於越(今浙江紹興)」。後該「五卷」本又經錢德洪「增錄
+」(即補入《答聶文蔚》第二書)、「去取」(即把《答徐成之》二書移置《外集》),並
+將《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附錄於後,又易論學書為問答語,輯成今全書本《傳習錄》之
+中卷(參見錢德洪《傳習錄》中卷序)。
+  錢《續刻傳習錄序》所謂:「洪在吳時(嘉靖十四年),為先師裒刻《文錄》。《傳習
+錄》所載下卷(即下冊),皆先師書也。既以次入《文錄》書類矣。乃摘錄中問答語,仍書
+南大吉所錄,以補下卷」。即指此事。
+  另日本陽明學大師佐籐一齋亦曾藏有南本《傳習錄》二冊,系嘉靖二十三年(公元一五
+四四年)德安府(今湖北安陸)重刊本。但此本上冊分為四卷,除薛本三卷外,又增補《答
+歐陽崇一》一篇、《答聶文蔚》二篇為卷四。下冊亦分為四卷,增補了《答柴墟書》二篇,
+《答何子元書》、《答羅念庵書》、《示弟立志說》和《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佐籐氏
+認為:「上冊所收討論之書仍系門弟子舊錄,下冊四卷則出於元善兄弟,所云續而刻之是也
+。……則薛刻於虔者四卷,而南刻於越者亦四卷也。其(指《陽明年譜》)曰三卷、曰五卷
+者謬矣。《年譜》又以《答顧東橋書》系之嘉靖四年乙酉,《答歐陽崇一》書、《答聶文蔚
+》(第一)書系之五年丙戌,而元善續刻則嘉靖三年甲申矣。續刻之為甲申,正與南序合,
+乃知三書之在乙酉、丙戌亦並謬矣。」(《傳習錄欄外書》捲上)
+  但佐籐氏所據之南本並非南大吉嘉靖三年之原刻本,而是經南本人或他人增補過的改編
+本。證據有二:
+  其一,刊於正德十三年的薛本不可能收錄《答歐陽崇一》書,因為《答歐陽崇一》書載
+有「大率非沉空守寂,則安排思索,德辛壬之歲,著前一病,近又著後一病」句,「辛壬之
+歲」即指正德十六年至嘉靖元年間。又載有與陽明《啟周道通書》內容一樣的一段話:「《
+系》言『何忠何慮』,是言所思所慮只是天理,更無別思別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心之本
+體即是天理。有何可思慮得?學者用功,雖千思萬慮,只是要復他本體。不是以私意去安排
+思索出來。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啟周道通書》據陳榮捷先生考證,作為嘉靖
+三年春以後(《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頁二二),而南大吉嘉靖三年十月就把此書收入了
+《續刻傳習錄》。故知陽明解釋《系辭》「何思何慮」的思想,當形成於嘉靖元年至三年之
+間,而記載該思想的《答歐陽崇一書》亦必作於此時間無疑。
+  其二,《答聶文蔚》二書作於嘉靖五年後乃確鑿無疑。其中第一書中如「春間遠勞迂途
+枉顧,問證卷卷」等語,即指嘉靖五年聶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錢塘江首次拜見陽明之事(
+四)(參見《陽明年譜》〔嘉靖五年〕條及《陽明全書》卷六《與陳惟浚》)。後聶豹在《
+啟陽明先生書》中也記錄了「丙戌(嘉靖五年)之復迄今,兩易寒暑矣」(《聶雙江先生文
+集》卷四)的懷念之語。因陽明當時已重病在身,故在第一書中又有「咳疾署毒,書劄絕懶
+」等語。而第二書則錄有聶豹作於嘉靖七年的《啟陽明先生書》中的一些話,如「文蔚曰:
+『欲於事親從兄之間,而求所謂良知之學』」等,又陽明逝世於該年,故知第二書必作於嘉
+靖七年。由此可見,《答聶文蔚》二書不可能被南本尤其是薛本所收。
+  正因為佐籐一齋所據並非南大吉嘉靖三年的原刻本,所以在其得出的結論中也就有錯斷
+(如《答聶文蔚》第一書,《年譜》之記載並沒有錯)和論據不足(如《答歐陽崇一》、《
+答人論學書》(五),《年譜》的記載的確有誤,但佐籐氏所據本身卻不能成立)之處了。
+  至於錢德洪所依據的南本以及其所編著的《陽明年譜》之記載,亦有諸多可疑之處。例
+如:
+  (一)錢所據南本凡九篇,其中收有成於嘉靖五年後的《答聶文蔚》第一書。可見該南
+本亦恐非南大吉之原刻本。日本學者今井宇三郎為證明錢所據南本為原刻本,而提出了「一
+五二四年(嘉靖三年)的原型南本並未完成,要到一五二六年才能完成南本」(斯文載一九
+四五年合併號《全書本傳習錄考》)的推測。但至今國內外的陽明學者尚未找到能支持這一
+推測的證據。
+  (二)《年譜》載「大吉取先生論學書復增五卷續刻於越。」佐籐一齋謂南本乃四卷,
+「曰五卷者謬矣」。陳榮捷據日本三輪執齋《標注傳習錄》所言,又以佐籐氏之說為誤。筆
+者認為,因錢德洪、佐籐一齋、陳榮捷所據之南本皆非南大吉之原刻本,因而所謂五卷、四
+卷說都未必可靠。陽明本人及南本序言都只說「二冊」,而未言卷數,故以存疑為妥。
+  《續刻傳習錄》另有日本內閣文庫藏本(未見)和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藏衡湘書院重印
+本。前者分六卷。前三卷為徐愛等所錄,與今本《傳習錄》上卷同。後三卷收錄了《答徐成
+之》二書、《示弟立志說》、《訓蒙大意》、《答羅整庵書》和《答友人論學書》。後者乃
+嘉靖三十年蔡汝楠校刻本的重印本。全書分七卷。前三卷同於現通行本之上卷。後四卷收有
+《答徐成之》二篇、《答羅整庵少宰書》、《答人論學書》、《答周道通書》、《答陸原靜
+書》二篇、《示弟立志說》及《訓蒙大意》九篇(均成書於嘉靖三年前〔六〕)。卷首除載
+有南大吉原序外,還載有嘉靖三十年孫應奎序,卷末有蔡汝楠後敘。孫序和蔡敘均謂此錄乃
+陽明手授孫,孫按部至衡,令蔡刻於石鼓書院。佐籐一齋云:「《立志說》、《訓蒙大意》
+並系大吉所錄。」(《傳習錄欄外書》卷中)不知何據。但錢德洪《傳習錄》中卷序未提《
+立志說》和《訓蒙大意》,也未必可作為南大吉原刻本所收篇目之證據。比較諸本,筆者較
+同意日本學者大西晴隆的推斷,即唯蔡汝楠校刻本保持了南大吉初刻本的原型,其他諸本均
+為南本之改編本或續補本(參見日本明德出版社《王陽明全集》第一卷《解說》)。事實上
+,自嘉靖三年南大吉《傳習錄》刻本行於世後,確有不少學者對其作過校正改編。如嘉靖七
+年,聶豹、陳九川就對《傳習錄》「重加校正,刪復纂要,總為六卷,刻之於閩」(《聶雙
+江先生文集》卷三《重刻傳習錄序》)。故陽明弟子王宗沐謂:「《傳習錄》錄陽明先生語
+也,四方之刻頗多。……(萬歷年間)沐乃請於兩台合續本凡十一卷,刻置學宮。」(《傳
+習錄諸序》,日本碩水文庫藏鈔本)正因為各種版本相互混雜,從而使錢德洪在重編《傳習
+錄》時,也無意中把改編本當作了原刻本。而後世又以錢序為據,以致錯上加錯。
+  嘉靖七年(公元一五二八年)十一月,錢德洪、王畿赴廣信奔陽明師喪,訃告同門,收
+錄陽明遺言。三年後同門各以所記見遺,錢「擇其切於問正者,合所私錄,得若千條」(錢
+德洪《傳習錄》下卷跋)。然當時「未敢示人,不意為好事者竊錄」(《陽明全書》卷三十
+六錢德洪《論年譜書》)。嘉靖十三年,德洪主試廣東,其錄已入嶺表。書未遂(見《王龍
+溪先生全集》卷二十《錢緒山行狀》)。嘉靖三十三年,同門曾才漢得錢氏手鈔本,復傍為
+采輯,名曰《陽明先生遺言錄》,刻行於湖北江陵〔七〕。後德洪讀之,「覺當時采錄未精
+,乃為刪其重複,削去蕪蔓,存其三之一,名曰《傳習續錄》,復刻於寧國(今安徽宣城一
+帶)之水西精舍」(《傳習錄》下卷錢德洪跋)。《傳習續錄》嘉靖三十三年間東刻本卷首
+所載錢德洪序亦有此事之記載,但時間和過程有異。序云:「洪在吳(今蘇州)時……復采
+陳惟浚諸同志所錄,得二卷焉,附為《續錄》,以合成書。適遭內艱,不克終事。去年秋(
+嘉靖三十二年),會同志於南畿,吉陽何子遷、初泉劉子起宗,相與商訂舊學。謂師門之教
+,使學者趨專歸一,莫善於《傳習錄》。於是劉子歸寧國,謀諸涇尹丘時庸,相與捐俸,刻
+諸水西精舍。」(轉引自佐籐一齋《傳習錄欄外書》下卷)
+  嘉靖三十五年,錢德洪游於湖北蘄春崇正書院,又應沈寵之請,「復取逸稿,採其語之
+不背者一卷,其餘影響不真與《文錄》既載者,皆削去。並易中卷為問答語,以付黃梅尹張
+君增刻之」(《傳習錄》下卷錢德洪跋)。陳榮捷《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和大西晴隆《
+王陽明全集》第一卷《解說》,皆以「易中卷」為易今本《傳習錄》之中卷,此說筆者不敢
+苟同。
+  第一,錢德洪在《傳習續錄》序裡明確說,嘉靖十四年在吳時,已將南大吉所錄中卷易
+為問答語。因而不可能在二十一年後再易中卷為問答語。
+  第二,錢德洪跋語所謂「復取逸稿……增刻之」,指的是增刻《傳習續錄》,而非指增
+刻今本《傳習錄》三卷,故所謂「中卷」只能是《傳習續錄》之中卷。
+  第三、跋語明確說,逸稿中有《文錄》既載者,皆刪去。可見在錢所得陽明遺言裡,有
+與《文錄》重複的論學書。錢也許刪去了既載者,而易其他論學書為問答語。
+  第四,錢《傳習續錄》序謂「復采陳惟浚諸同志所錄,得二卷」。後跋語又謂「復取逸
+稿,採其語之不背者一卷」。故《傳習續錄》當為三卷〔八〕。所謂「易中卷為問答語」,
+顯然是指該三卷中之一卷。
+  嘉靖三十三年所刻的《傳習續錄》與嘉靖三十五年「補遺」的部分,即今本《傳習錄》
+之下卷。收有陳九川、黃直、黃修易、黃省曾、黃以方及錢德洪所錄一四二條語錄,其中第
+一條至一一五條是《傳習續錄》,第一一六條至一四二條是「補遺」部分。下卷內容比前兩
+卷博雜,且沒有像前兩卷那樣經過陽明的親自審閱。錢德洪擔心這會使讀者「之趨不一」,
+故特要求讀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即體會其精神實質,以為這樣就能「無疑於
+是錄矣」(《傳習錄》下卷錢德洪跋)。但結果還是引起了許多分歧。如顧應祥見《傳習續
+錄》門人問答,多有未當於心者,「疑為門人傳錄之偽」(《理學宗傳》卷二十一),故作
+《傳習錄疑》。黃宗羲在評價黃省曾時也說:「《傳習後錄》有先生所記數十條,當是采之
+《問道錄》(黃省曾著有《會稽問道錄》十卷)中,往往失陽明之意。然無如儀、秦一條云
+:『蘇秦、張儀之智也,是聖人之資……儀、秦亦是窺見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於不善耳。
+』……儀、秦打入情識窠臼,一往不返,純以人偽為事,無論用之於不善,即用之於善,亦
+是襲取於外,生機槁滅,非良知也。安得謂其末異而本同哉?以情識為良知,其失陽明之旨
+甚矣。」(《明儒學案》卷二十五)在下卷中,如此「以情識為良知」的內容,還可舉出不
+少。因此,在陽明學的發展史上,《傳習錄》下卷是一部頗有爭議的著作,而受後世學者推
+崇的則是《傳習錄》中卷。因「上卷文成初年之見居多,而下卷則歿後錢緒山之徒撰錄之。
+惟此卷晚年親筆,純粹無可疑者」(東正純《傳習錄參考》,載《澤瀉先生全集》上冊)。
+  綜上所述,現存《陽明全書》中的《傳習錄》上卷是徐愛、陸澄、薛侃所輯之原本,中
+卷為南大吉所輯後經錢德洪等人增補去取的改編本,而下卷則是諸門人採集後經錢德洪擇選
+、重編後的刪節本。嘉靖三十七年(公元一五五八年),胡宗憲刻《傳習錄》,首次將三卷
+合刻。隆慶六年(公元一五七二年),謝廷傑在匯刻《王文成公全書》時,刪去了《傳習錄
+》中的《示弟立志說》,又為證明王陽明時「與朱子無相繆戾」(附錄《朱子晚年定論》)
+,而約錢德洪把《傳習續錄》未收的《朱子晚年定論》(成書於正德十一年,原一卷,嘉靖
+二十九年錢德洪增錄二卷,共三卷,由史致詹梓刻於嘉義書院)附於《傳習續錄》後(另還
+附錄了錢德洪附錄之引言和袁慶麟正德十三年所寫的《晚年定論跋》),遂成今《傳習錄》
+之原貌。
+二、《文 錄》
+
+  《文錄》包括《正錄》五卷、《別錄》十卷、《外集》九卷。據《陽明年譜》載,嘉靖
+六年四月,鄒守益流謫安微廣德,「錄(陽明)先生文字請刻。先生自標年月,命德洪類次
+,且遺書曰:所錄以年月為次,不復分別體類,蓋專以講學明道為事,不在文辭體制間也。
+」後錢德洪掇拾所遺文字請刻,陽明不許。德洪曰:「先生文字雖一時應酬不同,亦莫不本
+於性情,況學者傳誦日久,恐後為好事者攙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矣。」陽明許刻。於是附
+錄一卷於鄒守益所輯《陽明文稿》後,凡四冊,世稱廣德版。陽明歿後,德洪作《訃告同門
+》曰:「逾月之外,喪事少舒,將遣人遍采夫子遺言及朋友私錄,以續成書。凡我同志,幸
+於夫子片紙只語,備錄以示。」(《全書》卷三七)後又作「《購遺文疏》,遣諸生走江、
+浙、閩、廣、直隸,搜獵逸稿」(《陽明年譜》「嘉靖十四年」條),並與歐陽德等人彙編
+成《陽明存稿》數十卷。嘉靖十一年,德洪將存稿攜之蘇州,與黃省曾「校定篇類」,分《
+正錄》、《外集》和《別錄》,共二十四卷,嘉靖十四年由聞人詮初刻於蘇州,名曰《陽明
+先生文錄》(見黃綰《陽明先生文錄》序),世稱姑蘇版。嘉靖三十六年,唐堯臣據胡宗憲
+之命,重刻《文錄》於杭州天真書院。廣德版是姑蘇版的雛形,但廣德版只以年月為次而不
+分體類,姑蘇版則有了改進。
+  關於《文錄》的編類問題,當時曾發生過一場爭論。黃綰等人認為:「先生之道無精粗
+,隨所發言,莫非至教,故集文不必擇其可否,概以年月體類為次,使觀者隨其所取而獲焉
+。」但鄒守益等人則認為:「先生言雖無間於精粗,而終身命意惟以提揭人心為要,故凡不
+切講學明道者,不錄可也。」錢德洪兩頭為難。他一方面「懼後之亂先生之學者,即自先生
+之言始也,乃取其少年未定之論,盡而去之」;另一方面又耽心「先生之文既以傳誦於時,
+欲不盡錄,不可得也。自今尚能次其年月,善讀者獲可以驗其悔悟之漸。後恐迷其歲月,而
+概以文字取之混入焉,則並今日之意失之矣」。所以採取「兩是而俱存之」的辦法,以「文
+之純於講學明道者為《正錄》,余則為《外集》,而總題曰《文錄》。疏奏批駁之文,則又
+厘為一書,名曰《別錄》。夫始之以《正錄》,明其志也;繼之以《外集》,盡其博也;終
+之以《別錄》,究其施也。……問難辯詰,莫詳於書,故《正錄》首《書》,次《記》,次
+《序》,次《說》,而以《雜著》終焉。諷詠規切莫善於詩賦,故《外集首賦》。次《詩》
+、次《記》、次《序》,次《說》、次《雜著》,而《傳志》終焉。《別錄》則卷以事類,
+篇以題別,先《奏疏》而後《公移》」(均見錢德洪《刻文錄敘說》)。
+  以上是編類,至於目次,錢德洪則遵循王陽明「此編(指《陽明文稿》)以年月為次,
+使後世學者知吾所學前後進詣不同」(同上)的遺訓,「以日月前後順而次之」(錢德洪《
+陽明先生文錄序》),以使善讀者能體悟陽明的「悔悟之漸」。
+  因此,由錢德洪所編訂的《陽明文錄》,有三點值得注意。第一,《全書》不能稱其「
+全」。因為《全書》的主要內容是《文錄》,而《文錄》中一概不收與陽明思想體系不符的
+論著,至少王陽明早年「氾濫於詞章」,繼則篤信朱子格物之說的「未定之論」,均被錢氏
+刪去了。其他據錢氏自己說,凡陽明「應酬諸作」,亦「多不匯入」(見《全書》卷二十九
+錢德洪序)。所以《全書》除《上國游》外均為陽明三十一歲尤其是四十歲以後的作品,僅
+《正錄》一百五十七篇中,四十歲以後作品就有一百五十篇。可見,編者的目的,並不是要
+收集陽明的全部著作,從而如實地反映陽明思想的發展過程,而是想把《陽明全書》作為王
+門及整個社會的教科書,以達到正心明道的目的〔九〕。
+  第二、編類不能稱其「善」。因為錢德洪以己見選編「純於講學明道」者為《正錄》,
+「余則別為《外集》」。若以時間為界,錢氏的原則是:「自辛巳(一五二一年,陽明五十
+歲)以後文字(即所謂《晚年定論》)厘為《正錄》,已前文字則間采《外集》而不全錄。
+」(《全書》卷二九錢德洪序)。辛巳年,是王陽明在南昌開始揭示「致良知」學說的時候
+。儘管實際上錢德洪並未以辛巳年,而是以己巳年(一五零九,陽明三十八歲)為界進行編
+類的。但己巳年是陽明居貴陽講學而開始建立自己的思想體系,提出與朱子分庭抗禮的「知
+行合一」說的時候。因此,可以說,錢德洪的編纂原則是按照王陽明思想體系的建立期(一
+五零九年)尤其是完成期(一五二一年)來進行分類的。由於錢德洪只顧區分「晚年」與「
+早年」、「定論」與「未定之論」,而不顧全書體裁上的統一,因而給讀者造成了許多麻煩
+,加之後來補刻的《文錄續編》,使全書在結構上顯得更加雜亂。因此,明代王畿編的《王
+文成公文選》,道光六年麗順藏板《王陽明先生全集》,清代俞嶙編的《陽明先生全集》,
+日本承應二年編的《王陽明先生文錄鈔》,民國二十四年編的《王陽明全集》等,都在分類
+結構上對《全書》作了適當調整和改編。
+  第三,目次排列能夠稱其「佳」。因為錢德洪不僅依年月順序編目(主要是《正錄》和
+《外集》部分),而且大致按王陽明學術思想的發展階段分卷。譬如他把《正錄》卷二(今
+《全書》卷五)斷自正德辛巳年,就是以「良知之說發於正德辛巳年」(《刻文錄敘說》)
+為根據的。這樣就使讀者對王陽明中後期思想的演變過程一目瞭然。至於所錄詩賦,亦基本
+上按照王陽明生平活動為序,從弘治十五年以刑部主事告病歸鄉作《歸越》詩,到嘉靖六年
+平廣西思、田之亂作《兩廣詩》,共分十五個時期,史跡清晰,條貫縷析。
+三、《續 編》
+
+  《陽明全書》的編輯方針,前後有一個變化過程。嘉靖十四年前後,編者惟以提揭人心
+、講學明道為要,故「自滁以後(陽明四十二歲)文字,雖片紙隻字,不敢遺棄」(《刻文
+錄敘說》)。但嘉靖三十五年以後,由於王陽明的地位和影響直線上升,甚至被作為新的偶
+像而加以崇拜,因此其所有文字都顯得相當珍貴,正如胡宗憲所說:「凡先生生平之作,雖
+一字一句,皆視為連珠拱璧,棄之不忍。」(《重刊陽明先生文錄序》)在這種傾向的影響
+下,錢德洪亦逐漸改變了不收「未定之見」、「應酬諸作」的態度。嘉靖四十年,他將陽明
+作於弘治初年(三十歲以前)的《上國游》彙編成《文錄續編》一卷(今《全書》卷二十九
+),單獨刊刻。
+  嘉靖四十五年,錢德洪又把新收集到的《大學問》(成書於嘉靖六年)、《五經臆說》
+(成書於正德三年)及序、書、記、疏等彙編成《文錄續編》六卷(今《全書》卷二十六至
+卷二十八),連同陽明幼子王正億編錄的《陽明先生家乘》三卷(後更名為《世德紀》,今
+《全書》卷三十七、三十八),由嘉興知府徐必達合刻(見《陽明年譜》「嘉靖四十五年」
+條)。據說《五經臆說》原有四十六卷,是陽明用心學理論研究《五經》的心得體會,並未
+傳授學生,特別是後來其「致良知」思想形成後,功夫力求簡明扼要,自認為《五經臆說》
+有支離煩瑣的毛病,更不願傳授學生。學生請示,陽明笑而拒之曰:「付秦火久矣。」(《
+全書》卷二十六)所以錢德洪《續編》所收的《五經臆說》十三條,只是其中的極小部分。
+  隆慶四年,錢德洪為彌補早年「刻《文錄》,志在刪繁,取《公移》三之二而去其一」
+(《全書》卷三十錢德洪序)的做法的「失誤」,同意把由沈啟源搜集編訂的《三征公移逸
+稿》四卷作為《文錄續編》增刻之(今《全書》卷三十、三十一)。其中卷三十一又分為上
+、下兩卷。下卷所收的《山東甲子鄉試錄》,是陽明三十三歲主考山東鄉試時作〔十〕。嘉
+靖二十九年張峰據陽明繼子王正憲原本重刻於溧陽嘉義書院(見《陽明年譜》附錄一「嘉靖
+二十九年」條)。後錢德洪將該文既刊本原封不動地附錄在體裁完全不同的《三征公移逸稿
+》後。這說明他編輯《文錄續編》的方法遠不如其編訂《文錄》時那樣嚴謹。因此,一九八
+六年日本學者在譯注《王陽明全集》時,為保持體例上的統一,特將《山東甲子鄉試錄》移
+置《外集》之後。
+四、《附 錄》
+
+  現存《陽明全書》的《附錄》部分主要由《年譜》和《世德紀》組成。《世德紀》包括
+《陽明先生家乘》和湛若水、黃綰等人寫的陽明先生墓誌銘、行狀、祭文等。《年譜》部分
+除正文外,還附有沉啟源收集的錢德洪、王畿等人的五篇《年譜序》和鄒守益、羅洪先等人
+的二十篇《論年譜書》。
+  《陽明年譜》最早是由薛侃、歐陽德、黃弘綱、何性之、王畿、張元沖分頭搜集材料,
+鄒守益匯總。嘉靖二十六,錢德洪在嘉義書院率先完成了自陽明出生到謫龍場的一段年譜。
+十年後,鄒守益委託錢德洪續其後,並編著了《王陽明先生圖譜》一冊。嘉靖四十一年,錢
+德洪與胡松赴江西安福喪吊鄒守益,順便將初稿拿到吉安,「就正於念庵(羅洪先)諸君子
+。念庵子為之刪繁舉要,潤飾是正,而補其闕軼,信乎其文刪省,其事則增矣。計為書七卷
+」(胡松《刻陽明先生年譜序》)。嘉靖四十二年,由胡松、王健初刻於杭州天真書院(浙
+江圖書館、名古屋市蓬左文庫有藏,卷首載「錢德洪編述,王畿補輯,羅洪先制刪正,胡松
+等校正」)。隆慶二年後,錢德洪又對《年譜》作了一次增訂,並補錄了《年譜附錄》一一
+卷。增訂本(今《全書》卷三十二至三十四)在內容上與天真書院本基本一致,只是個別地
+方有繁簡之別。例如正德十六年十二月,陽明與其父海日翁的一段對話,與《世德紀海日先
+生行狀》有不少重複之處,增訂本便將這部分內容刪去了一大半(參見《王陽明全集》等九
+卷,福田殖《解說》,日本明德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另外又在「舊譜」(即天真書院本
+)後附錄了由程啟源收集的諸《年譜序》和《論年譜書》(今《全書》本卷三十五之內容)
+。
+  至此,王陽明著作的收集、整理、出版以及年譜的編纂工作,經過其門人尤其是錢德洪
+數十年的努力,算是基本完成了。以後各類語錄本、選集本、評注本及年譜傳記本,都不過
+是在此基礎上作些重新選編、評注、刻印的工作。現存《陽明全書》,就是在錢德洪等人苦
+心經營的基礎上,由《傳習錄》、《傳習續錄》、《陽明先生文錄》、《陽明先生文錄續編
+》、《陽明年譜》及《世德紀》等整合而成的。自隆慶元年明穆宗賜封王陽明以後,浙江歛
+憲唐堯臣「嘗謀刻(《全書》)未遂」(錢德洪《陽明先生文錄續編序》)。隆慶六年,侍
+御謝廷傑「奉命按浙,首修(陽明)公祠,置田以供歲祀。已而閱公文,見所謂錄若集各自
+為書,懼夫四方正學者弗克盡讀也,遂匯而壽諸梓,名曰《全書》」(徐階《王文成公全書
+序》)。謝廷傑在全書結構上稍稍作了些調整。他除了讓錢德洪把陽明的《朱子晚年定論》
+附錄於《傳習錄》下卷後外,還將《外集》壓縮為七卷(原九卷)、《續集》壓縮為六卷(
+原十卷)、《世德紀》壓縮為二卷(原三卷)、《年譜》壓縮為三卷(原七卷)。這樣,加
+上原來的《傳習錄》三卷、《正錄》五卷、《別錄》十卷,共合三十八卷,簡稱隆慶本(北
+京圖書館、浙江圖書館有藏)。
+  注  釋:
+  (一) 據南大吉序云:「是錄也,門弟子錄陽明先生問答之辭,討論之書,而刻以示
+諸天下者也。」(佐籐一齋《傳習錄欄外書》捲上)可知南大吉所得乃陽明門人所錄陽明論
+學書之已刻本。而所謂「問答之辭」,即薛侃所刻之《傳習錄》。逢吉所重刻的《續刻傳習
+錄》,乃薛侃所刻的《傳習錄》與陽明門人所另刻的論學書之合刊本也。
+  (二) 據王陽明嘉靖五年《寄陸原靜書》(載《陽明全書》卷六)。又可名為「傳習
+後錄」。
+  (三) 錢德洪序作《答人論學書》。日本版本多從之。《全書》等本則用《答顧東橋
+書》。佐籐一齋謂:「此書拔本塞源,辯論痛快,使人慚伏無辭也。此書傳觸,恐或辱東橋
+,故為匿其姓號耳。刻此錄時,東橋尚健在。」(參見《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卷中)
+  (四) 有人誤認此句意指「嘉靖元年二月,(陽明)因龍山公卒而病,揭帖於壁,謝
+絕見客,不得已而見者,亦不論說」又錯斷聶豹與陽明初次見面的時間是正德十六年或嘉靖
+元年(見《浙江學刊》一九九零年第四期《王陽明答聶文蔚第一書成年辨正》)。故該文提
+出的成書於嘉靖二年的推斷恐不能成立。
+  (五) 關於《答人論學書》的辨正,可參見筆者《論王陽明早期思想性格的形成》一
+文(載《杭州大學學報》一九八九年第一期)。
+  (六) 《示弟立志說》現收錄於《全書》卷六,並在文下注雲乙亥(正德十年)作。
+王懋竑《自由草堂存稿》曰:「右陽明先生《立志說》卷末自志弘治甲子四月八日,先生是
+年三十有三矣。《文集》注雲乙亥作,卷編集者未嘗見此本,而據其蒿,以意定去,故不合
+。」(佐籐一齋《傳習錄欄外書》卷中)
+  (七) 據吉田公平《傳習續錄的編纂》一文所說:《陽明先生遺言錄》分二卷,上卷
+卷首記「門人金溪黃直纂輯,門人泰和曾才漢校輯」,收語錄五十五條;下卷卷首記「門人
+餘姚錢德洪纂輯,門人泰和曾才漢校輯」,收語錄亦五十五條。
+  (八) 王宗沐《傳習錄序》亦可為《傳習續錄》三卷之佐證。序中所謂「合續本凡十
+一卷,刻置學宮」,即指薛侃則刻三卷,南大吉刻五卷,錢德洪續刻之三卷也。
+  (九) 另一原因是王陽明學說在正德十六年以後被明令禁止,所以要想收全其全部著
+作並非易事,僅靠門人、民間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
+  (十) 該文《全書》目錄未收。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一 文錄四
+序記說
+別三子序
+丁卯
+
+  自程、朱諸大儒沒而師友之道遂亡。《六經》分裂於訓詁,支離無蔓於辭章業舉之習,
+聖學幾於息矣。有志之士思起而興之,然卒徘徊咨嗟,逡巡而不振;因弛然自廢者,亦志之
+弗立,弗講於師友之道也。夫一人為之,二人從而翼之,已而翼之者益眾焉,雖有難為之事
+,其弗成者鮮矣。一人為之,二人從而危之,已而危之者益眾焉,雖有易成之功,其克濟者
+亦鮮矣。故凡有志之士,必求助於師友。無師友之助者,志之弗立弗求者也。自予始知學,
+即求師於天下,而莫予誨也;求友於天下,而與予者寡矣;又求同志之士,二三子之外,邈
+乎其寥寥也。殆予之志有未立邪?蓋自近年而又得蔡希顏、朱守忠於山陰之白洋,得徐曰仁
+於余姚之馬堰。曰仁,予妹胥也。希顏之深潛,守忠之明敏,曰仁之溫恭,皆予所不逮。三
+子者,徒以一日之長視予以先輩,予亦居之而弗辭。非能有加也,姑欲假三子者而為之證,
+遂忘其非有也。而三子者,亦姑欲假予而存師友之餼羊,不謂其不可也。當是之時,其相與
+也,亦渺乎難哉!予有歸隱之圖,方將與三子就雲霞,依泉石,追濂、洛之遺風,求孔、顏
+之真趣;灑然而樂,超然而游,忽焉而忘吾之老也。
+  今年三子者為有司所選,一舉而盡之。何予得之之難,而有司者襲取之之易也!予未暇
+以得舉為三子喜,而先以失助為予憾;三子亦無喜於其得舉,而方且憾於其去予也。漆雕開
+有言:「吾斯之未能信」,斯三子之心歟?曾點志於詠歌浴沂,而夫子喟然與之,斯予與三
+子之冥然而契,不言而得之者歟?三子行矣,遂使舉進士,任職就列,吾知其能也,然而非
+所欲也。使遂不進而歸,詠歌優遊有日,吾知其樂也,然而未可必也。天將降大任於是人,
+必先違其所樂而投之於其所不欲,所以衡心拂慮而增其所不能。是玉之成也,其在茲行歟!
+三子則焉往而非學矣,而予終寡於同志之助也!三子行矣。「深潛剛克,高明柔克」,非箕
+子之言乎?溫恭亦沉潛也,三子識之,焉往而非學矣。苟三子之學成,雖不吾邇,其為同志
+之助也,不多乎哉!
+  增城湛原明宦於京師,吾之同道友也,三子往見焉,猶吾見也已。
+
+贈林以吉歸省序
+辛未
+
+  陽明子曰,求聖人之學而弗成者,殆以志之弗立歟!天下之人,志輪而輪焉,志裘而裘
+焉,志巫醫而巫醫焉,志其事而弗成者,吾未之見也。輪、裘、巫醫遍天下,求聖人之學者
+間數百年而弗一二見,為其事之難歟?亦其志之難歟?弗志其事而能有成者,吾亦未之見也
+。
+  林以吉將求聖人之事,過予而論學。予曰:「子蓋論子之志乎?志定矣,而後學可得而
+論。子閩也,將閩是求;而予言子以越之道路,弗之聽也。予越也,將越是求;而子言予以
+閩之道路,弗之聽也。夫久溺於流俗,而驟語以求聖人之事,其始也必將有自餒而不敢當;
+已而舊習牽焉,又必有自眩而不能決;已而外議奪焉,又必有自沮而或以懈。夫餒而求有以
+勝之,眩而求有以信之,沮而求有以進之,吾見立志之難能也已。志立而學半,四子之言,
+聖人之學備矣。苟志立而於是乎求焉,其切磋講明之益,以吉自取之,尚其有窮也哉?見素
+先生,子諸父也;子歸而以予言正之,且以為何如?」
+
+送宗伯喬白巖序
+辛未
+
+  大宗伯白巖喬先生將之南都,過陽明子而論學。陽明子曰:「學貴專。」先生曰:「然
+。予少而好弈,食忘味,寢忘寐,目無改觀,耳無改聽。蓋一年而詘鄉之人,三年而國中莫
+有予當者。學貴專哉!」陽明子曰:「學貴精。」先生曰:「然。予長而好文詞,字字而求
+焉,句句而鳩焉,研眾史,核百氏。蓋始而希跡於宋、唐,終焉浸入於漢、魏。學貴精哉!
+」陽明子曰:「學貴正。」先生曰:「然。予中年而好聖賢之道。弈吾悔焉,文詞吾愧焉,
+吾無所容心矣。子以為奚若?」陽明子曰:「可哉!學弈則謂之學,學文詞則謂之學,學道
+則謂之學,然而其歸遠也。道,大路也。外是,荊棘之蹊,鮮克達矣。是故專於道,斯謂之
+專;精於道,斯謂之精。專於弈而不專於道,其專溺也;精於文詞而不精於道,其精僻也。
+夫道廣矣大矣,文詞技能於是乎出。而以文詞技能為者,去道遠矣。是故非專則不能以精;
+非精則不能以明;非明則不能以誠。故曰『惟精惟一』。精,精也;專,一也。精則明矣,
+明則誠矣。是故明精之為也,誠一之基也。一,天下之大本也;精,天下之大用也。知天地
+之化育,而況於文詞技能之末乎?」先生曰:「然哉!予將終身焉,而悔其晚也。」陽明子
+曰:「豈易哉?公卿之不講學也,久矣。昔者衛武公年九十而猶詔於國人曰:『毋以老耄而
+棄予。』先生之年半於武公,而功可倍之也。先生其不愧於武公哉?某也敢忘國士之交警!
+」
+
+贈王堯卿序
+辛未
+
+  終南王堯卿為諫官三月,以病致其事而去,交遊之贈言者以十數,而猶乞言於予。甚哉
+,吾黨之多言也!夫言日茂而行益荒,吾欲無言也久矣。自學術之不明,世之君子以名為實
+。凡今之所謂務乎其實,皆其務乎其名者也,可無察乎!堯卿之行,人皆以為高矣;才,人
+皆以為美矣;學,人皆以為博矣。是可以無察乎!自喜於一節者,不足興進於全德之地;求
+免於鄉人者,不可以語於聖賢之途。氣浮者,其志不確;心粗者,其造不深;外誇者,其中
+日陋。已矣,吾惡夫言之多也!虎谷有君子,類無言者。堯卿過焉,其以予言質之。
+
+別張常甫序
+辛未
+
+  太史張常甫將歸省,告別於司封王某曰:「期之別也,何以贈我乎?」某曰:「處九月
+矣,未嘗有言焉;期之別,又多乎哉?」常甫曰:「斯邦期之過也。雖然,必有以贈我。」
+某曰:「工文詞,多論說,廣探極覽,以為博也;可以為學乎?」常甫曰:「知之。」「辯
+名物,考度數,釋經正史,以為密也;可以為學乎?」常甫曰:「知之。」「整容色,修辭
+氣,言必信,動必果,談說仁義,以為行也;可以為學乎?」常甫曰:「知之。」曰:「去
+是三者而恬淡其心,專一其氣,廓然而虛,湛然而定,以為靜也;可以為學乎?」常甫默然
+良久,曰:「亦知之。」某曰:「然,知之。古之君子惟有所不知也,而後能知之;後之君
+子惟無所不知,是以容有不知也。夫道有本而學有要。是非之辯精矣,義利之間微矣,斯吾
+未之能信焉。曷亦姑無以為知之也,而姑疑之,而姑思之乎?」常甫曰:「唯。吾姑無以為
+知之,而姑疑之,而姑思之。期而見,吾有以復於子。」
+
+別湛甘泉序
+壬申
+
+  顏子沒而聖人之學亡。曾子唯一貫之旨傳之孟軻,終又二千餘年而周、程續。自是而後
+,言益詳,道益晦;析理益精,學益支離無本,而事於外者益繁以難。蓋孟氏患楊、墨;周
+、程之際,釋、老大行。今世學者,皆知宗孔、孟,賤楊、墨,擯釋、老,聖人之道,若大
+明於世。然吾從而求之,聖人不得而見之矣。其能有若墨氏之兼愛者乎?其能有若楊氏之為
+我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清淨自守、釋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楊、墨、老、釋之思哉?
+彼於聖人之道異,然猶有自得也。而世之學者,章繪句琢以誇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偽,謂
+聖人之道勞苦無功,非復人之所可為,而徒取辯於言詞之間;古之人有終身不能究者,今吾
+皆能言其略,自以為若是亦足矣,而聖人之學遂廢。則今之所大患者,豈非記誦詞章之習!
+而弊之所從來,無亦言之太詳、析之太精者之過歟!夫楊、墨、老、釋,學仁義,求性命,
+不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學者以仁義為不可學,性命之為無益也。居今之時而有學仁義
+,求性命,外記誦辭章而不為者,雖其陷於楊、墨、老、釋之偏,吾獨且以為賢,彼其心猶
+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後可與之言學聖人之道。某幼不問學,陷溺於邪僻者二十年,
+而始究心於老、釋。賴天之靈,因有所覺,始乃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得焉。顧一二同
+志之外,莫予翼也,岌岌乎僕而後興。晚得友於甘泉湛子,而後吾之志益堅,毅然若不可遏
+,則予之資於甘泉多矣。甘泉之學,務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為禪。誠禪
+也,吾猶未得而見,而況其所志卓爾若此。則如甘泉者,非聖人之徒歟!多言又烏足病也!
+夫多言不足以病甘泉,與甘泉之不為多言病也,吾信之。吾與甘泉友,意之所在,不言而會
+;論之所及,不約而同;期於斯道,斃而後已者。今日之別,吾容無言。夫惟聖人之學難明
+而易惑,習俗之降愈下而益不可回,任重道遠,雖已無俟於言,顧復於吾心,若有不容已也
+。則甘泉亦豈以予言為綴乎?
+
+別方叔賢序
+辛未
+
+  予與叔賢處二年,見叔賢之學凡三變:始而尚辭,再變而講說,又再變而慨然有志聖人
+之道。方其辭章之尚,於予若冰炭焉;講說矣,則違合者半;及其有志聖人之道,而沛然於
+予同趣。將遂去之西樵山中,以成其志,叔賢亦可謂善變矣。聖人之學,以無我為本,而勇
+以成之。予始與叔賢為僚,叔賢以郎中故,事位吾上。及其學之每變,而禮予日恭,卒乃自
+稱門生而待予以先覺。此非脫去世俗之見,超然於無我者,不能也。雖橫渠子之勇撤皋比,
+亦何以加於此!獨愧予之非其人,而何以當之!夫以叔賢之善變,而進之以無我之勇,其於
+聖人之道也何有。斯道也,絕響於世余三百年矣。叔賢之美有若是,是以樂為吾黨道之。
+
+別王純甫序
+辛未
+
+  王純甫之掌教應天也,陽明子既勉之以孟氏之言。純甫謂「未盡也」,請益曰:「道未
+之嘗學,而以教為職,鰥官其罪矣。敢問教何以哉?」陽明子曰:「其學乎!盡吾之所以學
+者而教行焉耳。」曰:「學何以哉?」曰:「其教乎!盡吾之所以教者而學成焉耳。古子君
+之,有諸己而後求諸人也。」曰:「剛柔淳漓之異質矣,而盡之我教,其可一乎?」曰:「
+不一,所以一之也。天之於物也,巨微修短之殊位,而生成之,一也。惟技也亦然,弓冶不
+相為能,而其足於用,亦一也。匠斬也,陶垣也,圬墁也,其足以成室,亦一也。是故立法
+而考之,技也。各詣其巧矣,而同足於用。因人而施之,教也。各成其材矣,而同歸於善。
+仲尼之答仁孝也,孟氏之論貨色也,可以觀教矣。」曰:「然則教無定法乎?昔之辯者則何
+嚴也?」曰:「無定矣。而以之必天下,則弓焉而冶廢,匠焉而陶圬廢。聖人不欲人人而聖
+之乎?然而質人人殊。故辯之嚴者,曲之致也。是故或失則隘,或失則支,或失則流矣。是
+故因人而施者,定法矣;同歸於善者,定法矣。因人而施,質異也;同歸於善,性同也。夫
+教,以復其性而已。自堯、舜而來未之有改,而謂無定乎?」
+
+別黃宗賢歸天台序
+壬申
+
+  君子之學以明其心。其心本無昧也,而欲為之蔽,習為之害。故去蔽與害而明復,匪自
+外得也。心猶水也,污人之而流濁,猶鑒也,垢積之而光昧。孔子告顏淵「克己復禮為仁」
+,孟軻氏謂「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夫己克,而誠固無待乎其外也。世儒既叛孔
+、孟之說,昧於《大學》「格致」之訓,而徒務博乎其外,以求益乎其內,皆入污以求清,
+積垢以求明者也,弗可得已。守仁幼不知學,陷溺於邪僻者二十年。疾疚之餘,求諸孔子、
+子思、孟軻之言,而恍若有見,其非守仁之能也。宗賢於我,自為童子,即知棄去舉業,勵
+志聖賢之學。循世儒之說而窮之,愈勤而益難,非宗賢之罪也。學之難易失得也有原,吾嘗
+為宗賢言之。宗賢於吾言,猶渴而飲,無弗入也,每見其溢於面。今既豁然,吾黨之良,莫
+有及者。謝病去,不忍予別而需予言。夫言之而莫予聽,倡之而莫予和,自今失吾助矣!吾
+則忍於宗賢之別而容無言乎?宗賢歸矣,為我結廬天台雁蕩之間,吾將老焉。終不使宗賢之
+獨往也!
+
+贈周瑩歸省序
+乙亥
+
+  永康周瑩德純嘗學於應子元忠,既乃復見陽明子而請益。陽明子曰:「子從應子之所來
+乎?」曰:「然。」「應子則何以教子?」曰:「無他言也,惟日誨之以希聖希賢之學,毋
+溺於流俗。且曰:『斯吾所嘗就正於陽明子者也。子而不吾信,則盍親往焉?』瑩是以不遠
+千里而來謁。」曰:「子之來也,猶有所未信乎?」曰:「信之。」曰:「信之而又來,何
+也?」曰:「未得其方也。」陽明子曰:「子既得其方矣。無所事於吾。」周生悚然有間,
+曰:「先生以應子之故,望卒賜之教。」陽明子曰:「子既得之矣。無所事於吾。」周生悚
+然而起,茫然有間,曰:「瑩愚,不得其方。先生毋乃以瑩為戲,幸卒賜之教!」陽明子曰
+:「子之自永康而來也,程幾何?」曰:「千里而遙。」曰:「遠矣。從舟乎?」曰:「從
+舟,而又登陸也。」曰:「勞矣。當茲六月,亦暑乎?」曰:「途之暑特甚也。」曰:「難
+矣。具資糧、從童僕乎?」曰:「中途而僕病,乃捨貸而行。」曰:「茲益難矣。」曰:「
+子之來既遠且勞,其難若此也,何不遂返而必來乎?將亦無有強子者乎?」曰:「瑩至於夫
+子之門,勞苦艱難,誠樂之。寧以是而遂返,又俟乎人之強之也乎?」曰:「斯吾之所謂子
+之既得其方也。子之志,欲至於吾門也,則遂至於吾門,無假於人。子而志於聖賢之學,有
+不至於聖賢者乎?而假於人乎?子之捨舟從陸,捐僕貸糧,冒毒暑而來也,則又安所從受之
+方也?」生躍然起拜曰:「茲乃命之方也已!抑瑩由於其方而迷於其說,必俟夫子之言而後
+躍如也,則何居?」陽明子曰:「子未睹乎熱石以求灰者乎?火力具足矣,乃得水而遂化。
+子歸,就應子而足其火力焉,吾將儲擔石之水以俟子之再見。」
+
+贈林典卿歸省序
+乙亥
+
+  林典卿與其弟游於大學,且歸,辭於陽明子曰:「元敘嘗聞立誠於夫子矣。今茲歸,敢
+請益。」陽明子曰:「立誠。」典卿曰:「學固此乎?天地之大也,而星辰麗焉,日月明焉
+,四時行焉;引類而言之,不可窮也。人物之富也,而草木蕃焉,禽獸群焉中國夷狄分焉;
+引類而言之,不可盡也。夫古之學者,殫智慮,弊精力,而莫究其緒焉;靡晝夜,極年歲,
+而莫竟其說焉;析蠶絲,擢牛尾,而莫既其奧焉。而曰立誠,立誠盡之矣乎?」陽明子曰:
+「立誠盡之矣。夫誠,實理也。其在天地,則其麗焉者,則其明焉者,則其行焉者,則其引
+類而言之不可窮焉者,皆誠也;其在人物,則其蕃焉者,則其群焉者,則其分焉者,則其引
+類而言之不可盡焉者,皆誠也。是故殫智慮,弊精力,而莫究其緒也;靡晝夜,極年歲,而
+莫竟其說也;析蠶絲,擢牛尾,而莫既其奧也。夫誠,一而已矣,故不可復有所益。益之是
+為二也,二則偽,故誠不可益。不可益,故至誠無息。」典卿起拜曰:「吾今乃知夫子之教
+若是其要也!請終身事之,不敢復有所疑。」陽明子曰:「子歸,有黃宗賢氏者、應元忠氏
+者、方與講學於天台、雁蕩之間,倘遇焉,其遂以吾言諗之。」
+
+贈陸清伯歸省序
+乙亥
+
+  陸清伯澄歸歸安,與其友二三子論繹所學,贈處焉。二三子或曰:「清伯之學日進矣。
+始吾見清伯,其氣揚揚然若浮雲,其言滔滔然若流波;今而日默默爾,日慊慊爾,日雍雍爾
+,日休休爾;有大逕庭焉。以是知其進也。」或曰:「清伯始見夫子,一月一至;既而旬一
+至;又既而五六日三四日而一至;又既而遷居於夫子之傍;後乃請於夫子掃庾下之室而旦暮
+侍焉。夫德莫淑於尊賢,學莫遄於親師。故趨權門者日進於勢,游市肆者日進於利。清伯於
+夫子之道日加親附焉。吾未遑其他,即是,可以知其學之進也矣。」清伯曰:「有是哉?澄
+則以為日退也。澄聞夫子之教而茫然,已而歆然,忽耿然而疑,已而大疑焉,又閃然大駭,
+乃忽闖然若有睹也。當是時,則亦幾有所益焉。自是且數月,蓋悠焉游焉,業不加修焉,反
+而求焉,倀倀然,頹頹然,昏蔽擴而愈進,私累息而愈興,眾妄攻而愈固,如上灘之舟,屢
+失屢下,力挽而不能前,以為日退也。」明日,又辭於陽明子,二三子偕焉,各言其所以。
+陽明子曰:「其然乎!其然乎!謂己為日退者,進修之勵,善日進矣。謂人為日進者,與人
+為善者,其善亦日進矣。雖然,謂己為日退也,而意阻焉,能無日退乎?謂人為日進也,而
+氣歉焉,亦能無日退乎?斯又進退之機,吉兇之所由分也,可無慎乎!」
+
+贈周以善歸省序
+乙亥
+
+  江山周以善究心格物致知之學有年矣,苦其難而不能有所進也。聞陽明子之說而異之,
+意其或有見也,就而問之。聞其說,戚然若有所省;歸,求其故而不合,則遲疑旬日。又往
+聞其說,則又戚然若有所省;歸,求其故而不合,則又遲疑者旬日,如是往複數月,求之既
+無所獲,去之又弗能也,乃往告之以其故。陽明子曰:「子未聞昔人之論弈乎?『弈之為數
+,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亦不可以得也。』今子入而聞吾之說,出而有鴻鵠之思焉,亦何
+怪乎勤而弗獲矣?」於是退而齋潔,而以弟子之禮請。陽明子與之坐。蓋默然良久,乃告之
+以立誠之說,聳然若僕而興也。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大學》;明日,又言之加密
+焉,證之以《論》、《孟》;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中庸》。乃躍然喜,避席而言
+曰:「積今而後無疑於夫子之言;而後知聖賢之教若是其深切簡易也;而後知所以格物致知
+以誠吾之身。吾喜焉,吾悔焉,十年之攻,徒以斃精神而亂吾之心術也,悲夫!積將以夫子
+之言告同志,俾及時從事於此,無若積之底於悔也。庶以報夫子之德,而無負於夫子之教!
+」居月餘,告歸。陽明子敘其言以遣之,使無忘於得之之難也。
+
+贈郭善甫歸省序
+乙亥
+
+  郭子自黃來學,逾年而告歸,曰:「慶聞夫子立志之說,亦既知所從事矣。今茲將遠去
+,敢請一言以為夙夜勖。」陽明子曰:「君子之於學也,猶農夫之於田也,既善其嘉種矣,
+又深耕易耨,去其蝥莠,時其灌溉,早作而夜思,皇皇惟嘉種之是憂也,而後可望於有秋。
+夫志猶種也,學問思辯而篤行之,是耕耨灌溉以求於有秋也。志之弗端,是荑稗也。志端矣
+,而功之弗繼,是五穀之弗熟,弗如荑稗也。吾嘗見子之求嘉種矣,然猶懼其或荑稗也;見
+子之勤耕耨矣,然猶懼其荑稗之弗如也。夫農春種而秋成,時也。由志學而至於立,自春而
+徂夏也;由立而至於不惑,去夏而秋矣。已過其時,猶種之未定,不亦大可懼乎?過時之學
+,非人一己百,未之敢望,而猶或作輟焉,不亦大可哀乎?從吾游者眾矣,雖開說之多,未
+有出於立志者。故吾於子之行,卒不能捨是而別有所說。子亦可以無疑於用力之方矣。」
+
+贈鄭德夫歸省序
+乙亥
+
+  西安鄭德夫將學於陽明子,聞士大夫之議者以為禪學也,復已之。則與江山周以善者,
+姑就陽明子之門人而考其說,若非禪者也。則又姑與就陽明子,親聽其說焉。蓋旬有九日,
+而後釋然於陽明子之學非禪也,始具弟子之禮師事之。問於陽明子曰:「釋與儒孰異乎?」
+陽明子曰:「子無求其異同於儒、釋,求其是者而學焉可矣。」曰「是與非孰辨乎?」曰:
+「子無求其是非於講說,求諸心而安焉者是矣。」曰:「心又何以能定是非乎?」曰:「無
+是非之心,非人也。口之於甘苦也,與易牙同;目之於妍媸也,與離妻同;心之於是非也,
+與聖人同。其有昧焉者,其心之於道,不能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之誠切也,然後私得而蔽
+之。子務立其誠而已。子惟慮夫心之於道,不能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之誠切也,而何慮夫
+甘苦妍媸之無辯也乎?」曰:「然則《五經》之所載、《四書》之所傳,其皆無所用乎?」
+曰:「孰為而無所用乎?是甘苦妍媸之所在也。使無誠心以求之,是談味論色而已也,又孰
+從而得甘苦妍媸之真乎?」既而告歸,請陽明子為書其說,遂書之。
+
+紫陽書院集序
+乙亥
+
+  豫章熊侯世芳之守徽也,既敷政其境內,乃大新紫陽書院以明朱子之學,萃七校之秀而
+躬教之。於是校士程曾氏采摭書院之興廢為集,而弁以白鹿之規,明政教也。來請予言以諗
+多士。夫為學之方,白鹿之規盡矣;警勸之道,熊侯之意勤矣;興廢之故,程生之集備矣。
+又奚以予言為乎?然予聞之:德有本而學有要,不於其本而泛焉以從事,高之而虛無,卑之
+而支離,終亦流蕩失宗,勞而無得矣。是故君子之學,惟求得其心。雖至於位天地,育萬物
+,未有出於吾心之外也。孟氏所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者,一言以蔽之。故
+博學者,學此者也;審問者,問此者也;慎思者,思此者也;明辯者,辯此者也;篤行者,
+行此者也。心外無事,心外無理,故心外無學。是故於父,子盡吾心之仁;於君,臣盡吾心
+之義;言吾心之忠信,行吾心之篤敬;懲心忿,窒心欲,遷心善,改心過;處事接物,無所
+往而非求盡吾心以自慊也。譬之植焉,心其根也;學也者,其培擁之者也,灌溉之者也,扶
+植而刪鋤之者也,無非有事於根焉耳矣。朱子白鹿之規,首之以五教之目,次之以為學之方
+,又次之以處事接物之要,若各為一事而不相蒙者。斯殆朱子平日之意,所謂「隨事精察而
+力行之,庶幾一旦貫通之妙也」歟?然而世之學者,往往遂失之支離瑣屑,色莊外馳,而流
+入於口耳聲利之習。豈朱子之教使然哉?故吾因諸士之請,而特原其本以相勖。庶幾乎操存
+講習之有要,亦所以發明朱子未盡之意也。
+
+朱子晚年定論序
+戊寅
+
+  洙泗之傳,至孟子而息。千五百餘年,濂溪、明道始復追尋其緒。自後辯析日詳,然亦
+日就支離決裂,旋復湮晦。吾嘗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亂之。守仁蚤歲業舉,溺
+志辭章之習。既乃稍知從事正學,而苦於眾說之紛撓疲爾,茫無可入,因求諸老、釋,欣然
+有會於心,以為聖人之學在此矣。然於孔子之教間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闕漏無歸。依
+違往返,且信且疑。其後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
+寒暑,登諸《六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之海也。然後歎聖人之道坦如大路,而世之儒
+者妄開竇徑,蹈荊棘,墮坑塹,究其不說,反出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厭此而超彼也
+!此豈二氏之罪哉?間嘗以此語同志,而聞者競相非議,自以為立異好奇,雖每痛反深抑,
+務自搜剔斑瑕,而愈益精明的確,洞然無復可疑;獨於朱子之說有相抵牾,恆疚於心。切疑
+朱子之賢,而豈其於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復取朱子之書而檢求之,然後知其晚歲固已大
+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至以為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世之所傳《集注》、《或問》之類
+,乃其中年未定之說,自咎以為舊本之誤,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諸《語類》之屬,又其門人
+挾勝心以附己見,固於朱子平日之說猶有大相繆戾者。而世之學者局於見聞,不過持循講習
+於此,其於悟後之論,概乎其未有聞。則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無以自暴於後世
+也乎?予既自幸其說之不繆於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學者徒守朱子
+中年未定之說,而不復知求其晚歲既悟之論,競相呶呶以亂正學,不自知其已入於異端。輒
+采錄而哀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幾無疑於吾說,而聖學之明可冀矣。
+
+別梁日孚序
+戊寅
+
+  聖人之道若大路,雖有跛蹩,行而不已,未有不至。而世之君子顧以為聖人之異於人,
+若彼其甚遠也,其為功亦必若彼其甚難也;而淺易若此,豈其可及乎!則從而求之艱深恍惚
+,溺於支離,騖於虛高,率以為聖人之道必不可至,而甘於其質之所便,日以淪於污下。有
+從而求之者,競相嗤訕,曰狂誕不自量者也。嗚呼!其弊也亦豈一朝一夕之故哉!孟子云:
+「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世之
+人不知咎其不為,而歸咎其不能,其亦不思而已矣。
+  進士梁日孚攜家謁選於京,過贛,停舟見予。始與之語,移時而別。明日又來,與之語
+,日昃而別。又明日又來,日入而未忍去。又明日則假館而請受業焉。同舟之人強之北者開
+譬百端,日孚皆笑而不應。莫不囂且異。其最親愛者曰:「子有萬里之行,戒僮僕,聚資斧
+,具舟楫,又挈其家室,經營閱歲而始就道。行未數百里而中止,此不有大苦,必有大樂者
+乎?子亦可以語我乎?」日孚笑曰:「吾今則有大苦,亦誠有大樂者,然未易以語子也。子
+見病狂喪心者乎?方其昏逸瞶亂,赴湯火,蹈荊棘,莫不恬然自信,以為是也。比遇良醫,
+沃之以清泠之漿,而投之以神明之劑,始蘇然以醒。告之以其向之所為,又始駭然發苦;示
+之以其所從歸之途,又始欣然以喜,且恨遇斯人之晚也。彼病狂不復者反從而哂唁之,以為
+是變其常。今吾與子之事,亦何以異於此矣!」居無何,予以軍旅之役出,而遠日孚者且兩
+月;謂日孚既去矣。及旋,而日孚居然以待!既以委其資斧於逆旅,歸其家室於故鄉,泊然
+而樂,若將終身焉。扣其學,日有所明而月有所異矣。然後益歎聖人之學,非夫自暴自棄,
+未有不可由之而至。而日孚出於流俗,殆孟子所謂「豪傑之士」者矣。復留余三月,其母使
+人來謂曰:「姑北行,以畢吾願,然後從爾所好。」知日孚者亦交以是勸。日孚請曰:「焯
+焉能一日而去夫子!將復赴湯火,蹈荊棘矣!」予曰:「其然哉?子以聖人之道為有方體乎
+?為可拘之以時,限之以地乎?世未有即醒之人而復赴湯火,蹈荊棘者。子務醒其心,毋徒
+湯火荊棘之為懼!」日孚良久曰:「焯近之矣。聖人之道,求之於心,故不滯於事;出之以
+理,故不泥於物;根之以性,故不拘以時;動之以神,故不限以地。苟知此矣,焉往而非學
+也!奚必恆於夫子之門乎?焯請暫辭而北,疑而復求正。」予莞爾而笑曰:「近之矣!近之
+矣!」
+
+大學古本序
+戊寅
+
+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止至
+善之則,致知而已矣。正心,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已,謂之明德;以言乎人
+,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勸而後有不善,而本
+體之知,未嘗不知也。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至其本體之知,而動無不善。然非即
+其事而格之,則亦無以致其知。故致知者,誠意之本也。格物者,致知之實也。物格則知致
+意誠,而有以復其本體,是之謂止至善。聖人懼人之求之於外也,而反覆其辭。舊本析而聖
+人之意亡矣。是故不務於誠意而徒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於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
+不本於致知而徒以格物誠意者,謂之妄。支與虛與妄,其於至善也遠矣。合之以敬而益綴,
+補之以傳而益離。吾懼學之日遠於至善也,去分章而復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庶幾復
+見聖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乃若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矣。
+
+禮記纂言序
+庚辰
+
+  禮也者,理也;理也者,性也;性也者;命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而其在於人
+也謂之性;其粲然而條理也謂之禮;其純然而粹善也謂之仁;其截然而裁製也謂之義;其昭
+然而明覺也謂之知;其渾然於其性也,則理一而已矣。故仁也者,禮之體也;義也者,禮之
+宜也;知也者,禮之通也。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無一而非仁也,無一而非性也。天敘天秩
+,聖人何心焉,蓋無一而非命也。故克己復禮則謂之仁,窮理則盡性以至於命,盡性則動容
+周旋中禮矣。後之言禮者,吾惑矣。紛紜器數之爭,而牽制刑名之末;窮年矻矻,弊精於祝
+史之糟粕,而忘其所謂「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者。「禮雲禮雲,玉帛雲乎!而
+人之不仁也,其如禮何哉?故老莊之徒,外禮以言性,而謂禮為道德之衰,仁義之失,既已
+隨於空虛漭蕩。而世儒之說,復外性以求禮,遂謂禮止於器數制度之間,而議擬仿像於影響
+形跡,以為天下之禮盡在是矣。故凡先王之禮,煙蒙灰散而卒以煨燼於天下,要亦未可專委
+罪於秦火者。僭不自度,嘗欲取《禮記》之所載,揭其大經大本而疏其條理節目,庶幾器道
+本末之一致。又懼其德之弗任,而時亦有所未及也。間嘗為之說,曰:「禮之於節文也,猶
+規矩之於方圓也。非方圓無以見規矩之所出,而不可遂以方圓為規矩。故執規矩以為方圓,
+則方圓不可勝用。捨規矩以為方圓,而遂以方圓為之規矩,則規矩之用息矣。故規矩者,無
+一定之方圓;而方圓者,有一定之規矩。此學禮之要,盛德者之所以動容周旋而中也。」
+  宋儒朱仲晦氏慨《禮經》之蕪亂,嘗欲考正而刪定之,以《儀禮》為之經,《禮記》為
+之傳,而其志竟亦弗就。其後吳幼清氏因而為《纂言》,亦不數數於朱說,而於先後輕重之
+間,固已多所發明。二子之見,其規條指畫則即出於漢儒矣,其所謂「觀其會通,以行其典
+禮之原」,則尚恨吾生之晚,而未及與聞之也。雖然,後聖而有作,則無所容言矣;後聖而
+未有作也,則如《纂言》者,固學禮者之箕裘筌蹄,而可以少之乎?姻友胡汝登忠信而好禮
+,其為寧國也,將以是而施之。刻《纂言》以敷其說,而屬序於予。予將進汝登之道而推之
+於其本也,故為序之若此雲。
+
+象山文集序
+庚辰
+
+  聖人之學,心學也。堯、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
+厥中。」此心學之源也。中也者,道心之謂也;道心精一之謂仁,所謂中也。孔孟之學,惟
+務求仁,蓋精一之傳也。而當時之弊,固已有外求之者,故子貢致疑於多學而識,而以博施
+濟眾為仁。夫子告之以一貫,而教以能近取譬,蓋使之求諸其心也。迨於孟氏之時,墨氏之
+言仁至於摩頂放踵,而告子之徒又有「仁內義外」之說,心學大壞。孟子辟義外之說,而曰
+:「仁,人心也。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又曰:「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
+我固有之,弗思耳矣。「蓋王道息而伯術行,功利之徒外假天理之近似以濟其私,而以欺於
+人,曰:天理固如是,不知既無其心矣,而尚何有所謂天理者乎?自是而後,析心與理而為
+二,而精一之學亡。世儒之支離,外索於刑名器數之末,以求明其所謂物理者。而不知吾心
+即物理,初無假於外也。佛、老之空虛,遣棄其人倫事物之常,以求明其所謂吾心者。而不
+知物理即吾心,不可得而遺也。至宋周、程二子,始復追尋孔、顏之宗,而有「無極而太極
+」,「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之說;動亦定,靜亦定,無內外,無將迎之論,庶幾精一
+之旨矣。自是而後,有象山陸氏,雖其純粹和平若不逮於二子,而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子
+之傳。其議論開闔,時有異者,乃其氣質意見之殊,而要其學之必求諸心,則一而已。故吾
+嘗斷以陸氏之學,孟氏之學也。而世之議者,以其嘗與晦翁之有同異,而遂詆以為禪。夫禪
+之說,棄人倫,遺物理,而要其歸極,不可以為天下國家。苟陸氏之學而果若是也,乃所以
+為禪也。今禪之說與陸氏之說,其書具存,學者苟取而觀之,其是非同異,當有不待於辯說
+者。而顧一倡群和,剿說雷同,如矮人之觀場,莫知悲笑之所自,豈非貴耳賤目,不得於言
+而勿求諸心者之過歟!夫是非同異,每起於人持勝心、便舊習而是己見。故勝心舊習之為患
+,賢者不免焉。
+  撫守李茂元氏將重刊象山之文集,而請一言為之序,予何所容言哉?惟讀先生之文者,
+務求諸心而無以舊習己見先焉,則糠枇精鑿之美惡,入口而知之矣。
+
+觀德亭記
+戊寅
+
+  君子之於射也,內志正,外體直,持弓矢審固,而後可以言中。故古者射以觀德。德也
+者,得之於其心也。君子之學,求以得之於其心,故君子之於射以存其心也。是故懆於其心
+者其動妄;蕩於其心者其視浮;歉於其心者其氣餒;忽於其心者其貌惰;傲於其心者其色矜
+;五者,心之不存也。不存也者,不學也。君子之學於射,以存其心也。是故心端則體正;
+心敬則容肅;心平則氣舒;心專則視審;心通故時而理;心純故讓而恪;心宏故勝而不張,
+負而不馳;七者備而君子之德成。君子無所不用其學也,於射見之矣。故曰:為人君者以為
+君鵠;為人臣者以為臣鵠;為人父者以為父鵠;為人子者以為子鵠。射也者,射己之鵠也;
+鵠也者,心也;各射己之心也,各得其心而已。故曰:可以觀德矣。作《觀德亭記》。
+
+重修文山祠記
+戊寅
+
+  宋丞相文山文公之祠,舊在廬陵之富田。今螺川之有祠,實肇於我孝皇之朝,然亦因廢
+為新,多缺陋而未稱。正德戊寅,縣令邵德容始恢其議於郡守伍文定,相與白諸巡撫、巡按
+、守巡諸司,皆以是為風化之所繫也,爭措財鳩工,圖拓而新之。協守令之力,不再逾月而
+工萃。圮者完,隘者辟,遺者舉,巍然煥然,不獨廟貌之改觀。而吉之人士奔走瞻歎,翕然
+益起其忠孝之心,則是舉之有益於名教也誠大矣!使來請記。嗚呼!公之忠,天下之達忠也
+。結椎異類,猶知敬慕,而況其鄉之人乎!逆旅經行,猶存屍祝,而況其鄉之士乎!凡有職
+守,皆知尊尚,而況其士之官乎!然而鄉人之慕之也,三有司之崇尚之也,文公之沒,今且
+三百年矣。吉士之以氣節行義,後先炳耀,謂非聞公之風而興不可也。然忠義之降,激而為
+氣節;氣節之弊,流而為客氣。其上焉者,無所為而為,固公所謂成仁取義者矣。其次有所
+為矣,然猶其氣之近於正者也。迨其弊也,遂有憑其憤戾粗鄙之氣,以行其娼嫉褊驁之私;
+士流於矯拂,民入於健訟;人欲熾而天理滅,而猶自視以為氣節。若是者容有之乎?則於公
+之道,非所謂操戈入室者歟?吾故備而論之,以勖夫茲鄉之後進,使之去其偏以歸於全,克
+其私以反於正,不愧於公而已矣。
+  今巡撫暨諸有司之表勵崇飾,固將以行其好德之心,振揚風教,《詩》所謂「民之秉彝
+,好是懿德」者也。人亦孰無是心?苟能充之,公之忠義在我矣,而又何羨乎!然而時之表
+勵崇飾,有好其實而崇之者,有慕其名而崇之者,有假其跡而崇之者。忠義有諸己,思以喻
+諸人,因而表其祠宇,樹之風聲,是好其實者也。知其美而未能誠諸身,姑以修其祠宇,彰
+其事跡,是慕其名者也。飾之祠宇而壞之於其身,矯之文具而敗之於其行;奸以掩其外,而
+襲以阱其中,是假其跡者也。若是者容有之乎?則於公之道,非所謂毀瓦畫墁者歟?吾故備
+而論之,以勖夫後之官茲土者,使無徒慕其名而務求其實,毋徒修公之祠而務修公之行,不
+愧於公而已矣。
+  某嘗令茲邑,睹公祠之圮陋而未能恢,既有愧於諸有司;慨其風聲習氣之或弊,而未能
+講去其偏,復有愧於諸人士。樂茲舉之有成也,推其愧心之言而為之記。
+
+從吾道人記
+乙酉
+
+  海寧董蘿石者,年六十有八矣,以能詩聞江湖間。與其鄉之業詩者十數輩為詩社,旦夕
+操紙吟鳴,相與求句字之工,至廢寢食,遺生業。時俗共非笑之,不顧,以為是天下之至樂
+矣。嘉靖甲申春,蘿石來游會稽,聞陽明子方與其徒講學山中,以杖肩其瓢笠詩捲來訪。入
+門,長揖上坐。陽明子異其氣貌,且年老矣,禮敬之。又詢知其為董蘿石也,與之語連日夜
+。蘿石辭彌謙,禮彌下,不覺其席之彌側也。退,謂陽明子之徒何生秦曰:「吾見世之儒者
+支離瑣屑,修飾邊幅,為偶人之狀;其下者貪饕爭奪於富貴利慾之場;而嘗不屑其所為,以
+為世豈真有所謂聖賢之學乎,直假道於是以求濟其私耳!故遂篤志於詩,而放浪於山水。今
+吾聞夫子良知之說,而忽若大寐之得醒,然後知吾向之所為,日夜弊精勞力者,其與世之營
+營利祿之徒,特清濁之分,而其間不能以寸也。幸哉!吾非至於夫子之門,則幾於虛此生矣
+。吾將北面夫子而終身焉,得無既老而有所不可乎?」秦起拜賀曰:「先生之年則老矣,先
+生之志何壯哉!」入以請於陽明子。陽明子喟然歎曰:「有是哉?吾未或見此翁也!雖然,
+齒長於我矣。師友一也,苟吾言之見信,奚必北面而後為禮乎?」蘿石聞之,曰:「夫子殆
+以予誠之未積歟?」辭歸兩月,棄其瓢笠,持一縑而來。謂秦曰:「此吾老妻之所織也。吾
+之誠積,若此縷矣。夫子其許我乎?」秦入以請。陽明子曰:「有是哉?吾未或見此翁也!
+今之後生晚進,苟知執筆為文辭,稍記習訓詁,則已侈然自大,不復知有縱師學問之事。見
+有或縱師問學者,則哄然共非笑,指斥若怪物。翁以能詩訓後進,從之遊者遍於江湖,蓋居
+然先輩矣。一旦聞予言,而棄去其數十年之成業如敝屣,遂求北面而屈禮焉,豈獨今之時而
+未見,若人將古之記傳所載,亦未多數也。夫君子之學,求以變化其氣質焉爾。氣質之難變
+者,以客氣之為患,而不能以屈下於人,遂至自是自欺,飾非長敖,卒歸於兇頑鄙倍。故凡
+世之為子而不能孝,為弟而不能敬,為臣而不能忠者,其始皆起於不能屈下,而客氣之為患
+耳。敬惟理是從,而不難於屈下,則客氣消而天理行。非天下之大勇,不足以與於此!則如
+蘿石,固吾之師也,而吾豈足以師蘿石乎?」蘿石曰:「甚哉!夫子之拒我也。吾不能以俟
+請矣。」入而強納拜焉。陽明子固辭不獲,則許之以師友之間。與之探禹穴,登爐峰,陟秦
+望,尋蘭亭之遺跡,倘徉於雲門、若耶、鑒湖、剡曲。蘿石日有所聞,益充然有得,欣然樂
+而忘歸也。其鄉黨之子弟親友與其平日之為社者,或笑而非,或為詩而招之返,且曰:「翁
+老矣,何乃自苦若是耶?」蘿石笑曰:「吾方幸逃於苦海,方知憫若之自苦也,顧以吾為苦
+耶?吾方揚鬐於渤澥,而振羽於雲霄之上,安能復投網罟而入樊籠乎?去矣,吾將從吾之所
+好!」遂自號曰「從吾道人」。陽明子聞之,歎曰:「卓哉蘿石!『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矣,孰能挺特奮發,而復若少年英銳者之為乎?真可謂之能『從吾所好』矣。世之人從其名
+之好也,而競以相高;從其利之好也,而貪以相取;從其心意耳目之好也,而詐以相欺;亦
+皆自以為從吾所好矣。而豈知吾之所謂真吾者乎!夫吾之所謂真吾者,良知之謂也。父而慈
+焉,子而孝焉,吾良知所好也;不慈不孝焉,斯惡之矣。言而忠信焉,行而篤敬焉,吾良知
+所好也;不忠信焉,不篤敬焉,斯惡之矣。故夫名利物慾之好,私吾之好也,天下之所惡也
+;良知之好,真吾之好也,天下之所同好也。是故從私吾之好,則天下之人皆惡之矣,將心
+勞日拙而憂苦終身,是之謂物之役。從真吾之好,則天下之人皆好之矣,將家、國、天下,
+無所處而不當;富貴、貧賤、患難、夷狄,無入而不自得;斯之謂能從吾之所好也矣。夫子
+嘗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是從吾之始也。『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則從吾而化
+矣。蘿石逾耳順而始知從吾之學,毋自以為既晚也。充蘿石之勇,其進於化也何有哉?嗚呼
+!世之營營於物慾者,聞蘿石之風,亦可以知所適從也乎!」
+
+親民堂記
+乙酉
+
+  南子元善之治越也,過陽明子而問政焉。陽明子曰:「政在親民。」曰:「親民何以乎
+?」曰:「在明明德。」曰:「明明德何以乎?」曰:「在親民。」曰:「明德、親民,一
+乎?」曰:「一也。明德者,天命之性,靈昭不昧,而萬理之所從出也。人之於其父也,而
+莫不知孝焉;於其兄也,而莫不知弟焉;於凡事物之感,莫不有自然之明焉;是其靈昭之在
+人心,亙萬古而無不同,無或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其或蔽焉,物慾也。明之者,去其物
+慾之蔽,以全其本體之明焉耳,非能有以增益之也。」曰:「何以在親民乎?」曰:「德不
+可以徒明也。人之欲明其孝之德也,則必親於其父,而後孝之德明矣;欲明其弟之德也,則
+必親於其兄,而後弟之德明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皆然也。故明明德必在於親民,
+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故曰一也。」曰:「親民以明其明德,修身焉可矣,而何家、國
+、天下之有乎?」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對己之稱也;曰民焉,則三才之道舉矣
+。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親矣;親吾之兄以及人之兄,而天下之兄弟
+莫不親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推而至於鳥獸草木也,而皆有以親之,無非求盡吾心
+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謂明明德於天下,是之謂家齊國治天下平。」曰:「然則鳥在其為
+止至善者乎?」「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矣,然或失之虛罔空寂,而無有乎家國天下之施者
+,是不知明明德之在於親民,而二氏之流是矣;固有欲親其民者矣,然或失之知謀權術,而
+無有乎仁愛惻怛之誠者,是不知親民之所以明其明德,而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止於
+至善之過也。是故至善也者,明德親民之極則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皆
+其至善之發見,是皆明德之本體,而所謂良知者也。至善之發見,是而是焉,非而非焉,固
+吾心天然自有之則,而不容有所擬議加損於其間也。有所擬議加損於其間,則是私意小智,
+而非至善之謂矣。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求之於外,是以昧其是非之則,至
+於橫鶩決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親民之學大亂於天下。故止至善之於明德親民也,猶之
+規矩之於方圓也,尺度之於長短也,權衡之於輕重也。方圓而不止於規矩,爽其度矣;長短
+而不止於尺度,乖其制矣;輕重而不止於權衡,失其准矣;明德親民而不止於至善,亡其則
+矣。夫是之謂大人之學。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夫然,後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
+元善喟然而歎曰:「甚哉!大人之學若是其簡易也。吾乃今知天地萬物之一體矣!吾乃今知
+天下之為一家、中國之為一人矣!『一夫不被其澤,若己推而內諸溝中』,伊尹其先得我心
+之同然乎!」於是名其蒞政之堂曰「親民」,而曰:「吾以親民為職者也,吾務親吾之民以
+求明吾之明德也夫!」爰書其言於壁而為之記。
+
+萬松書院記
+乙酉
+
+  萬松書院在浙省南門外,當湖山之間。弘治初,參政周君近仁因廢寺之址而改為之,廟
+貌規制略如學宮,延孔氏之裔以奉祀事。近年以來,有司相繼緝理,地益以勝,然亦止為游
+觀之所,而講誦之道未備也。嘉靖乙酉,侍御潘君景哲奉命來巡,憲度丕肅,文風聿新。既
+簡鄉闈,收一省之賢而上之南宮矣,又以遺才之不能盡取為憾,思有以大成之。乃增修書院
+,益廣樓居齋捨為三十六楹;具其器用,置贍田若干頃;揭白鹿之規,掄彥選俊,肄習其間
+,以倡列郡之士,而以屬之提學僉事萬君汝信。汝信曰:「是固潮之責也。」藩臬諸君鹹贊
+厥成,使知事嚴綱董其役,知府陳力、推官陳篪輩相協經理。閱月逾旬,工訖事舉,乃來請
+言以記其事。
+  惟我皇明,自國都至於郡邑鹹建廟學,群士之秀,專官列職而教育之。其於學校之制,
+可謂詳且備矣。而名區勝地,往往復有書院之設,何哉?所以匡翼夫學校之不逮也。夫三代
+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今之學宮皆以「明倫」名堂,則其所以立學者,固未嘗非三代意也。
+然自科舉之業盛,士皆馳鶩於記誦辭章,而功利得喪分惑其心,於是師之所教,弟子之所學
+者,遂不復知有明倫之意矣。懷世道之憂者思挽而復之,則亦未知所措其力。譬之兵事,當
+玩弛偷惰之餘,則必選將閱伍,更其號今旌旗,懸非格之賞以倡敢勇,然後士氣可得而振也
+。今書院之設,固亦此類也歟?士之來集於此者,其必相與思之曰:「既進我於學校矣,而
+復優我於是,何為乎?寧獨以精吾之舉業而已乎?便吾之進取而已乎?則學校之中,未嘗不
+可以精吾之業。而進取之心,自吾所汲汲,非有待於人之從而趨之也。是必有進於是者矣。
+是固期我以古聖賢之學也。」古聖賢之學,明倫而已。堯、舜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
+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斯明倫之學矣。道心也者,率性之謂也,人心則偽矣。不
+雜於人偽,率是道心而發之於用也,以言其情則為喜怒哀樂;以言其事則為中節之和,為三
+千三百經曲之禮;以言其倫則為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別,長幼之序,朋友之信;而
+三才之道盡此矣。舜使契為司徒以教天下者,教之以此也。是固天下古今聖愚之所同具,其
+或昧焉者,物慾蔽之。非其中之所有不備,而假求之於外者也。是固所謂不慮而知,其良知
+也;不學而能,其良能也。孩提之意,無不知愛其親者也。孔子之聖,則曰所求乎子,以事
+父未能也。是明倫之學,孩提之童亦無不能,而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能盡也。人倫明於
+上,小民親於下,家齊國治而天下平矣。是故明倫之外無學矣。外此而學者,謂之異端;非
+此而論者,謂之邪說;假此而行者,謂之伯術;飾此而言者,謂之文辭;背此而馳者。謂之
+功利之徒,亂世之政。雖今之舉業,必自此而精之,而謂不愧於敷奏明試;雖今之仕進,必
+由此而施之,而後天忝於行義達道。斯固國家建學之初意,諸君緝書院以興多士之盛心也,
+故為多士誦之。
+
+稽山書院尊經閣記
+乙酉
+
+  經,常道也。其在於天謂之命,其賦於人謂之性,其主於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
+,一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
+是常道也,其應乎感也,則為惻隱,為羞惡,為辭讓,為是非;其見於事也,則為父子之親
+,為君臣之義,為夫婦之別,為長幼之序,為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惡也,辭讓也,是非
+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
+,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是常道也,
+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焉,則謂之《易》;以言其紀綱政事之施焉,則謂之《書》;以言其歌
+詠性情之發焉,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文之著焉,則謂之《禮》;以言其欣喜和平之
+生焉,則謂之《樂》;以言其誠偽邪正之辯焉,則謂之《春秋》。是陰陽消息之行也,以至
+於誠偽邪正之辯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
+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六經》者非他,吾心之
+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
+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樂》也者,志
+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偽邪正者也。君子之於《六經》也,求之
+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
+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著焉,所以
+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偽邪正而時辯
+焉,所以尊《春秋》也。蓋昔者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猶之富家者之父
+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忘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
+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
+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
+,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
+於文義之末,硜硜然以為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
+日遺忘散失,至於窶人□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
+是!嗚呼!《六經》之學,其不明於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
+習訓詁,傳記誦,沒溺於淺聞小見以塗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
+盜行逐世,壟斷而自以為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並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
+復知所以為尊經也乎!
+  越城舊有稽山書院,在臥龍西岡,荒廢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於民,則慨然悼
+末學之支離,將進之以聖賢之道。於是使山陰令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又為尊經之閣於其
+後。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閣成,請予一言以諗多士。予既不獲
+辭,則為記之若是。嗚呼!世之學者既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為尊經也矣。
+
+重修山陰縣學記
+乙酉
+
+  山陰之學,歲久彌敝。教諭汪君瀚輩以謀於縣尹顧君鐸而一新之,請所以詔士之言於予
+。時予方在疚,辭,未有以告也。已而顧君入為秋官郎,洛陽吳君瀛來代,復增其所未備而
+申前之請。昔予官留都,因京兆之請,記其學而嘗有說焉。其大意以為朝廷之所以養士者不
+專於舉業,而實望之以聖賢之學。今殿廡堂捨,拓而輯之;餼廩條教,具而察之者,是有司
+之修學也。求天下之廣居安宅者而修諸其身焉,此為師、為弟子者之修學也。其時聞者皆惕
+然有省,然於凡所以為學之說,則猶未之及詳。今請為吾越之士一言之。
+  夫聖人之學,心學也。學以求盡其心而已。堯、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
+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道心者,率性之謂,而未雜於人。無聲無臭,至微而顯,誠
+之源也。人心,則雜於人而危矣,偽之端矣。見孺子之入井而惻隱,率性之道也;從而內交
+於其父母焉,要譽於鄉黨焉,則人心矣。饑而食,渴而飲,率性之道也;從而極滋味之美焉
+,恣口腹之饕焉,則人心矣。惟一者,一於道心也。惟精者,慮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以人
+心也。道無不中,一於道心而不息,是謂「允執厥中」矣。一於道心,則存之無不中,而發
+之無不和。是故率是道心而發之於父子也無不親;發之於君臣也無不義;發之於夫婦、長幼
+、朋友也無不別、無不序、無不信;是謂中節之和,天下之達道也。放四海而皆准,亙古今
+而不窮;天下之人同此心,同此性,同此達道也。舜使契為司徒而教以人倫,教之以此達道
+也。當是之時,人皆君子而比屋可封,蓋教者惟以是教,而學者惟以是為學也。聖人既沒,
+心學晦而人偽行,功利、訓詁、記誦辭章之徒紛沓而起,支離決裂,歲盛月新,相沿相襲,
+各是其非,人心日熾而不復知有道心之微。間有覺其紕繆而略知反本求源者,則又哄然指為
+禪學而群訾之。嗚呼!心學何由而復明乎!夫禪之學與聖人之學,皆求盡其心也,亦相去毫
+釐耳。聖人之求盡其心也,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吾之父子親矣,而天下有未親者焉,吾心
+未盡也;吾之君臣義矣,而天下有未義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夫婦別矣,長幼序矣,朋友
+信矣,而天下有未別、未序、未信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一家飽暖逸樂矣,而天下有未飽
+暖逸樂者焉,其能以親乎?義乎?別、序、信乎?吾心未盡也;故於是有紀綱政事之設焉,
+有禮樂教化之施焉,凡以裁成輔相、成己成物,而求盡吾心焉耳。心盡而家以齊,國以治,
+天下以平。故聖人之學不出乎盡心。禪之學非不以心為說,然其意以為是達道也者,固吾之
+心也,吾惟不昧吾心於其中則亦已矣,而亦豈必屑屑於其外;其外有未當也,則亦豈必屑屑
+於其中。斯亦其所謂盡心者矣,而不知已陷於自私自利之偏。是以外人倫,遺事物,以之獨
+善或能之,而要之不可以治家國天下。蓋聖人之學無人己,無內外,一天地萬物以為心;而
+禪之學起於自私自利,而未免於內外之分;斯其所以為異也。今之為心性之學者,而果外人
+倫,遺事物,則誠所謂禪矣,使其未嘗外人倫,遺事物,而專以存心養性為事,則固聖門精
+一之學也,而可謂之禪乎哉!世之學者,承沿其舉業詞章之習以荒穢戕伐其心,既與聖人盡
+心之學相背而馳,日鶩日遠,莫知其所抵極矣。有以心性之說而招之來歸者,則顧駭以為禪
+,而反仇仇視之,不亦大可哀乎!夫不自知其為非而以非人者,是舊習之為蔽,而未可遽以
+為罪也。有知其非者矣,藐然視人之非而不以告人者,自私者也。既告之矣,既知之矣,而
+猶冥然不以自反者,自棄者也。吾越多豪傑之士,其特然無所待而興者,為不少矣,而亦容
+有蔽於舊習者乎?故吾因諸君之請而特為一言之。嗚呼!吾豈特為吾越之士一言之而已乎?
+
+梁仲用默齋說
+辛未
+
+  仲用識高而氣豪,既舉進士,銳然有志天下之務。一旦責其志曰:「於呼!予乃太早。
+烏有己之弗治而能治人者!」於是專心為己之學,深思其氣質之偏,而病其言之易也,以「
+默」名庵,過予而請其方。予亦天下之多言人也,豈足以知默之道!然予嘗自驗之,氣浮則
+多言,志輕則多言。氣浮者耀於外,志輕者放其中。予請誦古之訓而仲用自取之。
+  夫默有四偽:疑而不知問,蔽而不知辯,冥然以自罔,謂之默之愚;以不言餂人者,謂
+之默之狡;慮人之覘其長短也,掩覆以為默,謂之默之誣;深為之情,厚為之貌,淵毒阱狠
+,自托於默以售其奸者,謂之默之賊;夫是之謂四偽。又有八誠焉:孔子曰:「君子恥其言
+而過其行。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故誠知恥,而後知默。又曰:「君子欲訥於言
+而敏於行。」夫誠敏於行,而後欲默矣。仁者言也訒,非以為默而默存焉。又曰:「默而識
+之」,是故必有所識也,終日不違如愚者也。「默而成之」,是故必有所成也,退而省其私
+,亦足以發者也。故善默者莫如顏子。「暗然而日章」,默之積也。「不言而信」,而默之
+道成矣。「天何言哉?四時行焉,萬物生焉。」而默之道至矣。非聖人其孰能與於此哉!夫
+是之謂八誠。仲用盍亦知所以自取之?
+
+示弟立志說
+乙亥
+
+  予弟守文來學,告之以立志。守文因請次第其語,使得時時觀省;且請淺近其辭,則易
+於通曉也。因書以與之。
+  夫學,莫先於立志。志之不立,猶不種其根而徒事培擁灌溉,勞苦無成矣。世之所以因
+循苟且,隨俗習非,而卒歸於污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故程子曰:「有求為聖人之志,然
+後可與共學。」人苟誠有求為聖人之志,則必思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安在?非以其心之純乎
+天理而無人欲之私歟?聖人之所以為聖人,惟以其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則我之欲為聖人
+,亦惟在於此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耳。欲此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則必去人欲而存天理
+。務去人欲而存天理,則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則必
+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而凡所謂學問之功者,然後可得而講。而亦有所不容已矣。
+  夫所謂正諸先覺者,既以其人為先覺而師之矣,則當專心致志,惟先覺之為聽。言有不
+合,不得棄置,必從而思之;思之不得,又從而辯之;務求了釋,不敢輒生疑惑。故《記》
+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苟無尊崇篤信之心,則必有輕忽慢易之意
+。言之而聽之不審,猶不聽也;聽之而思之不慎,猶不思也;是則雖曰師之,獨不師也。
+  夫所謂考諸古訓者,聖賢垂訓,莫非教人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若《五經》、《四書》
+是已。吾惟欲去吾之人欲,存吾之天理,而不得其方,是以求之於此,則其展卷之際,真如
+饑者之於食,求飽而已;病者之於藥,求愈而已;暗者之於燈,求照而已;跛者之於杖,求
+行而已。曾有徒事記誦講說,以資口耳之弊哉!
+  夫立志亦不易矣。孔子,聖人也,猶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立者,志
+立也。雖至於「不逾矩」,亦志之不逾矩也。志豈可易而視哉!夫志,氣之帥也,人之命也
+,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浚則流息,根不植則木枯,命不續則人死,志不立則氣昏。是
+以君子之學,無時無處而不以立志為事。正目而視之,無他見也;傾耳而聽之,無他聞也。
+如貓捕鼠,如雞覆卵,精神心思凝聚融結,而不復知有其他,然後此志常立,神氣精明,義
+理昭著。一有私慾,即便知覺,自然容住不得矣。故凡一毫私慾之萌,只責此志不立,即私
+慾便退;聽一毫客氣之動,只責此志不立,即客氣便消除。或怠心生,責此志,即不怠;忽
+心生,責此志,即不忽;懆心生,責此志,即不懆;妒心生,責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責
+此志,即不忿;貪心生,責此志,即不貪;傲心生,責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責此志,即
+不吝。蓋無一息而非立志責志之時,無一事而非立志責志之地。故責志之功,其於去人欲,
+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陽一出,而魍魎潛消也。
+  自古聖賢因時立教,雖若不同,其用功大指無或少異。《書》謂「惟精惟一」,《易》
+謂「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孔子謂「格致誠正,博文約禮」,曾子謂「忠恕」,子思謂「
+尊德性而道問學」,孟子謂「集義養氣,求其放心」,雖若人自為說,有不可強同者,而求
+其要領歸宿,合若符契。何者?夫道一而已。道同則心同,心同則學同。其卒不同者,皆邪
+說也。
+  後世大患,尤在無志,故今以立志為說。中間字字句句,莫非立志。蓋終身問學之功,
+只是立得志而已。若以是說而合精一,則字字句句皆精一之功;以是說而合敬義,則字字句
+句皆敬義之功。其諸「格致」、「博約」、「忠恕」等說,無不吻合。但能實心體之,然後
+信予言之非妄也。
+
+約齋說
+甲戌
+
+  滁陽劉生韶既學於陽明子,乃自悔其平日所嘗致力者氾濫而無功,瑣雜而不得其要也。
+思得夫簡易可久之道而固守之,乃以約齋自號,求所以為約之說於予。予曰:「子欲其約,
+乃所以為煩也。其惟循理乎!理一而已,人欲則有萬其殊。是故一則約,萬則煩矣。雖然,
+理亦萬殊也,何以求其一乎?理雖萬殊而皆具於吾心,心固一也,吾惟求諸吾心而已。求諸
+心而皆出乎天理之公焉,斯其行之簡易,所以為約也已。彼其膠於人欲之私,則利害相攻,
+毀譽相制,得失相形,榮辱相纏,是非相傾,顧瞻牽滯。紛紜舛戾,吾見其煩且難也。然而
+世之知約者鮮矣。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其知所以為約之道歟!吾子
+勉之!吾言則亦以煩。」
+
+見齋說
+乙亥
+
+  辰陽劉觀時學於潘子,既有見矣,復學於陽明子。嘗自言曰:「吾名觀時,觀必有所見
+,而吾猶懵懵無睹也。」扁其居曰「見齋」,以自勵。問於陽明子曰:「道有可見乎?」曰
+:「有,有而未嘗有也。」曰:「然則無可見乎?」曰:「無,無而未嘗無也。」曰:「然
+則何以為見乎?」曰:「見而未嘗見也。」觀時曰:「弟子之惑滋甚矣。夫子則明言以教我
+乎?」陽明子曰:「道不可言也,強為之言而益晦;道無可見也,妄為之見而益遠。夫有而
+未嘗有,是真有也;無而未嘗無,是真無也;見而未嘗見,是真見也。子未觀於天乎?謂天
+為無可見,則蒼蒼耳,昭昭耳,日月之代明,四時之錯行,未嘗無也;謂天為可見,則即之
+而無所,指之而無定,執之而無得,未嘗有也。夫天,道也;道,天也。風可捉也,影可拾
+也,道可見也。」曰:「然則吾終無所見乎?古之人則亦終無所見乎?」曰:「神無方而道
+天體,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是有方體者也,見之而未盡者也。顏子則如有所
+立,卓爾。夫謂之『如』,則非有也;謂之『有』,則非無也。是故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故夫顏氏之子為庶幾也。文王望道而未之見,斯真見也已。」曰:「然則吾何所用心乎?」
+曰:「淪於無者,無所用其心者也,蕩而無歸;滯於有者,用其心於無用者也,勞而無功。
+夫有無之間,見與不見之妙,非可以言求也。而子顧切切焉,吾又從而強言其不可見,是以
+瞽導瞽也。夫言飲者不可以為醉,見食者不可以為飽。子求其醉飽,則盍飲食之?子求其見
+也,其惟人之所不見乎?夫亦戒慎乎其所不睹也已。斯真睹也已,斯求見之道也已。」
+
+矯亭說
+乙亥
+
+  君子之行,順乎理而已,無所事乎矯。然有氣質之偏焉。偏於柔者矯之以剛,然或失則
+傲;偏於慈者矯之以毅,然或失則刻;偏於奢者矯之以儉,然或失則陋。凡矯而無節則過,
+過則復為偏。故君子之論學也,不曰「矯」而曰「克」。克以勝其私,私勝而理復,無過不
+及矣。矯猶未免於意必也,意必亦私也。故克己則矯不必言,矯者未必能盡於克己之道也。
+雖然,矯而當其可,亦克己之道矣。行其克己之實,而矯以名焉,何傷乎!古之君子也,其
+取名也廉;後之君子,實未至而名先之,故不曰「克」而曰「矯」,亦矯世之意也。方君時
+舉以「矯」名亭,請予為之說。
+
+謹齋說
+乙亥
+
+  君子之學,心學也。心,性也;性,天也。聖人之心純乎天理,故無事於學。下是,則
+心有不存而汩其性,喪其天矣,故必學以存其心。學以存其心者,何求哉?求諸其心而已矣
+。求諸其心何為哉?謹守其心而已矣。博學也,審問也,慎思也,明辨也,篤行也,皆謹守
+其心之功也。謹守其心者無聲之中而常若聞焉,無形之中而常若睹焉。故傾耳而聽之,惟恐
+其或繆也;注目而視之,惟恐其或逸也。是故至微而顯,至隱而見,善惡之萌而纖毫莫遁,
+由其能謹也。謹則存,存則明;明則其察之也精,其存之也一。昧焉而弗知,過焉而弗覺,
+弗之謹也已。故謹守其心,於其善之萌焉,若食之充飽也;若抱赤子而履春冰,惟恐其或陷
+也;若捧萬金之璧而臨千仞之崖,惟恐其或墜也;其不善之萌焉,若鴆毒之投於羹也,若虎
+蛇橫集而思所以避之也,若盜賊之侵陵而思所以勝之也。古之君子所以凝至道而成盛德,未
+有不由於斯者。雖堯、舜、文王之聖,然且兢兢業業,而況於學者乎!後之言學者,捨心而
+外求,是以支離決裂,愈難而愈遠,吾甚悲焉!
+  吾友侍御楊景瑞以「謹」名其齋,其知所以為學之要矣。景瑞嘗游白沙陳先生之門,歸
+而求之,自以為有見。又二十年而忽若有得,然後知其向之所見猶未也。一旦告病而歸,將
+從事焉,必底於成而後出。君之篤志若此,其進於道也孰御乎!君遣其子思元從予學,亦將
+別予以歸,因論君之所以名齋之義以告思元,而遂以為君贈。
+
+夜氣說
+乙亥
+
+  天澤每過,輒與之論夜氣之訓,津津既有所興起。至是告歸,請益。復謂之曰:「夜氣
+之息,由於旦晝所養,苟梏亡之反覆,則亦不足以存矣。今夫師友之相聚於茲也,切磋於道
+義而砥礪乎德業,漸而入焉,反而愧焉,雖有非僻之萌,其所滋也亦已罕矣。迨其離群索居
+,情可得肆而莫之警也,欲可得縱而莫之泥也,物交引焉,志交喪焉,雖有理義之萌,其所
+滋也亦罕矣。故曰:『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夫人亦孰無理義之心
+乎?然而不得其養者多矣,是以若是其寥寥也。天澤勉之!」
+
+修道說
+戊寅
+
+  率性之謂道,誠者也;修道之謂教,誠之者也。故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
+之教。」《中庸》為誠之者而作,修道之事也。道也者,性也,不可須臾離也。而過焉,不
+及焉,離也。是故君子有修道之功。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微之顯,誠之不可
+掩也。修道之功若是其無間,誠之也夫!然後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道修而性復矣。致中和,則大本立而達道行,知天地之化育矣。非至誠盡性,其孰能與於此
+哉!是修道之極功也。而世之言修道者離矣,故特著其說。
+
+自得齋說
+甲申
+
+  孟子云:「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
+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夫率性之謂道,道,吾性也;性,吾生也。
+而何事於外求?世之學者,業辭章,習訓詁,工技藝,探賾而索隱,弊精極力,勤苦終身,
+非無所謂深造之者。然亦辭章而已耳,訓詁而已耳,技藝而已耳。非所以深造於道也,則亦
+外物而已耳,寧有所謂自得逢原者哉!古之君子,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致其良知而不敢須
+臾或離者,斯所以深造乎是矣。是以大本立而達道行,天地以位,萬物以育,於左右逢原乎
+何有?
+  黃勉之省曾氏,以「自得」名齋,蓋有志於道者。請學於予而蘄為之說。予不能有出於孟
+氏之言也,為之書孟氏之言。嘉靖甲申六月朔。
+
+博約說
+乙酉
+
+  南元真之學於陽明子也,聞致知之說而恍若有見矣。既而疑於博約先後之訓,復來請曰
+:「致良知以格物,格物以致其良知也,則既聞教矣。敢問先博我以文,而後約我以禮也,
+則先儒之說,得無亦有所不同歟?」陽明子曰:「理,一而已矣;心,一而已矣。故聖人無
+二教,而學者無二學。博文以約禮,格物以致其良知,一也。故先後之說,後儒支繆之見也
+。夫禮也者,天理也。天命之性具於吾心,其渾然全體之中,而條理節目森然畢具,是故謂
+之天理。天理之條理謂之禮。是禮也,其發見於外,則有五常百行,酬酢變化,語默動靜,
+升降周旋,隆殺厚薄之屬;宜之於言而成章,措之於為而成行,書之於冊而成訓;炳然蔚然
+,其條理節目之繁,至於不可窮詰,是皆所謂文也。是文也者,禮之見於外者也;禮也者,
+文之存於中者也。文,顯而可見之禮也;禮,微而難見之文也。是所謂體用一源,而顯微無
+間者也。是故君子之學也,於酬酢變化、語默動靜之間而求盡其條理節目焉,非他也,求盡
+吾心之天理焉耳矣;於升降周旋、隆殺厚薄之間而求盡其條理節目焉,非他也,求盡吾心之
+天理焉耳矣。求盡其條理節目焉者,博文也;求盡吾心之天理焉者,約禮也。文散於事而萬
+殊者也,故曰博;禮根於心而一本者也,故曰約。博文而非約之以禮,則其文為虛文,而後
+世功利辭章之學矣;約禮而非博學於文,則其禮為虛禮,而佛、老空寂之學矣。是故約禮必
+在於博文,而博文乃所以約禮。二之而分先後焉者,是聖學之不明,而功利異端之說亂之也
+。
+  昔者顏子之始學於夫子也,蓋亦未知道之無方體形像也,而以為有方體形像也;未知道
+之無窮盡止極也,而以為有窮盡止極也;是猶後儒之見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者也,是以求之仰
+贊瞻忽之間,而莫得其所謂。及聞夫子博約之訓,既竭吾才以求之,然後知天下之事雖千變
+萬化,而皆不出於此心之一理;然後知殊途而同歸,百慮而一致,然後知斯道之本無方體形
+象,而不可以方體形象求之也;本無窮盡止極,而不可以窮盡止極求之也。故曰:『雖欲從
+之,末由也已。』蓋顏子至是而始有真實之見矣。博文以約禮,格物以致其良知也,亦寧有
+二學乎哉?」
+
+惜陰說
+丙戌
+
+  同志之在安成者,間月為會五日,謂之「惜陰」,其志篤矣;然五日之外,孰非惜陰時
+乎?離群而索居,志不能無少懈,故五日之會,所以相稽切焉耳。
+  嗚呼!天道之運,無一息之或停;吾心良知之運,亦無一息之或停。良知即天道,謂之
+「亦」,則猶二之矣。知良知之運無一息之或停者,則知惜陰矣;知惜陰者,則知致其良知
+矣。「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此其所以學如不及,至於發憤忘食也。堯舜
+兢兢業業,成湯日新又新,文王純亦不已,周公坐以待旦,惜陰之功,寧獨大禹為然?子思
+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知微之顯,可以入德矣。」或曰:「雞鳴而起,
+孳孳為利。兇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然則小人亦可謂之惜陰乎?
+
+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二 文錄五
+雜 著
+書汪汝成格物卷
+癸酉
+
+  予於汝成「格物致知」之說、「博文約禮」之說、「博學篤行」之說、「一貫忠恕」之
+說,蓋不獨一論再論,五六論、數十論不止矣。汝成於吾言,始而駭以拂,既而疑焉,又既
+而大疑焉,又既而稍釋焉,而稍喜焉,而又疑焉。最後與予游於玉泉,蓋論之連日夜,而始
+快然以釋,油然以喜,冥然以契。不知予言之非汝成也?不知汝成之言非予言也?於戲!若
+汝成,可謂不苟同於予,亦非苟異於予者矣。
+  卷首汝成之請,蓋其時尚有疑於予;今既釋然,予可以無言也已。敘其所以而歸之。
+
+書石川卷
+甲戌
+
+  先儒之學得有淺深,則其為言亦不能無同異。學者惟當反之於心,不必苟求其同,亦不
+必故求其異,要在於是而已。今學者於先儒之說苟有未合,不妨致思。思之而終有不同,固
+亦未為甚害,但不當因此而遂加非毀,則其為罪大矣。同志中往往似有此病,故特及之。程
+先生云:「賢且學他是處,未須論他不是處。」此言最可以自警。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
+自省,則不至於責人已甚,而自治嚴矣。
+  議論好勝,亦是今時學者大病。今學者於道,如管中窺天,少有所見,即自足自是,傲
+然居之不疑。與人言論,不待其辭之終而已先懷輕忽非笑之意,訑訑之聲音顏色,拒人於千
+里之外。不知有道者從旁視之,方為之疏息汗顏,若無所容;而彼悍然不顧,略無省覺,斯
+亦可哀也已!近時同輩中往往亦有是病者,相見時可出此以警勵之。
+  某之於道,雖亦略有所見,未敢盡以為是也;其於後儒之說,雖亦時有異同,未敢盡以
+為非也。朋友之來問者,皆相愛者也,何敢以不盡吾所見!正期體之於心,務期真有所見其
+孰是孰非而身發明之,庶有益於斯道也。若徒入耳出口,互相標立門戶,以為能學,則非某
+之初心,其所以見罪之者至矣。近聞同志中亦有類此者,切須戒勉,乃為無負!孔子云:「
+默而識之,學而不厭」,斯乃深望於同志者也。
+
+與傅生鳳
+甲戌
+
+  祁生傅鳳,志在養親而苦於貧。徐曰仁之為祁也,憫其志,嘗育而教之。及曰仁去祁,
+生乃來京師謁予,遂從予而南。聞予言,若有省,將從事於學。然痛其親之貧且老,其繼母
+弟又瞽而愚,無所資以為養,乃記誦訓詁,學文辭,冀以是於升斗之祿。日夜不息,遂以是
+得危疾,幾不可救。同門之士百計寬譬之,不能已,乃以質於予。予曰:「嘻!若生者亦誠
+可憐者也。生之志誠出於孝親,然已陷於不孝而不之覺矣。若生者亦誠可憐者也!」生聞之
+悚然,來問曰:「家貧親老,而不為祿仕,得為孝乎?」予曰:「不得為孝矣。欲求祿仕而
+至於成疾,以殞其軀,得為孝乎?」生曰:「不得為孝矣。」「殞其軀而欲讀書學文以求祿
+仕,祿仕可得乎?」生曰:「不可得祿仕矣。」曰:「然則爾何以能免於不孝?」於是該然
+泣下,甚悔,且曰:「鳳何如而可以免於不孝?」予曰:「保爾精,毋絕爾生;正爾情,毋
+辱爾親;盡爾職,毋以得失為爾惕;安爾命,毋以外物戕爾性。斯可以免矣。」其父聞其疾
+危,來視,遂欲攜之同歸。予憐鳳之志而不能成也,哀鳳之貧而不能賑也,憫鳳之去而不能
+留也。臨別,書此遺之。
+
+書王天宇卷
+甲戌
+
+  徐曰仁數為予言天宇之為人,予既知之矣。今年春,始與相見於姑蘇,話通宵,益信曰
+仁之言。天宇誠忠信者也,才敏而沉潛者也。於是乎慨然有志於聖賢之學,非豪傑之士能然
+哉!出茲卷,請予言。予不敢虛,則為誦古人之言曰:「聖,誠而已矣。」君子之學以誠身
+。格物致知者,立誠之功也。譬之植焉,誠,其根也;格致,其培壅而灌溉之者也。後之言
+格致者,或異於是矣。不以植根而徒培壅焉、灌溉焉,敝精勞力而不知其終何所成矣。是故
+聞日博而心日外,識益廣而偽益增,涉獵考究之愈詳而所以緣飾其奸者愈深以甚。是其為弊
+亦既可睹矣,顧猶泥其說而莫之察也,獨何歟?今之君子或疑予言之為禪矣,或疑予言之求
+異矣,然吾不敢苟避其說,而內以誣於己,外以誣於人也。非吾天宇之高明,其孰與信之!
+
+書王嘉秀請益卷
+甲戌
+
+  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故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古之人
+所以能見人之善若己有之,見人之不善則惻然若己推而納諸溝中者,亦仁而已矣。今見善而
+妒其勝己,見不善而疾視輕蔑不復比數者,無乃自陷於不仁之甚而弗之覺者邪?夫可欲之謂
+善,人之秉彝,好是懿德,故凡見惡於人者,必其在己有未善也。瑞鳳祥麟,人爭快睹;虎
+狼蛇蠍,見者持挺刃而向之矣。夫虎狼蛇蠍,未必有害人之心,而見之必惡,為其有虎狼蛇
+蠍之形也。今之見惡於人者,雖其自取,未必盡惡,無亦在外者猶有惡之形歟?此不可以不
+自省也。
+  君子之學,為己之學也。為己故必克己,克己則無己。無己者,無我也。世之學者執其
+自私自利之心,而自任以為為己;漭焉入於隳墮斷滅之中,而自任以為無我者,吾見亦多矣
+。嗚呼!自以為有志聖人之學,乃墮於末世佛、老邪僻之見而弗覺,亦可哀也夫!「有一言
+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恕」之一言,最學者所吃緊
+。其在吾子,則猶封病之良藥,宜時時勤服之也。「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夫能
+見不賢而內自省,則躬自厚而薄責於人矣,此遠怨之道也。
+
+書孟源卷
+乙亥
+
+  聖賢之學,坦如大路,但知所從入,苟循循而進,各隨份量,皆有所至。後學厭常喜異
+,往往時入斷蹊曲徑,用力愈勞,去道愈遠。向在滁陽論學,亦懲末俗卑污,未免專就高明
+一路開導引接。蓋矯枉救偏,以拯時弊,不得不然;若終迷陋習者,已無所責。其間亦多興
+起感發之士,一時趨向,皆有可喜。近來又復漸流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使人聞之,甚為
+足憂。雖其人品高下,若與終迷陋習者亦微有間,然究其歸極,相去能幾何哉!
+  孟源伯生復來金陵請益,察其意向,不為無進;而說談之弊,亦或未免,故因其歸而告
+之以此。遂使歸告同志。務相勉於平實簡易之道,庶無負相期雲耳。
+
+書楊思元卷
+乙亥
+
+  楊生思元自廣來學,既而告歸曰:「夫子之教,思元既略聞之。懼不克任,請所以砭其
+疾者而書諸紳。」予曰:「子強明者也,警敏者也。強明者病於矜高,是故亢而不能下;警
+敏者病於淺陋,是故浮而不能實。砭子之疾,其謙默乎!謙則虛,虛則無不容,是故受而不
+溢,德斯聚矣;默則慎,慎則無不密,是故積而愈堅,誠斯立矣。彼少得而自盈者,不知謙
+者也;少見而自炫者,不知默者也。自盈者吾必惡之,自炫者吾必恥之。而人有不我惡者乎
+?有不我恥者乎?故君子之觀人而必自省也。其謙默乎!」
+
+書玄默卷
+乙亥
+
+  玄默志於道矣,而猶有詩文之好,何耶?弈,小技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況君子之求
+道,而可分情於他好乎?孔子曰:「辭達而已矣。」蓋世之為辭章者,莫不以是藉其口,亦
+獨不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乎?德,猶根也;言,猶枝葉也。根之不植,而
+徒以枝葉為者,吾未見其能生也。予別玄默久,友朋得玄默所為詩者,見其辭藻日益以進。
+其在玄默,固所為根盛而枝葉茂者耶?玄默過留都,示予以斯卷,書此而遺之。玄默尚有以
+告我矣。
+
+書顧維賢卷
+辛巳
+
+  維賢以予將遠去,持此卷求書警戒之辭。只此「警戒」二字,便是予所最叮嚀者。今時
+朋友大患不能立志,是以因循懈馳,散漫度日。若立志,則警戒之意當自有不容已。故警戒
+者,立志之輔。能警戒,則學問思辯之功、切磋琢磨之益,將日新又新,沛然莫之能御矣。
+程先生云:「學者為氣所勝、習所奪,只好責志。」又云:「凡為詩文亦喪志。」又言「且
+省外事,但明乎善,惟盡誠心,其文章雖不中,不遠矣。所守不約,氾濫無功。學問之道,
+《四書》中備矣。」後儒之論,未免互有得失。其得者不能出於《四書》之外,失者遂有毫
+釐千里之謬,故莫如專求之《四書》。《四書》之言簡實,苟以忠信進德之心求之,亦自明
+白易見。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覺其臭,則與之俱化。孔子大聖,尚賴「三益
+」之資,致「三損」之戒。吾儕從事於學,顧隨俗同污,不思輔仁之友,欲求致道,恐無是
+理矣。非笑詆毀,聖賢所不免。伊川有涪州之行,孔子尚微服過宋,今日風俗益偷,人心日
+以淪溺,苟欲自立,違俗拂眾,指摘非笑紛然而起,勢所必至;亦多由所養未深,高自標榜
+所至。學者便不當自立門戶,以招謗速毀;亦不當故避非毀,同流合污。維賢溫雅,朋友中
+最為難得,似非微失之弱,恐詆笑之來,不能無動;讒〔一〕為所動,即依阿隱忍,久將淪
+胥以溺。每到此便須反身,痛自切責。為己之志未能堅定,亦便志氣激昂奮發。但知明己之
+善,立己之誠,以求快足乎己,豈暇顧人非笑指摘?故學者只須責自家為己之志未能堅定,
+志苟堅定,則非笑詆毀不足動搖,反皆為砥礪切磋之地矣。今時人多言人之非毀亦當顧恤,
+此皆隨俗習非之久,相沿其說,莫知以為非。不知里許盡是私意,為害不小,不可以不察也
+。
+
+壁帖
+壬午
+
+  守仁鄙劣,無所知識,且在憂病奄奄中,故凡四方同志之辱臨者,皆不敢相見。或不得
+已而相見,亦不敢有所論說,各請歸而求諸孔孟之訓可矣。夫孔孟之訓,昭如日月。凡支離
+決裂,似是而非者,皆異說也。有志於聖人之學者,外孔孟之訓而他求,是捨日月之明而希
+光於螢爝之微也,不亦繆乎!有負遠來之情,聊此以謝。荒迷不次。
+
+書王一為卷
+癸未
+
+  王生一為自惠負芨來學,居數月,皆隨眾參謁,默然未嘗有所請。視其色,津津若有所
+喜然。一日,眾皆退,乃獨復入堂下而請曰:「致知之訓,千聖不傳之秘也,一為既領之矣
+。敢請益。」予曰:「千丈之木,起於膚寸之萌芽。子謂膚寸之外有所益歟,則何以至於千
+丈?子謂膚寸之外有所益歟,則膚寸之外,子將何以益之?」一為躍然起拜曰:「聞教矣。
+」又三月,思其母老於家,告歸省視,因書以與之。
+
+書朱守諧卷
+甲申
+
+  守諧問為學,予曰:「立志而已。」問立志,予曰:「為學而已。」守諧未達。予曰:
+「人之學為聖人也,非有必為聖人之志,雖欲為學,誰為學?有其志矣,而不日用其力以為
+之,雖欲立志,亦烏在其為志乎!故立志者,為學之心也;為學者,立志之事也。譬之弈焉
+,弈者,其事也;『專心致志』者,其心一也;『以為鴻鵠將至』者,其心二也;『惟弈秋
+之為聽』,其事專也;『思援弓繳而射之』,其事分也。」守諧曰:「人之言曰:『知之未
+至,行之不力。』予未有知也,何以能行乎?」予曰:「是非之心,知也,人皆有之。子無
+患其無知,惟患不肯知耳;無患其知之未至,惟患不致其知耳。故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
+。』今執途之人而告之以凡為仁義之事,彼皆能知其為善也;告之以凡為不仁不義之事,彼
+皆能知其為不善也。途之人皆能知之,而子有弗知乎?如知其為善也,致其知為善之知而必
+為之,則知至矣;如知其為不善也,致其知為不善之知而必不為之,則知至矣。知猶水也,
+人心之無不知,猶水之無不就下也;決而行之,無有不就下者。決而行之者,致知之謂也。
+此吾所謂知行合一者也。吾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
+
+書諸陽伯卷〔二〕
+甲申
+
+  妻侄諸陽伯復請學,既告之以格物致知之說矣。他日,復請曰:「致知者,致吾心之良
+知也,是既聞教矣。然天下事物之理無窮,果惟致吾之良知而可盡乎?抑尚有所求於其外也
+乎?」復告之曰:「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天下寧有心外之性?寧有性外之理乎?寧有
+理外之心乎?外心以求理,此告子『義外』之說也。理也者,心之條理也。是理也,發之於
+親則為孝,發之於君則為忠,發之於朋友則為信。千變萬化,至不可窮竭,而莫非發於吾之
+一心。故以端莊靜一為養心,而以學問思辯為窮理者,析心與理而為二矣。若吾之說,則端
+莊靜一亦所以窮理,而學問思辯亦所以養心,非謂養心之時無有所謂理,而窮理之時無有所
+謂心也。此古人之學所以知行並進而收合一之功,後世之學所以分知行為先後,而不免於支
+離之病者也。」曰:「然則朱子所謂如何而為『溫清之節』,如何而為『奉養之宜』者,非
+致知之功乎?」曰:「是所謂知矣,而未可以為致知也。知其如何而為溫清之節,則必實致
+其溫清之功,而後吾之知始至;知其如何而為奉養之宜,則必實致其奉養之力,而後吾之知
+始至。如是乃可以為致知耳。若但空然知之為如何溫清奉養,而遂謂之致知,則孰非致知者
+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孔門不易之教,百
+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
+
+書張思欽卷
+乙酉
+
+  三原張思欽元相將葬其親,卜有日矣,南走數千里而來請銘於予。予之不為文也久矣,
+辭之固,而請弗已,則與之坐而問曰:「子之乞銘於我也,將以圖不朽於其親也,則亦寧非
+孝子之心乎!雖然,子以為孝子之圖不朽於其親也,盡於是而已乎?將猶有進於是者也?夫
+圖之於人也,則曷若圖之於子乎?傳之於其人之口也,則曷若傳之於其子之身乎?故子為賢
+人也,則其父為賢人之父矣;子為聖人也,則其父為聖人之父矣。其與托之於人之言也,孰
+愈夫叔梁紇之名,至今為不朽矣。則亦以仲尼之為子耶?抑亦以他人為之銘耶?」思欽蹙然
+而起,稽顙而後拜曰:「元相非至於夫子之門,則幾失所以圖不朽於其親者矣。」明日,入
+而問聖人之學,則語以格致之說焉;求格致之要,則語之以良知之說焉。思欽躍然而起,拜
+而復稽曰:「元相苟非至於夫子之門,則尚未知有其心,又何以圖不朽於其親乎!請歸葬吾
+親,而來卒業於夫子之門,則庶幾其不朽之圖矣。」
+
+書中天閣勉諸生
+乙酉
+
+  「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諸君之不鄙,每予來
+歸,咸集於此,以問學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間,又不過三四會。一
+別之後,輒復離群索居,不相見者動經年歲。然則豈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薛之暢
+茂條達,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
+,亦須破冗一會於此。務在誘掖獎勸,砥礪切磋,使道德仁義之習日親日近,則世利紛華之
+染亦日遠日疏,所謂「相觀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會之時,尤須虛心遜志,相
+親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為益。或議論未合,要在從容涵育,相感以誠,不得動氣求勝
+,長傲遂非。務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己之長,攻人之短,粗心浮氣,矯以沽名,
+訐以為直,扶勝心而行憤嫉,以圮族敗群為志,則雖日講時習於此,亦無益矣。諸君念之念
+之!
+
+書朱守乾卷
+乙酉
+
+  黃州朱生守乾請學而歸,為書「致良知」三字。夫良知者,即所謂「是非之心,人皆有
+之」,不待學而有,不待慮而得者也。人孰無是良知乎?獨有不能致之耳。自聖人以至於愚
+人,自一人之心,以達於四海之遠,自千古之前以至於萬代之後,無有不同。是良知也者,
+是所謂「天下之大本」也。致是良知而行,則所謂「天下之達道」也,天地以位,萬物以育
+,將富貴貧賤,患難夷狄,無所入而弗自得也矣。
+
+書正憲扇
+乙酉
+
+  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百惡,皆從傲上來。傲則自高自是,不肯屈下人。故為子
+而傲,必不能孝;為弟而傲,必不能弟;為臣而傲,必不能忠。象之不仁,丹朱之不肖,皆
+只是一「傲」字,便結果了一生,做個極惡大罪的人,更無解救得處。汝曹為學,先要除此
+病根,方才有地步可進。「傲」之反為「謙」。「謙」字便是對症之藥。非但是外貌卑遜,
+須是中心恭敬,撙節退讓,常見自己不是,真能虛己受人。故為子而謙,斯能孝;為弟而謙
+,斯能弟;為臣而謙,斯能忠。堯舜之聖,只是謙到至誠處,便是允恭克讓,溫恭允塞也。
+汝曹勉之敬之,其毋若伯魯之簡哉!
+
+書魏師孟卷
+乙酉
+
+  心之良知是謂聖。聖人之學,惟是致此良知而已。自然而致之者,聖人也;勉然而致之
+者,賢人也;自蔽自昧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愚不肖者,雖其蔽昧之極,良知又未嘗
+不存也。苟能致之,即與聖人無異矣。此良知所以為聖愚之同具,而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
+此也。是故致良知之外無學矣。自孔孟既沒,此學失傳幾千百年。賴天之靈,偶復有見,誠
+千古之一快,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每以啟夫同志,無不躍然以喜者,此亦可以驗夫良
+知之同然矣。間有聽之而疑者,則是支離之習沒溺既久,先橫不信之心而然。使能姑置其舊
+見,而平氣以繹吾說,蓋亦未有不恍然而悔悟者也。
+  南昌魏氏兄弟舊學於予,既皆有得於良知之說矣。其季良貴師孟,因其諸兄而來請。其
+資稟甚穎,而意向甚篤,然以偕計北上,不得久從於此。吾雖略以言之而未能悉也,故特書
+此以遣之。
+
+書朱子禮卷
+甲申
+
+  子禮為諸暨宰,問政,陽明子與之言學而不及政。子禮退而省其身,懲己之忿,而因以
+得民之所惡也;窒己之欲,而因以得民之所好也;捨己之利,而因以得民之所趨也;惕己之
+易,而因以得民之所忽也;去己之蠹,而因以得民之所患也;明己之性,而因以得民之所同
+也;三月而政舉。歎曰:「吾乃今知學之可以為政也已!」
+  他日,又見而問學,陽明子與之言政而不及學。子禮退而修其職,平民之所惡,而因以
+懲己之忿也;從民之所好,而因以窒己之欲也;順民之所趨,而因以捨己之利也;警民之所
+忽,而因以惕己之易也;拯民之所患,而因以去己之蠹也;復民之所同,而因以明己之性也
+;期年而化行。歎曰:「吾乃今知政之可以為學也已!」
+  他日,又見而問政與學之要。陽明子曰:「明德、親民,一也。古之人明明德以親其民
+,親民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明明德,體也;親民,用也。而止至善,其要矣。」子禮退而
+求至善之說,炯然見其良知焉,曰:「吾乃今知學所以為政,而政所以為學,皆不外乎良知
+焉。信乎,止至善其要也矣!」
+
+書林司訓卷
+丙戌
+
+  林司訓年七十九矣,走數千里,謁予於越。予憫其既老且貧,愧無以為濟也。嗟乎!昔
+王道之大行也,分田制祿,四民皆有定製。壯者修其孝弟忠信;老者衣帛食肉,不負戴於道
+路;死徒無出鄉;出入相友;疾病相撫持。烏有耄耋之年而猶走衣食於道路者乎!周衰而王
+跡熄,民始有無恆產者。然其時聖學尚明,士雖貧困,猶有固窮之節;里閭族黨,猶知有相
+恤之義。逮其後世,功利之說日浸以盛,不復知有明德親民之實。士皆巧文博詞以飾詐,相
+規以偽,相軋以利,外冠裳而內禽獸,而猶或自以為從事於聖賢之學。如是而欲挽而復之三
+代,嗚呼其難哉!吾為此懼,揭知行合一之說,訂致知格物之謬,思有以正人心,息邪說,
+以求明先聖之學,庶幾君子聞大道之要,小人蒙至治之澤。而曉曉者皆視以為狂惑喪心,詆
+笑訾怒。予亦不自知其力之不足,日擠於顛危;莫之救,以死而不顧也。不亦悲夫!
+  予過彭澤時,嘗憫林之窮,使邑令延為社學師。至是又失其業。于歸也,不能有所資給
+,聊書此以遺之。
+
+書黃夢星卷
+丁亥
+
+  潮有處士黃翁保號坦夫者,其子夢星來越從予學。越去潮數千里,夢星居數月,輒一告
+歸省其父;去二三月輒復來。如是者屢屢。夢星性質溫然,善人也,而甚孝。然稟氣差弱,
+若不任於勞者。竊怪其乃不憚道途之阻遠,而勤苦無已也,因謂之曰:「生既聞吾說,可以
+家居養親而從事矣。奚必往來跋涉若是乎?」夢星跽而言曰:「吾父生長海濱,知慕聖賢之
+道,而無所從求入。既乃獲見吾鄉之薛、楊諸子者,得夫子之學,與聞其說而樂之,乃以責
+夢星曰:『吾衰矣,吾不希汝業舉以干祿。汝但能若數子者,一聞夫子之道焉,吾雖啜粥飲
+水,死填溝壑,無不足也矣。』夢星是以不遠數千里而來從。每歸省,求為三月之留以奉菽
+水,不許;求為逾月之留,亦不許。居未旬日,即已具資糧,戒童僕,促之啟行。夢星涕泣
+以請,則責之曰:『唉!兒女子欲以是為孝我乎?不能黃鵠千里,而思為翼下之雛,徒使吾
+心益自苦。』故亟游夫子之門者,固夢星之本心;然不能久留於親側,而倏往倏來,吾父之
+命,不敢違也,」予曰:「賢哉,處士之為父!孝哉,夢星之為子也!勉之哉!卒成乃父之
+志,斯可矣。」
+  今年四月上旬,其家忽使人來訃雲,處士沒矣。嗚呼惜哉!嗚呼惜哉!聖賢之學,其久
+見棄於世也,不啻如土苴。苟有言論及之,則眾共非笑詆斥,以為怪物。惟世之號稱賢士大
+夫者,乃始或有以之而相講究,然至考其立身行己之實,與其平日家庭之間所以訓督期望其
+子孫者,則又未嘗不汲汲焉惟功利之為務;而所謂聖賢之學者,則徒以資其談論、粉飾文具
+於其外,如是者常十而八九矣。求其誠心一志,實以聖賢之學督教其子,如處士者,可多得
+乎!而今亡矣,豈不惜哉!豈不惜哉!
+  阻遠無由往哭,遙寄一奠,以致吾傷悼之懷,而敘其遣子來學之故若此,以風勵夫世之
+為父兄者;亦因以益勵夢星,使之務底於有成,以無忘乃父之志。
+
+校勘記
+
+  〔一〕 讒,當為「才」字之訛。
+  〔二〕 「陽」字下奪「伯」字,據內文及卷二十四外集六同題內文改。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三 外集四
+序
+羅履素詩集序
+壬戌
+
+  履素先生詩一帙,為篇二百有奇,浙大參羅公某以授陽明子某而告之曰:「是吾祖之作
+也。今詩文之傳,皆其崇高顯赫者也。吾祖隱於草野,其所存要無愧於古人,然世未有知之
+者,而所為詩文又皆淪落止是,某將梓而傳焉。懼人之以我為僭也,吾子以為奚若?」某曰
+:「無傷也。孝子仁孫之於其父祖,雖其服玩嗜好之微,猶將謹守而弗忍廢,況乎詩文,其
+精神心術之所寓,有足以發聞於後者哉!夫先祖有美而弗傳,是弗仁也,夫孰得而議之!蓋
+昔者夫子之取於詩也,非必其皆有聞於天下,彰彰然明著者而後取之;《滄浪之歌》采之孺
+子,《萍實》之謠得諸兒童,夫固若是其寬博也。然至於今,其傳者不過數語而止,則亦豈
+必其多之貴哉?今詩文之傳則誠富矣,使有刪述者而去取之,其合於道也,能幾?履素之作
+,吾誠不足以知之,顧亦豈無一言之合於道乎?夫有一言之合於道,是於其世也,亦有一言
+之訓矣,又況其不止於是也,而又奚為其不可以傳哉?吾觀大參公之治吾浙,寬而不縱,仁
+而有勇,溫文蘊籍;居然稠眾之中,固疑其先必有以開之者。乃今觀履素之作,而後知其所
+從來者之遠也。世之君子,苟未知大參公之所自,吾請觀於履素之作;苟未知履素之賢,吾
+請觀於大參公之賢,無疑矣。然則是集也,固羅氏之文獻系焉,其又可以無傳乎哉?」大參
+公起拜曰:「某固將以為羅氏之書也,請遂以吾子之言序之。」大參公名鑒,字某,由進士
+累今官。有厚德長才,嚮用未艾。大參之父某,亦起家進士而以文學政事顯。羅氏之文獻,
+於此益為有證雲。
+
+兩浙觀風詩序
+壬戌
+
+  《兩浙觀風詩》者,浙之士夫為歛憲陳公而作也。古者天子巡狩而至諸侯之國,則命太
+師陳詩,以觀民風。其後巡狩廢而陳詩亡。春秋之時,列國之君大夫相與盟會問遣,猶各賦
+詩以言己志而相祝頌。今觀風之作,蓋亦祝頌意也。王者之巡狩,不獨陳詩觀風而已。其始
+至方岳之下,則望秩於山川,朝見茲土之諸侯,同律歷禮樂制度衣服納價,以觀民之好惡;
+就見百年者而問得失,賞有功,罰有罪。蓋所以布王政而興治功,其事亦大矣哉!漢之直指
+、循行,唐、宋之觀察、廉訪、採訪之屬,及今之按察,雖皆謂之觀風,而其實代天子以
+行巡狩之事。故觀風,王者事也。
+  陳公起家名進士,自秋官郎擢歛浙臬,執操縱予奪生死榮辱之柄,而代天子觀風於一方
+,其亦榮且重哉!吁,亦難矣!公之始至吾浙,適歲之旱,民不聊生。饑者仰而待哺,懸者
+呼而望解;病者呻,郁者怨;不得其平者鳴;弱者、強者、蹶者、嚙者,梗而孽者、狡而竊
+者,乘間投隙,沓至而環起。當是之時而公無以處之,吾見其危且殆也。賴公之才,明知神
+武,不震不激,撫柔摩剔,以克有濟。期月之間,而饑者飽,懸者解,呻者歌,怨者樂,不
+平者申;蹶者起,嚙者馴,孽者順,竊者靖;滌蕩剖刷而率以無事。於是乎修廢舉墜,問民
+之疾苦而休息之,勞農勸學,以興教化。然後上會稽,登天姥,人雁蕩,陟金娥,覽觀江山
+之形勝,慨然太息!吊子胥之忠誼,禮嚴光之高節;希遐躅於隆龐,把流風於彷彿;固亦大
+丈夫得志行道之一樂哉!然公之始,其憂民之憂也,亦既無所不至矣。公唯憂民之憂,是以
+民亦樂公之樂,而相與歡欣鼓舞以頌公德。然則今日觀風之作,豈獨見吾人之厚公,抑以見
+公之厚於吾人也。雖然,公之憂民之憂,其惠澤則既無日而可忘矣;民之樂公之樂,其愛慕
+亦既與日而俱深矣。以公之才器,天子其能久容於外乎?則公固有時而去也。然則其可樂者
+能幾?而可憂者終誰任之?則夫今日觀風之作,又不徒以頌公之厚於吾人,將遂因公而致望
+於繼公者亦如公焉。則公雖去,而所以憂其民者,尚亦永有所托而因以不墜也。
+
+山東鄉試錄序
+甲子
+
+  山東,古齊、魯、宋、衛之地,而吾夫子之鄉也。嘗讀夫子《家語》,其門人高弟,大
+抵皆出於齊、魯、宋、衛之葉,固願一至其地,以觀其山川之靈秀奇特,將必有如古人者生
+其間,而吾無從得之也。今年為弘治甲子,天下當復大比。山東巡按監察御史陸偁輩以禮與
+幣來請守仁為考試官。故事,司考校者惟務得人,初不限以職任;其後三四十年來,始皆一
+用學職,遂致應名取具,事歸外簾,而糊名易書之意微。自頃言者頗以為不便,大臣上其議
+。天子曰:「然,其如故事。」於是聘禮考校,盡如國初之舊,而守仁得以部屬來典試事於
+茲土,雖非其人,寧不自慶其遭際!又況夫子之鄉,固其平日所願一至焉者;而乃得以盡觀
+其所謂賢士者之文而考校之,豈非平生之大幸歟!雖然,亦竊有大懼焉。夫委重於考校,將
+以求才也。求才而心有不盡,是不忠也;心之盡矣,而真才之弗得,是弗明也。不忠之責,
+吾知盡吾心爾矣;不明之罪,吾終且奈何哉!蓋昔者夫子之時,及門之士嘗三千矣,身通六
+藝者七十餘人;其尤卓然而顯者,德行言語則有顏、閔、予、賜之徒,政事文學則有由、求
+、游、夏之屬。今所取士,其始拔自提學副使陳某者蓋三千有奇,而得千有四百,既而試之
+,得七十有五人焉。嗚呼!是三千有奇者,皆其夫子鄉人之後進而獲游於門牆者乎?是七十
+有五人者,其皆身通六藝者乎?夫今之山東,猶古之山東也,雖今之不逮於古,顧亦寧無一
+二人如昔賢者?而今之所取苟不與焉,豈非司考校者不明之罪歟?雖然,某於諸士亦願有言
+者。夫有其人而弗取,是誠司考校者不明之罪矣。司考校者以是求之,以是取之,而諸士之
+中苟無其人焉以應其求,以不負其所取,是亦諸士者之恥也。雖然,予豈敢謂果無其人哉!
+夫子嘗曰:「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
+是。」夫為夫子之鄉人,荀未能如昔人焉,而不恥不若,又不知所以自勉,是自暴自棄也,
+其名曰不肖。夫不肖之與不明,其相去何遠乎,然則司考校者之與諸士,亦均有責焉耳矣。
+嗟夫!司考校者之責,自今不能以無懼,而不可以有為矣。若夫諸士之責,其不聽者猶可以
+自勉,而又懼其或以自畫也。諸士無亦曰吾其勖哉,無使司考校者終不免於不明也。斯無愧
+於是舉,無愧於夫子之鄉人也矣。是舉也,某某同事於考校,而御史偁實司監臨,某某司提
+調,某某司監試,某某某又相與翊贊防範於外,皆與有勞焉,不可以不書。自余百執事,則
+已具列於錄矣。
+
+  附山東鄉試錄
+
+四書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
+  (編者註:本錄原列為隆慶刊本卷三十一下,然非皆陽明之作,今移置於本卷,附於陽
+明序文後。)
+  負大臣之名,盡大臣之道者也。夫大臣之所以為大臣,正以能盡其道焉耳;不然,何以
+稱其名哉?昔吾夫子因季子然之問以由、求可為大臣,而告之以為大臣之道,未易舉也;大
+臣之名,可輕許乎?彼其居於廟堂之上,而為天子之股肱,處於輔弼之任,而為群僚之表帥
+者,大臣也;夫所謂大臣也者,豈徒以其崇高貴重,而有異於群臣已乎?豈亦可以奔走承順
+,而無異於群臣已乎?必其於事君也,經德不回,而凡所以啟其君之善心者,一皆仁義之言
+,守正不撓,而凡所以格其君之非心者,莫非堯、舜之道,不阿意順旨,以承君之欲也;必
+繩愆糾繆,以引君於道也。夫以道事君如此,使其為之君者,於吾仁義之言說,而弗繹焉,
+則是志有不行矣。其可拙身以信道乎?於吾堯、舜之道,從而弗改焉,則是諫有不聽矣;其
+可枉道以徇人乎?殆必奉身而退,以立其節,雖萬鐘有弗屑也;固將見機而作,以全其守,
+雖終日有弗能也。是則以道事君,則能不枉其道,不可則止,則能不辱其身,所謂大臣者,
+蓋如此,而豈由、求之所能及哉?嘗觀夫子許由、求二子以為國,則亦大臣之才也;已而於
+此,獨不以大臣許之者,豈獨以陰折季氏之心?誠以古之大臣,進以禮,退以義,而二子之
+於季氏,既不能正,又不能去焉,則亦徒有大臣之才,而無其節,是以不免為才之所使耳。
+雖然,比之羈縻於爵祿而不知止者,不既有間矣乎!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
+
+  盡持敬之功,端《九經》之本,夫修身為《九經》之本也,使非內外動靜之一於敬焉,
+則身亦何事而修哉?昔吾夫子告哀公之問政,而及於此,若曰:《九經》莫重於修身,修身
+惟在於主敬;誠使內志靜專,而罔有錯雜之私,中心明潔,而不以人欲自蔽,則內極其精一
+矣;冠冕佩玉,而穆然容止之端嚴,垂紳正笏,而儼然威儀之整肅,則外極其檢束矣;又必
+克己私以復禮,而所行皆中夫節,不但存之靜也,遏人欲於方萌,而所由不睽於禮,尤必察
+之於動也;是則所謂盡持敬之功者,如此,而亦何莫而非所以修身哉?誠以不一其內,則無
+以制其外;不齊其外,則無以養其中;修身之道未備也。靜而不存,固無以立其本,動而不
+察,又無以勝其私;修身之道未盡也。今焉制其精一於內,而極其檢束於外,則是內外交養
+,而身無不修矣。行必以禮,而不戾其所存,動必以正,而不失其所養,則是動靜不違,而
+身無不修矣。是則所謂端《九經》之本者,如此,而亦何莫而不本於持敬哉?大抵《九經》
+之序,以身為本,而聖學之要,以敬為先,能修身以敬,則篤恭而天下平矣。是蓋堯、舜之
+道,夫子舉之以告哀公,正欲以興唐、虞之治於春秋,而子思以繼大舜、文、武、周公之後
+者,亦以明其所傳之一致耳。後世有能舉而行之,則二帝、三王之治,豈外是哉!斯固子思
+之意也。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
+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
+
+  聖人各有憂民之念,而同其任責之心。夫聖人之憂民,其心一而已矣。所以憂之者,雖
+各以其職,而其任之於己也,曷嘗有不同哉?昔孟子論禹、稷之急於救民,而原其心以為大
+禹之平水土也,雖其所施,無非決川距海之功,而民可免於昏墊矣;然其汲汲之心,以為天
+下若是其廣也,吾之足跡既有所未到之地,則夫水之未治者,亦必有之矣;水之氾濫,既有
+所不免之地,則夫民之遭溺者,亦容有之矣;夫民之陷溺,由水之未治也,吾任治水之責,
+使水有不治,以溺吾民,是水之溺民,即吾之溺民也;民之溺於水,實吾之溺之也,吾其救
+之,可不急乎?後稷之教稼穡也,雖其所為無非播時百谷之事,而民可免於阻饑矣;然其遑
+遑之心,以為萬民若是其眾也,吾之稼穡,固未能人人而面誨矣,能保其無不知者乎?民之
+樹藝,即未能人人而必知矣,能保其無不饑者乎?夫民之有饑,由谷之未播也,吾任播谷之
+責,使谷有未播以饑吾民,是饑之厄民,即吾之厄民也,民之饑於食,實吾之饑之也,吾其
+拯之,可以緩乎?夫禹、稷之心,其急於救民蓋如此,此其所以雖當治平之世,三過其門而
+不入也歟!雖然,急於救民者,固聖賢憂世之本心,而安於自守者,又君子持己之常道,是
+以顏子之不改其樂,而孟子以為同道於禹、稷者,誠以禹、稷、顏子莫非素其位而行耳。後
+世各徇一偏之見,而仕者以趨時為通達,隱者以忘世為高尚,此其所以進不能憂禹、稷之憂
+,而退不能樂顏子之樂也歟!
+易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
+
+  大人於天,默契其未然者,奉行其已然者。夫大人與天,一而已矣;然則默契而奉行之
+者,豈有先後之間哉?昔《文隊》申《乾》九五爻義而及此意,謂大人之於天,形雖不同,
+道則無異。自其先於天者言之,時之未至,而道隱於無,天未有為也;大人則先天而為之,
+蓋必經綸以造其端,而心之所欲,暗與道符,裁成以創其始,而意之所為,默與道契;如五
+典未有也,自我立之,而與天之所敘者,有吻合焉;五禮未制也,以義起之,而與天之所秩
+者,無差殊焉;天何嘗與之違乎?以其後於天者言之,時之既至,而理顯於有,天已有為也
+,大人則後天而奉之,蓋必窮神以繼其志,而理之固有者,只承之而不悖;知化以述其事,
+而理之當行者,欽若之而不違;如天敘有典也,立為政教以道之,五典自我而敦矣;天秩有
+禮也,制為品節以齊之,五禮自我而庸矣;我何嘗違於天乎」是則先天不違,大人即天也;
+後天奉天,天即大人也;大人與天,其可以二視之哉?此九五所以為天下之利見也歟?大抵
+道無天人之別,在天則為天道,在人則為人道,其分雖殊,其理則一也。眾人牿於形體,知
+有其分,而不知有其理,始與天地不相似耳。惟聖人純於義理,而無人欲之私。其禮即天地
+之體,其心即天地之心,而其所以為之者,莫非天地之所為也;故曰:「循理則與天為一。
+」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
+  天地顯自然之數,聖人法之以作經焉。甚矣!經不徒作也。天地不顯自然之數,則聖人
+何由而法之以作經哉?《大傳》言卜筮而推原聖人作《易》之由,其意蓋謂《易》之用也不
+外乎卜筮,而《易》之作也則法乎圖書。是故通於天者河也,伏羲之時,天降其祥,龍馬負
+圖而出,其數則以五生數統五成數而同居其方,是為數之體焉。中於地者洛也,大禹之時,
+地呈其瑞,神龜載書而出,其數則以五奇數統四偶數而各居其所,是為數之用焉。圖書出矣
+,聖人若何而則之?彼伏羲則圖以畫卦,虛五與十者,太極也;積二十之奇,而合二十之偶
+,以一二三四而為六七八九,則儀象之體立矣;析四方之合以為乾、坤、坎、離、補四隅之
+空以為況、震、巽、艮,則八卦之位定矣。是其變化無窮之妙,何莫而不本於圖乎?大禹則
+書以敘疇,實其中五者,皇極也;一五行而二五事,三八政而四五紀,第於前者,有序而不
+亂也;六三德而七稽疑,八庶征而九福極,列於後者,有條而不紊也。是其先後不易之序,
+何莫而不本於書乎?吁!聖人之作《易》,其原出於天者如此,而卜筮之用所以行也歟!大
+抵《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裡,但伏羲先得乎圖以畫卦。無所待於書
+;大禹獨得乎書以敘疇,不必考於圖耳。若究而言之,則書固可以為《易》,而圖亦可以作
+《范》,又安知圖之不為書,書之不為圖哉?噫!理之分殊。非深於造化者其孰能知之?
+書
+王懋昭大德建中於民以義制事以禮
+制心垂裕後昆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
+
+  大臣告君,即勉其修君道以貽諸後,必證以隆師道而成其功。夫君道之修,未有不隆師
+道而能致者也;大臣之論如此,其亦善於告君者哉!吾想其意,若謂新德固所以屬人心,而
+建中斯可以盡君道,吾王其必勸顧諟之功,以明其德,求此中之全體,而自我建之,以為斯
+民之極也;操日躋之敬,以明夫善,盡此中之妙用,而自我立之,以為天下之準也。然中果
+何自而建邪?彼中見於事,必制以吾心之裁製,使動無不宜,而後其用行矣;中存於心,必
+制以此理之節文,使靜無不正,而後其體立矣;若是,則豈特可以建中於民而已邪?本支百
+世,皆得以承懿範節於無窮,而建中之用,綽乎其有餘裕矣。子孫千億,鹹得以仰遺矩於不
+墜,而建中之推,恢乎其有餘地焉。然是道也,非學無以致之。蓋古人之言,以為傳道者師
+之責,人君苟能以虛受人,無所拂逆,則道得於己,可以為建極之本,而王者之業,益以昌
+大矣;考德者師之任,人君果能願安承教,無所建拒,則德成於身,足以為立准之地,而王
+者之基,日以開拓矣。是則君道修,而後其及遠;師道立,而後其功成;吾王其可以不勉於
+是哉!抑嘗反覆仲虺此章之旨,懋德建中,允執厥中之餘緒也;制心制事,制外養中之遺法
+也;至於「能自得師」之一語,是又心學之格言,帝王之大法。則仲虺之學,其得於堯、舜
+之所授受者深矣!孟子敘道統之傳,而謂伊尹、萊朱為見而知者,而說者以萊朱為仲虺,其
+信然哉!
+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
+
+  大臣勉賢王之為治,惟在嚴以遠小人,而專於任君子也。蓋君子小人之用,捨天下之治
+忽系焉,人君立政,可不嚴於彼專於此哉?周公以是而告成王,意豈不曰,立政固在於用人
+,而非人適所以亂政?彼吉士之不可捨,而憸人之不可用,蓋自昔而然矣。繼今以立政,而
+使凡所以治其民者不致苟且而因循,則其施為之詳,固非一人所能任也,而將何所取乎?繼
+此以立政,而使凡所謂事與法者,不致懈怠而廢弛,則其料理之煩,亦非獨力所能舉也,而
+將何所用乎?必其於憸人也,去之而勿任;於吉士也,任之而勿疑;然後政無不立矣。蓋所
+謂憸人者,行偽而堅,而有以飾其詐,言非而辯,而有以亂其真者也,不有以遠之,將以妨
+吾之政矣;必也嚴防以塞其幸入之路,慎選以杜其躁進之門,勿使得以戕吾民,壞吾事,而
+撓吾法焉。所謂吉士者,守恆常之德,而利害不能怵,抱貞吉之操,而事變不能搖者也,不
+有以任之,無以成吾之治矣;必也,推誠信而彼此之不疑,隆委託而始終之無間,務使得以
+安吾民,濟吾事,而平吾法焉。吁!嚴以去之,則小人無以投其釁;專以任之,則君子有以
+成其功;國家之治也,其以是歟!抑考之於《書》,禹、益、伊、傅、周、召之告君至君子
+小人之際,每致意焉。蓋君德之隆替,世道之升降,其原皆出於此,非細故也。秦、漢以下
+,論列之臣,鮮知此義,惟諸葛孔明之言曰:「親君子遠小人,先漢所以興隆也。」其意獨
+與此合,故論者以為三代之遺才雲。
+詩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
+  戍者自言勞之未息,由患之未息也。夫獫狁之患,不可以不備,則戍役之勞,自有所不
+免矣。王者於遣戍之時,而代為之言若此,所謂「敘其情而風之以義」者歟!此詩之意,蓋
+謂人固有不能忘之情,然亦有不容己之義;彼休息之樂,吾豈獨無其情乎?啟居之安,吾寧
+獨無其念乎?誠以王命出戍,則此身既已屬之軍旅,而勢不容於自便耳。是以侷促行伍之間
+,奔走風塵之下,師出以律而號令之嚴,其敢違,軍法有常,而更代之期何敢後?則吾雖有
+休息之情,而固所不暇矣;雖懷啟居之念,而亦所不遑矣。然此豈上人之故欲困我乎?豈吾
+君之必欲勞我乎?誠以獫狁猾夏,則是舉本以衛夫生靈,而義不容於自已耳。彼其侵擾疆場
+之患雖亦靡常,而憑陵中國之心實不可長,使或得肆猖獗,則腥膻之憂,豈獨在於廊廟?如
+其乘間竊發,則塗炭之苦,遂將及於吾民。是我之不遑休息者,無非保義室家,而獫狁之是
+備也;我之不暇啟居者,無非靖安中國,而外寇之是防也。吁!敘其勤苦悲傷之情,而風以
+敵愾勤王之義,周王以是而遣戍役,此其所以勞而不怨也歟!大抵人君之為國,好戰則亡,
+忘戰則危,故用兵雖非先王之得已,而即戎之訓亦有所不敢後也。觀此詩之遣戍,不獨以見
+周王重於役民,憫惻哀憐不容已之至情,而亦可以見周之防禦獫狁於平日者,蓋亦無所不至
+;故獫狁之在三代,終不得以大肆其荼毒。後世無事懈弛,有事則張惶,戎之不靖也,有由
+然哉!
+孔曼且碩萬民是若
+
+  新廟制以順人心,詩人之頌魯侯也。夫人君之舉動,當以民心為心也,魯侯修廟而有以
+順乎民焉,詩人得不頌而美之乎?魯人美僖公之修廟而作是詩及此,謂夫我公之修廟也、材
+木盡來、甫之良,經畫殫奚斯之慮;意以卑宮之儉,可以自奉,而非致孝乎鬼神,則新廟之
+作,雖甚曼焉,亦所宜矣;茅茨之陋,可以自處,而非敬事其先祖,則新廟之修,雖甚碩焉
+,亦非過矣;是以向之卑者,今焉增之使高,而體制極其巍峨,蓋斯革斯飛,孔曼而長也;
+向之隘者,今焉拓之使廣,而規模極其弘遠,蓋閒如奕如,且碩而大也。然廟制之極美者,
+豈獨以竭我公之孝思?實所以從萬民之仰望。蓋以周公皇祖,德洽下民,而廟之弗稱,固其
+所願改作也;今之孔曼,亦惟民之所欲是從耳。澤流後世,而廟之弗緝,固其所願修治也。
+今之孔碩,亦惟吾民之所願是順耳。是以向之有憾於弗稱者,今皆翕然而快睹,莫不以為廟
+之曼者宜也,非過也;向之致怨於弗緝者,今皆欣然而滿望,莫不以為廟之碩者,非過也,
+宜也。吁!廟制修於上,而民心順於下,則其舉事之善,於此可見,而魯公之賢,亦可想矣
+。抑考魯之先君,自伯禽以下,所以懷養其民人者,無非仁愛忠厚之道,而周公之功德,尤
+有以衣被而漸漬之,是以其民久而不忘,雖一廟之修,亦必本其先世之澤而頌禱焉;降及秦
+、漢干戈之際,尚能不廢弦誦,守禮義,為主死節,而漢高不敢加兵。聖人之澤,其遠矣哉
+!
+春秋
+楚子入陳(宣公十一年)楚子圍鄭
+晉荀林父帥師及楚子戰於訑晉師
+敗績 楚子滅蕭
+晉人宋人衛人曹人同盟於清丘
+(俱宣公十二年)
+  外兵順,而伯國自褻其威,既可貶;外兵黷,而伯國徒御以信,尤可譏;此楚以爭伯為
+心,而晉失待之之道,《春秋》所以兩示其法也。自夫晉景無制中夏之略,而後楚莊有窺北
+方之圖,始焉縣陳,以討罪也,而征舒就戮;繼焉入鄭,以貳己也,而潘王遂盟;一則討晉
+之所未討,一則平鄭之所欲平,是雖未免以力假仁,然其義則公,其辭則順矣。晉欲強之,
+必修德以俟,觀釁而動,斯可也,顧乃興無名之師,而師之以林父,楚子退師矣,而猶欲與
+之戰,先縠違命矣,而不能行其辟;遂致邲晉戰既北,而晉遂不支。則是主晉之師者,林父
+也,棄晉之師者,林父也,責安所逃乎?《春秋》於陳書入於鄭書圍者,所以滅楚之罪,而
+於邲之戰,由獨書林父以主之,用以示失律喪師之戒也,自夫晉人之威既褻,而後楚人之勢
+益張,伐蕭不已,而圍其城,圍蕭不已,而潰其眾,以吞噬小國之威,為恐動中華之計,是
+其不能以禮制心,而其志已盈,其兵已黷矣。晉欲御之,必信任仁賢,修明政事,斯可也;
+顧乃為清丘之盟,而主之以先縠,不能強幹為善,而徒刑牲歃血之是崇;不能屈於群策,而
+徒要質鬼神之是務;故其盟亦隨敗,而晉卒不競,則是主斯盟者,喪師之縠也,同斯盟者,
+列國之卿也,責安所歸乎?《春秋》不稱蕭潰,特以滅書者,所以斷楚之罪;而清丘之盟,
+則類貶列卿,而人之用以示謀國失職之戒也。吁!楚莊之假仁,晉景之失策,不待言說,而
+居然於書法見之,此《春秋》之所以為化工歟!抑又論之:仗義執言,桓、文之所以制中夏
+者也;晉主夏盟,雖世守是道,猶不免為三王之罪人,而又並其先人之家法而棄之,顧汲汲
+於會狄伐鄭,而以討陳遺楚,使楚得風示諸侯於辰陵,則是時也,雖邲之戰不敗,清丘之盟
+不渝,而大勢固已屬之楚矣。嗚呼!孔子沐浴之請,不用於哀公而魯替;董公縞素之說,見
+用於高帝而漢興,愚於是而重有感也。
+
+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吳
+
+  (昭公五年)
+  《春秋》紀外兵而特進夫遠人,以事有可善,而類無可絕也。蓋君子與人為善,而世類
+之論,亦所不廢也;然則徐、越從楚伐吳,而《春秋》進之者,非以此哉!慨夫慶封就戮,
+楚已見銜於吳東,鄙告入,吳復致怨於楚至,是楚子內摟諸侯外連徐、越,而有伐吳之役。
+然何以見其事有可善邪?蓋慶封之惡,齊之罪人也;吳子納而處之,是為崇惡,楚子執而戮
+之,是為討罪,彼曲此直,公論已昭於當時矣。夫何吳子違義舉兵,困三邑之民,報朱方之
+憾,豈非狄道哉?楚子率諸侯以伐之,聲崇惡之過,問違義之由,是乃以有名而討無名,以
+無罪而討有罪也,揆之彼善於此之義,固有可善者矣。又何以見其類無可絕邪?蓋徐、越之
+夷,夏之變於夷者也,徐本伯益之後,越本大禹之後,元德顯功,先世嘗通於周室矣,惟其
+後人瀆禮稱王,甘心於僭偽,得罪於典常,故為狄道耳。君子正王法以黜之,上雖不使與中
+國等,下亦不使與夷狄均,蓋以後人之僭偽,固法所不貸,而先世之功德,亦義所不泯也;
+揆之賞延於世之典,殆非可絕者歟!夫事既有可善,類又無可絕,故越始見經,而與徐皆得
+稱人,聖人以為楚之是伐,比吳為善,其從之者,又皆聖賢之後,則進而稱人可也。《春秋
+》之慎於絕人也如是。夫抑論吳、楚,在《春秋》亦徐、越而已矣。吳以泰伯之後而稱王,
+楚以祝融之後而稱王,故《春秋》亦以待徐、越者待之,猾夏則舉號,慕義則稱人,及其浸
+與盟會,亦止於稱子,曾不得以本爵通焉;蓋待之雖恕,而其法固未始不嚴也。然則僭偽者
+,其能逃於《春秋》之斧鉞邪!
+
+禮記君子慎其所以與人者
+
+  君子之所謹者,交接之道也。夫君子之與人交接,必有其道矣,於此而不謹,烏能以無
+失哉!記禮器者,其旨若曰:「觀禮樂而知夫治亂之由。」故君子必慎夫交接之具。君子之
+與人交接也,不有禮乎?而禮豈必玉帛之交錯?凡事得其序者皆是也,禮之得失,人之得失
+所由見,是禮在所當慎矣。不有樂乎?而樂豈必鐘鼓之鏗鏘?凡物得其和者皆是也,樂之邪
+正,人之邪正所從著,是樂在所當慎矣。君子於和序之德,固嘗慎之於幽獨之地,而於接人
+之際,又和序之德所從見也,其能以無慎乎?君子於禮樂之道,固嘗謹之於製作之大,而於
+與人之時,亦禮樂之道所由寓也,其可以不謹乎?故其與人交接也,一舉動之微,若可忽矣
+,而必競競焉常致其檢束,務有以比於禮而比於樂;其與人酬酢也,一語默之細,若可易矣
+,而必業業焉恆存夫戒謹,務有以得其序而得其和,所與者鄉邦之賤上,而其笑語率獲,肅
+然大賓,是接也,況其所與之尊貴乎?所對者,閭閻之匹夫,而其威儀卒度,嚴乎大祭,是
+承也,況其所對之嚴憚乎?君子之慎其所以與人者如此,此其所以動容周旋,必中夫禮樂,
+而無失色於人也歟!抑論禮樂者,與人交接之具,慎獨者,與人交接之本也。君子戒慎於不
+睹不聞,省察於莫見莫顯,使其存於中者,無非中正和樂之道,故其接於物者,自無過與不
+及之差。昔之君子,乃有朝會聘享之時,至於失禮而不自覺者,由其無慎獨之功,是以陽欲
+掩之,而卒不可掩焉耳。故君子而欲慎其所以與人,必先慎獨而後可。
+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
+
+  內感而外必應,上感而下必應。夫君之於民,猶心之於身也;雖其內外上下之不同,而
+感應之理何嘗有異乎?昔聖人之意,謂夫民以君為心也,君以民為體也,體而必從夫心,則
+民亦必從夫君矣。彼其心具於內,而體具於外,內外之異勢,若不相蒙矣;然心惟無好則已
+,一有所好,而身之從之也,自有不期然而然。如心好夫采色,則目必安夫采色;心好夫聲
+音,則耳必安夫聲音;心而好夫逸樂,則四肢亦惟逸樂之是安矣;發於心而慊於己,有不勉
+而能之道也;動於中而應於外,有不言而喻之妙也。是何也?心者身之主,心好於內,而體
+從於外,斯亦理之必然歟!若夫君之於民,亦何以異於是?彼其君居於上,而民居於下,上
+下之異分,若不相關矣;然君惟無好則已,一有所好,而民之欲之也,亦有不期然而然,如
+君好夫仁,則民莫不欲夫仁,君好夫義,則民莫不欲夫義,君而好夫暴亂,則民亦惟暴亂之
+是欲矣;倡於此而和於彼,有不令而行之機也;出乎身而加乎民,有不疾而速之化也。是何
+也?君者民之主,君好於上,而民從於下,固亦理之必然歟!是則內外上下本同一體,而此
+感彼應,自同一機,人君之於民也,而可不慎其所以感之邪?抑論之,身固必從乎心矣;民
+固必從乎君矣;抑孰知心之存亡,有繫於身,而君之存亡,有繫於民乎?為人君者,但知下
+之必從夫上,而不知上之存亡有繫於下,則將恣己徇欲,惟意所為,而亦何所忌憚乎?故夫
+子於下文必繼之曰:「君以民存,亦以民亡。」噫,可懼乎!
+論人君之心惟在所養
+
+  人君之心,顧其所以養之者何如耳?養之以善,則進於高明,而心日以智;養之以惡,
+則流於污下,而心日以愚;故夫人君之所以養其心者,不可以不慎也。天下之物,未有不得
+其養而能生者,雖草木之微,亦必有雨露之滋,寒暖之劑,而後得以遂其暢茂條達;而況於
+人君之心,天地民物之主也,禮樂刑政教化之所自出也,非至公無以絕天下之私;非至正無
+以息天下之邪;非至善無以化天下之惡;而非其心之智焉,則又無以察其公私之異,識其邪
+正之歸,辯其善惡之分,而君心之智否,則固繫於其所以養之者也,而可以不慎乎哉?君心
+之智,在於君子之養之以善也;君心之愚,在於小人之養之以惡也;然而君子小人之分,亦
+難乎其為辯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堯、舜之相授受而所以叮嚀反覆者,亦維以是;則夫
+人君之心,亦難乎其為養矣。而人君一身,所以投間抵隙而攻之者,環於四面,則夫君心之
+養,固又難乎其無間矣。是故必有匡直輔翼之道,而後能以養其心;必有洞察機微之明,而
+後能以養其心;必有篤確精專之誠,而後能以養其心;斯固公私之所由異,邪正之所從分,
+善惡之所自判,而君心智愚之關也。世之人君,孰不欲其心之公乎?然而每失之於邪也;孰
+不欲其心之善乎?然而每失之於惡也;是何也?無君子之養也。養之以君子,而不能不間之
+以小人也,則亦無惑乎其心之不智矣。昔者太甲顛覆典刑,而卒能處仁遷義,為有商之令主
+,則以有伊尹之聖以養之,成王孺子襁褓,而卒能只勤於德,為成周之盛王,則以有周公之
+聖以養之;桀、紂之心,夫豈不知仁義之為美,而卒不免於荒淫敗度,則其所以養之者,惡
+來、飛廉之徒也。嗚呼!是亦可以知所養矣。人雖至愚也,亦寧無善心之萌?雖其賢智也,
+亦寧無噁心之萌?於其善心之萌也,而有賢人君子擴充培植於其間,則善將無所不至,而心
+日以智矣;於其噁心之萌也,而有小夫憸人引誘逢迎於其側,則惡亦無所不至,而心日以愚
+矣。故夫人君而不欲其心之智焉,斯已矣;苟欲其心之智,則賢人君子之養,固不可一日而
+缺也。何則?人君之心,不公則私,不正則邪,不善則惡,不賢人君子之是與,則小夫憸人
+之是狎,固未有漠然中立而兩無所在者。一失其所養,則流於私,而心之智蕩矣。入於邪,
+而心之智惑矣;溺於惡,而心之智亡矣;而何能免於庸患之歸乎?夫惟有賢人君子以為之養
+,則義理之學,足以克其私心也;剛大之氣,足以消其邪心也;正直之論,足以去其噁心也
+;擴其公而使之日益大,扶其正而使之日益強,作其善而使之日益新,夫是之謂匡直輔翼之
+道,而所以養其心者有所賴。然而柔媚者近於純良,而兇憸者類於剛直,故士有正而見斥,
+人有憸而獲進,而卒無以得其匡直輔翼之資,於是乎慎釋而明辯,必使居於前後左右者無非
+賢人君子,而不得有所混淆於其間,夫是之謂洞察幾微之明,而所以養其心者無所惑。然而
+梗直者難從,而諂諛者易入也;拂忤者難合,而阿順者易親也;則是君子之養未幾,而小人
+之養已隨;養之以善者方退,而養之以惡者已入。故夫人君之於賢士君子,必信之篤,而小
+人不得以間;任之專,而邪佞不得以阻;並心悉慮,惟匡直輔翼之是資焉,夫是之謂篤確專
+一之誠;而所以養其心者,不至於有鴻鵠之分,不至於有一暴十寒之間,夫然後起居動息,
+無非賢士君子之與處,而所謂養之以善矣。夫然後私者克而心無不公矣;邪者消而心無不正
+矣,惡者去而心無不善矣;公則無不明,正則無不達,善則無不通,而心無不智矣夫然後可
+以絕天下之私,可以息天下之邪,可以化天下之惡,可以興禮樂修教化,而為天地民物之主
+矣;而此何莫而不在於其所養邪!何莫而不在於養之以善邪!人君之心,惟在所養,范氏之
+說,蓋謂養君心者言也,而愚之論,則以為非人君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則雖有賢士君子之
+善養,亦無從而效之,而猶未及於人君之所以自養也。然必人君自養其心,而後能有洞察之
+明專一之誠以資夫人,而其所以自養者,固非他人之所能與矣,使其勉強於大庭昭晰之時,
+有放縱於幽獨得肆之地,則雖有賢人君子,終亦無如之何者,是以人君尤貴於自養也。若夫
+自養之功,則惟在於存養省察,而其要又不外乎持敬而已愚也請以是為今日獻。
+表擬唐張九齡上千秋金監錄表
+
+  (開元二十四年)
+  開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具官臣張九齡上言,恭遇千秋聖節,謹以所撰《千秋金監錄》
+進呈者。臣九齡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以古訓有獲,成憲無愆,自昔致治之明君,莫不師
+資於往典,故武王有《洪範》之訪,而高宗起舊學之思,茲蓋伏遇囗囗囗囗。乃武乃文,好
+問好察,赤龍感唐堯之端,白魚兆周武之興,是以誕應五百載之昌期,而能起紹億萬年之大
+統。時維八月,節屆千秋,凡茲鼎軸之臣,皆有寶鏡之獻,祝頌所寓,恭敬是將。臣九齡學
+本面牆,忠存自牖,竊謂群臣所獻,雖近正冠之喻,揆諸事君以禮,尚虧懋德之規;顧環奇
+之珍,則尚方所自有,而珠玉是寶,雖諸侯以為殃。仰窺文皇「以人為監」之謨,竊取伏羲
+制器尚象之義,覃思古昔,傚法丹書,粗述廢興,謬名《金監》。蓋搜尋舊史,無非金石之
+言;而采掇前聞,頗費陶熔之力;躬鉛槧以實錄,敢粉飾乎虛文?鼓鑄堯舜之模,爐冶商周
+之范;考是非之跡,莫遁姘媸;觀興替所由,真如形影;彼《六經》之道,夫豈不明?而諸
+子之談,亦寧無見?顧恐萬機之弗暇,願攄一得而少裨,雖未能如賈山之《至言》,或亦可
+方陸生之《新語》。善可循而惡可戒,情狀具在目前;亂有始而治有源,儀刑視諸掌上;公
+私具燭,光涵陽德之精;幽隱畢陳,寒照陰邪之膽;蓋華封之祝,未罄於三,而魏徵所亡,
+聊獻其一。若陛下能自得師,或亦可近取諸此,視遠亦維明矣,反觀無不了然。誠使不蔽於
+私,自當明見萬里;終能益磨以義,固將洞察纖毫;維茲昧爽所需,用為緝熙之助。伏願時
+賜披閱,無使遂掩塵埃;宜監於殷,勵周宣之明發;顧諟天命,效成湯之日新;永惟不顯之
+昭昭,庶識微衷之耿耿。月臨日照,帝德運於光天;嶽峙川流,聖壽同於厚地!臣無任瞻天
+仰聖激切屏營之至!謹以所述《千秋金監錄》隨表上進以聞。
+  策五道問:
+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製禮,故功大者樂備,治遍者禮具,而五帝不沿樂,三王不襲禮也
+。自漢而下,禮樂日衰,既不能祖述憲章,以復三代之舊制,則亦不過苟且因循,以承近世
+之陋習而已。蓋有位無德,固宜其然也。惟我太祖、太宗,以聖人在天子之位,故其製作之
+隆,卓然千古,誠有不相沿襲者,獨其廣大淵微,有非世儒所能測識耳。夫合九廟而同堂,
+其有仿於古乎?一郊社而並祭,其有見於經乎?聲容之為備,而郊祭之舞,去幹戚以為容,
+雅頌之為美,而燕享之樂屬教坊以司頌,是皆三代所未聞而創為之者。然而治化之隆,超然
+於三代之上,則其間固宜自有考諸三王而不謬者,而非聖人其孰能知之?夫魯,吾夫子之鄉
+,而先王之禮樂在焉。夫子之言曰:「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斯固魯人之所世守也
+。諸士子必能明言之。
+  聖人之制禮樂,非直為觀美而已也;固將因人情以為之節文,而因以移風易俗也。夫禮
+樂之說,亦多端矣,而其大意,不過因人情以為之節文,是以禮樂之制,雖有古今之異,而
+禮樂之情,則無古今之殊。《傳》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
+聖,述者之謂明,故夫鐘鼓管磬、羽龠於戚者,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者,樂之文
+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者,禮之器也;升降上下、周旋裼襲者,禮之文也。」夫所謂禮樂
+之情者,豈徒在於鐘鼓、於戚、簠簋、制度之間而已邪?豈徒在於屈伸、綴兆、升降、周旋
+之間而已邪?後世之言禮樂者,不本其情,而致詳於形器之末,是以論明堂,則惑於呂氏《
+考工》之說;議郊廟,而局於鄭氏王肅之學;鐘呂紛爭於秬黍,而尺度牽泥於周天,紛紛藉
+藉,卒無一定之見,而禮樂亦因愈以廢墜,是豈知禮樂之大端,不過因人情而為之節文者乎
+?《傳》曰:「禮也者,義之實也,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孟子曰
+:「今之樂,猶古之樂也;今夫行禮於此,而有以即夫人心之安焉,作樂於此,而使聞之者
+欣欣然有喜色焉,則雖義起之禮,世俗之樂,其亦何異於古乎?使夫行禮於此,而有以大拂
+乎人之情,作樂於此,而聞之者疾首蹙額而相告也,則雖折旋周禮,而戛擊《鹹韶》,其亦
+何補於治乎?」即是說而充之,則執事之所以下詢者,雖九廟異制可也,合而同堂亦可也,
+郊社異地可也,一而並祭亦可也;聲容之備固善矣,而苟有未備焉,似亦無傷也;雅頌之純
+固美矣,而苟有未純焉,或亦無患也。嗚呼!此我太祖、太宗之所以為作者之聖,而有以深
+識夫禮樂之情者歟!竊嘗伏觀祖宗之治化功德,蕩蕩巍巍,蟠極天地之外,真有以超越三代
+而媲美於唐虞者;使非禮樂之盡善盡美,其亦何以能致若是乎?草莽之臣,心亦能知其大,
+而口莫能言之,故嘗以為天下之人,苟未能知我祖宗治化功德之隆,則於禮樂之盛,固宜其
+有所未識矣。雖然,先王之制,則亦不可以不講也。《祭法》:「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
+太祖之廟而七,益以文武世室而為九,廟門皆南向,主皆東向,各擅一廟之尊,而昭穆不紊
+焉,則周制也。郊社之禮,天尊而地卑,郊以大報天,而社以神地道,故燔柴於泰壇,祭天
+也;瘞埋於泰折,祭地也;其不並祭久矣。祭天之用樂,則呂氏《月令》以仲夏「命樂師修
+鞀鞞鼓,均琴瑟管簫,執干戚戈羽,調竽笙篪簧,飭鐘磬祝敔,而用盛樂以大雩帝」。則祭
+天之樂,有干戚戈羽矣。子夏告魏文侯以古樂,以為進旅退旅,和正以廣,弦匏笙簧,會守
+拊鼓,始奏以文,復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而所謂及優侏儒者,謂之新樂。夫國家
+郊廟之禮,雖以義起,固亦不害其為協諸義而協矣。雖然,豈若協於義而合於古之為尤善乎
+?國家祀享之樂,雖不效古,固亦不害其為因人情而為之師矣。雖然,豈若因人情而又合於
+古之尤善乎?昔者成周之禮樂,至周公而始備,其於文、武之制,過者損之,不及者益焉,
+而後合於大中至正;此周公所以為善繼善述,而以達孝稱也。儒生稽古之談,固未免於拘滯
+,所敢肆其狂言,則恃有善繼善述之聖天子在上也。
+  問:佛老為天下害,已非一日,天下之訟言攻之者,亦非一人矣,而卒不能去,豈其道
+之不可去邪?抑去之而不得其道邪?將遂不去,其亦不足以為天下之患邪?夫今之所謂佛老
+者。鄙穢淺劣,其妄初非難見,而程子乃以為比之楊、墨,尤為近理;豈其始固自有說,而
+今之所習者,又其糟粕之餘歟?佛氏之傳,經傳無所考,至於老子,則孔子之所從問禮者也
+,孔子與之同時,未嘗一言攻其非,而後世乃排之不置,此又何歟?夫楊氏之為我,墨氏之
+兼愛,則誠非道矣,比之後世貪冒無恥,放於利而行者,不有間乎?而孟子以為無父無君,
+至比於禽獸,然則韓愈以為佛老之害甚於楊、墨者,其將何所比乎?抑不知今之時而有兼愛
+、為我者焉,其亦在所辟乎?其將在所取乎?今之時不見有所謂楊、墨者,則其患止於佛老
+矣;不知佛老之外尚有可患者乎?其無可患者乎?夫言其是,而不知其所以是,議其非,而
+不識其所以非,同然一辭而以和於人者,吾甚恥之,故願諸君之深辨之也。
+  天下之道一而已矣,而以為有二焉者,道之不明也,孔子曰:「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
+,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嗚呼!道
+一也,而人有知愚賢不肖之異焉,此所以有過與不及之弊,而異端之所從起歟?然則天下之
+攻異端者,亦先明夫子之道而已耳。夫子之道明,彼將不攻而自破,不然,我以彼為異端,
+而彼亦將以我為異端,譬之穴中之鬥鼠,是非孰從而辨之?今夫吾夫子之道;始之於存養慎
+獨之微,而終之以化育參贊之大;行之於日用常行之間,而達之於國家天下之遠,人不得焉
+,不可以為人,而物不得焉,不可以為物,猶之水火菽帛而不可一日缺焉者也。然而異端者
+,乃至與之抗立而為三,則亦道之不明者之罪矣。道苟不明,苟不過焉,即不及焉。過與不
+及,皆不得夫中道者也,則亦異端而已矣。而何以攻彼為哉?今夫二氏之說,其始亦非欲以
+亂天下也;而卒以亂天下,則是為之徒者之罪也。夫子之道,其始固欲以治天下也,而未免
+於二氏之惑,則亦為之徒者之罪也。何以言之?佛氏吾不得而知矣;至於老子,則以知禮聞
+,而吾夫子所嘗問禮,則其為人要亦非庸下者,其修身養性,以求合十道,初亦豈甚乖於夫
+子乎?獨其專於為己而無意於天下國家,然後與吾夫子之格致誠正而達之於修齊治平者之不
+同耳是其為心也,以為吾仁矣,則天下之不仁,吾不知可也;吾義矣。則天下之不義,吾不
+知可也;居其實而去其名,斂其器而不示之用,置其心於都無較計之地,而亦不以天下之較
+計動於其心,此其為念,固亦非有害於天下者,而亦豈知其弊之一至於此乎?今夫夫子之道
+,過者可以俯而就,不肖者可以企而及,是誠行之萬世而無弊矣;然而子夏之後有田子方,
+子方之後為莊周,子弓之後有荀況,荀況之後為李斯,蓋亦不能以無弊,則亦豈吾夫子之道
+使然哉?故夫善學之,則雖老氏之說無益於天下,而亦可以無害於天下;不善學之,則雖吾
+夫子之道,而亦不能以無弊也。今天下之患,則莫大於貪鄙以為同,冒進而無恥。貪鄙為同
+者曰:「吾夫子固無可無不可也。」冒進無恥者曰:「吾夫子固汲汲於行道也。」嗟乎!吾
+以吾夫子之道以為奸,則彼亦以其師之說而為奸,顧亦奚為其不可哉!今之二氏之徒,苦空
+其行,而虛幻其說者,既已不得其原矣;然彼以其苦空,而吾以其貪鄙;彼以其虛幻,而吾
+以其冒進;如是而攻焉,彼既有辭矣,而何以服其心乎?孟子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
+,斯無邪慝矣。」今不皇皇焉自攻其弊,以求明吾夫子之道,而徒以攻二氏為心,亦見其不
+知本也夫!生復言之,執事以攻二氏為問,而生切切於自攻者,無豈不喻執事之旨哉?《春
+秋》之道,責己嚴而待人恕;吾夫子之訓,先自治而後治人也。若夫二氏與楊、墨之非,則孟
+子辟之於前,韓、歐諸子辟之於後,而豈復俟於言乎哉?執事以為夫子未嘗攻老氏,則夫子
+蓋嘗攻之矣,曰:「鄉願,德之賊也。」蓋鄉願之同乎流俗而合乎污世,即老氏之所謂「和
+其光而同其塵」者也;和光同塵之說,蓋老氏之徒為之者,而老氏亦有以啟之。故吾夫子之
+攻鄉願,非攻老氏也;攻鄉願之學老氏而又失之也。後世談老氏者皆出於鄉願,故曰「夫子
+蓋嘗攻之也」。
+  問:古人之言曰:「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諸君皆志伊學顏者,請遂以二君
+之事質之。夫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也,固將終身爾矣。湯之聘幣三往,而始
+幡然以起,是豈苟焉者,而後世至以為割烹要湯,斯固孟子已有明辯;至於桀則固未嘗以幣
+聘尹也,而自往就之,至再至五,昔人謂其急於生人而往速其功也,果爾,其不類於以割烹
+要之歟!顏淵之學於孔子也,其詳且要,無有過於四勿之訓,茲四言者,今之初學之士皆自
+以為能知,而孔門之徒以千數,其最下者宜其猶愈於今之人也,何獨唯顏子而後可以語此乎
+?至於簞瓢陋巷而不改其樂,此尤孔子之所深嘉屢歎而稱以為賢者,而昔之人乃以為哲人之
+細事,將無類於今之初學自謂能知四勿之訓者乎?夫尹也,以湯之聖,則三聘而始往,以桀
+之虐。則五就而不辭。顏之四勿,孔門之徒所未聞,而今之初學自以為能識簞瓢之樂,孔子
+以為難,而昔人以為易也:茲豈無其說乎?不然,則伊尹之志荒,而顏子之學淺矣。
+  求古人之志者,必將先自求其志,而後能辨其出處之是非;論古人之學者,必先自論其
+學,而後能識其造詣之深淺;此伊尹之志,顏子之學,所以未易於窺測也。嘗觀伊尹耕於有
+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固將終其身於畎畝,雖祿之以天下,有弗顧者,其後感成湯三聘之
+勤,而始幡然以起,是誠甚不易矣。而戰國之士,猶以為割烹要湯,向非孟氏之辨,則千載
+之下,孰從而知其說之妄乎?至於五就桀之說,則尚有可疑者;孟子曰:「往役,義也;往
+見,不義也。」夫尹以庶人而往役於桀,可也;以行道而往就於桀,不可也;尹於成湯之聖
+。猶必待其三聘者,以為身不可辱,而道不可枉也。使尹不俟桀之聘而自往,則其辱身枉道
+也甚矣,而何以為伊尹乎?使尹之心以為湯雖聖臣也,桀雖虐君也,而就之,則既以為君矣
+,又可從而伐之乎?桀之暴虐,天下無不知者,彼置成湯之聖而弗用,尚何有於伊尹?使尹
+不知而就之,是不知也;知而就之,是不明也;就之而復伐之,是不忠也;三者無一可,而
+謂伊尹為之乎?柳宗元以為伊尹之五就桀,是大人之欲速其功。且曰:「吾觀聖人之急生人
+,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大於五就桀。」蘇子瞻譏之,以為宗元欲以此自解其從叔文之非
+,可謂得其心矣。然五就之說,孟子亦嘗言之,而說者以為尹之就桀,湯進之也,則尹惟知
+以湯之心為心而已。是在聖人固必自有以處此;而愚以為雖誠有之,亦孟子所謂有伊尹之志
+由可耳。不然,吾未見其不為反覆悖亂之歸也,至於顏子四勿之訓,此蓋聖賢心學之大,有
+未易以言者,彼其自謂能知,則譬之越南冀北,孰不知越之為南而冀之為北?至其道理之曲
+折險易,自非所嘗經歷莫從而識之也。今以四勿而詢人,則誠未見其有不知者;及究其所謂
+非禮,則又莫不喑然而無以為答也。今夫天下之事,固有似禮而非禮者矣;亦有似非禮而實
+為禮者矣;其纖悉毫釐至於不可勝計,使非盡格天下之物而盡窮天下之理,則其疑似幾微之
+間,孰能決然而無所惑哉?夫於所謂非禮者既有未辨,而斷然欲以之勿視聽言動,是亦告子
+之所謂不得於言而勿求於心耳,其何以能克己復禮而為仁哉?夫惟顏子博約之功,已盡於平
+日,而其明睿所照,既已略無纖芥之疑,故於事至物來,天理人欲,不待議擬,而已判然,
+然後行之,勇決而無疑滯,此正所謂有至明以察其幾,有至健以致其決者也。孔門之徒,自
+子貢之穎悟,不能無疑於一貫;則四勿之訓,宜乎唯顏子之得聞也。若夫簞瓢之樂,則顏子
+之賢盡在於此,蓋其所得之深者。周子嘗令二程尋之,則既知其難矣;惟韓退之以為顏子得
+聖人為之依歸,則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顧以為哲人之細事,初若無所難者,是蓋言其外而
+未究其中也。蓋簞瓢之樂,其要在於窮理,其功始於慎獨,能窮理,故能擇乎中庸,而復理
+以為仁;能慎獨,故能克己不貳過,而至於三月不違;蓋其人欲淨盡,天理流行,是以內省
+不疚,仰不愧,俯不怍,而心廣體胖,有不知其手舞足蹈者也。退之之學,言誠正而弗及格
+致,則窮理慎獨之功,正其所大缺;則於顏子之樂,宜其得之淺矣。嗟乎!志伊尹之志也,
+然後能知伊尹之志;學顏子之學也,然後能知顏子之學;生亦何能與於此哉?顧其平日亦在
+所不敢自暴自棄,而心融神會之餘,似亦微有所見,而執事今日之問,又適有相感發者,是
+以輒妄言之,幸執事不以為僭而教之也。
+  問:風俗之美惡,天下之治忽關焉。自漢以來,風俗之變而日下也,猶江河之日趨於海
+也,不知其猶可挽而復之古乎?將遂往而不返也;孔子謂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而
+說者以為二國之俗有美惡,故其變而之道也有難易。夫風俗之在三代也,不知其凡幾變矣,
+而始為漢;其在漢也;又不知其凡,幾變矣,而始為唐為宋;就使屢變而上焉,不過為漢而
+上耳,為唐而止耳,而何以能遂復於三代乎?今之風俗,則賈誼之所太息者有之矣;皇上之
+德,過於漢文諸士,苟有賈生之談焉,固所喜聞而樂道也。
+  天下之患,莫大於風俗之頹靡而不覺。夫風俗之頹靡而不覺也,譬之潦水之赴壑,浸淫
+氾濫,其始若無所患,而既其末也,奔馳潰決,忽焉不終,朝而就竭,是以甲兵雖強,土地
+雖廣,財賦雖盛,邊境雖寧,而天下之治,終不可為,則風俗之頹靡,實有以致之。古之善
+治天下者,未嘗不以風俗為首務,武王勝殷,未及下車,而封黃帝、堯、舜之後;下車而封
+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式商容之閭;當是時也,拯溺救焚之政,未暇悉布,而先汲汲
+於為是者,誠以天下風俗之所關,而將以作興其篤厚忠貞之氣也。故周之富強不如秦,廣大
+不如漢,而延世至於八百年者,豈非風俗之美致然歟!今天下之風俗,則誠有可慮者,而莫
+能明言之,何者?西漢之末,其風俗失之懦;東漢之末,其風俗失之激;晉失之虛;唐失之
+靡;是皆有可言者也。若夫今之風俗,謂之懦,則復類於悍也;謂之激,則復類於同也;謂
+之虛,則復類於瑣也;謂之靡,則復類於鄙也;是皆有可慮之實,而無可狀之名者也。生固
+亦有見焉,而又有所未敢言也。雖然,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位,於此而不直,是無所用其
+直矣。請遂言之:孔子曰:「鄉願,德之賊也。」孟子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居
+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同乎流俗,合乎污世,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閹然媚
+於世者,是鄉願也。」蓋今風俗之患,在於務流通而薄忠信,貴進取而賤廉潔,重儇狡而輕
+樸直,議文法而略道義,論形跡而遺心術,尚和同而鄙狷介;若是者,其浸淫習染既非一日
+,則天下之人固已相忘於其間而不覺,驟而語之,若不足以為患,而天下之患終必自此而起
+;泛而觀之,若無與於鄉願,而徐而察之,則其不相類者幾希矣。愚以為欲變是也,則莫若
+就其所藐者而振作之。何也?今之所薄者,忠信也,必從而重之;所賤者,廉潔也,必從而
+貴之;所輕者,樸直也,必從而重之;所遺者,心術也,必從而論之;所鄙者,狷介也,必
+從而尚之;然而今之議者,必以為是數者未嘗不振作之也,則亦不思之過矣。大抵聞人之言
+,不能平心易氣,而先橫不然之念,未有能見其實然者也。夫謂是數者之未嘗不振作之也,
+則夫今之所務者,果忠信歟?果流通歟?所貴者,果進取歟?果廉潔歟?其餘者亦皆以是而
+思之,然後見其所謂振作之者,蓋亦其名,而實有不然矣。今之議者,必且以為何以能得其
+忠信廉潔之實而振作之?則愚以為郭隗之事,斷亦可見也;為人上者,獨患無其誠耳。苟誠
+心於振作,吾見天下未有不翕然而向風者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之
+和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敦,薄夫寬。」夫
+夷、惠之風所以能使人聞於千載之下而興起者,誠焉而已耳。今曰:「吾將以忠信廉潔振作
+天下,而中心有弗然焉。」則夫鄉願〔一〕之所謂居之似忠信,而行之似廉潔者,固亦未嘗
+無也。
+  問:明於當世之務者,惟豪傑為然,今取士於科舉,雖未免於記誦文辭之間,然有司之
+意,固惟豪傑是求也。非不能鉤深索隱以探諸士之博覽,然所以待之淺矣,故願相與備論當
+世之務。夫官冗矣而事益不治,其將何以厘之?賦繁矣而財愈不給,其將何以平之?建屏滿
+於天下而賦祿日增,勢將不掉,其將何以處之?清戎遍於海內而行伍日耗,其將何以籌之?
+蝗旱相仍,流離載道,其將何以拯之?獄訟煩滋,盜賊昌熾,其將何以息之?勢家侵利,人
+情怨咨,何以裁之?戎、胡窺竊,邊鄙未寧,何以攘之?凡此數者,皆當今之急務,而非迂
+儒曲士之所能及也,願聞其說。
+  執事詢當世之務,而以豪傑望於諸生,誠汗顏悚息,懼無以當執事之待;然執事之問,
+則不可虛也,生請無辭以對。
+  蓋天下之患,莫大於紀綱之不振,而執事之所問者,未及也。夫自古紀綱之不振,由於
+為君者垂拱宴安於上,而為臣者玩習懈弛於下。今朝廷出片紙以號召天下,而百司庶府莫不
+震粟悚懼,不可謂紀綱之不振,然而下之所以應其上者,不過簿書文墨之間,而無有於貞固
+忠誠之實,譬之一人之身,言貌動止,皆如其常,而神氣恍然,若有不相攝者,則於險阻煩
+難,必有不任其勞矣,而何以成天下之亹亹哉?故愚以為當今之務,莫大於振肅紀綱,而後
+天下之治可從而理也。是以先進紀綱之說,而後及執事之問。夫官冗而事不治者,其弊有三
+:朝廷之所以鼓舞天下而奔走豪傑者,名器而已。孔子曰:「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今
+者不能慎惜,而至或加之於異道憸邪之輩,又使列於賢士大夫之上,有志之士,吾知其不能
+與之齒矣;此豪傑之所以解體,而事之所以不治者,名器之太濫也。至於升授之際,不論其
+才之堪否,而概以年月名次之先後為序,使天下之人皆有必得之心,而無不可為之慮,又一
+事特設一官,或二人而共理一職,十羊九牧,徒益紛擾。至於邊遠疲弊之地,宜簡賢能特加
+撫緝,功成績著,則優其遷擢,以示崇獎,有志之士,亦亦無不樂為者,而乃反委之於庸劣
+,遂使日益凋瘵,則是選用太忽之過也。天下之治,莫急守令,而令之於民,尤為切近,昔
+漢文之時,為吏者長子孫居官,以職為氏,今者徒據紙上之功績,亟於行取,而責效於二三
+年之間,彼為守令者,無是亦莫不汲汲於求去,而莫有誠確久遠之圖,此則求效太速之使然
+耳。賦繁而財不給者,此無益之費多,而冗食之徒眾也;去是二者,而又均一天下之賦,使
+每郡各計其所人之數,而均之於田,不得有官民三則之異,則詭射之弊息,而賦亦稍平矣。
+至於建屏之議,尤為當今之切務,而天下之人莫敢言者,欲求善後之策,則在於朝廷之上,
+心於繼志,而不以更改為罪,建議之臣,心於為國,而不以獲罪自阻,然後可以議此;不然
+,雖論無益矣。蓋昔者漢之諸侯,皆封以土地,故其患在強大而不分,分則易弱矣;今之藩
+國,皆給以食祿,故其患在眾多而不合,合則易辦矣。然晁錯一言,而首領不保,天下雖悲
+錯之以忠受戮,其誰復敢言乎?清戎之要,在於因地利而順人情。蓋南人之習於南,而北人
+之習於北,是謂地利,南之不安於北,而北之不安於南,是謂人情。今以其清而已得者就籍
+之於其本士,而以其清而不得者之糧,饋輸之於邊,募驍勇以實塞下,或亦兩得之矣。蝗旱
+相仍而流離載道者,官冗而事益不治之所致也;獄訟繁滋而盜賊昌熾者,賦繁而財愈不給之
+所起也。勢家侵利而人情怨咨,則在於制之以禮,而一轉移於向背之間而已。昔田蚡請考工
+地以益宅,武帝怒曰:「何不遂取武庫?」蚡懼而退。夫以田蚡之橫,而武帝一言不敢復縱
+,況未及蚡者,誠有以禁戒懲飭之,其亦何敢肆無忌憚也哉?胡戎窺竊而邊鄙未寧,則在於
+備之不預,而畏之太深之過也。夫戎虜之患,既深且久,足可為鑒矣;而當今之士,苟遇邊
+報稍寧,則皆以為不復有事,解嚴弛備,恬然相安,以苟歲月,而所謂選將練兵,蓄財養士
+者,一旦置之度外,縱一行焉,亦不過取具簿書,而實無有於汲汲皇皇之意;及其一旦有事
+,則愴惶失措,若不能以終日。蓋古之善御戎狄者,平居無怠忽苟且之心,故臨事無紛張繆
+戾之患,兢惕以備之,談笑以處之,此所以為得也。若夫制御之策,則古今之論詳矣;在當
+事者擇而處之,生不能別為之說也。夫執事之所以求士者,不專於記誦文辭之間,故諸生之
+文,亦往往出於科舉之外,惟其說之或有足取,則執事幸采擇之!
+
+山東鄉試錄後序
+
+  弘治甲子秋八月甲申,《山東鄉試錄》成,考試官刑部主事王守仁既序諸首簡,所以紀
+試事者慎且詳矣;鼎承乏執事後,有不容無一言以申告登名諸君子者。夫山東天下之巨藩也
+,南峙泰岱,為五嶽之宗,東匯滄海,會百川之流;吾夫子以道德之師,鐘靈毓秀,挺生於
+數千載之上,是皆窮天地,亙古今,超然而獨盛焉者也。然陟泰岱則知其高,觀滄海則知其
+大,生長夫子之邦,宜於其道之高且大者有聞焉,斯不愧為邦之人矣!諸君子登名是錄者,
+其亦有聞乎哉?夫自始學焉,讀其書,聚而為論辯,發而為文詞,至於今,資藉以階尺寸之
+進,而方來未已者,皆夫子之緒余也;獨於道未之聞,是固學者之通患,不特是邦為然也。
+然海與岱,天下知其高且大也,見之真而聞之熟,必自東人始,其於道,則亦宜若是焉可也
+。且道豈越乎所讀之書與所論辯而文詞之者哉?理氣有精粗,言行有難易,窮達有從違,此
+道之所以鮮聞也。夫海岱雲者,形勝也;夫子之道德也者,根本也;雖若相參並立於天地間
+,其所以為盛,則又有在此而不在彼者矣。鼎實陋於聞道,幸以文墨從事此邦,冀所錄之士
+,有是人也,故列東藩之盛,樂為天下道之。
+氣候圖序
+戊辰
+
+  天地一元之運為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分而為十二會;會分而為三十運;運分而為十二世
+;世分而為三十年;年分而為十二月;月分而為二氣;氣分而為三候;候分為五日;日分為
+十二時;積四千三百二十時三百六十日而為七十二候。會者,元之候也;世者,運之候也;
+月者,歲之候也;候者,月之候也。天地之運,日月之明,寒暑之代謝,氣化人物之生息終
+始,盡於此矣。月,證於月者也;氣,證於氣者也;候,證於物者也。若孟春之月,其氣為
+立春,為雨水;其候為東風解凍,為蟄蟲始振,為魚負冰,獺祭魚之類;《月令》諸書可考
+也。氣候之運行,雖出於天時,而實有關於人事。是以古之君臣,必謹修其政令,以奉若夫
+天道;致察乎氣運,以警惕夫人為。故至治之世,天無疾風盲雨之愆,而地無昆蟲草木之孽
+。孔子之作《春秋》也,大雨、震電、大雨雪則書,大水則書,無冰則書,無麥苗則書,多
+麋則書,蜮蜚雨、螽蝝生則書,六鷁退飛則書,隕霜不殺草李梅實則書,春無水則書,□鵒
+來巢則書。凡以見氣候之愆變失常,而世道之興衰治亂,人事之汙隆得失,皆於是乎有證焉
+;所以示世之君臣者恐懼修省之道也。
+  大總兵懷柔伯施公命繪工為《七十二候圖》,遣使以幣走龍場,屬守仁敘一言於其間。
+守仁謂使者曰:「此公臨政之本也,善端之發也,戒心之萌也。」使者曰:「何以知之?」
+守仁曰:「人之情必有所不敢忽也,而後著於其念;必有所不敢忘也,而後存於其心。著於
+其念,存於其心,而後見之於顏色言論,志之於弓矢幾杖盤孟劍席,繪之於圖書,而日省之
+其心。是故思馳騁者,愛觀夫射獵游田之物;甘逸樂者,喜親夫博局燕飲之具。公之見於圖
+繪者,不於彼而於此,吾是以知其為善端之發也;吾是以知其為戒心之萌也。其殆警惕夫人
+為而謹修其政今也歟!其殆致察乎氣運,而奉若夫天道也歟!夫警惕者,萬善之本,而眾美
+之基也。公克念於是,其可以為賢乎!由是因人事以達於天道,因一月之候以觀夫世運會元
+,以探萬物之幽賾,而窮天地之始終,皆於是乎始。吾是以喜聞而樂道之,為之敘而不辭也
+。」
+
+送毛憲副致仕歸桐江書院序
+戊辰
+
+  正德己已夏四月,貴州按察司副使毛公承上之命,得致其仕而歸。先是,公嘗卜桐江書
+院於子陵釣台之側者幾年矣,至是將歸老焉,謂其志之始獲遂也,甚喜。而同僚之良惜公之
+去,乃相與咨嗟不忍,集而餞之南門之外。酒既行,有起而言於公者,曰:「君子之道,出
+與處而已。其出也有所為,其處也有所樂。公始以名進士從政南部,理繁治劇,頎然已有公
+輔之望。及為方面於雲、貴之間者十餘年,內厘其軍民,外撫諸戎蠻夷,政務舉而德威著。
+雖或以是召嫉取謗,而名稱亦用是益顯建立,暴於天下。斯不謂之有為乎?今茲之歸,脫屣
+聲利,垂竿讀書,樂泉石之清幽,就煙霞而屏跡;寵辱無所與,而世累無所加。斯不謂之有
+所樂乎?公於出處之際,其亦無憾焉耳已!」公起拜謝。復有言者曰:「雖然,公之出而仕
+也,太夫人老矣,先大夫忠襄公又遺未盡之志,欲仕則違其母,欲養則違其父,不得已權二
+者之輕重,出而自奮於功業。人徒見公之憂勞為國而忘其家,不知凡以成忠襄公之志,而未
+嘗一日不在於太夫人之養也。今而歸,告成於忠襄之廟,拜太夫人於膝下,旦夕承歡,伸
+色養之孝,公之願遂矣。而其勞國勤民,拳拳不捨之念,又何能釋然而忘之!則公雖欲一日
+遂歸休之樂,蓋亦有所未能也。」公復起拜謝。又有言者曰:「雖然,君子之道,用之則
+行,捨之則藏。用之而不行者,往而不返者也;捨之而不藏者,溺而不止者也。公之用也,
+既有以行之;其捨之也,有弗能藏者乎?吾未見夫有其用而無其體者也。」公又起拜,遂
+行。
+  陽明山人聞其言而論之曰:「始之言,道其事也,而未及於其心;次之言者,得公之心
+矣,而未盡於道;終之言者,盡於道矣,不可以有加矣。斯公之所允蹈者乎!」諸大夫皆曰
+:「然。子盍書之以贈從者?」
+
+恩壽雙慶詩後序
+戊辰
+
+  正德丙寅,丹徒沙隱王公壽七十,配孺人嚴六十有九。其年,天子以厥子待御君貴,封
+公監察御史,配為孺人。在朝之彥,鹹為歌詩侈上之德,以祝公壽,美侍御君之賢。又明年
+,侍御君奉命巡按貴陽,以王事之靡鹽,將厥父母之弗遑也,載是冊以俱。每陟屺岵,望飛
+雲,徘徊瞻戀,喟然而興歡,黯然而長思,則取是冊而披之,而微諷之,而長歌詠歎之,以
+舒其懷,見其志。雖身在萬里,固若稱觴膝下,聞《詩》、《禮》而趨於庭也。大夫士之有
+事於貴陽者,自都憲王公而下,復相與歌而和之,聯為巨帙,屬守仁敘於其後。
+  夫孝子之於親,固有不必捧觴戲彩以為壽,不必柔滑旨甘以為養,不必候起居奔走扶攜
+以為勞者。非子之心謂不必如是也,子之心願如是,而親以為不必如是,必如彼而後吾之心
+始樂也。子必為是不為彼以拂其情,而曰「吾以為孝,其得為養志乎?孝莫大乎養志。」親
+之願於其子者曰:「弘乃德,遠乃猶。嘻嘻旦夕,孰與名垂簡冊,以顯我於無盡?飲食口體
+,孰與澤被生民,以張我之能施?服勞奔走,孰與比跡夔、皋,以明我之能教?」非必親之
+願於其子者鹹若是也,親以是願其子,而子弗能焉,弗可得而願也。子能之,而親弗以願其
+子焉,弗可得而能也。以是願其子者,賢父母也;以是承於其父母者,賢子也;二者恆百不
+一遇焉,其庸可冀乎?侍御君之在朝,則忠愛達於上;其巡按於茲也,則德威敷於下。凡其
+宣佈恩惠,摩赤子,起其疾而乳哺之者,孰非公與孺人之慈!凡其懾大奸使不得肆,祛大弊
+使不復作,爬梳調服,撫諸夷而納之夏,以免天子一方之顧慮者,孰非待御君之孝!而凡若
+此者,亦孰非侍御君之所以壽於公與孺人之壽哉!公孺人之賢,靳太史之《序》詳矣。其所
+以修其身,教其家,誠可謂有是父有是子。是詩之作,不為虛與諛,故為序之云爾。
+
+重刊文章軌範序
+戊辰
+
+  宋謝枋得氏取古文之有資於場屋者,自漢迄宋,凡六十有九篇,標揭其篇章句字之法,
+名之曰《文章軌範》。蓋古文之奧不止於是,是獨為舉業者設耳。世之學者傅習已久,而貴
+陽之士獨未之多見。侍御王君汝楫於按歷之暇,手錄其所記憶,求善本而校是之;謀諸方伯
+郭公輩,相與捐俸廩之資,鋟之梓,將以嘉惠貴陽之士。曰:「枋得為宋忠臣,固以舉業進
+者,是吾微有訓焉。」屬守仁敘一言於簡首。
+  夫自百家之言興,而後有《六經》;自舉業之習起,而後有所謂古文。古文之去《六經
+》遠矣;由古文而舉業,又加遠焉。士君子有志聖賢之學,而專求之於舉業,何啻千里!然
+中世以是取士,士雖有聖賢之學,堯舜其君之志,不以是進,終不大行於天下。蓋士之始相
+見也必以贄,故舉業者,士君子求見於君之羔雉耳。羔雉之弗飾,是謂無禮;無禮,無所庸
+於交際矣。故夫求工於舉業而不事於古,作弗可工也;弗工於舉業而求於幸進,是偽飾羔雉
+以罔其君也。雖然,羔雉飾矣,而無恭敬之實焉,其如羔雉何哉!是故飾羔雉者,非以求媚
+於主,致吾誠焉耳;工舉業者,非以要利於君,致吾誠焉耳。世徒見夫由科第而進者,類多
+徇私媒利,無事君之實,而遂歸咎於舉業。不知方其業舉之時,惟欲釣聲利,弋身家之腴,
+以苟一旦之得,而初未嘗有其誠也。鄒孟氏曰:「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伊川日:「自
+灑掃應對,可以至聖人。」夫知恭敬之實在於飾羔雉之前,則知堯舜其君之心,不在於習舉
+業之後矣;知灑掃應對之可以進於聖人,則知舉業之可以達於伊、傅、周、召矣。吾懼貴陽
+之士謂二公之為是舉,徒以資其希寵祿之筌蹄也,則二公之志荒矣,於是乎言。
+
+五經臆說序
+戊辰
+
+  得魚而忘筌,醪盡而糟粕棄之。魚醪之未得,而曰是筌與糟粕也,魚與醪終不可得矣。
+《五經》,聖人之學具焉。然自其已聞者而言之,其於道也,亦筌與糟粕耳。竅嘗怪夫世之
+儒者求魚於筌,而謂糟粕之為醪也。夫謂糟粕之為醪,猶近也,糟粕之中而醪存。求魚於筌
+,則筌與魚遠矣。
+  龍場居南夷萬山中,書卷不可攜,日坐石穴,默記舊所讀書而錄之。意有所得,軋為之
+訓釋。期有七月而《五經》之旨略遍,名之曰《臆說》。蓋不必盡合於先賢,聊寫其胸臆之
+見,而因以娛情養性焉耳。則吾之為是,固又忘魚而釣,寄興於曲薛,而非誠旨於味者矣。
+嗚呼!觀吾之說而不得其心,以為是亦筌與糟粕也,從而求魚與醪焉,則失之矣。
+  夫說凡四十六卷,《經》各十,而《禮》之說尚多缺,僅六卷雲。
+
+潘氏四封錄序
+辛未
+
+  歙潘氏之仕於朝者,戶部主事君選、大理寺副君珍、戶部員外君旦、南大理評事君鑒、
+凡四人。正德五年冬,珍、旦以上三載最,選、鑒,以兩宮徽號,旬月之間,皆得推恩,封
+其親如其官焉。於是敘八制為錄,侈上之賜以光其族裔。而來謂某日:「德下寵浮,若之何
+其可?請一言以永我潘氏。」某曰:「一族而四顯,來者相望也,其盛哉!夫一月之間而均
+被榮渥,則又何難也!蓋吾聞之,大山之木千仞而四干垂,而四峰之巔,飛鳥之鳴聲不相及
+也。春氣至而四干之杪花葉若一,則其所出之根,同有不期致焉。潘氏之在婺,聞望自宋、
+元而來,其培本則厚。四子者,固亦潘氏之四干矣。是惟否塞閉晦,苟際明期而諧景會,其
+軒竦條達孰御!則夫寵命之沾,暨不約而同也,其又足異哉?雖然,木之生,風霆之鼓舞,
+炎暑之酷烈,陰寒冰雪之嚴沍剝落,俾堅其質而完其氣,非獨雨露之沾濡生成之也。夫恩寵
+爵祿,雨露也;號令宣播,風霆也;法度政事之苛密煩困,炎暑也;時之險厄患難顛沛,陰
+寒冰雪之嚴沍剝落也;何莫而非生成?四子蓋亦略嘗歷之。其材中楹柱而任梁棟矣,吾願潘
+氏之益培其根也。」四子拜而起曰:「吾其益培之以忠孝乎!溉之以誠敬乎!植之以義而防
+之以禮乎!」某曰:「然則潘氏之軒竦條達,其益無窮爾已矣。」某不為應酬詩文余四年矣
+。寺副君之為暨陽也,予嘗許之文,未及為而有南北之別。今茲復見於京師,而以是責償焉
+,故不得而辭也。
+
+送章達德歸東雁序
+辛未
+
+  章達德將歸東雁,石龍山人為之請,於是甘泉子托以《考槃》,陽明子為之賦《衡門》
+。客有在坐者,啞然曰:「異哉!二夫子之言,吾不能知之。夫閟爾形,無瑩爾精也,其可
+矣。今茲將惟職業之弗遑,而顧雁蕩之懷乎?彼章子者,雁蕩之產矣,則又可以居而弗居,
+依依於京師者數年而未返,是二者交相慕乎其外也。夫苟游心恬淡,而棲神於流俗塵囂之外
+,環堵之間,其無屏霞、天柱乎?雁蕩又奚必造而後至?不然,托蹤泉石,而利祿羾其中,
+雖廬常雲之頂,其得而居諸?」於是陽明子仰而喟,俯而默,卒無以應之也。志其言以遺章
+子曰:「客見吾杜權焉行矣。子毋忘客之言,亦無以客之言而忘甘泉子之托!」
+
+壽湯雲谷序
+甲戌
+
+  弘治壬戌春,某西尋句曲與丹陽,湯雲谷偕。當是時,雲谷方為行人,留意神仙之學,
+為予談呼吸屈伸之術,凝神化氣之道,蓋無所不至。及與之登三茅之巔,下探葉陽,休玉宸
+,感陶隱君之遺跡,慨歎穢濁,飄然有脫屣人間之志。予時皆未之許也,雲谷意不然之,曰
+:「子豈有見於吾乎?」予曰:「然。子之眉間慘然,猶有怛世之色。是道也,遲之十年,
+庶幾矣。」雲谷日:「子見吾之貌,而吾信吾之心。」既別,雲谷尋入為給事中,又遷為右
+給事。殫心職務,驅逐瘁勞,竟以直道抵權奸斥外。而予亦以言事得罪,奔走謫鄉,不相見
+者十餘年。
+  至是正德癸酉某月,予自吏部徙官南太僕;再過丹陽,而雲谷已家居三年矣。訪之,迎
+謂予曰:「尚憶『眉間』之說乎?吾信吾之心,而不若子之見吾貌,何也?今果十年而始出
+於泥塗,是則信矣。然謂古之庶幾也,則貌益衰,年益逝,去道益遠;獨是若未之盡然耳。
+「予日:」乃今則幾矣。今吾又聞子之言,見子之貌矣;又見子之廬矣;又見子之鄉人矣。
+」雲谷日:「異哉!言貌既遠矣,廬與鄉人亦可以見我乎?」曰:「古之有道之士,外槁而
+中澤,處隘而心廣;累釋而無所撓其精,機忘而無所忤於俗。是故其色愉愉,其居於於;其
+所遭若清風之披物,而莫知其所從往也。今子之步徐發改,而貌若益憊,然而其精藏矣;言
+下意懇,而氣若益衰,然而其神守矣;室廬無所增益於舊,而志意擴然,其累釋矣;鄉之人
+相忘於賢愚貴賤,且以為慈母,且以為嬰兒,其機忘矣。夫精藏則太和流,神守則天光發,
+累釋則怡愉而靜,機忘則心純而一:四者道之證也。夫道無在而神無方,安常處順,其至矣
+。而又何人間之脫屣乎?」雲谷曰:「有是哉!吾信吾之心,乃不若子之見吾廬與吾鄉人也
+。」
+  於是雲谷年七十矣。是月,值其懸弧,鄉人方謀所以祝壽者,聞予至,皆來請言。予曰
+:「嘻,子之鄉先生既幾於道,而尚以壽為賀乎?夫壽不足以為子之鄉先生賀。子之鄉而有
+有道之士若子之鄉先生者,使爾鄉人之子弟皆有所矜式視效,出而事君,則師其道以用世;
+入而家居,則師其道以善身,若射之有的,各中乃所向。則是先生之壽,乃於爾鄉之人復有
+足賀也已。」明年三月,予再官鴻臚,而鄉之人復以書來請,遂追書之。
+
+文山別集序
+甲戌
+
+  《文山別集》者,宋丞相文山先生自述其勤王之所經歷,後人因而採集之以成者也。其
+間所值險阻艱難,顛沛萬狀,非先生之述,固無從而盡知者。先生忠節蓋宇宙,皆於是而有
+據。後之人因詞考跡,感先生之大義,油然興起其忠君愛國之心,固有泫然泣下,裂眥扼腕
+,思喪元首之無地者。是集之有益於臣道,豈小小哉!
+  古之君子之忠於其君,求盡吾心焉以自慊而已,亦豈屑屑言之,以蘄知於世?然而仁人
+之心忠於其君,亦欲夫人之忠於其君也。忠於其君,則盡心焉已。欲夫人忠於其君,而思以
+吾之忠於其君者啟其良心,固有人弗及知之者,非自言之,何由以及人乎?斯先生之所為自
+述,將以教世之忠也。當其時,仗節死義之士無不備載,亦因是以有傳,是又與人為善者也
+。是集也,在先生之自盡,若嫌於蘄世之知;以先生之教人,則吾惟恐其知之不盡也!在先
+生之自盡,若可以無傳;以先生之與人為善,則吾惟恐其傳之不遠也!
+  先生之裔孫,今太僕少卿公宗嚴,復刻是集而屬某為之序。某之為廬陵也,公之族弟某
+嘗以序謀,茲故不可得而辭。嗚呼!當顛沛之心而不忘乎與人為善者,節之裕也;致自盡之
+心而欲人同歸於善者,忠之推也;不以蘄知為嫌而行其教人之誠者,仁之篤也。象賢崇德,
+以章其先世之美之謂孝;明訓述事,以廣其及人之教之謂義。吾於是集之序,無愧辭耳矣!
+
+金壇縣志序
+乙亥
+
+  麻城劉君天和之尹金壇也,三月而政成。考邑之故而創志焉,曰:「於乎艱哉!吾欲觀
+風氣之所宜,民俗之所向,而無所證也,以諏於鄉老,有遺聽焉;吾欲觀往昔之得失,民俗
+之急緩弛張,先後之無所稽也,以詢於閭野,有遁情焉;吾欲觀山川之條理,疆域之所際,
+道路井邑之往來聚散,制其經,適其變,而無所裁也;則以之僻荒穢,入林麓,有遺歷焉。
+亦惟文獻之未足也而爾已矣〔二〕。嗚呼!古君子之忠也,舊政以告於新尹,吾何以盡吾心
+哉?夫政,有時而或息焉;告,有時而或窮焉。書之冊而世守之,斯其為告也,不亦遠乎!
+」志成,使來請序。
+  吾觀之,秩然其有倫也,錯然其有章也。天也,物之祖也;地也,物之妣也。故先之以
+天文,而次之以地理。地必有所產,故次之以食貨;物產而事興,故次之以官政;政行而齊
+之以禮,則教立,故次之以學校;學以興賢,故次之以選舉;賢興而後才可論也,故次之以
+人物;人物必有所居,故次之以宮室;居必有所事,事窮則變,變則通,故次之以雜誌終焉
+。嗚呼!此豈獨以志其邑之故,君子可以觀政矣。
+  夫經之天文,所以立其本也;紀之地理,所以順其利也;參之食貨,所以遂其養也;綜
+之官政,所以均其施也;節之典禮,所以成其俗也;達之學校,所以新其德也;作之選舉,
+所以用其才也;考之人物,所以辨其等也;修之宮室,所以安其居也;通之雜誌,所以盡其
+變也。故本立而天道可睹矣;利順而地道可因矣;養遂而民生可厚矣;施均而民政可平矣;
+俗成而民志可立矣;德新而民性可復矣;才用等辨而民治可久矣;居安盡變而民義不匱矣。
+修此十者以治,達之邦國天下可也,而況於邑乎?故曰:君子可以觀政矣。
+
+送南元善人觀序
+乙酉
+
+  渭南南侯之守越也,越之敝數十年矣。巨奸元憝,窟據根盤,良牧相尋,未之能去;政
+積事隳,俗因隳靡。至是乃斬然剪剔而一新之,兇惡貪殘,禁不得行;而狡偽淫侈,遊惰苟
+安之徒,亦皆拂戾失常,有所不便。相與斐斐緝緝,構讒騰誹;城狐社鼠之奸,又從而黨比
+翕張之,謗遂大行。士夫之為元善危者沮之,曰:「謗甚矣,盍已諸?」元善如不聞也,而
+持之彌堅,行之彌決。且曰:「民亦非無是非之心,而蔽昧若是,固學之不講而教之不明也
+。吾寧無責而獨以咎歸於民?」則日至學宮,進諸生而作之以聖賢之志,啟之以身心之學。
+士亦蔽於習染,哄然疑怪以駭,曰:「是迂闊之談,將廢吾事!」則又相與斐斐緝緝,訾毀
+而詆議之。士夫之為元善危者沮之,曰:「民之謗若火之始炎,士又從而膏之,孰能以無燼
+乎?盍遂已諸?」元善如不聞也,而持之彌堅,行之彌決。則及緝稽山書院,萃其秀穎,而
+日與之諄諄焉,亹亹焉,越月逾時,誠感而意孚。三學洎各邑之士亦漸以動,日有所覺而月
+有所悟矣。於是爭相奮曰:「吾乃今知聖賢之必可為矣!非侯之至,吾其已夫!侯真吾師也
+!」於是民之謗者亦漸消沮。其始猶曰:「侯之於我,利害半;我之於侯,恩愛半。」至是
+惠洽澤流而政益便,相與悔曰:「吾始不知侯之愛我也,而反以為殃我也;吾始不知侯之拯
+我也,而反以為勞我也;吾其無人之心乎!侯真吾之嚴父也,慈母也!」於是侯且入觀,百
+姓惶惶請留,不得,相與謀之多士曰:「吾去慈母,吾將安哺乎?吾去嚴父,吾將安恃乎?
+」士曰:「吁嗟!維父與母,則生爾身;維侯我師,實生我心。吾寧可以一日而無吾師之臨
+乎!」則相與假重於陽明子而乞留焉。陽明子曰:「三年之觀,大典也。侯焉可留乎?雖然
+,此在爾士爾民之心。夫承志而無違,子之善養也;離師友而不背,弟子之善學也。不然,
+雖居膝下而侍幾杖,猶為不善養而操戈入室者也。奚必以留侯為哉!」眾皆默然,良久,曰
+:「公之言是也。」相顧逡巡而退。明日,復師生相率而來請曰:「無以輸吾之情,願以公
+言致之於侯。庶侯之遄其來旋,而有以速諸生之化,慰吾民之延頸也。」
+
+送聞人邦允序
+
+  聞人言邦允者,陽明子之表弟也,將之官閩之蒼峽而請言。陽明子謂之曰:「重矣,勿
+以進非科第而自輕;榮矣,勿以官卑而自慢。夫進非科第,則人之待之也易以輕,從而自輕
+者有矣;官卑,則人之待之也易以慢,從而自慢者有矣。夫科第以致身,而恃以為暴,是厲
+階也;高位以行道,而遽以媒利,是盜資也,於吾何有哉?吾所謂重,吾有良貴焉耳,非矜
+與敖之謂也,吾所謂榮,吾職易舉焉耳,非顯與耀之謂也。夫以良貴為重,舉職為榮,則夫
+人之輕與慢之也,亦於吾何有哉!行矣,吾何言!」
+送別省吾林都憲序
+戊子
+
+  嘉靖丁亥冬,守仁奉命視師思、田,省吾林君以廣西右轄,實與有司。既思、田來格,
+謀所以緝綏之道,鹹以為非得寬厚仁恕,德威素為諸夷所信服者父臨而母鞠之,殆未可以強
+力詭計劫制於一時而能久於無變者也,則莫有逾於省吾者。遂以省吾之名上請,乞加憲職,
+委之重權,以留撫於茲土,蓋一年二年而化洽心革,朝廷永可以無一方顧也乎!則又以為聖
+天子方側席勵精,求卓越之才,須更化善治,則如省吾之成德夙望,大臣且交章論薦,或者
+請未及上,而先已有隆委峻擢,恐未肯為區區兩府之遺黎,淹歲月而借之以重也。疏去未逾
+月,而巡撫鄖陽之命果下矣。當是時,八寨之瑤積禍千里且數十年,方議進兵討罪。省吾將
+率思、田報效之民以先之。報聞,眾鹹為省吾賀,且謂得免兵革驅馳之勞也。省吾曰:「不
+然。當事而中輟之,仁者忍之乎?遇難而苟避之,義者為之乎?吾既身任其責,幸有改命,
+而亟去之,以為吾心,吾能如是哉?」遂弗停驅而往。冒暑雨,犯瘴毒,乘危破險,竟成八
+寨之伐而出。
+  嗟乎!今世士夫計逐功名甚於市井刀錐之較,稍有患害可相連及,輒設機阱,立黨援,
+以巧脫倖免;一不遂其私,瞋目攘臂以相抵捍鉤摘,公然為之,曾不以為恥,而人亦莫有非
+之者。蓋士風之衰薄,至於此而亦極矣!而省吾所存,獨與時俗相反若是。古所謂托孤寄命
+,臨大節而不可奪者,省吾有焉。
+  正德初,某以武選郎抵逆瑾,逮錦衣獄;而省吾亦以大理評觸時諱在系,相與講《易》
+於桎梏之間者彌月,蓋晝夜不怠,忘其身之為拘囚也。至是別已餘二十年,而始復會於此。
+省吾貌益充,氣益粹,議論益平實。而其孜孜講學之心,則固如昔加懇切焉。公事之餘,相
+與訂舊聞而考新得。予自近年偶有見於良知之學,遂具以告於省吾;而省吾聞之,沛然若決
+江河,可謂平生之一快。無負於二十年之別也矣!今夫天下之不治,由於士風之衰薄;而士
+風之衰薄,由於學術之不明;學術之不明,由於無豪傑之士者為之倡焉耳。省吾忠信仁厚之
+質,得之於天者既與人殊,而其好學之心,又能老而不倦若此,其德之日以新而業之日以廣
+也,何疑乎!自此而明學術,變士風,以成天下治,將不自省吾為之倡也乎!於省吾之別,
+庸書此以致切劘之意。若夫期望於聲位之間,而系情於去留之際,是系足為省吾道之哉!
+
+校勘記
+
+  〔一〕 鄉願,底本誤作「情願」,據上下文義改。
+  〔二〕 「爾」字疑為衍文。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四 外集五
+記
+興國守胡孟登生像記
+壬戌
+
+  弘治十年,胡公孟登以地官副郎謫貳興國。越三年,擢知州事。公既久於其治,乃奸鋤
+利植而民以大和。又明年壬戌,擢浙江按察司僉事以去。民既留公不可,則相率祀公之像,
+以報公德。而學宮之左有疊山祠以祀宋臣謝枋得者,舊矣。其士曰:「合祀公像於是。嗚呼
+!吾州違胡元之亂以入於皇朝,雖文風稍振,而陋習未除。士之登名科甲以顯於四方者,相
+望如晨天之星,數不能以一二。蓋至於今遂茫然絕響者,凡幾科矣。自公之來,斬山斥地以
+恢學宮,洗垢摩鈍以新士習,然後人知敦禮興樂,而文采蔚然於湖、湘之間;薦於鄉者,一
+歲而三人。蓋夫子之道大明於興國,實自公始。公之德惠,固無庸言;而化民成俗,於是為
+大。祀公於此,其宜哉!」民日:「不可。其為公別立一廟。公之未來也,吾民外苦於盜賊
+,內殘於苛政;濱湖之民,死於魚課者數千餘家。自公之至,而盜不敢履興國之界,民違猛
+虎魚鱉之患,而始釋戈而安寢,歌呼相慰,以嬉於里巷。公之惠澤,吾獨不能出諸口耳。嗚
+呼!公有大造於吾民,乃不能別立一廟而使並食於謝公,於吾心有未足也。」士曰:「不然
+。公與謝公皆以遷謫而至吾州。謝公以文章節義為宋忠臣,而公之氣概風聲實相輝映。祀公
+於此,所以見公之庇吾民者,不獨以其政事;而吾民之所以懷公於不忘者,又有在於長養恩
+恤之外也。其於尊嚴崇重,不滋為大乎?」於是其民相顧喜曰:「果如是,我亦無所憾矣!
+然其誰紀諸石以傳之。」士曰:「公之經歷四方也久矣,四方之人,其聞公之賢亦既有年矣
+。然而屢遭讒嫉,而未暢厥猷意,亦知公之深者難也。公嘗令於余姚,以吾人之知公,則其
+人宜於公為悉。」乃走幣數千里而來請於某,且告之故。某曰:「是姚人之願,不獨興國也
+。」公之去吾姚已二十餘年,民之思公如其始去。每有自公而來者,必相與環聚,問公之起
+居飲食,及其履歷之險夷,丰采狀貌鬚髮之蒼白與否,退則相傅告以為欣戚。以吾姚之思公
+,知興國之為是舉,亦其情之有不得已也。然公之始去吾姚,既嘗有去思之碑以紀公德,今
+不可以重複其說。而興國之績,吾雖聞之甚詳,然於其民為遠,雖極意揄揚之,恐亦未足以
+當其心也。姑述其請記之辭,而詩以系之。
+  公諱瀛,河南之羅山人,有文武長才,而方響於用。詩曰:
+  於維胡公,允毅孔直,惟直不撓,以來興國。惟此興國,實荒有年;自公之來,闢為良
+田。寇乘於垣,死課於澤。公曰吁嗟,茲惟予譴!勤爾桑禾,謹爾室家。歲豐時和,民謠以
+歌。乃築泮宮,教以禮讓。弦湧《詩書》,溢於里巷。庶民諄諄,庶士彬彬。公亦欣欣,曰
+惟家人。維公我父,惟公我母;自公之去,奪我恃怙。維公之政,不專於寬;雨陽維若,時
+其燠寒。維公文武,亦周於藝;射御工力,展也不器。我拜公像,從我父兄;率我子弟,集
+於泮宮。父兄相謂,毋爾敢望。天子用公,訓於四方。
+
+新建預備倉記
+癸亥
+
+  倉廩以儲國用,而民之不給,亦於是乎取。故三代之時,上之人不必其盡輸之官府,下
+之人不必其盡臧於私室。後世若常平義倉,蓋猶有所以為民者,而先王之意亦既衰矣。及其
+大弊,而倉廩之蓄,遂邈然與民無複相關。其遇兇荒水旱,民餓莩相枕藉,苟上無賑貸之令
+,雖良有司亦坐守鍵閉,不敢發升合以拯其下;民之視其官廩如仇人之壘,無以事其刃為也
+。嗚呼!倉廩之設,豈固如是也哉!
+  紹興之倉目如坻,大有之屬凡三四區,中所積亦不下數十萬。然而民之饑餒,稍不稔即
+無免焉。歲癸亥春,融風日作,星火宵隕。太守佟公日:「是旱征也,不可以無備。」既命
+民間積穀謹藏,則復鳩工度地,得舊太積庫地於郡治之東,而建以為預備倉。於是四月不雨
+;至於八月,農工大壞,比室磬懸。民陸走數百里,轉嘉、湖之粟以自療。市火間作,貿遷
+無所居。公帥僚吏遍禱於山川社稷,乃八月己酉大雨洽旬,禾槁復穎。民始有十一之望,漸
+用蘇息。公曰:「嗚呼!予所建,今茲之旱,雖誠無補於後患其將有裨。」乃益遂厥營。九
+月丁卯工畢。凡為廩三面廿有六楹,約受谷十萬幾千斛。前為廳事,以司出納;而以其無事
+時,則凡賓客部使之往來而無所寓者,又皆可以館之於是。極南阻民居,限以高垣;東折為
+門,出之大衢。並門為屋廿有八楹,自南亙北,以居商旅之貿遷者,而月取其值,以實廩粟
+;又於其間區畫而綜理之。蓋積三歲而可以有一年之備矣。二守錢君謂其僚曰:「公之是舉
+,其惠於民豈有窮乎!夫後之民食公之德而弗知其所自,是吾儕無以贊公於今日,而又以泯
+其績於後也。」於是相率來屬某以記。某曰:「唯唯。夫憫災而恤患,庇民之仁也;未患而
+預防,先事之知也;已患而不怠,臨事之勇也;創今以圖後,敷德之誠也。行一事而四善備
+焉,是而可以無紀也乎?某雖不文也,願以執筆而從事。」
+
+平山書院記
+癸亥
+
+  平山在豐陵之北三里,今杭郡守楊君溫甫蚤歲嘗讀書其下。豐人之舉進士者,自溫甫之
+父歛憲公始,而溫甫承之。溫甫既貴,建以為書院。曰:「使吾鄉之秀與吾楊氏之子弟誦讀
+其間,翹翹焉相繼而興,以無亡吾先君之澤。」於是其鄉多文士,而溫甫之子晉,復學成有
+器識,將紹溫甫而起。蓋書院為有力焉。溫甫始為秋官郎,予時實為僚佐,相懷甚得也。溫
+甫時時為予言:「平山之勝,聳秀奇特,比於峨嵋。望之嚴厲壁削,若無所容,而其上乃寬
+衍平博。有老氏宮焉,殿閣魁桀偉麗,聞於天下;俯覽大江,煙雲杳靄;暇輒從朋儕往游,
+其間鳴湍絕壑,拂雲千仞之木,陰翳虧蔽。書院當其麓,其高可以眺,其邃可以隱,其芳可
+以采,其清可以濯,其幽可以棲。吾因而望之以「含遠」之樓,蟄之以「寒香」之烏,揭之
+以「秋芳」之亭,澄之以「洗月」之池,息之以「棲雲」之窩;四時交變,風雪晦暝之朝,
+花月澄芬之夕,光景超忽,千態萬狀。而吾誦讀於其間,蓋冥然與世相忘;若將終身焉,而
+不知其他也。今吾汩沒於簿書案牘,思平山之勝,而庶幾夢寐焉,何可得耶!」
+  既而某以病告歸陽明,溫甫尋亦出守杭郡。錢塘波濤之洶怪,西湖山水之秀麗,天下之
+言名勝者無過焉。噫!溫甫之居是地,當無憾於平山耳矣。今年與溫甫相見於杭,而亹亹於
+平山者猶昔也。吁,亦異矣!豈其沈溺於茲山,果有不能忘情也哉?溫甫好學不倦,其為文
+章,追古人而並之。方其讀書於平山也,優遊自得,固將發為事業以顯於世。及其施諸政事
+,沛然有餘矣,則又益思致力於問學,而其間又自有不暇者,則其眷戀於茲山也,有以哉!
+溫甫既已成己,則不能忘於成物,而建為書院以倡其鄉人。處行義之時,則不能忘其隱居之
+地,而拳拳於求其志者無窮已也。古人有言:「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溫甫其仁且知
+者歟!又曰「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溫甫殆其人也,
+非歟?
+  溫甫屬予記,予未嘗一至平山,而平山嚴嚴之氣象,斬然壁立而不可犯者,固可想而知
+其不異於溫甫之為人也。以溫甫之語予者記之。
+
+何陋軒記
+戊辰
+
+  昔孔子欲居九夷,人以為陋。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守仁以罪謫龍場。龍
+場,古夷蔡之外,於今為要綏,而習類尚因其故。人皆以予自上國往,將陋其地,弗能居也
+。而予處之旬月,安而樂之,求其所謂甚陋者而莫得。獨其結題鳥言,山棲羝服,無軒裳宮
+室之觀,文儀揖讓之縟,然此猶淳龐質素之遺焉。蓋古之時,法制未備,則有然矣,不得以
+為陋也。夫愛憎面背,亂白黝丹,浚奸窮黠,外良而中螫,諸夏蓋不免焉。若是而彬郁其容
+,宋甫魯掖,折旋矩鑊,將無為陋乎?夷之人乃不能此。其好言惡詈,直情率遂,則有矣。
+世徒以其言辭物采之眇而陋之,吾不謂然也。始予至,無室以止,居於業棘之間,則郁也。
+遷於東峰,就石穴而居之,又陰以濕。龍場之民,老稚日來視,予喜不予陋,益予比。予嘗
+圃於叢棘之右,民謂予之樂之也,相與伐木閣之材,就其地為軒以居予。予因而翳之以檜竹
+,蒔之以卉藥;列堂階,辯室奧;琴編圖史,講誦游適之道略俱。學士之來游者,亦稍稍而
+集於是。人之及吾軒者,若觀於通都焉,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因名之曰「何陋」,以信孔
+子之言。
+  嗟夫!諸夏之盛,其典章禮樂,歷聖修而傳之,夷不能有也,則謂之陋固宜。於後蔑道
+德而專法令,搜抉鉤縶之術窮,而狡匿譎詐無所不至,渾樸盡矣。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未
+繩之木,雖粗礪頑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之?斯孔子所謂欲居也歟?雖然,典章文
+物則亦胡可以無講!今夷之俗,崇巫而事鬼,瀆禮而任情,不中不節,卒未免於陋之名,則
+亦不講於是耳。然此無損於其質也。誠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蓋易。而予非其人也,記之
+以俟來者。
+
+君子亭記
+戊辰
+
+  陽明子既為何陋軒,復因軒之前營,駕楹為亭,環植以竹,而名之曰「君子」。曰:「
+竹有君子之道四焉:中虛而靜,通而有間,有君子之德;外節而直,貫四時而柯葉無所改,
+有君子之操;應蟄而出,遇伏而隱,雨雪晦明無所不宜,有君子之時;清風時至,玉聲珊然
+,中採齊而協肆夏,揖遜俯仰,若洙、泗群賢之交集,風止籟靜,挺然特立,不撓不屈,若
+虞廷群後,端冕正笏而列於堂陛之側,有君子之容。竹有是四者,而以『君子』名,不愧於
+其名;吾亭有竹焉,而因以竹名名,不愧於吾亭。」門人曰:「夫子蓋自道也。吾見夫子之
+居是亭也,持敬以直內,靜虛而若愚,非君子之德乎?遇屯而不懾,處困而能亨,非君子之
+操乎?昔也行於朝,今也行於夷,順應物而能當,雖守方而弗拘,非君子之時乎?其交翼翼
+,其處雍雍,意適而匪懈,氣和而能恭,非君子之容乎?夫子蓋謙於自名也,而假之竹。雖
+然,亦有所不容隱也。夫子之名其軒曰『何陋』,則固以自居矣。」陽明子曰:「嘻!小子
+之言過矣,而又弗及。夫是四者何有於我哉?抑學而未能,則可云爾耳。昔者夫子不雲乎?
+『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吾之名亭也,則以竹也。人而嫌以君子自名也,將為小人之
+歸矣,而可乎?小子識之!」
+
+遠俗亭記
+戊辰
+
+  憲副毛公應奎,名其退食之所曰「遠俗」。陽明子為之記曰:
+  俗習與古道為消長。塵囂溷濁之既遠,則必高明清曠之是宅矣,此「遠俗」之所由名也
+。然公以提學為職,又兼理夫獄訟軍賦,則彼舉業辭章,俗儒之學也;簿書期會,俗吏之務
+也;二者皆公不免焉。捨所事而曰「吾以遠俗」,俗未遠而曠官之責近矣。君子之行也,不
+遠於微近纖曲,而盛德存焉,廣業著焉。是故誦其詩,讀其書,求古聖賢之心,以蓄其德而
+達諸用,則不遠於舉業辭章,而可以得古人之學,是遠俗也已。公以處之,明以決之,寬以
+居之,恕以行之,則不遠於簿書期會,而可以得古人之政,是遠俗也已。苟其心之凡鄙猥瑣
+,而待閒散疏放之是托,以為「遠俗」,其如遠俗何哉!昔人有言:「事之無害於義者,從
+俗可也。」君子豈輕於絕俗哉?然必曰無害於義,則其從之也,為不苟矣。是故苟同於俗以
+為通者,固非君子之行;必遠於俗以求異者,尤非君子之心。
+
+象祠記
+戊辰
+
+  靈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鹹神而事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
+屋,而請記於予。予曰:「毀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
+:「斯祠之肇也,蓋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禮
+祀焉,舉之而不敢廢也。」予曰:「胡然乎?有庳之祠,唐之人蓋嘗毀之。象之道,以為子
+則不孝,以為弟則傲。斥於唐而猶存於今,毀於有庳而猶盛於茲土也,胡然乎?我知之矣,
+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於其屋之烏,而況於聖人之弟乎哉?然則祀者為舜,非為象也。意象
+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後乎?不然,古之驁桀者豈少哉?而象之祠獨延於世,吾於是益有以
+見舜德之至,人人之深,而流澤之遠且久也。象之不仁,蓋其始焉爾,又烏知其終不見化於
+舜也?《書》不雲乎?『克諧以孝,蒸蒸義,又不格奸,瞽瞍亦允若』,則已化而為慈父。
+象猶不弟,不可以為諧。進治於善,則不至於惡;不抵於奸,則必入於善。信乎,像蓋已化
+於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像不得以有為也。』斯蓋舜愛象之深而慮之詳,所以
+扶持輔導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聖,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見象之既化於舜,故能任
+賢使能而安於其位,澤加於其民,既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於天子,蓋周官之制。其
+殆仿於舜之封象歟?吾於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唐人之毀之也,
+據象之始也;今之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於世,使知人之不善,雖
+若象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雖若象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
+
+臥馬塚記
+戊辰
+
+  臥馬塚在宣府城西北十餘里。有山隆然,來自蒼茫;若湧若滀,若奔若伏;布為層裀,
+擁為覆釜;漫衍陂迤,環抱涵□;中凝外完,內缺門若,合流泓洄,高岸屏塞,限以重河,
+敷為廣野;乾桑燕尾,遠泛近挹。今都憲懷來王公實葬厥考大卿於是。方公之卜兆也,禱於
+大卿,然後出從事,屢如未迪;末乃來茲,顧瞻徘徊,必契神得,將歸而加諸卜;爰視公馬
+眷然跽臥,嚏嗅盤旋,繾綣嘶秣,若故以啟公之意者。公曰:「嗚呼!其弗歸卜,先公則既
+命於此矣。」就其地窆焉。厥土五色,厥石四周;融潤煦淑,面勢環拱。既葬,弗震弗崩,
+安靖妥謐。植樹蓊蔚,庶草芬茂;禽鳥哺集,風氣凝毓;產祥萃休,祉福駢降。鄉人謂公孝
+感所致,相與名其封曰「臥馬」,以志厥祥,從而歌之;士大夫之聞者,又從而和之。
+  正德戊辰,守仁謫貴陽,見公於巡撫台下,出,聞是於公之鄉人。客有在坐者曰:「公
+其休服於無疆哉!昔在士行,牛眠協兆,峻陟三公。公茲實類於是。」守仁曰:「此非公意
+也。公其慎厥終,惟安親是圖,以庶幾無憾焉耳已,豈以徼福於躬,利其嗣人也哉?雖然,
+仁人孝子,則天無弗比,無弗祐,匪自外得也。親安而誠信竭,心斯安矣。心安則氣和,和
+氣致祥,其多受祉福以流衍於無盡,固理也哉!」他日見於公,以鄉人之言問焉。公曰:「
+信。」以守仁之言正焉,公曰:「嗚呼!是吾之心也。子知之,其遂志之,以訓於我子孫,
+毋替我先公之德!」
+
+賓陽堂記
+戊辰
+
+  傳之堂東向曰「賓陽」,取《堯典》「寅賓出日」之義,志向也,賓日,義之職而傳冒
+焉,傳職賓賓,羲以賓賓之寅而賓日,傳以賓日之寅而賓賓也,不曰日乃陽之屬,為日、為
+元、為善、為吉、為亨治,其於人也為君子,其義廣矣備矣。內君子而外小人,為泰。曰:
+「賓自外而內之傳,將以賓君子而內之也。傳以賓君子,而容有小人焉,則如之何?」曰:
+「吾知以君子而賓之耳。吾以君子而賓之也,賓其甘為小人乎哉?」為賓日之歌,日出而歌
+之,賓至而歌之。歌曰:
+  日出東方,再拜稽首,人曰予狂。匪日之寅,吾其怠荒。東方日出,稽首再拜,人曰予
+憊。匪日之愛,吾其荒怠。其翳其彗,其日惟霽;其昫其霧,其日惟雨。勿忭其昫,條焉以
+霧;勿謂終翳,或時其彗。彗其光矣,其光熙熙。與爾偕作,與爾偕宜。條其霧矣,或時以
+熙;或時以熙,孰知我悲!
+
+重修月潭寺建公館記
+戊辰
+
+  隆興之南有巖曰月潭,壁立千仞,簷垂數百尺。其上澒洞玲瓏,浮者若雲霞,亙者若虹
+霓;豁若樓殿門闕,懸若鼓鐘編磬;幨幢纓絡,若摶風之鵬,□集翔鵠,螭虺之糾蟠,猱猊
+之駭攫;譎奇變幻,不可具狀。而其下澄潭邃谷,不測之洞,環秘回伏;喬林秀木,垂蔭蔽
+虧;鳴瀑清溪,停洄引映。天下之山,萃於雲、貴;連亙萬里,際天無極。行旅之往來,日
+攀緣下上於窮崖絕壑之間,雖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雲、貴之途,莫不困踣煩厭,非復夙好
+。而惟至於茲巖之下,則又皆灑然開豁,心洗目醒;雖庸儔俗侶,素不知有山水之遊者,亦
+皆徘徊顧盼,相與延戀而不忍去。則茲巖之勝,蓋不言可知矣。
+  巖界興隆、偏橋之間各數十里,行者至是,皆憊頓饑悴,宜有休息之所。而巖麓故有寺
+,附巖之戍卒官吏與凡苗夷犵□之種連屬而居者,歲時今節皆於是焉厘祝。寺漸蕪廢,行禮
+無所。憲副滇南朱君文端按部至是,樂茲巖之勝,憫行旅之艱,而從士民之請也,乃捐資庀
+材,新其寺於巖之右,以為厘祝之所。曰:「吾聞為民者,順其心而趨之善。今苗夷之人,
+知有尊君親上之禮,而憾於弗伸也,吾從而利道之,不亦可乎!」則又因寺之故材與址,架
+樓三楹,以為部使者休食之館。曰:「吾聞為政者,因勢之所便而成之,故事適而民逸。今
+旅無所捨,而使者之出,師行百里,饑不得食,勞不得息。吾圖其可久而兩利之,不亦可乎
+!」使游僧正觀任其勞,指揮逖遠,度其工;千戶某某相其役。遠近之施捨勤助者欣然而集
+,不兩月而工告畢。自是饑者有所炊,勞者有所休,游觀者有所捨,厘祝者有所瞻依,以為
+竭虔效誠之地;而茲巖之奇,若增而益勝也。
+  正觀將記其事於石,適予過而請焉。予惟君子之政,不必專於法,要在宜於人;君子之
+教,不必泥於古,要在入於善。是舉也,蓋得之矣。況當法綱嚴密之時,眾方喘息憂危,動
+虞牽觸,而乃能從容於山水泉石之好,行其心之所不愧者,而無求免於俗焉。斯其非見外之
+輕而中有定者,能若是乎?是誠不可以不志也矣!
+  寺始於戍卒周齋公,成於游僧德彬;增治於指揮劉瑄、常智、李勝及其屬王威、韓儉之
+徒;至是凡三緝。而公館之建,則自今日始。
+
+玩易窩記
+戊辰
+
+  陽明子之居夷也,穴山麓之窩而讀《易》其間。始其未得也,仰而思焉,俯而疑焉,函
+六合,入無微,茫乎其無所指,孑乎其若株。其或得之也,沛兮其若決,聯兮其若徹,菹淤
+出焉,精華入焉,若有相者而莫知其所以然。其得而玩之也,優然其休焉,充然其喜焉,油
+然其春生焉;精粗一,外內翕,視險若夷,而不知其夷之為厄也。於是陽明子撫幾而歎曰:
+「嗟乎!此古之君子所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之將至也夫!吾知所以終吾身矣。」
+名其窩曰「玩易」,而為之說曰:
+  夫《易》,三才之道備焉。古之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觀
+象玩辭,三才之體立矣;觀變玩占,三才之用行矣。體立,故存而神;用行,故動而化。神
+,故知周萬物而無方;化,故範圍天地而無跡。無方,則象辭基焉;無跡,則變占生焉。是
+故君子洗心而退藏於密,齋戒以神明其德也。蓋昔者夫子嘗韋編三絕焉。嗚呼!假我數十年
+以學《易》,其亦可以無大過已夫!
+
+東林書院記
+癸酉
+
+  東林書院者,宋龜山楊先生講學之所也。龜山沒,其地化為僧區,而其學亦遂淪入於佛
+老訓詁詞章者且四百年。成化間,今少司徒泉齋邵先生始以舉子復聚徒講誦於其間。先生既
+仕而址復荒,屬於邑之華氏。華氏,先生之門人也,以先生之故,仍讓其地為書院,以昭先
+生之跡,而復龜山之舊。先生既已紀其廢興,則以記屬之某。當是時,遼陽高君文豸方來令
+茲邑,聞其事,謂表明賢人君子之跡,以風勵士習,此吾有司之責,而顧以勤諸生則何事?
+爰畢其所未備,而亦遣人來請。
+  嗚呼!物之廢興,亦決有成數矣,而亦存乎其人。夫龜山沒,使有若先生者相繼講明其
+間,龜山之學,邑之人將必有傳,豈遂淪入於老佛詞章而莫之知!求當時從龜山游不無人矣
+,使有如華氏者相繼修葺之,縱其學未即明,其間必有因跡以求道者,則亦何至淪沒於四百
+年之久!又使其時有司有若高君者,以風勵士習為己任,書院將無因而圮,又何至化為浮屠
+之居而蕩為草莽之野!是三者皆宜書之以訓後。若夫龜山之學,得之程氏,以上接孔、孟,
+下啟羅、李、晦庵,其統緒相承,斷無可疑。而世猶議其晚流於佛,此其趨向,毫釐之不容
+於無辨,先生必嘗講之精矣。先生樂《易》謙虛,德器溶然,不見其喜怒。人之悅而從之,
+若百川之趨海。論者以為有龜山之風,非有得於其學,宜弗能之。然而世之宗先生者,或以
+其文輪之工,或以其學術之邃,或以其政事之良;先生之心,其殆未以是足也。從先生游者
+,其以予言而深求先生之心,以先生之心而上求龜山之學,庶乎書院之復不為虛矣!
+  書院在錫百瀆之上,東望梅村二十里而遙,周太伯之所從逃也。方華氏之讓地為院,鄉
+之人與其同門之士爭相趨事,若恥於後,太伯之遺風,尚有存焉,特世無若先生者以倡之耳
+!是亦不可以無書。
+
+應天府重修儒學記
+甲戌
+
+  應天,京兆也。其學為東南教本,國初以為太學。洪武辛酉,始改創焉;再修於正德之
+己酉。自是而後,浸以敝圮。正德壬申,府尹張公宗厚始議新之,未成而遷中丞以去。白公
+輔之相繼為尹,乃克易朽興頹,大完其所未備,而又自以俸余增置石欄若干楹於欞星門之外
+。於是府丞趙公時憲亦協心贊畫,故數十年之廢一旦修舉,煥然改觀。師模士氣亦皆鼓動興
+起。廟學一新。教授張雲龍等與合學之士二百有若干人撰序二公之績,征予文為記。予既不
+獲辭,則謂之曰:
+  多師多士,若知二公修學之為功矣,亦知自修其學以成二公之功者乎?夫立之師儒,區
+其齋廟,昭其儀物,具其廩庖,是有國者之立學也,而非士之立學也;緝其弊壤,新其圬墁
+,給其匱乏,警其怠弛,是有司者之修學也,而非士之修學也。士之學也,以學為聖賢。聖
+賢之學,心學也。道德以為之地,忠信以為之基,仁以為宅,義以為路,禮以為門,廉恥以
+為垣牆,《六經》以為戶牖,《四子》以為階梯。求之於心而無假於雕飾也,其功不亦簡乎
+?措之於行而無所不該也,其用不亦大乎?三代之學皆此矣。我國家雖以科目取士,而立學
+之意,亦豈能與三代異!學之弗立,有國者之缺也;弗修焉,有司者之責也;立矣修矣,而
+居其地者弗立弗修,是師之咎,士之恥也。二公之修學,既盡有司之責矣,多師多士無亦相
+與自修其學,以遠於咎恥者乎!無亦擴乃地,厚乃基,安乃宅,辟乃門戶,固乃垣牆;學成
+而用,大之則以庇天下,次之則以庇一省一郡,小之則以庇其鄉閭家族,庶亦無負於國家立
+學之意、有司修學之心哉!若乃曠安宅,捨正路,圮基壤垣,倚聖賢之門戶以為奸,是學校
+之為萃淵藪也,則是朝廷立之而為士者傾之,有司修之而為士者毀之,亦獨何心哉!應天為
+首善之地,豪傑俊偉,先後相望;其文采之炳蔚,科甲之盛多,乃其所素余,有不屑於言者
+。故吾因新學之舉,嘉多師多士忻然有維新之志,而將進之聖賢之學也。於是乎言。
+
+重修六合縣儒學記
+乙亥
+
+  六合之學,敝久矣。師生因仍以苟歲月,有司者若無睹也,故廢日甚。正德甲戌,縣尹
+安福萬廷珵氏既和輯其民,始議拓而新之。維時教諭長興徐丙氏來就圮捨,日夜砥新厥士,
+尹因謂曰:「子為我造士而講肆無所,斯吾責,何敢不力!顧兵荒之餘,民不可重困,吾姑
+日積月累而徐圖焉,其可乎?」民聞,相謂曰:「學諭方急訓吾子弟,無寧居;尹不忍困吾
+民,而躬苦節省,吾儕獨坐視,非人也。」於是耆民李景榮首出百金以倡,從而應者相繼,
+不終日聚金五百,以告尹。尹喜曰:「吾民尚羲若此,吾事不難辦矣!然吾職務繁劇,孰可
+使以鳩吾事者乎?」學諭曰:「尹為吾師生甚勞苦,父老奮義捐金,既費其財,又盡其力。
+而與一二僚,請無妨教事以敦。」民聞,相謂曰:「尹不忍困吾民,學諭方急訓吾子弟,又
+不忍吾勞,而身董之,吾儕獨坐視,非人也。」於是耆民王彰、陳模首請任其役,從而應者
+十夫,以告尹。尹喜曰:「吾民尚義若此,吾事不難辦矣!」提學御史張君適至,聞其事而
+嘉之,眾益趨以勸。十月辛卯,尹乃興事,學諭經度規制以襄,訓導某、典史某察其勤惰,
+稽其出納。修大成殿,修兩廡神廚;庫前為戟門,又前為欞星門,又前為泮宮;坊皆以石;
+殿後為明倫堂,為東西齋,又後為尊經閣;明倫堂之左為三廨,以宅三師;前區三圃,圃前
+為名宦祠,又前為鄉賢祠,又前為崇文倉;明倫堂之右為致齋所,又右為饌房,又右為射圃
+,而亭其圃之北,曰「觀德」;致齋之外為宰牲所,又前為六號;凡為屋百九十有七楹。十
+二月丁巳,工告畢役,未逾時也。閭□之民尚或未知其興作,聞而來聚觀者,皆相顧唶愕,
+以為是何神速爾!是何井井爾,煥煥爾!庠生某撰考其事,來請予記。予曰:
+  甚哉!誠之易以感民也,甚哉!民之易以誠感也。有司者賦民奉國,鞭苔累縶,不能得
+,則反仇視。今縣尹學諭一言而民應之若響,使天下之為有司學職者鹹若是,天下其有不治
+乎?此可以為天下之為有司學職者倡矣!民之愛其財與力,至爭刀錐,靳舉手投足,寧殆其
+身而不悔。今六合之民感其上之一言,捐數十百金,效力爭先恐後。使天下之為民者鹹若是
+,天下其有不治乎?此可以為天下之民倡矣!民之蔽於欲而厚於利,苟有以感之,然且不憚
+費己之財、勞己之力以赴上之所欲為;士秀於民而志於道,修其明德親民之學,以應邦家之
+求,固不費財勞力而可能也。苟有以感之,有不翕然而興者乎?吾聞徐諭之教六合,不數月
+而士習已為之一變。使由此日遷於高明廣大,以洗俗學之陋,則夫興起聖賢之學以為天下士
+之倡者,將又不在於六合之士邪!將又不在於六合之士邪!
+
+時雨堂記
+丁丑
+
+  正德丁丑,奉命平漳寇,駐軍上杭。旱甚,禱於行台;雨日夜,民以為未足。乃四月戊
+午班師,雨;明日又雨;又明日大雨。乃出田登城南之樓以觀,民大悅。有司請名行台之堂
+為「時雨」,且曰:「民苦於盜久,又重以旱,將謂靡遺。今始去兵革之役,而大雨適降,
+所謂『王師若時雨』,今皆有焉。請以志其實。」嗚呼!民惟稼穡,德惟雨,惟天陰□,惟
+皇克憲,惟將士用命,去其螣蜮,惟乃有司實耨獲之,庶克有秋。乃予何德之有,而敢叨其
+功!然而樂民之樂,亦不容於無紀也,巡撫都御史王守仁書。是日,參政陳策、僉事胡璉至
+,自班師。
+
+重修浙江貢院記
+乙酉
+
+  古之選士者,其才德行誼,皆論定於平日,而以時升之。故其時有司之待士,一惟忠信
+禮義,而無有乎防嫌逆詐之心也;士之應有司,一惟廉恥退讓,而無有乎奔競僥倖之圖也。
+迨世下衰,科舉之法興而忠信廉恥之風薄。上之人不能無疑於其下,而防範日密;下之人不
+能無疑於其上,而鄙詐日生。於是乎至有搜檢巡綽之事,而待之不能以禮矣;有糊名易書之
+制,而信之不能以誠矣。有志之士,未嘗不歎惜於古道,而千數百年卒無以改,殆亦風氣習
+染之所成,學術教化之所積,勢有不可得而誤焉者也。雖然,古人之法不可得而復矣,所以
+斟酌古人之意而默行之者,不猶有可盡乎?後世之法不可得而改矣,所以匡持後世之弊而善
+用之者,不猶有可為乎?有司之奉行,其識下者昧古之道,而益浚之以刻薄猥瑣之意;其見
+高者鄙時之弊,而遂行之以忽慢苟且之心。是以陋者益陋而疏者愈疏,則亦未可專委咎於法
+也。若浙之諸君子之重修貢院,斯其有足以起予者矣。
+  浙之貢院舊在城西,嘗以隘遷於藩治之東北,而苟簡尚仍其舊。乃嘉靖乙酉,復當大比
+,監察御史潘君仿實來監臨,乃與諸司之長佐慎慮其事,而預圖之。慨規制之弗備弗飾,相
+顧而言曰:「凡政之施,孰有大於舉賢才者,而可忽易之若是!夫興居靡所而責以殫心厥事
+,人情有所不能矣。無亦休其啟處,憂其餼養,使人樂事勸忠,以各供其職,庶亦盡心求士
+之誠乎!慢令弛禁,使陷罔於非僻,而後摧辱之,其為狎侮士類,亦甚矣!無亦張其紀度,
+明其視聽,使人不戒而肅,以全其廉恥,庶亦待士以禮之意乎!」於是新選秀堂而軒於其前
+,為三楹;新至公堂而軒於其前,為五楹;庖湢器用,無不備具。又拓明遠樓,新為三楹,
+而上崇三簷,下疏三道。創石台於四隅,而各亭其上,以為眺望之所,其諸防閒之道靡不恪
+修。夫然後入而觀焉,則森嚴洞達,供事者莫敢有輕忽慢易之心,而就試者自消其回邪非僻
+之念。蓋不費財力而事修於旬月之間,不大聲色而政令行肅,觀向一新。若諸君者,誠可謂
+能求古人之意而默行之者矣,能匡後世之弊而善用之者矣。諸君之盡心,其可見者如此;至
+其妙運於心術之微,而務竭於得為之地,不可以盡見者,固將無所不用其極,可知也。是舉
+也,其必有才德行誼之士如三代之英者,出以應諸君之求已乎!
+  工訖,使來請記,辭不克而遂為書之。嗚呼!天下之事,所以弊於今而不可復於古者,
+寧獨科舉為然乎!誠使求古人之意而默行善用之,皆如諸君今日之舉焉,其於成天下之治也
+,何有哉!
+
+浚河記
+乙酉
+
+  越人以舟楫為輿馬,濱河而廛者,皆巨室也。日規月築,水道淤隘;畜洩既亡,旱潦頻
+仍。商旅日爭於途,至有斗而死者矣。南子乃決沮障,復舊防,去豪商之壅,削勢家之侵。
+失利之徒,胥怨交謗,從而謠之曰:「南守瞿瞿,實破我廬;瞿瞿南守,使我奔走。」人曰
+:「吾守其厲民歟!何其謗者之多也?」陽明子曰:「遲之!吾未聞以佚道使民,而或有怨
+之者也。」既而舟楫通利,行旅歡呼絡繹。是秋大旱,江河龜坼,越之人收穫輸載如常。明
+年大水,民居免於墊溺。遠近稱忭,又從而歌之曰:「相彼舟人矣,昔揭以曳矣,今歌以楫
+矣。旱之熇也,微南侯兮,吾其燋矣。霪其彌月矣,微南侯兮,吾其魚鱉矣。我輸我積矣,
+我游我息矣,長渠之活矣,維南侯之流澤矣。」人曰:「信哉!陽明子之言:『未聞以佚道
+使民,而或有怨之者也。』」紀其事於石,以詔來者。
+
+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五 外集六
+說雜著
+白說字貞夫說
+乙亥
+
+  白生說,常太保康敏公之孫,都憲敬齋公之長子也。敬齋賓予而冠之,阼既醮而請曰:
+「是兒也,嘗辱子之門,又辱臨其冠,敢請字而教諸。」曰:「字而教諸,說也。吾何以字
+而教諸?吾聞之,天下之道,說而已;天下之說,貞而已。乾道變化,於穆流行,無非說也
+,天何心焉?坤德闔闕,順成化生,無非說也,坤何心焉?仁理惻怛,感應和平,無非說也
+,人亦何心焉?故說也者,貞也;貞也者,理也。全乎理而無所容其心焉之謂貞;本於心而
+無所拂於理焉之謂說。故天得貞而說道以亨;地得貞而說道以成;人得貞而說道以生。貞乎
+貞乎,三極之體,是謂無已;說乎說乎,三極之用,是謂無動。無動故順而化;無已故誠而
+神。誠神,剛之極也;順化,柔之則也。故曰,剛中而柔外,說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
+人。說之時義大矣哉!非天下之至貞,其孰能與於斯乎!請字說曰貞夫。」敬齋曰:「廣矣
+,子之言!固非吾兒所及也。請問其次。」曰「道一而已,孰精粗焉,而以次為?君子之德
+不出乎性情,而其至塞乎天地。故說也者,情也;貞也者,性也。說以正情之性也;貞以說
+性之命也。性情之謂和;性命之謂中。致其性情之德而三極之道備矣,而又何二乎?吾姑語
+其略而詳可推也,本其事而功可施也。目而色也,耳而聲也,口而味也,四肢而安逸也,說
+也,有貞焉,君子不敢以或過也,貞而已矣。仁而父子也,義而君臣也,禮而夫婦也,信而
+朋友也,說也,有貞焉,君子不敢以不致也,貞而已矣。故貞者,說之干也;說者,貞之枝
+也。故貞以養心則心說,貞以齊家則家說,貞以治國平天下則國天下說。說必貞,未有貞而
+不說者也;貞必說,未有說而不貞者也。說而不貞,小人之道,君子不謂之說也。不偽則欲
+,不佞則邪,奚其貞也哉?夫夫,君子之稱也;貞,君子之道也。字說曰貞夫,勉以君子而
+已矣。」敬齋起拜曰:「子以君子之道訓吾兒,敢不拜嘉!」顧謂說曰:「再拜稽首,書諸
+紳,以蚤夜祇承夫子之命!」
+
+劉氏三子字說
+乙亥
+
+  劉毅齋之子三人。當毅齋之始入學也,其孟生,名之曰甫學;始舉於鄉也,其仲生,名
+之曰甫登;始從政也,其季生,名之曰甫政。毅齋將冠其三子,而問其字於予。予曰:「君
+子之學也,以成其性;學而不至於成性,不可以為學;字甫學曰子成,要其終也。學成而登
+庸;登者必以漸,故登高必自卑;字甫登曰子漸,戒其驟也。登庸則漸以從政矣;政者,正
+也,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字甫政曰子正,反其本也。」毅齋起拜曰:「乾也既承教,豈
+獨以訓吾子!」
+
+南岡說
+丙戌
+
+  浙大參朱君應周居莆之壺公山下。應周之名曰「鳴陽」,蓋取《詩》所謂「鳳皇鳴矣,
+於彼朝陽」之義也。莆人之言曰:「應周則誠吾莆之鳳矣。其居青瑣,進讜言,而天下仰望
+其風采,則誠若鳳之鳴於朝陽者矣。夫鳳之棲,必有高岡,則壺公者,固其所從而棲鳴也。
+」於是號壺公曰「南岡」,蓋亦取《詩》所謂「鳳皇鳴矣,於彼高岡」之義也。應周聞之,
+曰:「嘻!因予名而擬之以鳳焉,其名也,人固非鳳也;因壺公而號之以『南岡』焉,其實
+也,固亦岡也。吾方愧其名之虛,而思以求其號之實也。」因以南岡而自號。大夫鄉士為之
+詩歌序記以詠歎揄揚其美者,既已連篇累牘,而應周猶若未足,勤勤焉以蘄於予,必欲更為
+之一言,是其心殆不以讚譽稱頌之為喜,而以樂聞規切砥礪之為益也。吾何以答應周之意乎
+?姑請就「南岡」而與之論學。
+  夫天地之道,誠焉而已耳;聖人之學,誠焉而已耳。誠故不息,故久,故征,故悠遠,
+故博厚。是故天惟誠也,故常清;地惟誠也,故常寧;日月惟誠也,故常明。今夫南岡,亦
+拳石之積耳,而其廣大悠久至與天地而無疆焉,非誠而能若是乎?故觀夫南岡之崖石,則誠
+崖石爾矣;觀夫南岡之溪谷,則誠溪谷爾矣;觀夫南岡之峰巒巖壑,則誠峰巒巖壑爾矣。是
+皆實理之誠然,而非有所虛假文飾,以偽為於其間。是故草木生焉,禽獸居焉,寶藏興焉;
+四時之推[兌],寒暑晦明,煙嵐霜雪之變態,而南岡若無所與焉。鳳皇鳴矣,而南岡不自
+以為瑞也;虎豹藏焉,而南岡不自以為威也;養生送死者資焉,而南岡不自以為德;雲霧興
+焉,而見光怪,而南岡不自以為靈。是何也?誠之無所與也,誠之不容已也,誠之不可掩也
+。君子之學亦何以異於是!是故以事其親,則誠孝爾矣;以事其兄,則誠弟爾矣;以事其君
+,則誠忠爾矣;以交其友,則誠信爾矣。是故蘊之為德行矣,措之為事業矣,發之為文章矣
+。是故言而民莫不信矣,行而民莫不悅矣,動而民莫不化矣。是何也?一誠之所發,而非可
+以聲音笑貌幸而致之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應周之有取於南
+岡而將以求其實者,殆亦無出於斯道也矣!果若是,則知應周豈非思誠之功歟!夫思誠之功
+,精矣微矣,應周蓋嘗從事於斯乎?異時來過稽山麓,尚能為我一言其詳。
+
+悔齋說
+癸酉
+
+  悔者,善之端也,誠之復也。君子悔以遷於善;小人悔以不敢肆其惡;惟聖人而後能無
+悔,無不善也,無不誠也。然君子之過,悔而弗改焉,又從而文焉,過將日入於惡,小人之
+惡,悔而益深巧焉,益憤譎焉,則惡極而不可解矣。故悔者,善惡之分也,誠偽之關也,吉
+兇之機也。君子不可以頻悔,小人則幸其悔而或不甚焉耳。
+  吾友崔伯樂氏以「悔」名其齋,非曰吾將悔而已矣,將以求無悔者也。故吾為之說如是
+。
+
+題湯大行殿試策問下
+壬戌
+
+  士之登名禮部而進於天子之廷者,天子臨軒而問之,則錫之以制;皆得受而歸,藏之於
+廟,以輝榮其遭際之盛;蓋今世士人皆爾也。丹陽湯君某登弘治進士,方為行人,以其嘗所
+受之制屬某跋數語於其下。
+  嗟夫!明試以言,自虞廷而然。乃言底可績,由三代之下,吾見亦罕矣。君之始進也,
+天子之所以咨之者何如耶?而君之所以對之者何如耶?夫矯言以求進,君之所不為也;已進
+而遂忘其言焉,又君之所不忍也。君於是乎朝夕焉顧提聖天子之明命,其將曰,是天子之所
+以咨詢我者也。始吾既如是其對揚之矣,而今之所以持其身以事吾君者,其亦果如是耶?抑
+其亦未踐耶?夫伊尹之所以告成湯者數言,而終身踐之;太公之所以告武王者數言,而終身
+踐之。推其心也,君其志於伊、呂之事乎?夫輝榮其一時之遭際以誇世,君所不屑矣。不然
+,則是制也者,君之所以鑒也。昔人有惡形而惡鑒者,遇之則將掩袂卻走。君將掩袂卻走之
+不暇,而又烏揭之焉日以示人?其志於伊、呂之事奚疑哉?君其勉矣!「上帝臨汝,毋貳爾
+心。」某亦常繆承明問,雖其所以對揚與其所以為志者,不可以望君,然亦何敢忘自勖!
+
+示徐曰仁應試
+丁卯
+
+  君子窮達,一聽於天,但既業舉子,便須入場,亦人事宜爾。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
+則大惑矣。入場之日,切勿以得失橫在胸中,令人氣餒志分,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場中作
+文,先須大開心目,見得題意大概了了,即放膽下筆;縱昧出處,詞氣亦條暢。今人入場,
+有志氣侷促不舒展者,是得失之念為之病也。夫心無二用,一念在得,一念在失,一念在文
+字,是三用矣,所事寧有成耶?只此便是執事不敬,便是人事有未盡處,雖或幸成,君子有
+所不貴也。將進場十日前,便須練習調養。蓋尋常不曾起早得慣,忽然當之,其日必精神恍
+惚,作文豈有佳思?須每日雞初鳴即起,盥櫛整衣端坐,抖數精神,勿使昏惰。日日習之,
+臨期不自覺辛苦矣。今之調養者,多是厚食濃味,劇酣謔浪,或竟日偃臥。如此,是撓氣昏
+神,長傲而召疾也,豈攝養精神之謂哉!務須絕飲食,薄滋味,則氣自清;寡思慮,屏嗜欲
+,則精自明;定心氣,少眠睡,則神自澄。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能致力於學問者,茲特以科場
+一事而言之耳。每日或倦甚思休,少偃即起,勿使昏睡;既晚即睡,勿使久坐。進場前兩日
+,即不得翻閱書史,雜亂心目;每日止可看文字一篇以自娛。若心勞氣耗,莫如勿看,務在
+怡神適趣。忽充然滾滾,若有所得,勿便氣輕意滿,益加含蓄醞釀,若江河之浸,泓衍氾濫
+,驟然決之,一瀉千里矣。每日閒坐時,眾方囂然,我獨淵默;中心融融,自有真樂,蓋出
+乎塵垢之外而與造物者游。非吾子概嘗聞之,宜未足以與此也。
+
+龍場生問答
+戊辰
+
+  龍場生問於陽明子曰:「夫子之言於朝侶也,愛不忘乎君也。今者譴於是,而汲汲於求
+去,殆有所渝乎?」陽明子曰:「吾今則有間矣。今吾又病,是以欲去也。」龍場生曰:「
+夫子之以病也,則吾既聞命矣。敢問其所以有間,何謂也?昔為其貴而今為其賤,昔處於內
+而今處於外歟?夫乘田委吏,孔子嘗為之矣。」陽明子曰:「非是之謂也。君子之仕也以
+行道。不以道而仕者,竊也。今吾不得為行道矣。雖古之有祿仕,未嘗奸其職也。曰牛羊茁
+壯,會計當也,今吾不無愧焉。夫祿仕,為貧也,而吾有先世之田,力耕足以供朝夕,子且
+以吾為道乎?以吾為貧乎?」龍場生曰:「夫子之來也,譴也,非仕也。子於父母,惟命之
+從;臣之於君,同也。不曰事之如一,而可以拂之,無乃為不恭乎?」陽明子曰:「吾之來
+也,譴也,非仕也;吾之譴也,乃仕也,非役也。役者以力,仕者以道;力可屈也,道不可
+屈也。吾萬里而至,以承譴也,然猶有職守焉。不得其職而去,非以譴也。君猶父母,事之
+如一,固也。不曰就養有方乎?惟命之從而不以道,是妾婦之順,非所以為恭也。」龍場生
+曰:「聖人不敢忘天下,賢者而皆去,君誰與為國矣!」曰:「賢者則忘天下乎?夫出溺於
+波濤者,沒人之能也;陸者冒焉,而胥溺矣。吾懼於胥溺也。」龍場生曰:「吾聞賢者之有
+益於人也,惟所用,無擇於小大焉。若是亦有所不利歟?」曰:「賢者之用於世也,行其義
+而已。義無不宜,無不利也。不得其宜,雖有廣業,君子不謂之利也。且吾聞之,人各有能
+有不能,惟聖人而後無不能也。吾猶未得為賢也,而子責我以聖人之事,固非其擬矣。」曰
+:「夫子不屑於用也。夫子而苟屑於用,蘭蕙榮於堂階,而芬馨被於幾席。萑葦之刈,可以
+覆垣;草木之微,則亦有然者,而況賢者乎?」陽明子曰:「蘭蕙榮於堂階也,而後於芬馨
+被於幾席;萑葦也,而後刈可以覆垣。今子將刈蘭蕙而責之以覆垣之用,子為愛之耶?抑為
+害之耶?」
+
+論元年春王正月
+戊辰
+
+  聖人之言明白簡實,而學者每求之於艱深隱奧,是以為論愈詳而其意益晦。《春秋》書
+「元年春王正月」,蓋仲尼作經始筆也。以予觀之,亦何有於可疑?而世儒之為說者,或以
+為周雖建子而不改月,或以為周改月而不改時;其最為有據而為世所宗者,則以夫子嘗欲
+行夏之時,此以夏時冠周月,蓋見諸行事之實也。紛紛之論,至不可勝舉,遂使聖人明易簡
+實之訓,反為千古不決之疑。嗟夫!聖人亦人耳,豈獨其言之有遠於人情乎哉?而儒者以為
+是聖人之言,而必求之於不可窺測之地,則已過矣。夫聖人之示人無隱,若日月之垂象於天
+,非有變怪恍惚,有目者之所睹;而及其至也,巧歷有所不能計,精於理者有弗能盡知也,
+如是而已矣。若世儒之論,是後世任情用智,拂理亂常者之為,而謂聖人為之耶?夫子嘗曰
+:「吾從周」,又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災及其身者也。
+」仲尼有聖德無其位,而改周之正朔,是議禮制度自己出矣,其得為「從周」乎?聖人一言
+,世為天下法,而身自違之,其何以訓天下?夫子患天下之夷狄橫,諸侯強背,不復知有天
+王也,於是乎作《春秋》以誅僭亂,尊周室,正一王之大法而已。乃首改周之正朔,其何以
+服亂臣賊子之心?《春秋》之法,變舊章者必誅,若宣公之稅畝;紊王制者必誅,若鄭莊之
+歸祊,無王命者必誅,若莒人之入向;是三者之有罪,固猶未至於變易天王正朔之甚也。使
+魯宣、鄭莊之徒舉是以詰夫子,則將何辭以對?是攘鄰之雞而惡有其為盜,責人之不弟而自
+毆其兄也。豈《春秋》忠恕,先自治而後治人之意乎?今必泥於行夏之時之一言,而曲為之
+說,以為是固見諸行事之驗;又引《孟子》「《春秋》天子之事」、「罪我者其惟《春秋》
+」之言而證之。夫謂「《春秋》為天子之事」者,謂其時天王之法不行於天下,而夫子作是
+以明之耳。其賞人之功,罰人之罪,誅人之惡,與人之善,蓋亦據事直書,而褒貶自見;若
+士師之斷獄,辭具而獄成。然夫子猶自嫌於侵史之職,明天子之權,而謂天下後世且將以是
+而罪我,固未嘗取無罪之人而論斷之曰「吾以明法於天下」,取時王之制而更易之,曰「吾
+以垂訓於後人」,法未及明,訓未及垂,而已自陷於殺人,比於亂逆之黨矣。此在中世之士
+,稍知忌憚者所不為,而謂聖人而為此,亦見其陰黨於亂逆,誣聖言而助之攻也已!
+  或曰:「子言之則然耳。為是說者,以《伊訓》之書『元祀十有二月』,而證周之不改
+月;以《史記》之稱『元年冬十月』,而證周之不改時;是亦未為無據也。子之謂周之改月
+與時也,獨何據乎?」曰:「吾據《春秋》之文也。夫商而改月,則《伊訓》必不書曰『元
+祀十有二月』;秦而改時,則《史記》必不書曰『元年冬十月』;周不改月與時也,則《春
+秋》亦必不書曰『春王正月』。《春秋》而書曰『春王正月』,則其改月與時,已何疑焉!
+況《禮記》稱『正月七月日至』,而前漢《律歷》至武王伐紂之歲,周正月辛卯朔,合辰在
+斗前一度;戊午,師度孟津;明日己未冬至;考之《太誓》『十有三年春』、《武成》『一
+月壬辰』之說,皆足以相為發明,證周之改月與時。而予意直據夫子《春秋》之筆,有不必
+更援是以為之證者。今捨夫子明白無疑之直筆,而必欲傍引曲據,證之於穿鑿可疑之地而後
+已,是惑之甚也。」曰「如子之言,則冬可以為春乎?」曰:「何為而不可?陽生於子而極
+於已午,陰生於午而極於亥子。陽生而春,始盡於寅,而猶夏之春也;陰生而秋,始盡於申
+,而猶夏之秋也。自一陽之復,以極於六陽之乾,而為春夏;自一陰之姤,以極於六陰之坤
+,而為秋冬。此文王之所演,而周公之所繫,武王、周公,其論之審矣。若夫仲尼夏時之論
+,則以其關於人事者,比之建子為尤切,而非謂其為不可也。啟之征有扈,曰『怠棄三正』
+,則三正之用,在夏而已然,非始於周而後有矣。」曰:「夏時冠周月,此安定之論,而程
+子亦嘗云爾。曾謂程子之賢而不及是也,何哉?」曰:「非謂其知之不及也。程子蓋泥於《
+論語》『行夏之時』之言,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辭,蓋推求聖言之過耳。夫《論語》者
+,夫子議道之書;而《春秋》者,魯國紀事之史。議道自夫子,則不可以不盡;紀事在魯國
+,則不可以不實;『道並行而不相悖』者也。且周雖建子,而不改時與月,則固夏時矣,而
+夫子又何以行夏之時雲乎?程子之雲,蓋亦推求聖言之過耳,庸何傷?夫子嘗曰:『君子不
+以人廢言』,使程子而猶在也,其殆不廢予言矣!」
+
+書東齋風雨卷後
+癸酉
+
+  悲喜憂快之形於前,初亦何嘗之有哉?向之以為愁苦淒郁之鄉,而今以為樂事者,有矣
+;向之歌舞歡愉之地,今過之而歎息咨嗟,泫然而泣下者,有矣。二者之相尋於無窮,亦何
+以異於不能崇朝之風雨?而顧執而留之於胸中,無乃非達者之心歟!吾觀東齋《風雨》之作
+,固亦寫其一時之所感遇。風止雨息,而感遇之懷亦不知其所如矣,而猶諷詠嗟歎於十年之
+後,得非類於夢為僕役,覺而涕泣者歟?夫其隱幾於蓬窗之下,聽芹波之春響,而詠夜簷之
+寒聲,自今言之,但覺其有幽閒自得之趣,殊不見其有所苦也。借使東齋主人得時居顯要,
+一旦失勢,退處寂寞,其感念疇昔之懷,當與今日何如哉?然則錄而追味之,無亦將有灑然
+而樂、廓然而忘言者矣!而和者以為真有所苦,而類為垂楚不任之辭,是又不可以與言夢者
+;而與東齋主人之意,失之遠矣。
+
+竹江劉氏族譜跋
+甲戌
+
+  劉氏之盛,散於天下。其在安成者,出長沙定王發。今昔所傳,有自來矣。竹江之譜,
+斷自竹溪翁而下,不及於定王。見素子曰:「大夫不敢祖諸侯,禮也。」夫大夫之不祖諸侯
+也,蓋言祭也。若其支系之所自,則魯三桓之屬是實,不可得而剪。孔子曰:「吾猶及史之
+闕文也。」蓋孔子之時,史之闕疑者既鮮矣。竹江之不及定王,闕疑也,可以為譜法也已。
+王道不明,人偽滋而風俗壞,上下相罔以詐;人無實行,家無信譜,天下無信史。三代以降
+,吾觀其史,若江河之波濤焉,聊以知其起伏之概而已爾。士夫不務誠身立德,而徒誇詡其
+先世以為重,冒昧攀緣,適以絕其類、亂其宗。不知桀、紂、幽、厲之出於禹、湯、文、武
+,而顏、閔、曾、孟之先,未始有顯者也。若竹江之譜,其可以為世法也哉!孔子曰:「斯
+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充是心,雖以復三代之淳可也。且竹溪翁之後,其聞於世者
+歷歷爾;至其十一祖敬齋公而遂以清節大顯於當代,錄名臣者以首廉吏。敬齋之孫南峰公又
+以清節文學顯,德業聲光,方為天下所屬望。竹江之後,祖敬齋而宗南峰焉。亦不一足矣;
+況其世賢之多也,而又奚必長沙之為重也夫!
+
+書察院行台壁
+丁丑
+
+  正德丁丑三月,奉命征漳寇,駐車上杭。旱甚,禱於行台。雨日夜,民以為未足。四月
+戊午,寇平,旋師。是日大雨,明日又雨,又明日復雨。登城南之樓以觀農事,遂謁晦翁祠
+於水南,覽七星之勝概。夕歸,志其事於察院行台。
+
+諭俗四條
+丁丑
+
+  為善之人,非獨其宗族親戚愛之,朋友鄉黨敬之,雖鬼神亦陰相之。為惡之人,非獨其
+宗族親戚惡之,朋友鄉黨怨之,雖鬼神亦陰殛之。故「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
+必有餘殃。」
+  見人之為善,我必愛之;我能為善,人豈有不愛我者乎?見人之為不善,我必惡之;我
+苟為不善,人豈有不惡我者乎?故兇人之為不善,至於隕身亡家而不悟者,由其不能自反也
+。
+  今人不忍一言之忿,或爭銖兩之利,遂相構訟。夫我欲求勝於彼,則彼亦欲求勝於我;
+仇仇相報,遂至破家蕩產,禍貽子孫。豈若含忍退讓,使鄉里稱為善人長者,子孫亦蒙其庇
+乎?
+  今人為子孫計,或至謀人之業,奪人之產;日夜營營,無所不至。昔人謂為子孫作馬牛
+,然身沒未寒,而業已屬之他人;仇家群起而報復,子孫反受其殃。是殆為子孫作蛇蠍也。
+吁,可戒哉!
+
+題遙祝圖
+戊寅
+
+  薛母太孺人曾方就其長子俊養於玉山,仲子侃既舉進士,告歸來省。孺人曰:「吾安而
+兄養,子出而仕。」侃曰:「吾斯之未能信。」曰:「然則盍往學?」於是攜其弟僑、侄宗
+鎧來就予於虔。其室在揭陽,別且數年,未遑歸視。逾年五月望日為孺人初誕之晨,以命不
+敢往,遙拜而祝。其友正之、廷仁、崇一輩相與語曰:「薛母之教其子,可謂賢矣;薛子之
+養其親,可謂孝矣。吾儕與薛子同學,因各勵其所以事親之孝,可謂益矣,而不獲登其堂,
+申其敬。」乃命工繪遙祝之圖,寓諸玉山,以致稱觴之意。請於予,予為題其事。
+
+書諸陽伯卷
+戊寅
+
+  諸陽伯偁從予而問學,將別請言。予曰:「相與數月而未嘗有所論,別而後言也,不既
+晚乎?」曰:「數月而未敢有所問,知夫子之無隱於我,而冀或有所得也。別而後請言,已
+自知其無所得,而慮夫子之或隱於我也。」予曰:「吾何所隱哉?道若日星然,子惟不用目
+力焉耳,無弗睹者也。子又何求乎?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天下之通患也。子
+歸而立子之志,竭子之目力,若是而有所弗睹,則吾為隱於子矣!」
+
+書陳世傑卷
+庚辰
+
+  堯允恭克讓;舜溫恭允塞;禹不自滿假;文王徽柔懿恭,小心翼翼,望道而未之見;孔
+子溫良恭儉讓;蓋自古聖賢未有不篤於謙恭者。向見世傑以足恭為可恥,故遂入於簡抗自是
+。簡抗自是則傲矣;傲,兇德也,不可長。足恭也者,有所為而為之者也。無所為而為之者
+謂之謙;謙,德之柄;溫溫恭人,惟德之基。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仲尼贊《易》之
+《謙》曰:「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終也。」故地不謙不足以載萬物,天不謙不
+足以覆萬物,人不謙不足以受天下之益。昔者顏子以能問於不能,有而若無,蓋得夫謙道也
+。慎獨、致知之說,既嘗反覆於世傑,則凡百私意之萌,自當退聽矣。復嗷嗷於是,蓋就世
+傑氣質之所急者言之。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則德修。
+毋謂己為已知而輒以誨人,毋謂人為不知而輒以忽人。終日但見己過,默而識之,學而不厭
+,則於道也其庶矣乎!
+
+諭泰和楊茂
+
+  其人聾啞,自候門求見。先生以字問,茂以字答。
+  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聽是非,你心還能知是非否?(答曰:「知是非。」)如此
+,你口雖不如人,你耳雖不如人,你心還與人一般。(茂時首肯拱謝。)大凡人只是此心。
+此心若能存天理,是個聖賢的心;口雖不能言,耳雖不能聽,也是個不能言不能聽的聖賢。
+心若不存天理,是個禽獸的心;口雖能言,耳雖能聽,也只是個能言能聽的禽獸。(茂時扣
+胸指天。)你如今於父母,但盡你心的孝;于兄長,但盡你心的敬;於鄉黨鄰里、宗族親戚
+,但盡你心的謙和恭順。見人怠慢,不要嗔怪;見人財利,不要貪圖,但在裡面行你那是的
+心,莫行你那非的心。縱使外面人說你是,也不須聽;說你不是,也不須聽。(茂時首肯拜
+謝。)你口不能言是非,省了多少閒是非;你耳不能聽是非,省了多少閒是非。凡說是非,
+便生是非,生煩惱;聽是非,便添是非,添煩惱。你口不能說,你耳不能聽,省了多少閒是
+非,省了多少閒煩惱,你比別人到快活自在了許多。(茂時扣胸指天躄地。)我如今教你但
+終日行你的心,不消口裡說;但終日聽你的心,不消耳裡聽。(茂時頓首再拜而已。)
+書樂惠卷
+庚辰
+
+  欒子仁訪予於虔,舟遇於新淦。嗟乎!子仁久別之懷,茲亦不足為慰乎?顧茲簿領紛沓
+之地,雖固道無不在,然非所以從容下上其議時也,子仁歸矣。乞骸之疏已數上,行且得報
+。子仁其候我於梧江之滸,將與子盤桓於雲門、若耶間有日也。聞子仁居鄉,嘗以鄉約善其
+族黨,固亦仁者及物之心,然非子仁所汲汲。孔子云:「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
+。然惟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而後行。」子仁其務立參前倚衡之誠乎?至
+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聊以是為子仁別去之贈。
+
+書佛郎機遺事
+庚辰
+
+  見素林公聞寧濠之變,即夜使人范錫為佛郎機銃,並抄火藥方,手書勉予竭忠討賊。時
+六月毒暑,人多道暍死。公遣兩僕裹糧,從間道冒暑晝夜行三千餘里以遺予,至則濠已就擒
+七日。予發書,為之感激涕下。蓋濠之擒以七月二十六,距其始事六月十四僅月有十九日耳
+。世之君子當其任,能不畏難巧避者鮮矣,況已致其事,而能急國患逾其家如公者乎?蓋公
+之忠誠根於天性,故老而彌篤,身退而憂愈深,節愈勵。嗚呼!是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嘗
+欲列其事於朝,顧非公之心也。為作佛郎機私詠,君子之同聲者,將不能已於言耳矣!
+  佛郎機,誰所為?截取比干腸,裹以鴟夷皮;萇弘之血釁不足,睢陽之怒恨有遺。老臣
+忠憤寄所洩,震驚百里賊膽披。徒請尚方劍,空聞魯陽揮。段公笏板不在茲,佛郎機,誰所
+為?
+  正德戊寅之冬,福建按察僉事週期雍以公事抵贛。時逆濠奸謀日稔,遠近洶洶。予思預
+為之備,而濠黨伺覘左右,搖手動足,朝聞暮達;以期雍官異省,當非濠所計及,因屏左右
+,語之故,遂與定議。期雍歸,即陰募驍勇,具械束裝,部勒以俟。予檄晨到,而期雍夕發
+。故當濠之變,外援之兵惟期雍先至,適當見素公書至之日,距濠始事亦僅月有十九日耳。
+初,予嘗使門人冀元亨者因講學說濠以君臣大義,或格其奸。濠不懌,已而滋怒,遣人陰購
+害之。冀辭予曰:「濠必反,先生宜早計。」遂遁歸。至是聞變,知予必起兵,即日潛行赴
+難,亦適以是日至。見素公在莆陽、周官、上杭,冀在常德,去南昌各三千餘里,乃皆同日
+而至,事若有不偶然者。輒附錄於此,聊以識予之耿耿雲。
+
+題壽外母蟠桃圖
+庚辰
+
+  某之妻之母諸太夫人張,今年壽八十。十二月二十有二日,其設帨辰也。某縻於官守,
+不能歸捧一觴於堂下。幕下之士有郭詡者,因為作《王母蟠桃之圖》以獻。夫王母蟠桃之說
+,雖出於仙經異典,未必其事之有無,然今世之人多以之祝願其所親愛,固亦古人岡陵松柏
+之意也。吾從眾可乎!遂用之以寄遙祝之私,而詩以歌之云:
+  維彼蟠桃,千歲一華;夫人之壽,茲維始葩。維彼蟠桃,千歲一實,夫人之壽,益堅孔
+碩。維華維實,厥根彌植;維夫人孫子,亦昌衍靡極。
+
+書徐汝佩卷
+癸未
+
+  壬午之冬,汝佩別予北上,赴南宮試。已而門下士有自京來者,告予以汝佩因南宮策問
+若陰詆夫子之學者,不對而出,遂浩然東歸,行且至矣。予聞之,黯然不樂者久之。士曰:
+「汝佩斯舉,有志之士莫不欽仰歆服,以為自尹彥明之後,至今而始再見者也。夫人離去其
+骨肉之愛,□糧束裝,走數千里,以赴三日之試,將竭精弊力,惟有司之好是投,以蘄一日
+之得,希終身之榮,斯人之同情也。而汝佩於此獨能不為其所不為,不欲其所不欲,斯非其
+有見得思義、見危授命之勇,其孰能聲音笑貌而為此乎?是心也,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
+能移,威武不能屈』者矣。將夫子聞之,躍然而喜,顯然而嘉與之也;而顧黯然而不樂也,
+何居乎?」予曰:「非是之謂也。」士曰:「然則汝佩之為是舉也,尚亦有未至歟?豈以佩
+骨肉之養且旦暮所不給,無亦隨時順應以少蘇其貧困也乎?若是,則汝佩之志荒矣。」予曰
+:「非是之謂也。」士曰:「然則何居乎?」予默然不應,士不得問而退。
+  他日,汝佩既歸,士往問於汝佩曰:「向吾以子之事問於夫子矣,夫子黯然而不樂,予
+云云而夫子云云也。子以為奚居?」汝佩曰:「始吾見發策者之陰詆吾夫子之學也,蓋怫然
+而怒,憤然而不平。以為吾夫子之學,則若是其簡易廣大也;吾夫子之言,則若是其真切著
+明也;吾夫子之心,則若是其仁恕公普也。夫子憫人心之陷溺,若己之墮於淵壑也,冒天下
+之非笑詆詈而日惇惇焉,亦豈何求於世乎!而世之人曾不覺其為心,而相嫉娼詆毀之若是,
+若是而吾尚可與之並立乎?已矣!吾將從夫子而長往於深山窮谷,耳不與之相聞,而目不與
+之相見,斯已矣。故遂浩然而歸。歸途無所事事,始復專心致志,沈潛於吾夫子致知之訓,
+心平氣和,而良知自發。然後黯然而不樂曰:「嘻吁乎!吾過矣。」士曰:「然則子之為是
+也,果尚有所不可歟?」汝佩曰:「非是之謂也。吾之為是也,亦未下可;而所以為是者,
+則有所不可也。吾語子。始吾未見夫子也,則聞夫子之學而亦嘗非笑之矣,詆毀之矣。及見
+夫子,親聞良知之誨,恍然而大悟醒,油然而生意融,始自痛悔切責。吾不及夫子之門,則
+幾死矣。今雖知之甚深,而未能實諸己也;信之甚篤,而未能孚諸人也。則猶未免於身謗者
+也,而遽爾責人若是之峻。且彼蓋未嘗親承吾夫子之訓也,使得親承焉,又焉知今之非笑詆
+毀者,異日不如我之痛悔切責乎?不如我之深知而篤信乎?何忘己之困而責人之速也!夫子
+冒天下之非笑詆毀,而日諄諄然惟恐人之不入於善,而我則反之,其間不能以寸矣。夫子之
+黯然而不樂也,蓋所以愛珊之至而憂珊之深也。雖然,夫子之心,則又廣矣大矣,微矣幾矣
+。不睹不聞之中,吾豈能盡以語子也?」
+  汝佩見,備以其所以告於士者為問,予頷之而弗答,默然者久之。汝佩悚然若有省也。
+明日,以此捲入請曰:「昨承夫子不言之教,珊傾耳而聽,若震驚百里;粗心浮氣,一時俱
+喪矣。請遂書之。」
+
+題夢槎奇游詩卷
+乙酉
+
+  君子之學,求盡吾心焉爾。故其事親也,求盡吾心之孝,而非以為孝也;事君也,求盡
+吾心之忠,而非以為忠也。是故夙興夜寐,非以為勤也;剸繁理劇,非以為能也;嫉邪祛蠹
+,非以為剛也;規切諫諍,非以為直也;臨難死義,非以為節也。吾心有不盡焉,是謂自欺
+其心;心盡而後,吾之心始自以為快也。惟夫求以自快吾心,故凡富貴貧賤、憂戚患難之來
+,莫非吾所以致知求快之地。苟富貴貧賤、憂戚患難而莫非吾致知求快之地,則亦寧有所謂
+富貴貧賤、憂戚患難者足以動其中哉?世之人徒知君子之於富貴貧賤、憂戚患難無人而不自
+得也,而皆以為獨能人之所不可及,不知君子之求以自快其心而已矣。
+  林君汝桓之名,吾聞之蓋久,然皆以為聰明特達者也,文章氣節者也。今年夏,聞君以
+直言被謫,果信其為文章氣節者矣。又逾月,君取道錢塘,則以書來道其相愛念之厚,病不
+能一往為恨,且惓惓以聞道為急,問學為事。嗚呼!君蓋知學者也,志於道德者也,寧可專
+以文章氣節稱之!已而郡守南君元善示予以《夢槎奇游》卷,蓋京師士友贈之南行者。予讀
+之終篇,歎曰:
+  君知學者也,志於道德者也,則將以求自快其心者也。則其奔走於郡縣之末也,猶其從
+容於部署之間也;則將地官郎之議國事,未嘗以為抗;而徐聞丞之親民務,未嘗以為瑣也;
+則夢槎未嘗以為異,而南遊未嘗以為奇也。君子樂道人之善,則張大而從諛之,是固贈行者
+之心乎?予亦以病不及與君一面,感君好學之篤,因論君子之所以為學者以為君贈。
+
+為善最樂文
+丁亥
+
+  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然小人之得其欲也,吾亦但見其苦而已耳。「五色令人
+目盲,五聲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營營戚戚,憂患終身,心勞
+而日拙,欲縱惡積,以亡其生,鳥在其為樂也乎?若夫君子之為善,則仰不愧,俯不怍;明
+無人非,幽無鬼責;優優蕩蕩,心逸日休;宗族稱其孝,鄉黨稱其弟;言而人莫不信,行而
+人莫不悅。所謂無入而不自得也,亦何樂如之!
+  妻弟諸用明積德勵善,有可用之才而不求仕。人曰:「子獨不樂仕乎?」用明曰:「為
+善最樂也。」因以四字扁其退居之軒,率二子階、陽日與鄉之俊彥讀書講學於其中。已而二
+子學日有成,登賢薦秀。鄉人嘖嘖,皆曰:「此亦為善最樂之效矣!」用明笑曰;「為善之
+樂,大行不加,窮居不損,豈顧於得失榮辱之間而論之?」聞者心服。僕夫治圃,得一鏡,
+以獻於用明。刮土而視之,背亦適有「為善最樂」四字。坐客歎異,皆曰:「此用明為善之
+符,誠若亦不偶然者也。」相與詠其事,而來請於予以書之,用以訓其子孫,遂以勖夫鄉之
+後進。
+
+客坐私祝
+丁亥
+
+  但願溫恭直諒之友來此講學論道,示以孝友謙和之行;德業相勸,過失相規,以教訓我
+子弟,使毋陷於非僻。不願狂懆惰慢之徒來此博弈飲酒,長傲飾非,導以驕奢淫蕩之事,誘
+以貪財黷貨之謀;冥頑無恥,扇惑鼓動,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嗚呼!由前之說,是謂良士;
+由後之說,是謂兇人。我子弟苟遠良士而近兇人,是謂逆子,戒之戒之!嘉靖丁亥八月,將
+有兩廣之行,書此以戒我子弟,並以告夫士友之辱臨於斯者,請一覽教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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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篇      
+悟真錄之六 外集七
+墓誌銘 墓表 墓碑傳碑 贊箴 祭文
+易直先生墓誌
+壬戌
+
+  易直先生卒,鄉之人相與哀思不已,從而纂述其行以誄之曰:
+  嗚呼!先生之道,諒易平直。內篤於孝友,外孚於忠實;不戚戚於窮,不欣欣於得。剪
+徹崖幅,於物無牴;於於施施,率意任真,而亦不干於禮。藝學積行,將施於邦;六舉於鄉
+,竟弗一獲以死,嗚呼傷哉!自先生之沒,鄉之子弟無所式,為善者無所倚,談經究道者莫
+與考論,含章秘跡,林棲而澤遁者,莫與遨遊以處。天胡奪吾先生之速耶!先生姓王,名哀
+,字德章。古者賢士死則有以易其號,今先生沒且三年,而獨襲其常稱,其謂鄉人何!盍相
+與私謚之曰易直。
+  於是先生之侄守仁聞而泣曰:「叔父有善,吾子侄弗能紀述,而以辱吾之鄉老,亦奚為
+於子侄?請得志諸墓。」
+  嗚呼!吾宗江左以來,世不乏賢。自吾祖竹軒府君以上,凡積德累仁者數世,而始發於
+吾父龍山先生。叔父生而勤修砥礪,能協成吾父之志。人謂相繼而興以昌王氏者,必在叔父
+;而又竟止於此,天意果安在哉!叔母葉孺人,先叔父十有三年卒,生二子,守禮、守信。
+繼孺人方氏,生一子守恭。叔父之生,以正統己巳十月戊午,得壽四十有九;而以弘治戊午
+之八月廿三卒。卒之歲,太夫人岑氏方就養於京,泣曰:「須吾歸,視其柩。」於是壬戌正
+月,太夫人自京歸,始克以十月甲子葬叔父於邑東穴湖山之陽,南去竹軒府君之墓十武而近
+,去葉孺人之墓十武而遙。未合葬,蓋有所俟也。
+
+陳處士墓誌銘
+癸亥
+
+  處士諱泰,字思易。父剛,祖仲彰,曾祖勝一。世居山陰之錢清。剛戍遼左,娶馬氏,
+生處士。正統甲子,處士生十二年矣,始從其父自遼來歸。當是時,陳雖巨族,然已三世外
+戍,基業凋廢殆盡。處士歸,與其弟耕於清江之上,數年遂復其故。處士狷介純篤,處其鄉
+族親黨,無內外少長戚疏,樸直無委曲;又好面折人過,不以毛髮假借,不為斬險刻削。故
+其生也,人爭信憚;其死也,莫不哀思之。處士於書史僅涉獵,不專於文;敦典崇禮,務在
+躬行。郡中名流以百數,皆雕繪藻飾,□熠以賈聲譽;然稱隱逸之良,必於處士,皆以為有
+先太丘之風焉。弘治癸亥正月庚寅以疾卒,年七十二。九月己丑,其子琢卜葬於郡西之回龍
+山。
+  初,處士與同郡羅周、管士弘、朱張弟涎友,以善交稱。成化間,涎以歲貢至京。某時
+為童子,聞涎道處士,心竊慕之。至是歸,求其廬,則既死矣。涎侄孫節與予游,以世交之
+誼為處士請銘。且曰:「先生於處士心與之久矣,即為之銘,亦延陵掛劍之意耶。」予曰:
+「諾。」明日,與琢以狀來請。
+  惟陳氏世有顯聞。剛之代父戍遼也,甫年十四。主帥壯其為人,召與語,大說,遂留參
+幙下。累立戰功,出奇計。當封賞,輒為當事者沮抑,竟死牖下。處士亦狀貌魁岸,幼習邊
+機,論議根核,的然可施於用。性孝友,屬其家多難,收養其弟侄之孤,掇拾扶持,不忍捨
+去,遂終其身。琢亦能詩有行。次子玠、三孫徠、衛、及皆向於學。夫屢抑其進,其後將必
+有昌者,銘曰:
+  嗟惟處士,敦樸厚堅;猶玉在璞,其輝熠然。秉義揭仁,鄉之司直。邈矣太丘,其孫孔
+式。胡溘而逝!其人則亡,德音孔邇。鄉人相告,毋或而弛;無寧處士,愧其孫子。回龍之
+岡,其郁有蒼;毋爾芻伐,處士所藏。
+
+平樂同知尹公墓誌銘
+癸亥
+
+  尹自春秋為著姓,降及漢、唐,代不乏賢;至宋而太常博士源、中書捨人洙及其孫徠,
+皆以道學為世名儒。其後有為點檢者,自洛徒越之山陰;迨公七世矣。公父達,祖性中,曾
+祖齊賢,皆有聞於鄉。公生十八年,選為郡庠弟子,以詩學知名。遠近從之遊者數十,往往
+取高第,躋顯級;而公乃七試有司不偶。天順年,詔求遺才可經濟大用者,於是有司以公應
+詔;而公亦適當貢,遂卒業大學。成化某甲子,授廣西南寧通判。時郡中久苦瑤患,方議發
+兵,人情洶洶。公至,請守得緩旬日,稍圖之。乃單騎入瑤峒,呼酋長與語。諸酋倉卒不暇
+集謀,相與就公問所由來。公曰:「斯行為爾曹乞生,無他疑也。」因為具陳禍福,言辯爽
+慨。諸酋感動,顧謂其黨曰:「何如?」皆曰:「願從使君言。」遂相率羅拜,定約而出。
+尋督諸軍討木頭等峒,皆捷。大臣交章薦公可大用。庚子,擢同知平樂府事。平樂地皆嶄山
+互壑,瑤憑險出沒深翳,非時剽掠,居民如處阱中,動慮機觸,不敢輕往來,農末俱廢。聞
+公至,喜曰:「南寧尹使君來,吾無恐耳已。」居月餘,公從土著間行巖谷,盡得其形勢。
+縱火悉焚林薄,瑤失藉,潰散。公因盡築城堡,要害據守。瑤來無所匿,從高巔遠覘,歎息
+踟躕而去。蓋自是平樂遂為安土。居三年,屢以老請,輒為民所留。弘治改元,以慶賀赴京
+師,力求致仕以歸。家居十四年,乃卒,得壽若干。
+  公性孝友淳篤,自其貧賤時,即委產三弟,拾取其遺。少壯衰老,雖盛暑急遽,未嘗見
+其不以祗服。與物熙然無牴。至其蒞官當事,奮毅敢直,析法繩理,勢悍無所撓避。庶幾古
+長者,而今亡矣!
+  先後娶陳氏、朱氏、殷氏,子騏,孫公貴、公榮。卒之又明年癸亥,將葬,騏以幣狀來
+姚請銘。某幼去其鄉,聞公之為人,恨未嘗從之遊,銘固不辭也。公諱浦,字文淵,葬在郡
+東保山,合殷氏之兆。銘曰:
+  赫赫尹氏,望於宗周;源洙比穎,焞暢厥休。自洛徂越,公啟其暗;君子之澤,十世未
+斬。篤敬忠信,蠻貊以行;一言之烈,雄於九軍。豈惟威儀,式其黨裡;豈惟友睦,篤其昆
+弟。彼保之陽,維石巖巖;尹公之墓,今人所瞻。
+
+徐昌國墓誌
+辛未
+
+  正德辛未三月丙寅,太學博士徐昌國卒,年三十三。士夫聞而哭之者皆曰:「嗚呼,是
+何促也!」或曰:「孔門七十子,顏子最好學,而其年獨不永,亦三十二而亡。」說者謂顏
+子好學,精力瘁焉。夫顏雖既竭吾才,然終日如愚,不改其樂也;此與世之謀聲利,苦心焦
+勞,患得患失,逐逐終其身,耗勞其神氣,奚啻百倍!而皆老死黃馘,此何以辨哉?天於美
+質,何生之甚寡而壞之特速也!夫鼪鼯以夜出,涼風至而玄鳥逝,豈非凡物之盛衰以時乎?
+夫嘉苗難植而易槁,芝榮不逾旬,蔓草剃而益繁,鴟梟虺蝮遍天下,而麟鳳之出,間世一睹
+焉。商、周以降,清淑日澆而濁穢熏積,天地之氣則有然矣,於昌國何疑焉!
+  始昌國與李夢陽、何景明數子友,相與砥礪於辭章,既殫力精思,傑然有立矣。一旦諷
+道書,若有所得,歎曰:「弊精於無益,而忘其軀之斃也,可謂知乎?巧辭以希俗,而捐其
+親之遺也,可謂仁乎?」於是習養生。有道士自西南來,昌國與語,悅之,遂究心玄虛,益
+與世洎,自謂長生可必至。正德庚午冬,陽明王守仁至京師。守仁故善數子,而亦嘗沒溺於
+仙釋,昌國喜,馳往省,與論攝形化氣之術。當是時,增城湛元明在坐,與昌國言不協,意
+沮去。異日復來,論如初。守仁笑而不應,因留宿,曰:「吾授異人五金八石之秘,服之沖
+舉可得也,子且謂何?」守仁復笑而不應。乃曰:「吾隳黜吾昔而游心高玄,塞兌斂華而靈
+株是固,斯亦去之競競於世遠矣。而子猶余拒然,何也?」守仁復笑而不應。於是默然者久
+之,曰:「子以予為非耶?抑又有所秘耶?夫居有者,不足以超無;踐器者,非所以融道。
+吾將去知故而宅於埃壒之表,子其語我乎?」守仁曰:「謂吾為有秘,道固無形也;謂吾謂
+子非,子未吾是也。雖然,試言之。夫去有以超無,無將奚超矣?外器以融道,道器為偶矣
+。而固未嘗超乎!而固未嘗融乎!夫盈虛消息,皆命也;纖巨內外,皆性也;隱微寂感,皆
+心也。存心盡性,順夫命而已矣,而奚所趨捨於其間乎?」昌國首肯,良久曰:「沖舉有諸
+?」守仁曰:「盡鳶之性者,可以沖於天矣;盡魚之性者,可以泳於川矣。」曰:「然則有
+之。」曰:「盡人之性者,可以知化育矣。」昌國俯而思,蹶然而起曰:「命之矣!吾且為
+萌甲,吾且為流澌,子其煦然屬我以陽春哉!」數日,復來謝曰:「道果在是,而奚以外求
+!吾不遇子,幾亡人矣。然吾疾且作,懼不足以致遠,則何如?」守仁曰:「悸乎?」曰:
+「生,寄也;死,歸也。何悸?」津津然既有志於斯,已而不見者逾月,忽有人來訃,昌國
+逝矣。王、湛二子馳往哭,盡哀,因商其家事。其長子伯虯言,昌國垂歿,整衽端坐,托徐
+子容以後事。子容泣,昌國笑曰:「常事耳。」謂伯虯曰:「墓銘其請諸陽明。」氣益微,
+以指畫伯虯掌,作「冥冥漠漠」四字,余遂不可辨,而神氣不亂。
+  嗚呼!吾未竟吾說以時昌國之及,而昌國乃止於是,吾則有憾焉!臨歿之托,又何負之
+?昌國名禎卿,世姑蘇人。始舉進士,為大理評事。不能其職,於是以親老求改便地為養。
+當事者目為好異,抑之;已而降為五經博士。故雖為京官數年,卒不獲封其親,以為憾。所
+著有《談藝錄》、古今詩文若干首,然皆非其至者。昌國之學凡三變,而卒乃有志於道。墓
+在虎丘西麓。銘曰:
+  惜也昌國!吾見其進,未見其至。早攻聲詞,中乃謝棄;脫淖垢濁,修形練氣;守靜致
+虛,恍若有際。道幾朝聞,遐夕先逝。不足者命,有餘者志。璞之未琢,豈方頑礪?隱埋山
+澤,有虹其氣。後千百年,曷考斯志!
+
+凌孺人楊氏墓誌銘
+乙亥
+
+  古之葬者不封不樹。葬之有銘,非古矣,然必其賢者也。然世之皆有銘也,亦非古矣,
+而婦人不特銘。婦人之特銘也,則又非古矣,然必其賢者也。賢而銘,雖婦人其可哉!是故
+非其人而銘之,君子不與也;銘之而非其實,君子不為也。吾於銘人之墓也,未嘗敢以易;
+至於婦人,而加審焉,必有其證矣。凌孺人楊氏之銘也,曷證哉?證於其夫之狀,證於其子
+之言,證於其鄉人之所傳,其賢者也。
+  孺人之夫為封監察御史凌公石巖諱雲者也。石巖之狀,謂孺人為通懷遠將軍之曾孫女,
+茂年十八而來歸。姑舅愛之,族黨稱之,鄉閭則之;不悉數其行,則賢可知矣。子歛憲相,
+與同年,賢也;地官員外郎楷,又賢也;孺人之慈訓存焉。相嘗為予言孺人之賢,十餘年矣
+,與今石巖之狀同也。吾鄉之士游業於通者以十數,稱通之巨族以凌氏為最;凌氏之賢以石
+巖為最,則因及於孺人之內助。其所稱舉與今之狀又同也。夫夫或溺譽焉,子或溢羨焉,吾
+鄉人之言不要而實契,斯又何疑矣!
+  孺人之生以正統丁卯十二月九日,卒於正德癸酉十一月九日,壽蓋六十七。男四:長即
+相;次棋,早卒;次即楷;次栻。女二。孫男八,女三。曾孫男一,女一。相將以乙亥正月
+內丙寅附葬孺人於祖塋之左,而格於其次,乃以石巖之狀來請銘,且問葬。「合葬非古也,
+周公以來,未之有改也,先孺人附於祖塋之左,昭也,家君百歲後將合焉。葬左則疑於陽,
+虛右則疑於陰,若之何則可?」予曰:「附也,則祖為之尊,左陽右陰也。陽兼陰而主變者
+也,陰從陽而主常者也。陽在左則居左,而在右則居右;陰在左則從左,而在右則從右。其
+虛右而從左乎?」於是孺人之葬虛右而從左。銘曰:
+  孺人之賢,予豈究知!知子若夫,鄉議是符。如彼作室,則觀其隅。彼昏懵懵謂予盡誣
+。狼山之西,祖塋是依。左藏右虛,孺人之居。
+
+文橘庵墓誌
+乙亥
+
+  高吾之丘兮,胡然其巋巋兮?鄉人所培兮。高吾之木兮,胡然其賾賾兮?鄉人所植兮。
+高吾之行兮,胡然其砥砥兮?鄉人所履兮。陽明子曰:「嗚呼!茲橘庵文子之墓耶?」冀元亨
+曰:「昔陽明子自貴移廬陵,道出辰、常間,遇文子於武陵溪上,與之語三夕而不輟,旬有
+五日而未能去。門人問曰:『夫子何意之深耶?』陽明子曰:『人也樸而理,直而虛,篤學
+審問,比耄而不衰。吾聞其蒞官矣,執而恕,惠而節,其張叔之儔歟?吾聞其居鄉矣,勵
+行飭己,不言而俗化,其太丘之儔歟?嗚呼!於今時為難得也矣。』別以其墓銘屬,陽明子
+心許之而不諾。門人曰:『文子之是請也,殆猶未達歟?』陽明子曰:『達也。』曰:『達
+何以不諾也?』曰:『古之葬者不封不樹,銘非古也。後世則有銘,既葬而後具,豫不可也
+。』曰:『然則惡在其為達矣?』曰:『死生之變大,而若人晝夜視之不以諱,非達歟?蓋
+晉之末有陶潛者,嘗自志其墓。』」文子既歿,其子棐棠、東集、栻葬之高吾之原。陽明子
+乃掇其所狀而為之銘。
+  文子名澍,字汝霖,號橘庵。舉進士,歷官刑部郎中。出為重慶守。已而忤時貴,改思
+州,遂謝病去。文子之先為南昌人。曾祖均玉,始避地桃源。門人有閔廷圭者,為之行狀,
+甚悉。
+
+登仕郎馬文重墓誌銘
+丙子
+
+  沛漢台裡有馬翁者,長身而多知。涉書史,少喜談兵,交四方之賢,指畫山川道裡弛張
+闔辟,自謂功業可掉臂取。嘗登芒碭山,左右眺望,嘻吁慷慨;時人莫測也。中年從縣司闢
+為掾,已得選,忽不愜,復遂棄去,授登仕郎。歸與家人力耕,致饒富,輒以散其族黨鄉鄰
+。葬死恤孤,賑水旱,修橋樑,惟恐有間。既老,乃益循飭。邑人望而尊之,以為大賓焉。
+年八十六,正德丙子四月三日無疾而卒。長子思仁,時為鴻臚司儀署丞,勤而有禮,予既素
+愛之。至是聞父喪,慟毀幾絕;以狀來請予銘,又哀而力,遂不能辭。按狀,翁名珍,字文
+重。父某、祖某、曾某,皆有隱德。子男若干人,女若干人。以是年某月某日葬祖塋之側。
+為之銘曰:
+  豐沛之間,自昔多魁。若漢之蕭、曹,使不遇高祖,乘風雲之會,固將老終其身於刀筆
+之間。世之懷奇不偶,無以自見於時,名湮沒而不著者,何可勝數?若翁者,亦其人非耶?
+然考其為跡,亦異矣。嗚呼!千里之足,困於伏櫪;連城之珍,或混瓦礫。不琢其章,於璧
+何傷?不駕以驤,奚損於良?嗚呼馬翁,茲焉允臧!
+
+明封刑部主事浩齊陵君墓碑誌
+丙子
+
+  封君之葬也,子澄毀甚失明,病不能事事,以問於陽明子曰:「吾湖俗之葬也,鹹竭資
+以盛賓主,至於毀家,不則以為儉其親也。不肖孤則何費之敢靳!大懼疾之不任,遂底於顛
+殞,以重其不孝。敢請已之,如何?」陽明子曰:「不亦善乎!棺槨衣衾之得為也者,君子
+不以儉其親。徇湖俗之所尚,是以其親遂非而導侈也。又況以殆其遺體乎?吾子已之,既葬
+而以禮告,人豈有非之者!將湖俗之變,必自吾子始矣。一舉而三善,吾子其已之!」既而
+復以志墓之文請。陽明子辭之不得,則謂之曰:「志墓非古也。古之葬者,不封不樹。孔子
+之葬其親也,自以為東西南北之人,不可以無識也,而封之,崇四尺。其於季札之葬,則為
+之識曰:『有吳延陵季子之墓』。後之志者,若是焉可矣。而內以誣其親,外以誣於人,是
+故君子恥之。吾子志於賢聖之學,苟卒為賢聖之歸,是使其親為賢聖者之父也,志孰大焉!
+吾子曷已之?封君之存也,嘗以其田二頃給吾黨之貧者以資學,是於斯文為有襄也。而又重
+以吾子之好,無已,則如夫子之於札也乎?」因為之題其識墓之石,曰「皇明封刑部主事浩
+齋陸君之墓」,而書其事於石之陰。君諱璩,字文華,湖之歸安人。墓在樊澤。子澄,舉進
+士,方為刑部員外郎。澄之兄曰津。
+
+謚襄惠兩峰洪公墓誌銘
+
+  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太子太保刑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致仕洪公,以嘉靖二年四月十九
+日薨,時年八十有一矣。訃聞,天子遣官九諭祭,錫謚襄惠,賜葬錢塘東穆塢之原。其嗣子
+澄將以明年乙酉月日舉葬事,以幣以狀來請銘。
+  維洪氏世顯於鄱陽。自宋太師忠宣公皓始賜第於錢塘西湖之葛嶺,三子景伯、景嚴、景
+盧皆以名德相承,遂為錢塘望族。八世祖諱其一,仕宋,為浙東安撫使。元興,避地上虞。
+曾祖諱榮甫。祖諱有恆。迨皇朝建國,乃復還家錢塘。有恆初名洪武昌,忌者上書言其名犯
+年號。高皇帝親錄之,曰:「此朕興之兆耳。」御書「有恆」易之。父諱薪,徽州街口批驗
+所大使。自曾祖以下,皆以公貴,贈太子太保刑部尚書;妣皆贈一品夫人。公諱鐘,字宣之
+。自幼歧嶷不凡。成化戊子,年二十六,以《易經》領鄉薦。乙未舉進士,授官刑部主事,
+諳習憲典。時相繼為大司寇者皆耆德宿望,鹹器重禮信之。委總諸司章奏,疑議大獄,取裁
+於公,聲聞驟起。庚子,升員外郎,仍領諸司事。癸卯丁內艱。丙午起復,升郎中,尋慮囚
+山西。乙巳,江西、福建流賊甫定,公承命往審處之。歸,言福建之武平、上杭、清流、永
+定,江西之安遠、龍南,廣東之程鄉,皆流移混雜,習於鬥爭,以武力相尚,是以易哄而亂
+。譬若群豺虎而激怒之,欲其無相攫噬,難矣。宜及其平時令有司多立社學,以訓誨其子弟
+,銷其兵器,易之以詩書禮讓,庶幾潛化其奸宄。時以為知本之論。弘治己酉,升江西按察
+副使。癸丑,升四川按察使。所在發奸擿伏,無所撓避;而聽決如流,庭無宿訟。由是橫豪
+屏息,自土官宣慰使,皆懍懍奉約束。安氏世有馬湖,恃力驕僭,為地方患。公從容畫策去
+之,請吏於朝,遂以帖定,丙辰入覲,升江西右布政使。丁巳,轉福建左布政使。著績兩省
+。戊午,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等府,兼整飭薊州諸邊備。時朵顏虜勢日猖獗,公
+以邊備積弛,乃建議增築邊牆。自山海關界嶺口西北至密雲古北口黃花鎮直抵居庸,延亙千
+餘里,繕復城堡三百七十,悉城沿邊諸縣,官無浪費而民不知勞。自是緩急有賴。又奏減防
+秋官兵六千人,歲省輓輸犒賞之費以數萬。創建浮橋於通州,以利病涉。毀永平陶窯,以息
+軍民橫役之苦。奪民產及牧圍草場之入於權貴者而悉還之。遠近大悅,名稱籍甚。然權貴人
+之扼勢失利者,數短公於上,遂改雲南巡撫,再改貴州。頃之,召還督理漕運,兼巡撫鳳陽
+諸處。正德丁卯,升右都御史,仍董漕政。戊辰,命掌南京都察院事,尋升南京刑部尚書。
+己巳,改北京工部,復改刑部,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賜玉帶。庚午,特命出總
+川、陝、湖、河四省軍務。時沔陽洞庭水寇丘仁、楊清等攻掠城邑,其鋒甚銳,官軍屢失利
+。公至,以計擒滅之。藍五起蜀,與鄢老人等聚眾往來,寇暴川、陝間,遠近騷動。公涉歷
+險阻,深入賊巢,運謀設奇,躬冒矢石,前後斬獲招降以十數萬,擒其渠酋二十八人,露布
+以聞。土官楊友、楊愛相仇激為變,眾至三萬餘,流劫重慶、保寧諸州縣。公隨調兵剿平之
+,復其故業。朝廷七降敕獎勵,賜白金麒麟服,進太子太保。公辭不獲,則引年懇疏乞歸。
+章七上,始允之。聖諭優獎,賜馳驛還,仍進光祿大夫,錄其孫一人入胃監。
+  公既歸,築兩峰書院於西湖之上,自號兩峰居士。日與朋舊倘佯詩酒以為樂,如是者十
+有一年。嘉靖改元之壬午,朝廷念公壽耇,詔進公階,特進光祿大夫柱國,賜玄纁羊酒,遣
+有司勞問。士夫之議者,鹹以公先朝之老,抱負經濟,年雖若邁而精力未衰,優之廊廟,足
+倚以為重,思復起公於家,而公已不可作矣。
+  公元娶鄭氏,累贈一品夫人。繼周氏、徐氏;又繼魏氏,南京吏部尚書文靖公之女,女
+卒,贈一品夫人。二子魏出,長澄,鄉進士,才識英敏,方向於用;次濤,蔭授南京都察院
+都事,先卒。女二,側出,長適漕運參將張奎;次適國子生李綦。孫男四,楩、楠、橋、檀
+。女七。墓合魏夫人之兆。銘曰:
+  桓桓襄惠,嶷然人傑。自其始仕,聲聞已揭。於臬於藩。益弘以騫。略於西陲,實屏實
+垣。既荒南服,圻漕是督。亟命於南,亟召於北。司空司寇,邦憲是肅。帝曰司寇,爾總予
+師。寇賊奸宄,維爾予治。既獀既遏,豕斃狐逸。暨其成功,卒以老乞。天子曰俞,可長爾
+劬;西湖之湄,徉徉於於!聖化維新,聿懷舊臣。公已不作,維時之屯。天子曰咨,謚錫有
+齊!哀榮終始,其疇則如。穆塢之原,有郁其阡。詩此貞石,垂千萬年!
+贈翰林院編修湛公墓表
+壬申
+
+  嗚呼!聖學晦而中行之士鮮矣。世方弇阿為工,方特為厲,紛縱倒置,孰定是非之歸哉
+!蓋公冶長在縲紲之中,仲尼明非其罪;匡章通國稱不孝,孟子辯之;夫然後在所禮貌焉。
+剛狷振礪之士,獨行違俗,為世所娼嫉,卒以傾廢踣墮,又浼以非其罪者,可勝道哉!予讀
+怡庵志而悲之。怡庵湛公英者,廣之增城人。介直方嚴,刻行砥俗,鄉之善良鹹服信取則,
+倚以扶弱禦侮。然不辭色少貸人,面斥人過惡,至無所容。狡獪之徒動見矯拂,嫉視如仇,
+聚謀必覆公於惡,毋使抗吾為。公直行其心,不顧,竟為所構誣。憤,發病以死。公既死,
+其徒惡益行。鄉之人遂皆謂湛公行義,顧報戾其施,而惡者自若,吾儕何以善為!後十餘年
+,為奸者貫盈,剪滅浸盡,而公子若水求濂洛之學,為世名儒,舉進士,官國史編修。推原
+尋繹,公德益用表著。朝廷贈官如子,日顯赫竦耀。鄉人相與追嗟慕歎,為善之報何如?向
+特未定耳!嗚呼!古有狷介特行之士,直志犯眾惡,之死靡悔,湛公殆其人,非邪?向使得
+志立朝,當大節,其肯俯首為奸人僕役,呴濡喘息以蘄緩須臾死?其不能矣!夫脂韋佞悅,
+亦何能緩急有毫毛之賴?為國者當何取哉?予悲斯人之不遇,而因重有所感也。昔者君子顯
+微闡幽,以明世警瞶。信暴者無庸揚矣,彼忞然就抑,蒙溷垢而弗雪,其可以無表而出之!
+
+節庵方公墓表
+乙酉
+
+  蘇之昆山有節庵方翁麟者,始為士業舉子,已而棄去,從其妻家朱氏居。朱故業商,其
+友曰:「子乃去士而從商乎?」翁笑曰:「子烏知士之不為商,而商之不為士乎?」其妻家
+勸之從事,遂為郡從事。其友曰:「子又去士而從從事乎?」翁笑曰:「子又烏知士之不為
+從事,而從事之不為士乎?」居久之,歎曰:「吾憤世之碌碌者,刀錐利祿,而屑為此以矯
+俗振頹,乃今果不能為益也。」又復棄去。會歲歉,盡出其所有以賑饑乏。朝廷義其所為,
+榮之冠服,後復遙授建寧州吏目。翁視之蕭然若無與,與其配朱竭力農耕植其家,以士業授
+二子鵬、鳳,皆舉進士,歷官方面。翁既老。日與其鄉土為詩酒會。鄉人多能道其平生,皆
+磊落可異。顧太史九和云:「吾嘗見翁與其二子書,亹亹皆忠孝節義之言,出於流俗,類古
+之知道者。」陽明子曰:「古者四民異業而同道,其盡心焉,一也。士以修治,農以具養,
+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各就其資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業焉,以求盡其心。其歸要在於有益
+於生人之道,則一而已。士農以其盡心於修治具養者,而利器通貨,猶其士與農也;工商以
+其盡心於利器通貨者,而修治具養,猶其工與商也。故曰:四民異業而同道。蓋昔舜敘九官
+,首稷而次契。垂工益、虞,先於夔、龍。商、周之代,伊尹耕於莘野,傳說板築於巖,膠
+鬲舉於魚鹽,呂望釣於磻渭,百里奚處於市,孔子為乘田委吏,其諸儀封晨門荷蕢斫輪之徒
+,皆古之仁聖英賢,高潔不群之士。書傳所稱,可考而信也。自王道熄而學術乖,人失其心
+,交騖於利以相驅軼,於是始有歆士而卑農,榮宦游而恥工賈。夷考其實,射時罔利有甚焉
+。特異其名耳。極其所趨,駕浮辭詭辯以誣世惑眾,比之具養器貨之益,罪浮而實反不逮。
+吾觀方翁『士商從事』之喻,隱然有當於古四民之義,若有激而雲者。嗚呼!斯義之亡也久
+矣!翁殆有所聞歟?抑其天質之美,而默有契也?吾於是而重有所感焉。吾嘗獲交於翁二子
+,皆穎然敦古道,敏志於學。其居官臨民,務在濟世及物,求盡其心。吾以是得其源流,故
+為之論著之雲耳。」翁既歿,葬於邑西馬鞍山之麓。配朱孺人,有賢行,合葬焉。鄉人為表
+其墓,曰:「明贈禮部主事節庵方公之墓」。嗚呼!若公者其亦可表也矣!
+
+湛賢母陳太孺人墓碑
+甲戌
+
+  湛子之母卒於京師,葬於增城。陽明子迎而吊諸龍江之滸,已,湛子泣曰:「若水之辱
+於吾子,蓋人莫不聞。吾母歿而子無一言,人將以病子。」陽明子曰:「名者,為之銘矣;
+表者,為之表矣。某何言!雖然,良亦無以紓吾情。吾聞太孺人之生七十有九,其在孀居者
+余四十年,端靖嚴潔如一日。既老,雖其至親卑幼之請謁,見之未嘗逾閾也,不亦貞乎!績
+麻舂梁,教其子以顯,嘗使從白沙之門,曰:『寧學聖人而未至也』,不亦知乎!恤其庶姑
+與其庶叔,化厲為順,撫孤與女,愛不違訓,不亦慈乎!已膺封錫,祿養備至,而縞衣疏食
+,不改其初,不亦儉乎!貞知慈儉,老而彌堅,不亦賢乎!請著其石曰『湛賢母之墓』。」
+湛子拜泣而受之。既行,人曰:「湛母之賢,信矣。若湛子之賢,則吾猶有疑焉。湛子始以
+其母之老,不試者十有三年,是也。復出而取上第,為美官,則何居?母亦老矣,又去其鄉
+而迎養,既歸復往,卒於旅,則何居?」陽明子曰:「是烏足以疑湛子矣!夫湛子純孝人也
+,事親以老於畎畝,其志也;其出而仕,母命之也;其迎之也,母欲之也;既歸而復往,母
+泣而強之也。是能無從乎?無大拂於義,將東西南北之惟命。彼湛子者,亦豈以人之譽毀於
+外者,以易其愛親之誠乎?」曰:「湛子而是,則湛母非歟?」曰:「烏足以非湛母矣!夫
+湛父之早世也,屬其子曰:『必以顯吾世。』故命之出者,行其夫之志也;就之養者,安其
+子之心也;強之往者,勉其子之忠,以卒其夫之願也。昔者孟母斷機以勵其子,蓋不歸者幾
+年,君子不以孟子為失養,孟母為非訓。今湛母之心亦若此,而湛子之又未嘗違乎養也。故
+湛母,賢母也;湛子,孝子也。然猶不免於世惑,吾雖欲無言也,可得乎?」
+
+程守夫墓碑
+甲申
+
+  吾友程守夫以弘治丁己之春卒於京,去今嘉靖甲申二十有八年矣。嗚呼!朋友之墓有宿
+草則勿哭,而吾於君,尚不能無潸然也。君之父味道公與家君為同年進士,相知甚厚,故吾
+與君有通家之誼。弘治壬子,又同舉於鄉,已而又同卒業於北雍,密邇居者四年有餘。凡風
+雪之晨,花月之夕,山水郊園之遊,無不與共。蓋為時甚久而為跡甚密也,而未嘗見君有憤
+詞忤色,情日益篤,禮日以恭。其在家庭,雍雍於於,內外無間。交海內之士,無貴賤少長
+,鹹敬而愛之。雖粗鄙暴悍,遇君未有不熏然而心醉者。當是時,予方馳騖於舉業詞章,以
+相矜高為事,雖知愛重君,而未嘗知其天資之難得也。其後君既歿,予亦入仕,往往以粗浮
+之氣得罪於人。稍知創艾,始思君為不可及。尋謫貴陽,獨居幽寂窮苦之鄉,困心衡慮,乃
+從事於性情之學。方自苦其勝心之難克。而客氣之易動;又見夫世之學者,率多娼嫉險隘,
+不能去其有我之私,以共明天下之學,成天下之務,皆起於勝心客氣之為患也。於是愈益思
+君之美質,蓋天然近道者,惜乎當時莫有以聖賢之學啟之!有啟之者,其油然順道,將如決
+水之赴壑矣。嗚呼惜哉!乃今稍見端緒,有足以啟君者,而君已不可作也已。君之子國子生
+烓致君臨沒之言,欲予與林君利瞻為之表志。林君既為之表,而君之葬已久,志已無所及,
+則為書其墓之碑,聊以識吾之哀思。夫君者,不徒嬉游征逐之好而已。君諱文楷,世居嚴之
+淳安,其詳已具於墓表。
+
+太傅王文恪公傳
+丁亥
+
+  公諱鏊,字濟之,王氏。其先自汴扈宋南渡。諱百八者,始居吳之洞庭山。曾祖伯英。
+祖惟道。考光化,知縣朝用。皆贈光祿大夫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妣
+三代皆一品夫人。公自幼穎悟不凡,十六隨父讀書太學,太學諸生爭傳誦其文,一時先達名
+流鹹屈年行求為友。侍郎葉文莊、提學御史陳士賢,鹹有重望於時,見而奇之,曰「天下士
+」!於是名聲動遠邇。成化甲午,應天鄉試第一,主司異其文,曰:「蘇子瞻之流也。」錄
+其論策,不易一字。乙未會試,復第一,入奉廷對,眾望翕然。執政忌其文,乃置一甲第三
+,時論以為屈。授翰林編修,閉門力學,避遠權勢,若將浼焉。九載,升侍講。憲廟《實錄
+》成,升右諭德,尋薦為侍講學士兼日講官。每進講至天理人欲之辯,君子小人之用捨,必
+反覆規諭,務盡啟沃。方春,上游後苑,左右諫不聽,公講文王不敢盤於游田,上為罷游。
+講罷,常召所幸廣戒之,曰:「今日講官所指,殆為若等,好為之!」時東宮將出閣,大臣
+請選正人以端國本,首薦用公以本官兼諭德。尋升少詹事兼侍講學士。既而吏部闕侍郎,又
+遂以為吏部。時北虜入寇,公上籌邊八事,雖忤權幸,而卒多施行,公輔之,望日隆。於是
+災異,內閣謝公引咎求退,遂舉公以自代。武宗在亮暗,內侍八人,荒游亂政,台諫交章,
+中外洶洶。公協韓司徒率文武大臣伏閣以請,上大驚怒,有旨召公等。至左順門,中官傳諭
+甚厲,眾相視莫敢發言。公曰:「八人不去,亂本不除,天下何由而治!」議論侃侃,韓亦
+危言繼之,中官語塞。一時國論倚以為重。然自是八人者竟分佈要路,瑾入柄司禮,而韓公
+遂逐,內閣劉、謝二公亦去矣。詔補內閣缺,瑾意欲引塚宰焦,眾議推公。瑾雖中忌而外難
+公論,遂與焦俱入閣。瑾方威鉗士類,按索微瑕,輒枷械之,幾死者纍纍。公亟言於瑾曰:
+「士大夫可殺不可辱,今既辱之,又殺之,吾尚何顏於此!」由是類從寬釋。瑾銜韓不已,
+必欲置之死,無敢言者;又欲以他事中內閣劉、謝二公;前後力救之,乃皆得免。大司馬華
+容劉公以瑾舊怨,逮至京,將坐以激變土官岑氏罪死。公曰:「岑氏未叛,何名為激變乎?
+」劉得減死。或惡石淙楊公於瑾,謂其築邊太費,屢以為言。公曰:「楊有高才重望,為國
+修邊,乃可以功為罪乎?」瑾議焚廢後吳氏之喪以滅跡,曰:「不可以成服。」公曰:「服
+可以不成,葬不可以苟。」景泰汪妃薨,疑其禮。公曰:「妃廢不以罪,宜復其故號,葬以
+妃,祭以後。」皆從之。當是時,瑾權傾中外,雖意不在公,然見公開誠與言,初亦間聽。
+及焦專事媕阿,議彌不協。而瑾驕悖日甚,毒流縉紳。公遏之不能得,居常戚然。瑾曰:「
+王先生居高位,何自苦乃爾耶?」公日求去。瑾意愈咈,眾虞禍且不測。公曰:「吾義當去
+,不去乃禍耳。」瑾使伺公,無所得,且聞交贄亦絕,乃笑曰:「過矣。」於是懇疏三上,
+許之。賜璽書乘傳歲夫月米以歸。時方危公之求去,鹹以為異數雲。
+  公既歸吳,屏謝紛囂,悠然山水之間,究心理性,尚友千古。至其與人,清而不絕於俗
+,和而不淆於時;無貴賤少長,鹹敬慕悅服,有所興起。平生嗜欲澹然,吳中士夫所好尚珍
+賞觀游之具,一無所人。惟喜文辭翰墨之事,至是亦皆脫落雕繪,出之自然。中年嘗作《明
+理》、《克己》二箴,以進德砥行。及充養既久,晚益純明,心有著述,必有所發。其論性
+善云:「欲知性之善乎,蓋反而內觀乎?寂然不動之中,而有至虛至靈者存焉。湛兮其非有
+也,窅兮其非無也;不墮於中邊,不雜於聲臭。當是時也,善且未形,而惡有所謂惡者哉?
+惡有所謂善惡混者哉?惡有所謂三品者哉?性,其猶監乎!鑒者,善應而不留。物來則應,
+物去則空,監何有焉!性,惟虛也,惟靈也,惡安從生?其生於蔽乎!氣質者,性之所寓也
+,亦性之所由蔽也。氣質異而性隨之。譬之球焉,墜於澄淵則明,墜於濁水則昏,墜於污穢
+則穢。澄淵,上智也;濁水,凡庶也;污穢,下愚也。天地間腷塞充滿,皆氣也;氣之靈,
+皆性也。人得氣以生而靈隨之,譬之月在天,物各隨其分而受之。江湖淮海,此月也;池沼
+,此月也;溝渠,此月也;坑塹,亦此月也,豈必物物而授之!心者,月之魄也;性者,月
+之光也;情者,光之發於物者也。」其所論造,後儒多未之及。居閒十餘年,海內士夫交章
+論薦不輟。及今上即位,始遣官優禮,歲時存問。將復起公,而公已沒,時嘉靖三年三月十
+一日,壽七十五矣。贈太傅,謚文恪,祭葬有加禮。四子:延吉,中書捨人;延素,南京中
+軍都督府都事;延陵,郡學生;延昭,尚幼。皆彬彬世其家。
+  史臣曰:世所謂完人,若震澤先生王公者,非邪?內裕倫常,無俯仰之憾;外際明良,
+極祿位聲光之顯。自為童子至於耆耋,自廟朝下逮閭巷至於偏隅,或師其文學,或慕其節
+行,或仰其德業;隨所見異其稱,莫或有瑕疵之者。所謂壽福康寧,攸好德而考終命,公殆
+無愧爾矣!無錫邵尚書國賢與公婿徐學士子容,皆文名冠一時,其稱公之文規模昌黎,以及
+秦漢,純而不流於弱,奇而不涉於怪,雄偉俊潔,體裁截然,振起一代之衰,得法於《孟子
+》;論辯多古人未發;詩蕭散清逸,有王、岑風格;書法清勁自成,得晉、唐筆意;天下皆
+以為知言。陽明子曰:「王公所深造,世或未之能盡也,然而言之亦難矣。著其『性善之說
+』,以微見其概,使後世之求公者以是觀之。」
+
+平茶寮碑
+丁丑
+
+  正德丁丑,瑤寇大起,江、廣、湖、郴之家騷然,且三四年矣。於是三省奉命會征。乃
+十月辛亥,予督江西之兵自南康人。甲寅,破橫水、左溪諸巢,賊敗奔。庚申,復連戰,奔
+桶岡。十一月癸酉,攻桶岡,大戰西山界。甲戌,又戰,賊大潰。丁亥,盡殪之。凡破巢八
+十有四,擒斬三千餘,俘三千六百有奇。釋其脅從千有餘眾,歸流亡,使復業。度地居民,
+鑿山開道,以夷險阻。辛丑,師旋。於乎!兵惟兇器,不得已而後用。刻茶寮之石,匪以美
+成,重舉事也。提督軍務都御史王某書。
+
+平浰頭碑
+丁丑
+
+  四省之寇,惟浰尤黠,擬官僭號,潛圖孔亟。正德丁丑冬,畬、瑤既殄,益機險阱毒,
+以虞王師。我乃休士歸農。戊寅正月癸卯,計擒其魁,遂進兵擊其懈。丁未,破三浰,乘勝
+歸北。大小三十餘戰,滅巢三十有八,俘斬三千餘。三月丁未,回軍。壺漿迎道,耕夫遍野
+,父老鹹歡。農器不陳,於今五年;復我常業,還我室廬,伊誰之力?赫赫皇威,匪威曷憑
+?爰伐山石,用紀厥成。提督軍務都御史王某書。
+
+田州立碑
+丙戌
+
+  嘉靖丙戌夏,官兵伐田,隨與思恩之人相比復煽,集軍四省,洶洶連年,於時皇帝憂憫
+:「元元容有無辜而死者乎?」乃命新建伯王守仁:「曷往視師!其以德綏,勿以兵虔。」
+班師撤旅,信義大宣。諸夷感慕,旬日之間,自縛來歸者,七萬一千。悉放之還農,兩省以
+安。昔有苗徂征,七旬來格;今未期月而蠻夷率服。綏之斯來,速於郵傳,舞干之化,何以
+加焉!爰告思、田,毋忘帝德;爰勒山石,昭此赫赫。文武聖神,率土之濱,凡有血氣,莫
+不尊親。
+
+田州石刻
+
+  田石平,田州寧民謠如此;田水縈,田山迎府治新向;千萬世,鞏皇明。嘉靖歲,戊子
+春,新建伯,王守仁,勒此石,告後人。
+陳直夫南宮像贊
+
+  夫子稱史魚曰:「直哉!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謂祝鮀、宋朝曰:「非斯人,難
+免乎今之世矣。」予嘗三復而悲之。直道之難行,而諂諛之易合也,豈一日哉!魚之直,信
+乎後世,其在當時,不若朝與鮀之易容也,悲夫!
+  吾越直夫陳先生,嚴毅端潔,其正言直氣,放蕩佞諛之士,嫉視若仇。彼寧無知之,卒
+於己非便也。故先生舉進士不久,輒致仕而歸;屢薦復起,又不久輒退,以是也哉!然天下
+之言直者,必先生與焉。始予拜先生於錢清江上,歡然甚得。先生奚取於予?殆空谷之足音
+也。世日趨於下,先生而在,雖執鞭之事,吾亦為之。今既沒矣,其子子欽以先生南宮圖像
+請識一言。先生常塵視軒冕,豈一第之為榮!聞之子欽,蓋初第時有以相遺者,受而存之。
+先生沒,子欽始裝潢,將藏諸廟,則又為子者宜爾也。詩曰:
+  有服襜襜,有冠翼翼;在彼周行,其容孔式。秉笏端弁,中溫且栗。既醉以酒,既飽以
+德。彼何人斯?邦之司直。邦之司直;宜公宜孤。既來既徂,為冠為模。孰久其道,眾聽且
+孚。如江如河,其趨彌污。邦之司直,今也則亡!
+三箴
+
+  嗚呼小子,曾不知警!堯詎未聖?猶日兢兢。既墜於淵,猶恬履薄;既折爾股,猶邁奔
+蹶;人之冥頑,則疇與汝。不見壅腫,砭乃斯愈?不風痿痺,劑乃斯起?人之毀詬,皆汝砭
+劑。汝曾不知,反以為怒。匪怒伊色,亦反其語;汝之冥頑,則疇之比。嗚呼小子!告爾不
+一。既四十有五,而曾是不憶!
+  嗚呼小子,慎爾出話!懆言維多,吉言維寡。多言何益?徒以取禍。德默而成,仁者言
+認。孰默而譏?孰認而病?譽人之善,過情猶恥;言人之非,罪曷有已?嗚呼多言,亦惟汝
+心!汝心而存,將日欽欽;豈遑多言,上帝汝臨!
+  嗚呼小子,辭章之習,爾工何為!不以釣譽,不以蠱愚。佻彼優伶,爾視孔丑;覆蹈其
+術,爾顏不厚?日月逾邁,爾胡不恤?棄爾天命,暱爾仇賊;昔皇多士,亦胥茲溺。爾獨不
+鑒,自抵伊亟!
+南鎮禱雨文
+癸亥
+
+  惟神秉靈毓秀,作鎮於南,實與五嶽分服而治。維是揚州之域,鹹賴神休以生以養,凡
+其疾疫災眚之不時,雨陽寒暑之弗莫,無有遠近,莫不引頸企足,惟神是望。怨有歸,功有
+底,神固不得而辭也。而況紹興一郡,又神之宮牆輦轂之下乎?謂宜風雨節而寒暑當,民無
+疾而五穀昌,特先諸郡以霑神惠。而乃入夏以來,亢陽為虐,連月弗雨,泉源告竭,黍苗薦
+槁,歲且不登,民將無食。農夫相與咨於野,商賈相與憾於市,行旅相與怨於途,守土之官
+帥其吏民奔走呼號。維是祈禱告請,亦無不至矣;而猶雨澤未應,旱烈益張,是豈吏之不職
+而貪墨者眾歟?賦斂繁刻而獄訟冤滯歟?祀典有弗修歟?民怨有弗平歟?夫是數者,皆吏之
+謫,而民何咎之有?夫怒吏之不臧,而移其謫於民,又知神之所不忍也。不然,豈民之冥頑
+妄作者眾,將奢淫暴殄以怒神威,神將罰而懲之歟?夫薄罰以示戒,神之威靈亦即彰矣。百
+姓震懼憂惶,請罪無所,遂棄而絕之,使無焦類,神之慈仁固應不為若是之甚也!夫民之所
+賴者神,神之食於茲土,亦非一日矣。今民不得已有求於神,而神無以應之,然則民將何恃
+?而神亦何以信於民乎?
+  某生長茲土,猶鄉之人也。鄉之人以某嘗讀書學道,繆以為是鄉人之傑者,其有得於山
+川之秀為多,藉之以為吾愚民之不能自達者,通誠於山川之神,其宜有感。夫某非其人也,
+而冒有其名;人而冒以其名加我,我既不得而辭矣,又何敢獨辭其責耶?是以冒昧輒為之請
+,固知明神亦有所不得而辭也。謹告。
+
+瘞旅文
+戊辰
+
+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雲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僕,將之任,過龍場
+,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覘之,已
+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雲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
+哉!」薄暮復有人來,云:「城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歎。」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
+復有人來,云:「見坡下積屍三焉。」則其僕又死矣。嗚呼傷哉!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
+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二童憫然涕下,請往;
+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又以隻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  嗚呼傷哉!系何人?系何人?吾龍場驛丞余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
+郡邑,爾鳥為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
+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鬥,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鳥為乎以五斗而易爾
+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僕乎?嗚呼傷哉!爾誠戀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鳥
+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任其憂者?夫沖冒霧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饑渴勞頓,
+筋骨疲憊,而又瘴厲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
+速,又不謂爾子爾僕亦遽爾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爾,乃
+使吾有無窮之愴也,嗚呼痛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
+腹,不致久暴露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為心乎?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二年矣,歷瘴
+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念悲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
+復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歌曰:
+  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
+,環海之中;達觀隨寓兮,奚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  又歌以慰之,曰:
+  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僕來從
+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僕
+尚爾隨兮,無以無侶悲兮。道傍之塚纍纍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飧風飲
+露,無爾饑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為厲於茲墟兮!
+
+祭鄭朝朔文
+甲戌
+
+  維正德九年,歲次甲戌,七月壬戌朔越十有六日丁丑,南京鴻臚寺卿王守仁馳奠於監察
+御史亡友鄭朝朔之墓。
+  嗚呼!「道之將行,其命也與!道之將廢,其命也與!」嗚呼朝朔!命實為之,將何如
+哉!將何如哉!辛未之冬,朝於京師,君為御史,余留銓司。君因世傑,謬予是資;予辭不
+獲,抗顏以屍。君嘗問予:「聖學可至?」余曰:「然哉!克念則是。」隱辭奧義,相與剖
+析;探本窮原,夜以繼日。君喜謂予:「昔迷今悟;昔陷多歧,今由大路。」嗚呼絕學!幾
+年於茲。孰沿就繹?君獨奮而。古稱豪傑,無文猶興;有如君者,無愧斯稱!當是之時,君
+疾已構;忍痛扶孱,精微日究。人或勸君:「盍亦休只?」君曰:「何哉?夕死可矣!」君
+遂疾告,我亦南行。君與世桀,訪予陽明。君疾亦篤,遂留杭城。天不與道,善類雲傾。嗚
+呼痛哉!時予祖母,亦嬰危疾;湯藥自須,風江阻涉。君喪遂行,靡由一訣!扶櫬而南,事
+在世傑;負恨負愧,予復何說!嗟予顓弱,實賴友朋;砥礪切磋,庶幾有成。死者生者,索
+居離群。靜言永懷,中心若焚。墓草再青,甫茲馳奠;遙望嶺雲,有淚如霰。嗚呼哀哉!予
+復何言?尚饗!
+
+祭浰頭山神文
+戊寅
+
+  維正德十三年戊寅,二月十五日甲申,提督軍務都御史王某謹以剛鬣柔毛,昭告於浰頭
+山川之神。
+  惟廣谷大川,阜財興物,以域民畜眾。故古者諸侯祭封內山川,亦惟其有功於民。然地
+靈則人傑,人之無良,亦足以為山川之羞!茲土為盜賊所盤據且數十年,遠近之稱浰頭者,
+皆曰:「賊巢」,恥莫大焉,是豈山川之罪哉?雖然,清冽之井,糞穢而不除,久則同於而
+廁溷矣;丹鳳之穴,鴟狐聚而不去,久則化為妖窟矣。糞穢之所,過者掩鼻;妖孽之窟,人
+將持刃燔燎,環而攻之。何者?其積聚招致使然也。誠使除其糞穢,刮剜滌蕩,將不終朝而
+復其清冽;鴟狐逐而鸞鳳歸,妖孽之窟還為孕祥育瑞之所矣。今茲土之山川,亦何以異於是
+?
+  守仁奉天子明命,來鎮西陲。憤浰賊之兇悖,民苦荼毒,無所控吁,故邇者計擒渠魁,
+提兵搗其巢穴。所向克捷,動獲如志。斯固人怨神怒,天人順應之理,將或茲土山川之神厭
+惡兇殘,思欲洗其積辱,陰有以相協,假手於予。今駐兵於此彌月餘旬,雖巢穴悉已掃蕩,
+擒斬十且八九,然漏殄之徒,尚有潛逃,小民不能無怨於山川之神為之逋逃主萃淵藪也。今
+予提兵深入,豈獨除民之害,亦為山川之神雷其恥。夫安舊染,棄新圖,非中人之情,而況
+於鬼神乎?今此殘徒,勢窮力屈,亦方遣人投招,將順而撫之,則慮其無革心之誠,復遺患
+於日後;逆而弗受,又恐其或出於誠心,殺之有不忍也。神其陰有以相協,使此殘寇而果誠
+心邪,即陰佑其衷,俾盡攜其黨類,自縛來投,若水之赴壑,予將堤沿停畜之;如其設詐懷
+奸,即陰奪其魄,張我軍威,風馳電掃,一鼓而殲之。茲惟下民之福,亦惟神明之休。壇而
+祀之,神亦永永無祚。惟神實鑒圖之!尚饗!
+
+祭徐曰仁文
+戊寅
+
+  嗚呼痛哉,曰仁!吾復何言!爾言在吾耳,爾貌在吾目,爾志在吾心,吾終可奈何哉!
+記爾在湘中,還,嘗語予以壽不能長久,予詰其故。云:「嘗游衡山,夢一老瞿曇撫曰仁背
+,謂曰:『子與顏子同德。』俄而曰:『亦與顏子同壽。』覺而疑之。」予曰:「夢耳。子
+疑之,過也。」曰仁曰:「此亦可奈何?但令得告疾早歸林下,冀從事于先生之教,朝有所
+聞,夕死可矣!」嗚呼!吾以為是固夢耳,孰謂乃今而竟如所夢邪!向之所云,其果夢邪?
+今之所傳,其果真邪?今之所傳,亦果夢邪?向之所夢,亦果妄邪?嗚呼痛哉!
+  曰仁嘗語予:「道之不明,幾百年矣。今幸有所見,而又卒無所成,不亦尤可痛乎?願
+先生早歸陽明之麓,與二三子講明斯道,以誠身淑後。」予曰:「吾志也。」自轉官南贛,
+即欲過家,堅臥不出。曰仁曰:「未可。紛紛之議方馳,先生且一行!爰與二三子姑為饘粥
+計,先生了事而歸。」嗚呼!孰謂曰仁而乃先止於是乎!吾今縱歸陽明之麓,孰與予共此志
+矣!二三子又且離群而索居,吾言之,而孰聽之?吾倡之,而孰和之?吾知之,而孰問之?
+吾疑之,而孰思之?嗚呼!吾無與樂餘生矣。吾已無所進,曰仁之進未量也。天而喪予也,
+則喪予矣,而又喪吾曰仁何哉?天胡酷且烈也!嗚呼痛哉!朋友之中,能復有知予之深、信
+予之篤如曰仁者乎?夫道之不明也,由於不知不信。使吾道而非邪,則已矣;吾道而是邪,
+吾能無蘄於人之不予知予信乎?
+  自得曰仁訃,蓋哽咽而不能食者兩日。人皆勸予食。嗚呼!吾有無窮之志,恐一旦遂死
+不克就,將以托之曰仁,而曰仁今則已矣。曰仁之志,吾知之,幸未即死,又忍使其無成乎
+?於是復強食。嗚呼痛哉!吾今無復有意於人世矣。姑俟冬夏之交,兵革之役稍定,即拂袖
+而歸陽明。二三子苟有予從者,尚與之切磋砥礪。務求如平日與曰仁之所云。縱舉世不以予
+為然者,亦且樂而忘其死,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耳。曰仁有知,其尚能啟予之昏而警予之
+惰邪?嗚呼痛哉!予復何言!
+
+祭孫中丞文
+己卯
+
+  嗚呼!弇阿苟容,生也何庸!慷慨激烈,死也何恫!勤勞施於國,而惠澤被於民,孰謂
+公之死而非生乎?守臣節以無虧,秉大義而不屈,孰謂公之歸而非全乎?方逆焰之已炎,公
+蓋力撲其燎原之勢而不能;屢疏乞免,又不獲請;則旁行曲成,冀緩其怒而徐為之圖。蓋公
+處事之權,而人或未之盡知也。比其當危臨難,伏節申忠,之死靡回,然後見公守道之常,
+心跡如青天白日,而天下之人始洞然無疑矣。嗚呼!逆藩之謀,積之十有餘年,而敗之旬日
+,豈守仁之智謀才力能及此乎?是固祖宗之德澤,朝廷之神武,而公之精忠憤烈,陰助默相
+於冥冥之中,是亦未可知也。公之子挾刃赴仇,奔走千里,至則逆賊已擒,遂得改殯正殮,
+扶公櫬而還。父子之間,忠孝兩無所愴矣,亦何憾哉!守仁於公,既親且友,同舉於鄉,同
+官於部,今又同遭是難,豈偶然哉!靈舟將發,薄奠寫哀,言有盡而意無窮。嗚呼!
+
+祭外舅介庵先生文
+辛巳
+
+  嗚呼!自公之葬茲土,逮今二十有六年,乃始復一拜墓下。中間盛衰之感,死生之戚,
+險夷之變,聚散之情,可悲可愕,可扼腕而流涕者,何可勝道?嗚呼傷哉!死者日以遠,生
+者日以謝,而少者日以老矣。自今以往,其可悲可愕,可扼腕而流涕者,其又可勝道耶?二
+十六年而始獲一拜,自今以往,獲拜公之墓下者知復能幾?嗚呼傷哉!惟是公之子姓群然集
+於墓下,皆鸞停鶴峙,振羽翮而翱乎雲霄未已也。所以報純德而慰公於地下者,庶亦在茲已
+乎!某奉召北行,便道歸省,甫申展謁,輒已告辭,言有盡而意無窮。顧瞻丘□,豈勝淒斷
+!尚饗!
+
+祭文相文
+
+  嗚呼!文相邁往直前之氣,足以振頹靡而起退懦;通敏果決之才,足以應煩劇而解紛拿
+;激昂奮迅之談,足以破支辭而折多口。此文相之所以超然特出乎等夷,而世之人亦方以是
+而稱文相者也。然吾之所望於文相,則又寧止於是而已乎!與文相別數年矣,去歲始復一會
+於江滸。握手半日之談,豁然遂破百年之惑,一何快也!吾方日望文相反其邁往直前之氣,
+以內充其寬裕溫厚之仁;斂其通敏果決之才,以自昭其文理密察之智;收其奮迅激昂之辯,
+以自全其發強剛毅之德;固將日趨於和平而大會於中正。斯乃聖賢之德之歸矣,豈徒文章氣
+節之士而已乎?惜乎,吾見其進而未見其止也!一疾奄逝,豈不痛哉!聞訃實欲渡江一慟,
+以舒永訣之哀。暑病且冗,欲往不能;臨風長號,有淚如雨。嗚呼文相,予復何言!
+又祭徐曰仁文
+甲申
+
+  嗚呼曰仁!別我而逝兮,十年於今。葬茲丘兮,宿草幾青。我思君兮一來尋,林木拱兮
+出日深,君不見兮,窅嵯峨之雲岑。四方之英賢兮日來臻,君獨胡為兮與鶴飛而猿吟?憶麗
+澤兮欷歆,奠椒醑兮松之陰,良知之說兮聞不聞?道無間於隱顯兮,豈幽明而異心!我歌白
+雲兮,誰同此音?
+
+祭國子助教薛尚哲文
+甲申
+
+  嗚呼!良知之學不明於天下,幾百年矣。世之學者,蔽於見聞習染,莫知天理之在吾心
+,而無假於外也。皆捨近求遠,捨易求難,紛紜交鶩,以私智相高,客氣相競,日陷於禽獸
+夷狄而不知。間有獨覺其非而略知反求其本源者,則又群相詬笑,斥為異學。嗚呼,可哀也
+已!
+  蓋自十餘年來,而海內同志之士稍知講求於此,則亦如晨星之落落,乍明乍滅,未見其
+能光大也。潮陽在南海之濱,聞其間亦有特然知向之士,而未及與見。間有來相見者,則又
+去來無常。自君之弟尚謙始從予於留都,朝夕相與者三年。歸以所聞於予者語君,君欣然樂
+聽不厭,至忘寢食,脫然棄其舊業如敝屣。君素篤學高行,為鄉邦子弟所宗依,尚謙自幼受
+業焉。至是聞尚謙之言,遂不知己之為兄,尚謙之為弟;己之嘗為尚謙師,而尚謙之嘗師於
+己也。盡使其群子弟侄來學於予,而君亦躬枉辱焉。非天下之大勇,能自勝其有我之私而果
+於徙義者,孰能與於此哉!自是其邑之士,若楊氏兄弟與諸後進之來者,源源以十數。海內
+同志之盛,莫有先於潮陽者,則實君之昆弟之為倡也。其有功於斯道,豈小小哉!
+  方將因藉昆賴,以共明此學,而君忽逝矣,其為同志之痛,何可言哉!雖然,君於斯道
+亦既有聞,則夕死無憾矣,其又奚悲乎?吾之所為長號涕夷而不能自已者,為吾道之失助焉
+耳。天也,可如何哉!
+  相望千里,靡由走哭;因風寄哀,言有盡而意無窮。嗚呼,哀哉!
+
+祭朱守忠文
+甲申
+
+  嗚呼!聖學之不明也久矣。予不自量,犯天下之詆笑,而冒非其任。恃以無恐者,謂海
+內之同志若守忠者,為之胥附先後,終將必有所濟也。而自十餘年來,若吾姚之徐曰仁,潮
+陽之鄭朝朔、楊仕德,武陵之冀惟乾者,乃皆相繼物故。其餘諸同志之尚存足可倚賴者,又
+皆離群索居,不能朝夕相與以資切磋砥礪之益。今守忠又復棄我而逝,天其或者既無意於斯
+文已乎?何其善類之難合而易睽,善人之難成而易喪也!嗚呼痛哉!
+  守忠之於斯道,既已識其大者,又能樂善不倦,旁招博采,引接同志而趨之同歸於善,
+若饑渴之於飲食,視天下之務不啻其家事,每欲以身殉之。今茲之沒也,實以驅賊山東,晝
+夜勞瘁,至殞其身而不顧。嗚呼痛哉!
+  始守忠之赴山東也,過予而告別,云:「節于先生之學,誠有終身幾席之願,顧事功之
+心猶有未能脫然者。先生將何以裁之?」予曰:「君子之事,敬德修業而已。雖位天地、育
+萬物,皆己進德之事,故德業之外無他事功矣。乃若不由天德,而求騁於功名事業之場,則
+亦希高慕外。後世高明之士,雖知向學,而未能不為才力所使者,猶不免焉。守忠既已心覺
+其非,固當不為所累矣。」嗚呼,豈知竟以是而忘其身乎!
+  守忠之死,蓋御災捍患而死勤事,能為忠臣志士之所難能矣。而吾猶以是為憾者,痛吾
+道之失助,為海內同志之不幸焉耳。嗚呼痛哉!靈輀雲邁,一奠永訣;豈無良朋,孰知我心
+之悲!嗚呼痛哉!
+
+祭洪襄惠公文
+
+  嗚呼!公以雄特之才,豪邁之氣,際明良之會,致位公孤。勳業振於當時,聲光被於遠
+邇;功成身退,全節令終。若公真可謂有濟時之具,而為一世之傑矣。悲夫,才之難成也!
+干雲合抱,豈歲月所能致?任之棟樑,已不為不見用矣,又輟而置之閒散者十餘年,不亦人
+可惜也乎!天豈以公有克肖之子,將斂其所未盡者而大發諸其後人也乎?公優遊林下,以樂
+太平之盛;其沒也,天子錫之祭葬,褒以美謚。生榮死哀,亦復何憾矣!而予獨不能無悲且
+感者。方公之生,人皆知公之才美,而忌者抑之,使不得盡用,時之人顧亦概然視之,曾不
+知以為意。嗚呼!豈知其沒也,遂一僕而不可復起矣。老成典刑,為世道計者,能無悲傷乎
+哉!
+  先君子素與於公,守仁雖晚,亦辱公之知愛。公子嘗以公之墓銘見屬,曾不能發揚盛美
+。茲公之葬,又不能奔走執紼,馳奠一觴。聊以寓其不盡之衷焉爾。嗚呼哀哉!尚饗!
+祭楊士鳴文
+丙戌
+
+  嗚呼士鳴!吾見其進也,而遽見其止耶!往年士德之歿,吾已謂天道之無知矣,今而士
+鳴又相繼以逝,吾安所歸咎乎?嗚呼痛哉!
+  忠信明睿之資,一郡一邑之中不能一二見,而顧萃於一家之兄弟,又皆與聞斯道,以承
+千載之絕學,此豈也出於偶然者!固宜使之得志大行,發聖學之光輝,翼斯文於悠遠。而乃
+栽培長養,則若彼其艱;而傾覆摧折,又如此其易!其果出於偶然,倏聚倏散,而天亦略無
+主宰於其間耶?嗚呼痛哉!
+  潮郡在南海之涯,一郡耳。一郡之中,有薛氏之兄弟子侄,既足盛矣,而又有士鳴之昆季
+。其餘聰明特達毅然任道之器,後先頡頏而起者以數十。其山川靈秀之氣,殆不能若是其淑
+且厚,則亦宜有盈虛消息於其間矣乎?士鳴兄弟雖皆中道而逝,然今海內善類,孰不知南海
+之濱有楊士德、楊士鳴者為成德之士?如祥麟瑞鳳。爭一睹之為快,因而向風興起者比比。
+則士鳴昆季之生,其潛啟默相以有績於斯道,豈其微哉!彼黃馘槁斃,與草木同腐者,又何
+可勝數!求如士鳴昆季一日之生以死,又安可得乎?嗚呼!道無生死,無去來,士鳴則既聞
+道矣,其生也奚以喜?其死亦奚以悲。獨吾黨之失助而未及見斯道之大行也,則吾亦安能以
+無一慟乎!嗚呼痛哉!
+
+祭元山席尚書文
+丁亥
+
+  嗚呼元山!真可謂豪傑之士,社稷之臣矣。世方沒溺於功利辭章,不復知有身心之學,
+而公獨超然遠覽,知求絕學於千載之上;世方黨同伐異,徇俗苟容,以鉤聲避毀,而公獨卓
+然定見,惟是之從,蓋有舉世非之而不顧;世方植私好利,依違反覆,以壟斷相與,而公獨
+世道是憂。義之所存,冒孤危而必吐;心之所宜,經百折而不回。蓋其所論雖或亦有動於氣
+、激於忿,而其心事磊磊,則如青天白日,洞然可以信其無他。世方娼[女忌]讒險,排勝己
+以嫉高明,而公獨誠心樂善。求以伸人之才,而不自知其身之為屈,求以進賢於國,而不自
+知其怨謗之集於其身。蓋所謂「斷斷休休,人之有技,若己有之者」。此大臣之盛德,自古
+以為難,非獨近世之所未見也。嗚呼!世固有有君而無臣,亦有有臣而無君者矣。以公之賢
+,而又遭逢主上之神聖,知公之深而信公之篤,不啻金石之固、膠漆之投,非所謂明良相逢
+,千載一時者歟?是何天意之不可測?其行之也,方若巨艦之遇順風,而其傾之也,忽中流
+而折檣舵;其植之也,方爾枝葉之敷榮,而摧之也,遂根株而蹶拔。其果無意於斯世斯人也
+乎?嗚呼痛哉!嗚呼痛哉!
+  某之不肖,屢屢辱公過情之薦,自度終不能有濟於時,而徒以為公知人之累,每切私懷
+慚愧。又憶往年與公論學於貴州,受公之知實深。近年以來,覺稍有所進,思得與公一面,
+少敘其愚以來質正,斯亦千古之一快;而公今復已矣!嗚呼痛哉!
+  聞公之訃,不能奔哭;千里設位,一慟割心。自今以往,進吾不能有益於君國,退將益
+修吾學,期終不負知己之報而已矣。嗚呼痛哉!言有盡而意無窮,嗚呼痛哉!
+
+祭吳東湖文
+丁亥
+
+  嗚呼吳公!吾不可得而見之矣。公之才如干將、莫邪,隨其所試,皆迎刃而解;公之志
+如長川逝河,信其所趣,雖百折不回;公之節如堅松古柏,必歲寒而後見;公之學如深林邃
+谷,必窮探而始知。自其筮仕,迄於退休,剔歷中外,幾於四十年,而天下皆以為未能盡公
+之才;登陟崇顯,至於大司空,而天下皆以為未能行公之志。雖未嘗捐軀喪元,而天下信其
+有成仁死義之勇;雖未嘗講學論道,而天下知其有避邪衛正之心。嗚呼!若公者,真可謂一
+世豪傑,無所待而興者矣。
+  某與公未獲傾蓋,而嚮慕滋切;未獲識公之面,而久已知公之心。公於某,其教愛勤惓
+,不特篇章之稠疊,而過情推引,亦復薦剡之頻煩。長愧菲薄,何以承公之教?而懼其終不
+免為知人之累也。今茲承乏是土而來,正可登堂請謝,論心求益,而公則避我長逝已一年矣
+!嗚呼傷哉!幸與公並生斯世,而復終身不及一面,茫茫天壤,竟成千古之神交,豈不痛哉
+!薄奠一觴,以哭我私;公神有知,尚來格斯!
+
+祭永順寶靖土兵文
+戊子
+
+  維湖廣永順、寶靖二司之土兵,多有物故於南寧諸處者。嘉靖七年六月十五日乙卯,欽
+差總制四省軍務尚書左都御史新建伯王委南寧府知府蔣山卿等告於南寧府城隍之神,使號召
+諸物故者之魂魄,以牛二、羊四、豕四,祭而告之曰:
+  嗚呼!諸湖兵壯士,傷哉!爾等皆勤國事而來死於茲土,山溪阻絕,不能一旦歸見其父
+母妻子,旅魂飄遙於異城,無所依倚,嗚呼痛哉!三年之間,兩次調發,使爾絡繹奔走於道
+途,不獲顧其家室,竟死客鄉,此我等上官之罪也,復何言哉!復何言哉!古者不得已而後
+用兵,先王不忍一夫不獲其所,況忍群驅無辜之赤子而填之於溝壑?且兵之為患,非獨鋒鏑
+死傷之酷而已也。所過之地,皆為荊棘;所住之處,遂成塗炭。民之毒苦,傷心慘目,可盡
+言乎?邇者思、田之役,予所以必欲招撫之者,非但以思、田之人無可剿之罪,於義在所當
+撫,亦正不欲無故而驅爾等於兵刃之下也。而爾等竟又以疾病物故於此,則豈非命耶?嗚呼
+傷哉!人孰無死,豈必窮鄉絕域能死人乎?今人不出戶庭,或飲食傷多,或逸欲過節,醫治
+不痊,亦死矣。今爾等之死,乃因驅馳國事,捍患禦侮而死,蓋得其死所矣。古人之固有願
+以馬革裹屍,不願死於婦人女子之手者。若爾等之死,真無愧於馬革裹屍之言矣。嗚呼壯士
+!爾死何憾乎?
+  今爾等徒侶,皆已班師去矣。爾等遊魂漂泊,正可隨之西歸。爾等尚知之乎?爾等其收
+爾遊魂,斂爾精魄,駕風逐霧,隨爾徒侶去歸其鄉。依爾祖宗之墳墓,以棲爾魂;享爾妻子
+之蒸嘗,以庇爾後。爾等徒侶或有徵調之役,則爾等尚鼓爾生前義勇之氣,以陰助爾徒侶立
+功報國,為民除患。豈不生為壯烈之夫,而沒為忠義之士也乎!
+  予因疾作,不能親臨祭所,一哭爾等,以舒予傷感之懷。臨文淒愴,涕下沾臆。今委知
+府佈告予衷,爾等有靈,尚知之乎?嗚呼傷哉!
+
+祭軍牙六纛之神文
+戊子
+
+  惟神秉揚神武,三軍司命。今制度聿新,威靈丕振。伏惟仰鎮國家,緝定禍亂,平服蠻
+夷,以永無窮之休。尚饗!
+
+祭南海文
+戊子
+
+  天下之水,萃於南海;利濟四方,涵儒萬類。自有天地,厥功為大。今皇聖明,露降河
+清。我實受命,南荒以平。陰陽表裡,維海效靈。乃陳牲帛,厥用告成。尚饗!
+
+祭六世祖廣東參議性常府君文
+戊子
+
+  於惟我祖,效節於高皇之世;肇禮茲士,歲久淪蕪。無寧有司之不遑,實我子孫門祚衰
+微,弗克靈承顯揚。蓋冥迷昏隔者八九十年,言念愴惻,子孫之心,亦徒有之。
+  恭惟我祖晦跡長遁,迫而出仕,務盡其忠,豈日有身沒之祀?父死於忠,子殫其孝,各
+安其心,白刃不見,又知有一祀之榮乎?顧表揚忠孝,樹之風聲,實良有司修舉國典,以宣
+流王化之盛美,我祖之烈,因以復彰。見人心之不泯,我子孫亦藉是獲申其愴郁,永有無窮
+之休焉。及茲廟成,而末孫某適獲來蒸,事若有不偶然者。我祖之道,其殆自茲而昌乎!
+  某承上命,來撫是方。上無補於君國,下無益於生民,循例省績,實懷多慚。至於心之
+不敢以不自盡,則亦求無忝於我祖而已矣。承事之餘,敢告不忘。以五世祖秘湖漁隱先生彥
+達府君配。尚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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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      
+悟真錄之七 續編一
+
+  德洪葺師《文錄》,始刻於姑蘇,再刻於越,再刻於天真,行諸四方久矣。同志又以遺
+文見寄,俾續刻之。洪念昔葺師錄,同門已病太繁,茲錄若可緩者。既而伏讀三四,中多簡
+書默跡,皆尋常應酬、瑣屑細務之言,然而道理昭察,仁愛惻怛,有物各付物之意。此師無
+行不與,四時行而百物生,言雖近而旨實遠也。且師沒既久,表儀日隔,苟得一紙一墨,如
+親面覿。況當今師學大明,四方學者徒喜領悟之易,而未究其躬踐之實,或有離倫彝日用、
+樂懸虛妙頓以為得者,讀此能無省然激衷!此吾師中行之證也,而又奚以太繁為病邪?同門
+唐子堯臣歛憲吾浙,嘗謀刻未遂。今年九月,虯峰謝君來按吾浙,刻師全書,檢所未錄盡刻
+之,凡五卷,題曰《文錄續編》。師胤子王正億嘗錄《陽明先生家乘》凡三卷,今更名《世
+德紀》,並刻於全書末卷雲。隆慶壬申一陽日,德洪百拜識。
+大學問
+
+  吾師接初見之士,必借《學》、《庸》首章以指示聖學之全功,使知從入之路。師征思
+、田將發,先授《大學問》,德洪受而錄之。
+  「《大學》者,昔儒以為大人之學矣。敢問大人之學何以在於『明明德』乎?」
+  陽明子曰:「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
+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
+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顧自小之耳。是故見孺子之入
+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之哀鳴
+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
+而必有憫恤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
+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為一體也;是其一體之仁也,雖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
+於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不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小人之心既已分隔隘陋矣,而其一
+體之仁猶能不昧若此者,是其未動於欲,而未蔽於私之時也。及其動於欲,蔽於私,而利害
+相攻,忿怒相激,則將戕物圮類,無所不為,其甚至有骨肉相殘者,而一體之仁亡矣。是故
+苟無私慾之蔽,則雖小人之心,而其一體之仁猶大人也;一有私慾之蔽,則雖大人之心,而
+其分隔隘陋猶小人矣。故夫為大人之學者,亦惟去其私慾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復其天地萬
+物一體之本然而已耳;非能於本體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
+  曰:「然則何以在『親民』乎?」
+  曰:「明明德者,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體也。親民者,達其天地萬物一體之用也。故明
+明德必在於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
+,而後吾之仁實與吾之父、人之父與天下人之父而為一體矣;實與之為一體,而後孝之明德
+始明矣!親吾之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人之兄,而後吾之仁實與吾之兄、人之兄與天下
+人之兄而為一體矣;實與之為一體,而後弟之明德始明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以至
+於山川鬼神鳥獸草木也,莫不實有以親之,以達吾一體之仁,然後吾之明德始無不明,而真
+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矣。夫是之謂明明德於天下,是之謂家齊國治而天下平,是之謂盡性。
+」
+  曰:「然則又烏在其為『止至善』乎?」
+  曰:「至善者,明德、親民之極則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此其至善
+之發現,是乃明德之本體,而即所謂良知也。至善之發現,是而是焉,非而非焉,輕重厚薄
+,隨感隨應,變動不居,而亦莫不自有天然之中,是乃民彝物則之極,而不容少有議擬增損
+於其間也。少有擬議增損於其間,則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之謂矣。自非慎獨之至,惟精惟
+一者,其孰能與於此乎?後之人惟其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揣摸測度於其外,以
+為事事物物各有定理也,是以昧其是非之則,支離決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親民之學
+遂大亂於天下。蓋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者矣,然惟不知止於至善,而騖其私心於過高,是
+以失之虛罔空寂,而無有乎家國天下之施,則二氏之流是矣。固有欲親其民者矣,然惟不知
+止於至善,而溺其私心於卑瑣,是以失之權謀智術,而無有乎仁愛惻怛之誠,則五伯功利之
+徒是矣。是皆不知止於至善之過也。故止至善之於明德、親民也,猶之規矩之於方圓也,尺
+度之於長短也,權衡之於輕重也。故方圓而不止於規矩,爽其則矣;長短而不止於尺度,乘
+其劑矣;輕重而不止於權衡,失其准矣;明明德、親民而不止於至善,亡其本矣。故止於至
+善以親民,而明其明德,是之謂大人之學。」
+  曰:「『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其說
+何也?」
+  曰:「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求之於其外,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求至善於
+事事物物之中,是以支離決裂,錯雜紛紜,而莫知有一定之向。今焉既知至善之在吾心,而
+不假於外求,則志有定向,而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患矣。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患,
+則心不妄動而能靜矣。心不妄動而能靜,則其日用之間,從容閒暇而能安矣。能安,則凡念
+之發,一事之感,其為至善乎?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詳審精察之,而能慮矣。能
+慮則擇之無不精,處之無不當,而至善於是乎可得矣。」
+  曰:「物有本末:先儒以明德為本,新民為末,兩物而內外相對也。事有終始:先儒以
+知止為始,能得為終,一事而首尾相因也。如子之說,以新民為親民,則本末之說亦有所未
+然歟?」
+  曰:「終始之說,大略是矣。即以新民為親民,而曰明德為本,親民為末,其說亦未為
+不可,但不當分本末為兩物耳。夫木之干,謂之本,木之梢,謂之末,惟其一物也,是以謂
+之本末。若曰兩物,則既為兩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乎?新民之意,既與親民不同,則明德
+之功,自與新民為二。若知明明德以親其民,而親民以明其明德,則民德親民焉可析而為兩
+乎?先儒之說,是蓋不知明德親民之本為一事,而認以為兩事,是以雖知本末之當為一物,
+而亦不得不分為兩物也。」
+  曰:「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以至於先修其身,以吾子明德親民之說通之,亦既可得
+而知矣。敢問欲修其身,以至於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如其用力歟?」
+  曰:「此正詳言明德、親民、止至善之功也。蓋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
+之條理,雖亦各有其所,而其實只是一物。格、致、誠、正、修者,是其條理所用之工夫,
+雖亦皆有其名,而其實只是一事。何謂身心之形體?運用之謂也。何謂心身之靈明?主宰之
+謂也。何謂修身?為善而去惡之謂也。吾身自能為善而去惡乎?必其靈明主宰者欲為善而去
+惡,然後其形體運用者始能為善而去惡也。故欲修其身者,必在於先正其心也。然心之本體
+則性也。性無不善,則心之本體本無不正也。何從而用其正之之功乎?蓋心之本體本無不正
+,自其意念發動,而後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發而正之,凡其發一念而善
+也,好之真如好好色;發一念而惡也,惡之真如惡惡臭;則意無不誠,而心可正矣。然意之
+所發,有善有惡,不有以明其善惡之分,亦將真妄錯雜,雖欲誠之,不可得而誠矣。故欲誠
+其意者,必在於致知焉。致者,至也,如雲喪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
+』者,知也;『至之』者,致也。『致知』雲者,非若後儒所謂充廣其知識之謂也,致吾心
+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謂『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慮而知,不
+待學而能,是故謂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體,自然靈昭明覺者也。凡意念之發,
+吾心之良知無有不自知者。其善歟,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歟,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
+之;是皆無所與於他人者也。故雖小人之為不善,既已無所不至,然其見君子,則必厭然掩
+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見其良知之有不容於自昧者也。今欲別善惡以誠其意,惟在
+致其良知之所知焉爾。何則?意念之發,吾心之良知既知其為善矣,使其不能誠有以好之,
+而復背而去之,則是以善為惡,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發,吾之良知既知其為不
+善矣,使其不能誠有以惡之,而覆蹈而為之,則是以惡為善,而自昧其知惡之良知矣。若是
+,則雖曰知之,猶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誠乎!今於良知之善惡者,無不誠好而誠惡之,則不
+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誠也已。然欲致其良知,亦豈影響恍惚而懸空無實之謂乎?是必實有其事
+矣。故致知必在於格物。物者,事也,凡意之所發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謂之物。格者,正
+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之謂也。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歸於正者,為善之謂也。夫是之
+謂格。《書》言『格於上下』,『格於文祖』,『格其非心』,格物之格實兼其義也。良知
+所知之善,雖誠欲好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有以為之,則是物有未格,而好之之
+意猶為未誠也。良知所知之惡,雖誠欲惡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有以去之,則是
+物有未格,而惡之之意猶為未誠也。今焉於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為之
+,無有乎不盡。於其良知所知之惡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去之,無有乎不盡。然後物無
+不格,而吾良知之所知者無有虧缺障蔽,而得以極其至矣。夫然後吾心快然無復余憾而自謙
+矣,夫然後意之所發者,始無自欺而可以謂之誠矣。故曰:『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
+,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蓋其功夫條理雖有先後次序之可言,而其體之惟一,實
+無先後次序之可分。其條理功夫雖無先後次序之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纖毫不可得而缺
+焉者。此格致誠正之說,所以闡堯舜之正傳而為孔氏之心印也。」
+  德洪曰:《大學問》者,師門之教典也。學者初及門,必先以此意授,使人聞言之下,
+即得此心之知,無出於民彝物則之中,致知之功,不外乎修齊治平之內。學者果能實地用功
+,一番聽受,一番親切。師常曰:「吾此意思有能直下承當,只此修為,直造聖域。參之經
+典,無不吻合,不必求之多聞多識之中也。」門人有請錄成書者。曰:「此須諸君口口相傳
+,若筆之於書,使人作一文字看過,無益矣。」嘉請丁亥八月,師起征思、田,將發,門人
+復請。師許之。錄既就,以書貽洪曰:「《大學或問》數條,非不顧共學之士盡聞斯義,顧
+恐藉寇兵而□盜糧,是以未欲輕出。」蓋當時尚有持異說以混正學者,師故云然。師既沒,
+音容日遠,吾黨各以己見立說。學者稍見本體,即好為徑超頓悟之說,無復有省身克己之功
+。謂「一見本體,超聖可以跂足」,視師門誠意格物、為善去惡之旨,皆相鄙以為第二義。
+簡略事為,言行無顧,甚者蕩滅禮教,猶自以為得聖門之最上乘。噫!亦已過矣。自便徑約
+,而不知已淪入佛氏寂滅之教,莫之覺也。古人立言,不過為學者示下學之功,而上達之機
+,待人自悟而有得,言語知解,非所及也。《大學》之教,自孟氏而後,不得其傳者幾千年
+矣。賴良知之明,千載一日,復大明於今日。茲未及一傳,而紛錯若此,又何望於後世耶?
+是篇鄒子謙之嘗附刻於《大學》古本,茲收錄《續編》之首。使學者開卷讀之,思吾師之教
+平易切實,而聖智神化之機固已躍然,不必更為別說,匪徒惑人,只以自誤,無益也。
+教條示龍場諸生
+
+  諸生相從於此,甚盛。恐無能為助也,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
+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毋忽!
+立志
+
+  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於志者。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
+,而百無所成,皆由於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聖,則聖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志不立,如
+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
+,宗族鄉黨賤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何
+苦而不為善為君子?使為惡而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如此而為惡可也;為
+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而必為惡為小人?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
+立志矣。
+勤學
+
+  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於學。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篤也。從吾游者,不以聰慧
+警捷為高,而以勤確謙抑為上。諸生試觀儕輩之中,苟有虛而為盈,無而為有,諱己之不能
+,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資稟雖甚超邁,儕輩之中,有弗疾惡之者乎
+?有弗鄙賤之者乎?彼固將以欺人,人果遂為所欺,有弗竊笑之者乎?苟有謙默自持,無能
+自處,篤志力行,勤學好問,稱人之善,而咎己之失,從人之長,而明己之短,忠信樂易,
+表裡一致者,使其人資稟雖甚魯鈍,儕輩之中,有弗稱慕之者乎?彼固以無能自處,而不求
+上人,人果遂以彼為無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於學矣。
+改過
+
+  夫過者,自大賢所不免,然不害其卒為大賢者,為其能改也。故不貴於無過,而貴於能
+改過。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於廉恥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於孝友之道,陷於狡詐偷刻之習者
+乎?諸生殆不至於此。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誤蹈,素無師友之講習規飭也。諸生試內省
+,萬一有近於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當以此自歉,遂餒於改過從善之心。但
+能一旦脫然洗滌舊染,雖昔為寇盜,今日不害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此,今雖改過而從善
+,將人不信我,且無贖於前過,反懷羞澀凝沮,而甘心於污濁終焉,則吾亦絕望爾矣。
+責善
+
+  責善,朋友之道,然須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愛,致其婉曲,使彼聞之而可從,繹之而
+可改,有所感而無所怒,乃為善耳。若先暴白其過惡,痛毀極底,使無所容,彼將發其愧恥
+憤恨之心,雖欲降以相從,而勢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為惡矣。故凡訐人之短,攻發人之陰
+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責善。雖然,我以是而施於人不可也。人以是而加諸我,凡攻我
+之失者,皆我師也,安可以不樂受而心感之乎?某於道未有所得,其學鹵莽耳。謬為諸生相
+從於此,每終夜以思,惡且未免,況於過乎?人謂事師無犯無隱,而遂謂師無可諫,非也。
+諫師之道,直不至於犯,而婉不至於隱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
+去其非:蓋教學相長也。諸生責善,當自吾始。
+五經臆說十三條〔一〕
+
+  師居龍場,學得所悟,證諸《五經》,覺先儒訓釋未盡,乃隨所記憶,為之疏解。閱十
+有九月,《五經》略遍,命曰《臆說》。既後自覺學益精,工夫益簡易,故不復出以示人。
+洪嘗乘間以請。師笑曰:「付秦火久矣。」洪請問。師曰:「只致良知,雖千經萬典,異端
+曲學,如執權衡,天下輕重莫逃焉,更不必支分句析,以知解接人也。」後執師喪,偶於廢
+稿中得此數條。洪竊錄而讀之,乃歎曰:「吾師之學,於一處融徹,終日言之不離是矣。即
+此以例全經,可知也。」
+  元年春王正月○人君即位之一年,必書元年。元者,始也,無始則無以為終。故書元年
+者,正始也。大哉乾元,天之始也。至哉坤元,地之始也。成位乎其中,則有人元焉。故天
+下之元在於王;一國之元在於君;君之元在於心。元也者,在天為生物之仁,而在人則為心
+。心生而有者也,曷為為君而始乎?曰:「心生而有者也。未為君,而其用止於一身;既為
+君,而其用關於一國。故元年者,人君為國之始也。當是時也,群臣百姓,悉意明目以觀維
+新之始。則人君者,尤當洗心滌慮以為維新之始。故元年者,人君正心之始也。」曰:「前
+此可無正乎?」曰:「正也,有未盡焉,此又其一始也。改元年者,人君改過遷善,修身立
+德之始也,端本澄源,三綱五常之始也;立政治民,休戚安危之始也。嗚呼!其可以不慎乎
+?」
+  「元年」者,魯隱公之元年。「春」者,天之春。「王」,周王也。王次春,示王者之
+上承天道也。「正月」者,周王之正月。周人以建子為天統,則夏正之十一月也。夫子以天
+下之諸侯不復知有周也,於是乎作《春秋》以尊王室,故書「王正月」,以大一統也。書「
+王正月」以大一統,不以王年,而以魯年者,《春秋》魯史,而書「王正月」,斯所以為大
+一統也。隱公未嘗即位也,何以有元年乎?曰:「隱公即位矣。不即位,何以有元年?夫子
+削之不書,欲使後人之求其實也。」曰:「隱公即位矣,而不書,何也?」曰:「隱公以桓
+之幼而攝焉,其以攝告,故不即位也。然而天下知隱公讓國之善,而爭奪覬覦者知所愧矣。
+」曰:「以攝告,則宜以攝書,而不書何也?」曰:「隱公,兄也,桓公,弟也,庶均以長
+,隱公君也,奚攝焉?然而天下知嫡庶長幼之分,而亂常失序者知所定也。」曰:「隱公君
+也,非攝也,則宜即位矣,而不即位焉,何也?」曰:「諸侯之立國也,承之先君,而命之
+天子,隱無所承命也。然而天下知父子君臣之倫,而無父無君者知所懼矣。一不書即位,而
+隱公讓國之善見焉,嫡庶長幼之分明焉,父子君臣之倫正焉,善惡兼著,而是非不相掩。嗚
+呼!此所以為化工之妙也歟!」
+  鄭伯克段於鄢○書「鄭伯」,原殺段者惟鄭伯也。段以弟篡兄,以臣伐君,王法之所必
+誅,國人之所共討也。而專罪鄭伯!蓋授之大邑,而不為之所,縱使失道,以至於敗者,伯
+之心也。段之惡既已暴著於天下,《春秋》無所庸誅矣。書「克」,原伯之心素視段為寇敵
+,至是而始克之也。段居於京,而書於鄢,見鄭伯之既伐諸京,而復伐諸鄢,必殺之而後已
+也。鄭伯之於叔段,始焉授之大邑,而聽其收鄙,若愛弟之過而過於厚也。既其畔也,王法
+所不赦,鄭伯雖欲已焉,若不容已矣。天下之人皆以為段之惡在所必誅,而鄭伯討之宜也。
+是其跡之近似,亦何以異於周公之誅管、蔡。故《春秋》特誅其意而書曰:「鄭伯克段於鄢
+!」,辯似是之非,以正人心,而險譎無所容其奸矣。
+  天地感而萬物化生,實理流行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至誠發見也。皆所謂「貞」
+也。觀天地交感之理,聖人感人心之道,不過於一貞,而萬物生,天下和平焉,則天地萬物
+之情可見矣。
+  《恆》,所以亨而無咎,而必利於貞者,非《恆》之外復有所謂貞也,久於其道而已。
+貞即常久之道也。天地之道,亦惟常久而不已耳,天地之道,無不貞也。「利有攸往」者,
+常之道,非滯而不通,止而不動之謂也。是乃始而終,終而復始,循環無端,周流而不已者
+也。使其滯而不通,止而不動,是乃泥常之名,而不知常之實者也,豈能常久而不已乎?故
+「利有攸往」者,示人以常道之用也。以常道而行,何所往而不利!無所往而不利,乃所以
+為常久不已之道也。天地之道,一常久不已而已。日月之所以能晝而夜,夜而復晝,而照臨
+不窮者,一天道之常久而不已也。四時之所以能春而冬,冬而復春,而生運不窮者,一天道
+之常久不已也。聖人之所以能成而化,化而復成,而妙用不窮者,一天道之常久不已也。夫
+天地、日月、四時,聖人之所以能常久而不已者,亦貞而已耳。觀夫天地、日月、四時,聖
+人之所以能常久而不已者,不外乎一貞,則天地萬物之情,其亦不外乎一貞也,亦可見矣。
+《恆》之為卦,上震為雷,下巽為風,雷動風行,簸揚奮厲,翕張而交作,若天下之至變也
+。而所以為風為雷者,則有一定而不可易之理,是乃天下之至《恆》也。君子體夫雷風為《
+恆》之象,則雖酬酢萬變,妙用無方,而其所立,必有卓然而不可易之體,是乃體常盡變。
+非天地之至恆,其孰能與於此?
+  《遁》,陰漸長而陽退遁也。《彖》言得此卦者,能遁而退避則亨。當此之時,苟有所
+為,但利小貞而不可大貞也。夫子釋之以為《遁》之所以為亨者,以其時陰漸長,陽漸消,
+故能自全其道而退遁,則身雖退而道亨,是道以遁而亨也。雖當陽消之時,然四陽尚盛,而
+九五居尊得位;雖當陰長之時,然二陰尚微,而六二處下應五。蓋君子猶在於位,而其朋尚
+盛,小人新進,勢猶不敵,尚知順應於君子,而未敢肆其惡,故幾微。君子雖已知其可遁之
+時,然勢尚可為,則又未忍決然捨去,而必於遁,且欲與時消息,盡力匡扶,以行其道。則
+雖當遁之時,而亦有可亨之道也。雖有可亨之道,然終從陰長之時,小人之朋日漸以盛。苟
+一裁之以正,則小人將無所容,而大肆其惡,是將以救敝而反速之亂矣。故君子又當委曲周
+旋,修敗補罅,積小防微,以陰扶正道,使不至於速亂。程子所謂「致力於未極之間,強此
+之衰,艱彼之進,圖其暫安」者,是乃小利貞之謂矣。夫當遁之時,道在於遁,則遁其身以亨
+其道。道猶可亨,則亨其遁以行於時。非時中之聖與時消息者,不能與於此也。故曰:「《
+遁》之時義大矣哉!」
+  「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日之體本無不明也,故謂之大明。有時而不
+明者,入於地,則不明矣。心之德本無不明也,故謂之明德。有時而不明者,蔽於私也。去
+其私,無不明矣。日之出地,日自出也,天無與焉。君子之明明德,自明之也,人無所與焉
+。自昭也者,自去其私慾之蔽而已。初陰居下,當進之始,上與四應,有晉如之象。然四意
+方自求進,不暇與初為援,故又有見摧之象。當此之時,苟能以正自守,則可以獲吉。蓋當
+進身之始,德業未著,忠誠未顯,上之人豈能遽相孚信。使其以上之未信,而遂汲汲於求知
+,則將有失身枉道之恥,懷憤用智之非,而悔咎之來必矣。故當寬裕雍容,安處於正,則德
+久而自孚,誠積而自感,又何咎之有乎?蓋初雖晉如,而終不失其吉者,以能獨行其正也。
+雖不見信於上,然以寬裕自處,則可以無咎者,以其始進在下,而未嘗受命當職任也。使其
+已當職任,不信於上,而優裕廢弛,將不免於曠官之責,其能以無咎乎?
+  《時邁》十五句,武王初克商,巡守諸侯,朝會祭告之樂歌。言我不敢自逸,而以時巡
+行諸侯之邦。我勤民如此,天其以我為子乎?今以我巡行之事佔之,是天之實有以右序夫我
+有周矣。何者?我之巡行諸侯,所以興廢舉墜,削有罪,黜不職者,亦聊以警動震發其委靡
+頹惰者耳。而四方諸侯莫不警懼修者,敦薄立懦,而興起夫維新之政,至於懷柔百神,而河
+之深廣,岳之崇高,莫不感格焉。則信乎天之以我為王,而於以君臨夫天下矣。於是我其宣
+明昭布我有周之典章,於以式序在位之諸侯;我其戢斂夫干戈弓矢,以偃夫武功;我其旁求
+懿德之士,陳佈於中國,以敷夫文德。則亦信乎可以為王,而能保有上天右序我有周之命矣
+。
+  《執競》十四句,言武王持其自強不息之心,其功烈之盛,天下既莫得而強之矣。成、
+康繼之,其德亦若是其顯,而復為上帝之所皇焉。夫繼武王之後,蓋難乎其為德也,然自成
+、康之相繼為君,而其德愈益彰明,則於武王無競之烈為有光,而成、康誠可謂善繼矣。今
+我以三王之功德,作之於樂,以祈感格,而果能降福之多且大若此,我其可不反身修德,而
+思有以成之乎?我能反身修德,而威儀之反,則可享神之福,既醉既飽,而三王之所福我者
+,益將反覆而無窮矣。此蓋祭武王、成王、康王之詩也。
+  《思文》八句,言思文後稷,其德真可以配上天矣。蓋凡使我蒸民之得以粒食者,莫非
+爾後稷之德之所建也。斯固後稷之德矣,然來牟之種,非天不生,則是來牟之貽我者,實由
+上帝以此命之後稷,而使之遍養夫天下,是以天下之民皆有所養,而得以復其常道,則後稷
+之德,固亦莫非上天之德也。此蓋郊祀後稷以配天之詩,故頌後稷之德而卒歸之於天雲。
+  《臣工》十五句,戒農官之詩。言嗟爾司農之臣工,當各敬爾在公之事。今王以治農之
+成法賜汝,汝宜來咨來度,而敬承毋怠也。因並呼農官之屬而總詔之曰:「嗟爾保介,當茲
+暮春之月,牟麥在田,而百谷未播,蓋農工之暇也,汝亦何所為乎?」因問:「汝所治之新
+田,其牟麥亦如何哉?」夫牟麥之茂盛,皆上帝之明賜也。牟麥漸熟,則行將受上帝之明賜
+矣。上帝有是明賜,爾苟惰農自安,是不克靈承而泯上帝之賜矣。爾尚永力爾田,以昭明上
+帝之賜,務底於豐年有成可也。然則爾亦烏可謂茲農工之尚遠,而遂一無所事乎?汝當命爾
+眾農,乘茲閒暇,預修播種之事,以具乃田器。奄忽之間,又將艾麥而與東作矣。「暮春」
+,周正建寅之月,夏之正月也。
+  《有瞽》十三句,言「有瞽有瞽,在周之廷」,而樂工就列矣。「設業設虔,崇牙樹羽
+,應田縣鼓,絩磬祝圉」,而樂器具陳矣。樂器既以備陳,於是眾樂乃奏,而簫管之屬亦皆
+備舉矣。由是樂聲之喤喤,其整密麗肅者,莫非至敬之所寓,而雍容暢達者,莫非至和之所
+宣,其肅雍和鳴如此,是以幽有以感乎神,而先祖是聽,明有以感乎人,而我客來觀厥成者
+。蓋武王功成作樂,使非繼述之孝,真無愧於文考,固無以致先祖之格,而非其盛德之至,
+伐紂救民之舉,真有以順乎天,應乎人,而於湯有光焉!其亦何以能使亡國者之子孫永觀厥
+成,而略無忌嫉之心乎?此蓋始作樂而合於祖廟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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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真錄之八 續編三
+自劾不職以明聖治事疏
+
+  臣聞之,主聖則臣直,上易知而下易治。今聖主在上,澤壅而未宣,怨積而不聞。臣等
+曾無一言,是甘為容悅,而上無以張主之聖,下無以解於百姓之惑也。伏惟陛下神明英武,
+自居春宮,萬姓仰德。及登大寶,四夷向風。不幸賊臣劉瑾,竊弄威柄,流毒生靈,潛謀僭
+逆,幾危郊社。賴祖宗上天之靈,俾張永等早發其奸,陛下奮雷霆之斷,誅滅黨與,劃滌兇
+穢;復祖宗之舊章,吊黎元之疾苦;任賢修政,與民更始。天下莫不歡欣鼓舞,謂陛下固愛
+民之主,而前此皆賊瑾之荼毒;知陛下固有為之君,而前此皆賊瑾之蒙蔽。日早跂足延頸,
+以望太平。奈何積暴所加,民痍未復,余烈所煽,妖孽連興,幾及二年,愈肆愈橫。兵屯不
+解,民困日深。賊勢相連殆遍,財匱糧竭,旦夕洶洶。臣等備位大臣,不能展一籌以紓患害
+,寬一縛以蘇倒懸。撫心反己,自知之罪,莫可究言。至其暴揚於天下,訾詈於道途,而尤
+難掩飾者,大罪有三,請自陳其略,以伏厥辜。
+  夫朝以出政,政以成事。陛下每月視朝,朔望之外,不過一二。豈不以臣等分職於下,
+事苟無廢,不朝奚損乎?然群臣百司,願時一睹聖顏而不獲,則憂思徬徨,漸以懈馳。遠近
+之民,遂疑陛下不復念其困苦,而日興怨懟;四方盜賊,亦謂陛下未嘗有意剪除,而益猖獗
+。夫昧爽臨朝,不過頃刻間,不何憚而不為?
+  陛下日於後苑訓練兵事,鼓噪之聲,震駭城域。豈不以寇盜未平,思欲奮威講武乎?然
+此本亦將卒之事,兼非宮禁所宜。況今前星未耀,震位猶虛,而乃勞力於掣肘,耗氣於馳逐
+,群臣惶惑,兩宮憂危,宗社大本,無急於是。而臣等不能力勸陛下蓄精養神,以衍皇儲之
+慶,思患預防。以為燕翼之謀,是其大罪二也。
+  夫日近儒臣,講論道德,涵泳義理,以培養本原,開發志意。則耳目日以聰明,血氣日
+以和暢,窮天地之化,盡萬物之情,憂游泮渙,以與古先神聖為伍,此亦天下之至樂矣。陛
+下苟知此,則將樂之終身而不能以須臾捨,奚暇遊戲之娛乎?今陛下自即位以來,經筵之御
+,未能四五,而悅心於騎射疲勞之事,皆由臣等不能備陳至樂,以易陛下之所好,是其大罪
+三也。
+  陛下有堯舜之資,臣等不能導陛下於三代,而使天下之民疾首蹙額相告,歸咎懷憤,若
+漢、唐之季,臣等死有餘罪矣。伏願陛下繼自今昧爽以視朝,勵精而圖治。端拱玄默以養天
+和,正《關雎》之風,毓《麟趾》之祥。日御經筵,講求治道,務理義之悅心,去游宴之敗
+度。正臣等不職之罪,罷歸田裡,舉耆德宿望之賢,與共天職。使天下曉然皆知陛下憂憫元
+元之本心,由臣等不能極言切諫,以至於斯。自茲以往,務在休養生息,無復有所騷擾。躬
+修聖政,以弭天下之艱;屯廣聖嗣,以定天下之危;疑勤聖學,以立天下之大本。其餘習染
+,以次洗刷。則民生自遂,若陽氣至而萬物春;寇盜自消,若白日出而魍魎滅。上以承祖宗
+之鴻休,下以垂子孫之統緒;近以慰臣庶之憂惶,遠以答四方之觀向。臣等雖死之日,猶生
+之年。不勝激切顛隕待罪之至,具疏上聞。
+乞恩表揚先德蔬
+
+  竊照臣父致仕南京吏部尚書王華,以今年二月十二日病故。臣時初喪荼苦,氣息奄奄,
+不省人事。有司以臣父忝在大臣之列,特為奏聞,兼乞葬祭贈謚。事下,該部以臣父為禮部
+侍郎時,嘗為言官所論,謂臣父於暮夜受金而自首,清議難明;承朝廷遣告而乞歸,誠意安
+在。又為南京吏部尚書時,因禮部尚書李傑乞恩認罪回話事,奉欽依李傑、王華彼時共同商
+議,如何獨言張升,顯是飾詞。本當重治,姑從輕,都著致仕。伏遇聖慈,覆載寬容,不輕
+絕物。然猶賜之葬祭,感激浩蕩之恩,闔門粉骨,無以為報。竊念臣父始得暗投之金,若使
+其時秘而不宣,人誰知者。而必以自首,其於心跡,可謂清矣。乞便道省母,於既行祭告之
+後,其於遣祀之誠,自無妨矣。當時論者不察其詳,而輒以為言。臣父蓋嘗具本六乞退休,
+請究其事。當時朝廷特為暴白,屢賜溫旨,慰論勉留,其事固已明白久矣。乃不意身沒之後
+,而尚以此為罪也,臣切痛之。
+  正德初年,逆瑾肇亂,威行中外。其時臣為兵部主事,因瑾綁拿科道官員,臣不勝義憤
+,斥瑾罪惡。瑾怒臣,因而怒及臣父。既而使人諷臣父,令出其門。臣父不往,瑾益怒。然
+臣父乃無可加之罪,後遂推尋禮部舊事,與臣父無干者,因傳旨並令臣父致仕,以洩其怒。
+此則臣父以守正不阿,觸許權奸,而為所擯抑,人皆知之,人皆冤之。乃不知身沒之後,而
+反以此為咎也,臣尤痛之。
+  臣父以一甲進士,授官翰林院修撰,歷升春坊論德,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少詹事,禮部
+侍郎,南京吏部尚書。其間充經筵官,經筵講官,日講官,又選充東宮輔導官,東宮講讀官
+,與修《憲廟實錄》及《大明會典》、《通監纂要》等書。積勞久而被遇深矣。故事侍從日
+講輔導等官,身沒之後,類得優以殊恩,榮以美謚。而臣父獨以無實之謗,不附權奸之義,
+生被誣抑,而沒有餘恥,此臣之所以割心痛骨,不得不從陛下而求一表暴者也。
+  夫人子之孝,莫大於顯親;其不孝亦莫大於辱親。臣以犬馬微勞,躐致卿位。故事在卿
+佐之列者,親沒之後,皆得為之乞請恩典。臣今未敢有所陳乞以求顯其親,而反以無實之詬
+辱其親於身沒之後,不孝之罪,復何以自立於天地間乎!此臣之所尤割心痛骨,不得不從陛
+下而求一表暴者也。
+  臣自去歲乞恩便道歸省,陛下垂憫烏鳥,且念臣父系侍從舊臣,特推非常之恩,賜之存
+問。臣父先於正德九年嘗蒙朝廷推恩進階,臣伏睹制詞有云:「直道見沮於權奸,晚節遂安
+於靜退。」則當時先帝固已洞知臣父之枉矣。臣又伏睹陛下即位詔書,內開:「自弘治十八
+年五月十八日以後,大小官員有因忠直諫諍,及守正被害去任等項,各該衙門備查奏請,大
+臣量進階級,並與應得恩蔭。」臣父以守正觸怒逆瑾,無故被害去任,此固恩詔之所憫錄,
+正在量進階級之列。臣父既恥於自陳,而有司又未為奏請,乃今身沒之後,而反猶以為詬,
+臣竊自傷痛其無以自明也。臣父中遭屈抑,晚遇聖明,庶幾沐浴恩澤,以一雪其拂郁。而忽
+復逝矣,豈不痛哉!今又反以為辱,豈不冤哉!
+  臣又查得先年吏部尚書馬文升、屠滽等,皆嘗屢被論劾,其後朝廷推原其事,卒賜之以
+贈謚。臣父才猷雖或不逮於二臣,而無故被誣,實有深於二臣者。惟陛下矜而察之。臣以功
+微賞重,深憂覆敗,方爾冒死辭免封爵,前後恩典,已懼不克勝荷。故於臣父之沒,斷已不
+敢更有乞請。乃不意蒙此誣辱,臣又安能含羞飲泣,不為臣父一致其辯乎?
+  夫人臣之於國也,主辱則臣死;子之於父也,亦然。今臣父辱矣,臣何以生為哉!
+  夫朝廷恩典,所以報有功而彰有德,豈下臣所敢幸乞。顧臣父被無實之恥於身後,陛下
+不為一明其事,自此播之天下,傳之後代,孝子慈孫,將有所不能改,而臣父之目不瞑於地
+下矣,豈不冤哉!
+  夫飾非以欺其上者,不忠;矯辭以誣於世者,無恥;不忠無恥,亦所以為不孝。若使臣
+父果有纖毫可愧於心,而臣乃為之文飾矯誣以欺陛下,以罔天下後世,縱幸逃於國憲,天地
+鬼神實臨殛之。臣雖庸劣之甚,不忠無恥之事,義不忍為也。惟陛下哀而察之。臣不勝含哀
+抱痛,戰慄惶懼,激切控吁之至,謹具本令捨人王宗海代□奏聞,伏候敕旨。
+辨誅遺奸正大法以清朝列蔬
+
+  丁憂南京兵部尚書臣王某謹奏,為誅遺奸,正大法,以清朝列事。
+  嘉靖元年十月初十等日,准南京兵部咨,准都察院咨,該巡按廣西監察御史張鉞奏,為
+前事,題奉聖旨是:「這所劾張子麟事情,還著王守仁、伍希儒、伍文定看了,上緊開具明
+白,奏來定奪,欽此。」又准該部咨,准都察院咨,該丁憂刑部尚書張子麟奏,為辨污枉,
+清名節,以雪大冤事,題奉聖旨是:「張子麟所奏事情,著王守仁等一併看了來說,欽此。
+」俱欽遵外,方在衰絰之中,憂病哀苦,神思荒憒,一切世務,悉已昏迷恍惚,奉命震悚。
+旋復追惟,臣先正德十四年六月初六日,奉敕前往福建查處聚眾謀反等事。本月十五日,
+行至豐城地方,適遇寧藩之變,倉卒脫身,誓死討賊。十八日回至吉安,督同知府伍文定等
+起兵。七月二十日,引兵收復南昌。二十三日,宸濠還救。二十六日,宸濠就擒。其時餘黨
+尚有未盡,百務業集,臣因先令各官分兵守視王府各門。至月初五六間,始克率同御史伍希
+儒、知府伍文定等入府,按視宮殿庫藏諸處。其間未經燒燬者,重加封識,以俟朝命。已被
+殘壞者,分令各官逐一整檢。有刑部尚書張子麟啟本一封,眾共開視,雲是胡世寧招詞。臣
+當與各官商說,此等公文書啟之類,皆在宸濠未反數年前事。雖私與交往,不為無罪,而反
+逆之舉,未必曾與通謀。況此交通之人,今或多居禁近,分佈聯絡,若存此等形跡,恐彼心
+懷疑懼,將生意外不測之變。且慮況人因而點綴掇拾,異時根究牽引,奸黨未必能懲,而忠
+良或反被害。昔人有焚吏民交關文書數千章以安反側之心者,今亦宜從其處,以息禍端。遂
+議與各官公同燒燬。後奉刑部題奉欽依:「原搜簿籍,既未送官封記收掌,又事發日久,別
+生事端,委的真偽難辨,無憑查考。著原搜獲之人盡行燒燬,欽此。」欽遵外,臣等莫不仰
+歎聖主包含覆幬之量,範圍曲成之仁,可謂思深而慮遠也已。以是臣等不復為言,且謂朝廷
+於此等事既已一概宥略,與天下洗滌更始矣。
+  今御史張鉞風聞其事,復有論列,是亦防閒為臣之大義,效忠於陛下之心也。尚書張子
+麟力辯其事,而都察院覆奏,以為世寧之獄,悉由該院,與張子麟無干,則誠亦曖昧難明之
+跡。今臣等亦不過據事直言其實耳,豈能別有所查訪。然以臣愚度之,嘗聞昔年宸濠奸黨,
+為之經營佈置於外,往往亦有詐為他人書啟,歸以欺濠而罔利者。則此子麟之啟,無乃亦是
+類歟?不然,子麟身為執法大臣,非一日矣,縱使與濠交通,豈略不知有畏忌,而數年之前
+,輒以肆然稱臣於濠耶?
+  夫人臣而懷二心,此豈可以輕貸?然亦加人以不忠之罪,則亦非細故矣。此在朝廷必有
+明斷。臣偶有所見,亦不敢不一言之。緣奉欽依:「這所劾張子麟事情,還著王守仁、伍希
+儒、伍文定看了,上緊開具明白奏來定奪」;及「張子麟所奏事情,著王守仁等一併看了來
+說」事理,為此具本差捨人李升親□奏聞,伏候敕旨。
+書同門科舉題名錄後
+
+  嘗讀《文中子》,見唐初諸名臣若房、杜、王、魏之流,大抵皆出其門,而論者猶以文
+中子之書乃其徒偽為之而托焉者,未必其實然也。今以邃庵先生之徒觀之,則文中子之門又
+奚足異乎?予嘗論文中子蓋後世之大儒也,自孔、孟既沒,而周、程未興,董、韓諸子未或
+有先焉者。
+  先生自為童子,即以神奇薦入翰林,未弱冠而已為人師。其穎悟之蚤,文學之懿,比之
+文中,實無所愧。而政事之敏卓,才識之超偉,文中未有見焉。文中之在當時,嘗以策干隋
+文,不及一試,而又蚤死。先生少發科第,入中書,督學政,典禮太常,經略邊陲,弭奸戰
+亂,陟司徒,登塚宰,晉位師相,威名振於夷狄,聲光被於海宇,功成身退,優遊未老之年
+,以身系天下安危,聖天子且將復起之,以恢中興之烈,而海內之士日翹首跂足焉。則天之
+厚于先生者,殆文中子所不能有也。
+  文中之徒,雖顯於唐,然皆異代隔世。若先生之門,具體而微者,亦且幾人,其餘或得
+其文學,或得其政事,或得其器識,亦各彬彬成章,足為名士,布列中外,不下數十,又皆
+同朝共事,光耀於時,其間喬、靳諸公,遂與先生同升相位,相繼為塚宰。若此者,文中子
+之門,益有所不敢望矣。且文中子之門,其親經指受,若董常、程元之流,多不及顯而章明
+於世,往往或請益於片言,邂逅於一接,非若今之題名所載,皆出于先生之陶冶,其出於陶
+冶而不顯於世,若常、元之徒,殆未暇悉數也。
+  先生之在吏部,守仁常為之屬,受知受教,蓋不止於片言一接者。然以未嘗親出陶冶,
+不敢憾於茲錄之不與。若其出於陶冶而有若常、元者焉,或亦未可以其不顯於世而遂使之不
+與也。續茲錄者,且以為何如?嘉靖甲申季冬望。
+書宋孝子朱壽昌孫教讀源卷
+
+  教讀朱源,見其先世所遺翰墨,知其為宋孝子壽昌之裔也,既弊爛矣,使工為裝緝之。
+因論之曰:「孝,人之性也。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橫乎四海,施之後世而無朝夕。保爾
+先世之翰墨,則有時而弊;保爾先世之孝,無時而或弊也。人孰無是孝?豈保爾先世之孝,
+保爾之孝耳。保先世之翰墨,亦保其孝之一事,充是心而已矣。」源歸,其以吾言遍諭鄉鄰
+,苟有慕壽昌之孝者,各充其心焉,皆壽昌也已。正德己卯春三月晦,書虔台之靜觀軒。
+書汪進之卷
+
+  程先生云:「有求為聖人之志,然後可與共學。」夫苟有必為聖人之志,然後能加為己
+謹獨之功。能加為己謹獨之功,然後於天理人欲之辨日精日密,而於古人論學之得失,孰為
+支離,孰為空寂,孰為似是而非,孰為似誠而偽,不待辯說而自明。何者?其心必欲實有諸
+己也。必欲實有諸己,則殊途而同歸,其非且偽者,自不得而強入。不然,終亦忘己逐物,
+徒弊精力於文句之間,而曰吾以明道,非惟有捕風捉影之弊,抑且有執指為月之病,辯析愈
+多,而去道愈遠矣。故某於朋友論學之際,惟舉立志以相切礪。其於議論同異之間,姑且置
+諸未辯。非不欲辯也,本之未立,雖欲辯之,無從辯也。夫志,猶木之根也;講學者,猶栽
+培灌溉之也。根之未植,而徒以載培灌溉,其所滋者,皆蕭艾也。進之勉之!
+書趙孟立卷
+
+  趙仲立之判辰也,問政於陽明子。陽明子曰:「郡縣之職,以親民也。親民之學不明,
+而天下無善治矣。」「敢問親民。」曰:「明其明德以親民也。」「敢問明明德。」曰:「
+親民以明其明德也。」曰:「明德親民一乎?君子之言治也,如斯而已乎?」曰:「親吾之
+父,以及人之父,而孝之德明矣;親吾之子,以明其明德以親民也,故能以一身為天下;親
+民以明其明德也,故能以天下為一身。夫以天下為一身也,則八荒四表,皆吾支體,而況一
+郡之治,心腹之間乎?」
+書李白騎鯨
+
+  李太白,狂士也。其謫夜郎,放情詩酒,不戚戚於困窮。蓋其性本自豪放,非若有道之
+士,真能無入而不自得也。然其才華意氣,足蓋一時,故既沒而人憐之。騎鯨之說,亦後世
+好事者為之,極怪誕,明者所不待辨。因閱此,間及之爾。
+書三酸
+
+  人言鼻吸五斗醋,方可作宰相。東坡平生自謂放達,然一滴入口,便爾閉目攢眉,宜其
+不見容於時也。偶披此圖,書此發一笑。
+書韓昌黎與太顛坐敘
+
+  退之與孟尚書書云:「潮州有一老僧,號太顛,頗聰明,識道理。與之語,雖不盡解,
+要自胸中無滯礙。因與來往,及祭神於海上,遂造其廬。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情之常
+,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退之之交太顛,其大意不過如此。而後世佛氏之徒張大其事
+,往往見之圖書,真若弟子之事嚴師者,則其誣退之甚矣。然退之亦自有以取此者。故君子
+之與人不可以不慎也。
+春郊賦別引
+
+  錢君世恩之將歸養也,厚於世恩者皆不忍其去,先行三日,會於天官郎杭世卿之第,以
+聚別。明日,再會於地官秦國聲。與者六人:守仁與秋官徐成之、天官楊名父及世卿之弟進
+士東卿也。
+  世恩以其歸也,以疾告也,皆不至。於是惜別之懷,無所於發,而托之詩,前後共得詩
+十首。六人者,以世恩之猶在也,而且再會而不一見,其既去也,又可以幾乎。乃相與約為
+郊餞,必期與世恩一面以別。至日,成之以候旨,東卿以待選,世卿名父以各有部事,皆勢
+不容出。及餞者,守仁與國聲兩人而已。世恩既去之明日,復會於守仁,各言所以,相與感
+歎咨嗟,復成二詩。
+  世卿曰:「世恩之行也,終不及一餞。雖發之於詩,而不以致之世恩,吾心有缺也。盍
+亦章次而將之,何如?」皆曰:「諾。」國聲得小卷,使世卿首會之作,國聲與名父、東卿
+分書再會,成之書末會,謂守仁弱也,宜為諸公執筆硯之役以敘。
+  嗟乎!一別之間,而事之參錯者凡幾。雖吾與世恩復期於來歲之秋,以為必得重聚於此
+,然又何可以逆定乎!惟是相勉以道義,而相期於德業,沒之污塗之中,而質之天日之表,
+則雖斷金石,曠百世,而可以自信其常合。然則未忘於言語之間者,其亦相厚之私歟。考功
+正郎喬希大聞之,來題其卷端曰:「春郊賦別」。給事陳惇賢復為之圖。皆曰:「吾亦厚於
+世恩也,聊以致吾私。」
+告諭廬陵父老子弟
+
+  廬陵文獻之地,而以健訟稱,甚為吾民羞之。縣令不明,不能聽斷,且氣弱多疾。今與
+吾民約,自今非有迫於軀命,大不得已事,不得輒興詞。興詞但訴一事,不得牽連,不得過
+兩行,每行不得過三十字。過是者不聽。故違者有罰。縣中父老謹厚知禮法者,其以吾言歸
+告子弟,務在息爭興讓。嗚呼!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破敗其家,遺禍於其子孫。孰
+與和巽自處,以良善稱於鄉族,為人之所敬愛者乎?吾民其思之。
+  今災疫大行,無知之民,惑於漸染之說,至有骨肉不相顧療者。湯藥饘粥不繼,多饑餓
+以死。乃歸咎於疫。夫鄉鄰之道,宜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乃今至於骨肉不相
+顧。縣中父老豈無一二敦行孝義,為子弟倡率者乎?夫民陷於罪,猶且三宥致刑。今吾無辜
+之民,至於闔門相枕藉以死。為民父母,何忍坐視?言之痛心。中夜憂惶,思所以救療之道
+,惟在諸父老勸告子弟,興行孝弟。各念爾骨肉,毋忍背棄。灑掃爾室宇,具爾湯藥,時爾
+饘粥。貧弗能者,官給之藥。雖已遣醫生,老人分行鄉井,恐亦虛文無實。父老凡可以佐令
+之不逮者,悉已見告。有能興行孝義者,縣令當親拜其廬。凡此災疫,實由令之不職,乘愛
+養之道,上千天和,以至於此。縣令亦方有疾,未能躬問疾者,父老其為我慰勞存恤,諭之
+以此意。
+  諭告父老,為吾訓戒子弟,吾所以不放告者,非獨為吾病不任事。以今農月,爾民方宜
+力田,苟春時一失,則終歲無望,放告爾民將牽連而出,荒爾田畝,棄爾室家,老幼失養,
+貧病莫全,稱貸營求,奔馳供送,愈長刁風,為害滋甚。昨見爾民號呼道路,若真有大苦而
+莫伸者。姑一放告,爾民之來訟者以數千。披閱其詞,類虛妄。取其近似者,窮治之,亦多
+憑空架捏,曾無實事。甚哉,爾民之難喻也,自今吾不復放告。爾民果有大冤抑,人人所共
+憤者,終必彰聞,吾自能訪而知之。有不盡知者,鄉老據實呈縣。不實,則反坐鄉老以其罪
+。自余宿憾小忿,自宜互相容忍。夫容忍美德,眾所悅愛,非獨全身保家而已。嗟乎!吾非
+無嚴刑峻罰以懲爾民之誕,顧吾為政之日淺,爾民未吾信,未有德澤及爾,而先概治以法,
+是雖為政之常,然吾心尚有所未忍也。姑申教爾。申教爾而不復吾聽,則吾亦不能復貸爾矣
+。爾民其熟思之,毋遺悔。
+  一應公差人員經過河下,驗有關文,即行照關應付,毋得留難取罪。其無關文,及雖有
+關文而分外需求生事者,先將裝載船戶摘拿,送縣取供。即與搜盤行李上驛封貯,仍將本人
+綁拿送縣,以憑參究懲治。其公差人安分守法,以禮自處,而在官人役輒行辱慢者,體訪得
+出,倍加懲究,不恕。
+  借辦銀兩,本非正法。然亦上人行一時之急計,出於無聊也。今上人有急難,在爾百姓
+,亦宜與之周旋。寧忍坐視不顧,又從而怨詈訕訐之,則已過矣。夫忘身為民,此在上人之
+自處。至於全軀保妻子,則亦人情之常耳。爾民毋責望太過。吾豈不願爾民安居樂業,無此
+等騷擾事乎?時勢之所值,亦不得已也。今急難已過,本府決無復行追求之理。此必奸偽之
+徒,假府為名,私行需索。自後但有下鄉徵取者,爾等第與俱來,吾有以處之。毋遽洶洶!
+  今縣境多盜,良由有司不能撫緝,民間又無防禦之法,是以盜起益橫。近與父老豪傑謀
+,居城郭者,十家為甲;在鄉村者,村自為保。平時相與講信修睦,寇至務相救援。庶幾出
+入相友,守望相助之義。今城中略已編定。父老其各寫鄉村為圖,付老人呈來。子弟平日染
+於薄惡者,固有司失於撫緝,亦父老素缺教誨之道也。今亦不追咎,其各改行為善。老人去
+,宜諭此意,毋有所擾。
+  諭示鄉頭糧長人等,上司奏定水次兌運,正恐爾輩在縣拖延,不即起運。苟錢糧無虧,
+先期完事,豈有必以水次責爾之理?縱罪不免,比之後期不納者,獲罪必輕。昨呼兌運軍期
+面語,亦皆樂從,不敢有異。爾輩第於水次速兌,苟有益於民,吾當身任其咎,不以累上官
+。但後期誤事,則吾必爾罰。定限二十九日未時完報。
+  今天時亢旱,火災流行,水泉枯竭,民無屋廬,歲且不稔。實由令之不職,獲怒神人,
+以致於此。不然,爾民何罪?今方齋戒省咎,請罪於山川社稷,停催征。縱輕罪。爾民亦宜
+解訟罷爭,息心火,無助烈焰。禁民間毋宰殺酗飲。前已遣老人遍行街巷,其益修火備,察
+奸民之因火為盜者。縣令政有不平,身有缺失,其各赴縣直言,吾不憚改。
+  昨行被火之家,不下千餘,實切痛心。何延燒至是,皆由衢道太狹,居室太密,架屋太
+高,無磚瓦之間,無火巷之隔。是以一遇火起,即不可救撲。昨有人言,民居夾道者,各退
+地五尺,以辟衢道,相連接者,各退地一尺,以拓火巷。此誠至計。但小民惑近利,迷遠圖
+,孰肯為久長之慮,徒往往臨難追悔無及。今與吾民約,凡南北夾道居者,各退地三尺為街
+;東西相連接者,每間讓地二寸為巷。又間出銀一錢,助邊巷者為牆,以斷風火。沿街之屋
+,高不過一丈五六,廂樓不過二丈一二。違者各有罰。地方父老及子弟之諳達事體者,其即
+赴縣議處,毋忽。
+  昨吳魁昊、石洪等軍民互爭火巷,魁昊等赴縣騰告,以為軍強民弱已久。在縣之人,皆
+請抑軍扶民。何爾民視吾之小也?夫民吾之民,軍亦吾之民也。其田業吾賦稅,其室宇吾井
+落,其兄弟宗族吾役使,其祖宗墳墓吾土地,何彼此乎?今吉安之軍,比之邊塞雖有間,然
+其差役亦甚繁難,月糧不得食者半年矣。吾方憫其窮,又可抑乎?今法度嚴厲,一陷於罪,
+即投諸邊裔,出樂土,離親戚,墳墓不保其守領,國典具在,吾得而繩之,何強之能為?彼
+為之官長者,平心一視,未嘗少有同異。而爾民先倡為是說,使我負愧於彼多矣。今姑未責
+爾,教爾以敦睦,其各息爭安分,毋相侵陵。火巷吾將親視,一不得,吾其罪爾矣。訴狀諸
+軍,明早先行赴縣面審。
+  諭告父老子弟,縣令到任且七月,以多病之故,未能為爾民興利去弊。中間局於時勢,
+且復未免催科之擾。德澤無及於民,負爾父老子弟多矣。今茲又當北覲,私計往返,與父老
+且有半年之別。兼亦行藏靡定,父老其各訓誡子弟,息忿罷爭,講信修睦,各安爾室家,保
+爾產業,務為善良,使人愛樂,勿作兇頑,下取怨惡於鄉里,上招刑戮於有司。嗚呼!言有
+盡而意無窮,縣令且行矣,吾民其聽之。
+廬陵縣公移
+
+  廬陵縣為乞蠲免以蘇民困事,准本縣知縣王關查得正德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本縣抄蒙
+本府紙牌,抄奉欽差鎮守江西等處太監王鈞牌,差吏龔彰□原發銀一百兩到縣,備仰掌印官
+督同主簿宋海拘集通縣糧裡,收買葛紗。比因知縣員缺,主簿宋海官征錢糧,典史林嵩郭糧
+,止有縣丞楊融署印。又蒙上司絡繹行委,催提勘合人犯印信,更替不一。
+  正德五年三月十八日,本職方才到任,隨蒙府差該吏郭孔茂到縣守,並當拘糧裡陳江等
+,著令領價收買。據各稱本縣地方,自來不產葛布,原派歲額,亦不曾開有葛布名色,惟於
+正德二年,蒙欽差鎮守太監姚案行本布政司,備查出產葛布縣分,行令依時採辦,無產縣分
+,量地方大小,出銀解送收買。本縣奉派折銀一百五兩。當時百姓呶呶,眾口騰沸。江等迫
+於征催,一時無由控訴,只得各自出辦賠鈹。正德四年,仍前一百五兩,又復忍苦賠解。今
+來復蒙催督買辦,又在前項加派一百五兩之外。百姓愈加驚惶,恐自此永為定額,遺累無窮
+。兼之歲辦料杉、楠木、炭、牲口等項,舊額三千四百九十八兩,今年增至一萬餘兩,比之
+原派,幾於三倍。其餘公差往來,騷擾刻剝,日甚一日。江等自去年以來,前後賠鈹七十餘
+兩,皆有實數可查。民產已窮,徵求未息。況有旱災相仍,疾疫大作,比巷連村,多至闔門
+而死,骨肉奔散,不相顧療。幸而生者,又為徵求所迫,弱者逃竄流離,強者群聚為盜,攻
+劫鄉村,日無虛夕。今來若不呈乞寬免,切恐眾情忿怨,一旦激成大變。為此連名具呈,乞
+為轉申祈免等情。
+  據此欲為備由申請間,驀有鄉民千數擁入縣門,號呼動地,一時不辨所言。大意欲求寬
+貸。倉卒誠恐變生,只得權辭慰解,諭以知縣自當為爾等申諸上司,悉行蠲免。眾始退聽,
+徐徐散歸。
+  本月初七日,復蒙鎮守府紙牌催督前事,並提當該官吏,看得前項事件,既已與民相約
+,豈容復肆科斂?非惟心所不忍,兼亦勢有難行。參照本職自到任以來,即以多病不出,未
+免有妨職務。坐視民困而不能救,心切時弊而不敢言,至於物情忿激,擁眾呼號,始以權辭
+慰諭,又復擅行蠲免,論情雖亦紓一時之急,據理則亦非萬全之謀。既不能善事上官,又何
+以安處下位?苟欲全信於民,其能免禍於己。除將原發銀兩解府轉解外,合關本縣當道垂憐
+小民之窮苦,俯念時勢之難為,特賜寬容,悉與蠲免。其有遲違等罪,止坐本職一人,即
+行罷歸田裡,以為不職之戒。中心所甘,死且不朽等因。備關到縣,准此,理合就行。
+教場石碑
+
+  正德丁丑,瑤寇大起,江、廣、湖、郴之間,騷然且四三年矣。於是三省奉命會征。乃
+十月辛亥,予督江西之兵,自南康入。甲寅,破橫水、左溪諸巢,賊敗奔。庚辛,復連戰,
+賊奔桶岡。十一月癸酉,攻桶岡,大戰西山界。甲戌,又戰,賊大潰。丁亥,盡殪之。凡破
+巢八十有四,擒斬三千餘,俘三千六百有奇,釋其脅從千有餘眾。歸流亡,使復業。度地居
+民,鑿山開道,以夷險阻。辛丑,師旋。於乎!兵惟兇器,不得已而後用。刻茶寮之石,匪
+以美成,重舉事也。
+  戊寅正月癸卯,計擒其魁,遂進兵擊其懈。丁未,破三浰,乘勝追北,大小三十餘戰,
+滅巢三十有八,俘斬三千餘。三月丁未,回軍,壺漿迎道,耕夫遍野,父老鹹歡。農器不陳
+,於今五年,復我常業,還我室家,伊誰之力?四省之寇,惟浰尤黠,擬官僭號,潛圖孔蒸
+。正德丁丑冬,峰賊既殄,蓋機險阱毒,以虞王師,我乃休士歸農。赫赫皇威,匪威曷憑。
+爰伐山石,用紀厥成。
+銘一首
+
+  來爾同志,古訓爾陳。惟古為學,在求放心。心苟或放,學乃徒勤。勿憂文辭之不富,
+惟慮此心之未純;勿憂名譽之不顯,惟慮此心之或湮。斯須不敬鄙慢人,造次不謹放僻成。
+反觀而內照,虛己以受人。言勿傷於煩易,志勿惰於因循。勿以亡而為有,勿以虛而為盈。
+勿遂非而文過,勿務外而徇名。溫溫恭人,允惟基德。堂堂張也,難與為仁。卓爾在如愚之
+回,一貫乃質魯之參。終身可行惟一恕,三年之功去一矜。不貴其辯貴其訥,不患其鈍患其
+輕。惟龜焉而時敏,乃暗然而日新。凡我同志,宜鑒茲銘。
+箴一首
+
+  古之教者,莫難嚴師。師嚴道尊,教乃可施。嚴師維何?莊敬自持,外內若一,匪徒威
+儀。施教之道,在勝己私,孰義孰利,辨析毫釐。源之弗潔,厥流孔而。毋忽其細,慎獨謹
+微,毋事於言,以身先之。教不由誠,日惟自欺。施不以序,孰雲匪愚。庶予知新,患在好
+焉。凡我師士,宜鑒於茲。
+陽朔知縣楊君墓誌銘
+
+  陽明子謫居貴陽,有齊衰而杖者,因鄉進士鄭鑾氏而來請曰:「陽朔令楊尚文卒,其孤
+侄卿來謂鑾曰:『先伯父死無嗣子,所知我。後人又不競,非得當世名賢勖一言於墓,將先
+德其泯廢無日。子辱於伯父久,亦宜所甚憫,其若之何?』敢遂以卿奉其先人之遺幣,再拜
+階下以請。」
+  陽明子曰:「嘻!予擯人,懼戮辱之弗遑,奚取以銘人之墓為其改圖諸?」
+  卿伏階下,泣弗興。鄭為之請益固。則登其狀與幣於席,而揖使歸曰:「吾徐思之。」
+  明日,卿來伏階下泣。又明日復來,曰:「不得命,無以即喪次。」館下之士多為之請
+,且言尚文之為人曰:「尚文敦信狷直,其居鄉不苟與,所交必名士臣人,視儕輩之弗臧者
+若浼焉。嘗召其友飲,狂士有因其友願納歡者,與偕往。尚文拒弗受曰:『吾焉某,不為若
+。』其峻絕如是。」
+  陽明子曰:「其然,斯亦難得矣。今之人,惟同汙逐垢,弗自振立,故風俗靡靡至此。
+若斯人,又易得耶?」
+  因取其狀視之,多若館下士之言焉,乃許為之志:
+  維楊氏之先,居揚之泰州,祖廉,為監察御史,擢參議貴陽,卒遂家焉。考祥,終昭化
+縣尹。生三子:伯學;仲敞,即尚文;季敬,宰荊門之建陽驛。
+  尚文始從同郡都憲徐公授《易》。尋舉鄉薦,中進士乙榜,三為司訓廬江、溧陽、平樂
+,總試事於蜀。末用大臣薦,擢尹桂林陽朔縣。
+  瑤頑,弗即工者累年,尚文諭以威德,皆相率來受約束,供賦稅。流移聞之,歸復業者
+以千數。部使者以聞,將加擢用,而尚文死矣。得年僅五十有五。又無嗣。天於善人何哉!
+  然尚文所歷,三庠之士思其教,陽朔之民懷其惠,鄉之後進高其行,其與身沒而名踣。
+又為人所穢鄙者,雖有子若孫何如哉?
+  娶同郡阮氏瑞,新昌主簿君女。尚文雖無子,有卿存焉,猶子也。
+  銘曰:獅山之麓,有封若斧。左岡右砠,栩栩其樹。爰有周行,於封之下。鄉人過者,
+來視其處,曰:「嗚乎!斯楊尹之墓耶?」
+劉子青墓表
+
+  此浙江按察僉事劉子青之墓。嗚呼!子青潔其行不潔其名,有其實不宏其聲。寧藩之討
+,子青在師,相知甚悉。吾每稱其才敏,而世或訾之以無能。吾每稱其廉慎,而世或詬之以
+不清。豈非命耶?安常委命,其往而休。人謂子青為憤抑不平以卒,殆其不然。既以奠於子
+青,復以識其墓石。
+祭劉仁征主事
+
+  維正德三年歲次戊辰十一月十八日,友生王某謹以清酌庶羞,致莫於亡友劉君。
+  嗚呼!仁者必壽,吾敢謂斯言之予欺乎?作善而降殃,吾竊於君而有疑乎?蹠、蹺之得
+志,在往昔而既有,夷、平之餒以稱也,亦寧獨無於今之時乎?人謂君之死,瘴癘為之。
+  噫嘻!彼封豕長蛇,膏人之髓,肉人之肌者,何啻千百,曾不彼厄,而惟君是罹!斯言
+也,吾初不以為是。人又謂瘴癘蓋不正之氣,其與人相遭於幽昧邅難之區也,在險邪為同類
+,而君子為非宜。則斯言也,吾又安得而盡非之乎?
+  於乎!死也者,人之所不免。名也者,人之所不可期。雖修短枯榮,變態萬狀,而終必
+歸於一盡。君子亦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視若夜旦。其生也,奚以喜?其死也,奚以
+悲乎?其視不義之物,若將浼己,又肯從而奔趨之乎?而彼認為己有,變而弗能捨,因以沉
+酗於其間者,近不出三四年,或八九年,遠及一二十年,固已化為塵埃,蕩為沙泥矣。而君
+子之獨存者,乃彌久而益輝。
+  嗚呼!彼龜鶴之長年,蜉蝣亦何自而知之乎?屬有足疾,弗能走哭,寄奠一觴,有淚盈
+掬。復何言哉!復何言哉!嗚呼尚饗。
+祭陳判官文
+
+  維嘉靖七年月日,欽差總制四省軍務新建伯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差南寧府推
+官馮衡,南寧衛指揮王佐,致祭於已故德慶州陳判官之墓。
+  往年羅滂、淥水諸賊為地方患害,判官嘗與已故指揮李松議設墟場以制御賊黨,安靖地
+方,殫心竭力,盡忠國事,人皆知之。然其時百姓雖稍賴以寧,而各賊之不得肆其兇虐者,
+嫉恨日深。其後不幸判官與李松竟為賊首趙木子等所害。以忠受禍,心事未由暴白。連年官
+府亦欲為之討賊雪憤,然以地方多事之故,又恐鋒刃所加,玉石無分,濫及良善,是以因循
+未即進兵。今賊首趙木子等已為該道官兵用計擒獲,明正典刑。松與判官之忠勤益以彰著。
+已特遣官以趙木子等各賊首級祭告於李松之墓矣。今復遣南寧府衛官祭告於判官之墓。死而
+有知,亦可以少洩連年忠憤不平之氣也夫!
+祭張廣溪司徒
+
+  嗚呼!留都之別,條焉二載,詎謂迄今,遂成永訣,嗚呼傷哉!悼朋儕之零落,悲歲月
+之遄逝,感時事之艱難,歎老成之凋謝。傷心觸目,有淚如瀉。靈柩南還,維江之湄。聊奠
+一觴,以寄我悲。嗚呼傷哉!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九 續編四
+序
+
+  是卷師作於弘治初年,筮仕之始也。自題其稿曰《上國游》。洪葺師錄,自辛巳以後文
+字厘為《正錄》;已前文字則間采《外集》,而不全錄者。蓋師學靜入於陽明洞,得悟於龍
+場,大徹於征寧藩。多難殷憂,動忍增益,學益徹則立教益簡易,故一切應酬諸作,多不匯
+入。是卷已廢閣逸稿中久矣,茲刻《續錄》,復檢讀之。見師天稟夙悟,如玉出璞,雖未就
+追琢,而暗暗內光。因歎師稟夙智,若無學問之全功,則逆其所造,當只止此。使學者智不
+及師,肯加學問之全功,則其造詣日精,當亦莫御。若智過於師,而功不及師,則終無所造
+,自負其質者多矣。乃復取而刻之。俾讀師全錄者,聞道貴得真修,徒恃其質,無益也。嘉
+靖辛酉,德洪百拜識。
+鴻泥集序
+
+  《鴻泥集》十有三卷、《燕居集》八卷,半閒龍先生之作也。其子歛憲君致仁將刻諸梓
+,而屬其序於守仁曰:「斯將來之事也,然吾家君老矣,及見其言之傳焉,庶以悅其心。吾
+子以為是傳乎?」
+  守仁曰:「是非所論也,孝子之事親也,求悅其心志耳目,惟無可致力,無弗盡焉。況
+其言語文辭,精神之所存,非獨意玩手澤之餘,其得而忽也。既思永其年,又思永其名,篤
+愛無已也。將務悅其親,寧是之與論乎?」
+  君曰:「雖然,吾子言之。」
+  守仁曰:「是乃所以自盡者。夫必其弗傳也,斯幾於不仁;必其傳之也,斯幾於不知。
+其傳也屬之己,其傳之弗傳之也屬之人。姑務其屬之己也已。」
+  君曰:「雖然,吾子必言之。」
+  守仁曰:「繪事之詩,不入於《風》、《雅》;孺子之歌,見稱於孔、孟。然則古之人
+其可傳而弗傳者多矣,不冀傳而傳之者有矣。抑傳與不傳之間乎!昔馬談之史,其傳也遷成
+之;班彪之文,其傳也固述之。衛武公老矣,而有抑之戒,蓋有道矣。夫子刪《詩》,列之
+《大雅》,以訓於世。吾聞先生年八十,而博學匪懈,不忘乎警惕,又嘗數述《六經》、宋
+儒之緒論。其於道也,有聞矣;其於言也,足訓矣。致仁又尊顯而張大之,將益興起乎道德
+,而發揮乎事業,若泉之達,其放諸海,不可限而量。是集也,其殆有傳乎?」
+  致仁起拜曰:「是足以為家君壽矣。霓也,敢忘吾子之規?」遂書之為敘。
+澹然子序
+有詩
+
+  澹然子四易其號:其始曰凝秀,次曰完齋,又次曰友葵,最後為澹然子。陽明子南遷,
+遇於瀟湘之上,而語之故,且屬詩篇,詩而敘之。
+  其言曰:「人,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秀也。凝則形而生,散則游而變。道之不凝,雖生猶
+變。反身而誠,而道凝矣。故首之以『凝秀』。道凝於己,是為率性。率性而人道全,斯之
+謂『完』,故次之以『完齋』。完齋者,盡己之性也。盡己之性,而後能盡人之性,盡萬物
+之性,至於草木,至矣。葵,草木之微者也,故次之以『友葵』。友葵,同於物也。內盡於
+己,而外同乎物,則一矣。一則吻然而天游,混然而神化,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
+何思何慮矣。故次之以『澹然子』終焉。」
+  或曰:「陽明子之言倫矣,而非澹然子之意也。澹然之意玄矣,而非陽明子之言也。」
+  陽明子聞之曰:「其然,豈其然乎?」書之以質於澹然子。澹然子,世所謂滇南趙先生
+者也。
+  詩曰:兩端妙闔癖,五連無留停。藐然覆載內,真精諒斯凝。雞犬一馳放,散失隨飄零
+。惺惺日收斂,致曲乃明誠。
+  明誠為無忝,無忝斯全歸。深淵春冰薄,千鈞一比微。膚發尚如此,天命焉可違?參乎
+吾與爾,免矣幸無虧。
+  人物各有稟,理同氣乃殊。曰殊非有二,一本分澄淤。志氣塞天地,萬物皆吾軀。炯炯
+傾陽性,葵也吾友於。
+  孰葵孰為予,友之尚為二。大化豈容心,繄我亦何意。悠哉澹然子,乘化自來去。澹然
+匪冥然,勿記還勿助。
+
+壽楊母張太孺人序
+
+  考功主事楊名父之母張太孺人,以敏慧貞肅為鄉邑女氏師,凡鄉人稱閨閫之良,必曰張
+太孺人。而名父亦以孝行聞。苟擬人物,有才識行誼,無問知不知,必首曰名父。名父蓋今
+鄉評士論之公則爾也。
+  今年六月,太孺人壽六十有七,大夫卿士美楊氏母子之賢,以為難得,舉酒畢賀。於是
+太孺人之是女若婿,從事於京師,且歸,太孺人一旦欣然治裝,欲與俱南。名父帥妻子從親
+戚百計以留。太孺人曰:「噫,小子無庸爾焉!自爾舉進士,為令三邑,今為考功,前後且
+十有八年,吾能一日去爾哉?爾為令,吾見爾出入以勞民務,昕夕不遑,而爾無怠容,吾知
+爾之能勤。然其時監司督於上,或爾有所畏也。見爾之食貧自守,一介不以苟,而以色予養
+,吾知爾之能廉。然其時方有以賄敗者,或爾有所懲也。見爾毀淫祠,崇正道,禮先賢之後
+,旌行舉孝,拳拳以風俗為心,吾知爾能志於正。然其時遠近方以是燁,爾或以是發聞也。
+自爾入為部屬且五年,庶幾得以自由,而爾食忘味,寢忘寐,雞鳴而作,候予寢而出,朝於
+上,疾風甚雨,雷電晦暝,而未嘗肯以一日休,予然後信爾之誠於勤。身與妻子為清苦,而
+澹然以為樂;交天下之士,而莫有以苞苴饋遺至,予然後信爾之誠於廉。凡交爾而來者,予
+耳其言,非文學道義之相資,則朝廷之政,邊微之務是謀,磨礱砥礪,惟不及古之人是憂焉
+,予然後信爾之誠志於正,而非有所色取於其外,吾於是而可以無憂爾也已。且爾弟亦善養
+。吾老矣,姻族鄉黨之是懷,南歸,予樂也。」名父跽請不已。太孺人曰:「止。而獨不聞
+之,夫煦煦焉飲食供奉以為孝,而中衡拂之,孰與樂親之心而志之養乎?」名父懼,乃不敢
+請。縉紳士夫聞太孺人之言者,莫不咨嗟歎息,以為雖古文伯、子與之母何以加是。於是相
+與倡為歌詩,以頌太孺人之賢,而嘉名父之能養。某於名父厚也,比而序之。
+對菊聯句序
+
+  職方南署之前,有菊數本,閱歲既槁。李君貽教為正郎。於時天子居亮暗,西北方多事
+,自夏徂秋,荒頓窘戚,菊發其故業,高及於垣。署花盛開且衰,而貽教尚未之知也。一日
+,守仁與黃明甫過貽教語,開軒而望,始見焉。計其時,重陽之節既去之旬有五日。相與感
+時物之變衰,歎人事之超忽,發為歌詩,遂成聯句。郁然而憂深,悄然而情隱,雖故托辭於
+觴詠,而沉痛惋悒,終有異乎昔之舉酒花前,劇飲酣歌,陶然而樂者矣。古之人謂菊為花之
+隱逸,則菊固惟澗谷巖洞村圃籬落之是宜。而以植之簿書案牘之間,殆亦昔之所謂「吏而隱
+者」歟?守仁性僻而野,嘗思鹿豕木石之群。貽教與明甫,雖各惟利器處劇任,而飄然每有
+煙霞林壑之想。以是人對是菊,又當是地,嗚呼!固宜其重有感也已!
+東曹倡和詩序
+
+  正德改元之三月,兩廣缺總制大臣。朝議以東南方多事,其選於他日,宜益慎重。於是
+湖南熊公由兵部左侍郎且滿九載秩矣,擢左都御史以行。眾皆以兩廣為東南巨鎮,海外諸蠻
+夷之所向背,如得人而委之,天子四方之憂可免二焉。雖於資為屈,而以清德厚望選重可知
+矣。然而司馬執兵之樞,居中斡旋,以運制四外,不滋為重歟?方其初議時,亦有以是言者
+。慮非不及,而當事者卒以公之節操才望為辭,謂非公不可,其意實欲因是而出公於外也。
+於是士論哄然,以為非宜。然已命下無及矣。為重鎮得賢大臣而撫之,朝議以重舉,而公以
+德升,物議顧怏然而不滿也。衡物之情,以行其私,而使人懷不滿焉,非夫忘世避俗之士,
+不能無憂焉。自命下暨分之行,曹屬之為詩以寫其眷留之情者,凡若干人。以前驅之驟發也
+,敘而次之,僅十之一。遮公御而投之,庸以寄其私焉。
+豫軒都先生八十受封序
+
+  弘治癸亥冬,守仁自會稽上天目,東觀於震澤。遇南濠子、都玄敬於吳門。遂偕之入玄
+墓,登天平。還,值大雪,次虎丘。凡相從旬有五日。予與南濠子為同年,蓋至是而始知其
+學之無所不窺也。
+  歸造其廬,獲拜其父豫軒先生。與予坐而語,蓋屯然其若避而匯趨也,秩然其若斂而陽
+煦也。予坎然而心撼焉,倏而色慚焉,倏而目駭焉,亡予之故。
+  先生退,守仁謂南濠子曰:「先生殆有道者歟!胡為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也?」
+南濠子笑而頷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於藝鮮不通,而人未嘗見其學也。於道鮮不
+究,而人未嘗知其有也。夫善之弗彰也,則於子乎避。雖然,吾家君則甚惡之。吾子既知之
+也,穆其敢隱乎?凡穆之所見知於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故鄉之人無聞焉。非吾子之
+粹於道,其寧孰識之?」
+  夫南濠子之學以該洽聞,四方之學者,莫不誦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學之出自先生者
+。先生之學,南濠子之所未能盡,而其鄉人曾莫知之。古所謂潛世之士哉!彼且落其榮而核
+之存,彼且固靈株而塞其兌,彼且被褐而懷玉,離形跡,遁聲華,而以為知己者累,孰比比
+焉?跡形骸而求之,其遠哉!
+  今年先生壽八十,神完而氣全,齒發無所變。八月甲寅,天子崇徽號於兩宮,推恩臣下
+。於是南濠子方為冬官主事,得被異數,封先生如其官。同年之任於京者,美先生之高壽,
+樂南濠子之獲榮其親也,集而賀之。夫樂壽康寧,世之所慕,而予不敢以為先生侈。章服華
+寵,世之所同貴,而予不敢以為先生榮。南濠子以予言致之先生,亦且以予為知言乎?乙丑
+十月序。
+送黃敬夫先生歛憲廣西序
+
+  古之仕者,將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將以利其身。將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險夷得喪動其
+心,而惟道之行否為休戚。利其身,故懷土偷安,見利而趨,見難而懼。非古今之性爾殊也
+,其所以養於平日者之不同,而觀夫天下者之達與不達耳。
+  吾邑黃君敬夫,以刑部員外郎擢廣西按察僉事。廣西天下之西南徼也。地卑濕而土疏薄
+,接境於諸島蠻夷;瘴癘郁蒸之氣,朝夕彌茫,不常睹日月;山僮海僚,非時竊發;鳥妖蛇
+毒之患,在在而有。固今仕者之所懼而避焉者也。
+  然予以為中原固天下之樂土,人之所趨而聚居者。然中原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嶺廣之民
+至今不加少,何哉?中原之民,其始非必盡皆中原者也,固有從嶺廣而遷居之者矣。嶺廣之
+民,其始非必盡皆嶺廣者也,固有從中原而遷居之者矣。久而安焉,習而便焉,父兄宗族之
+所居,親戚墳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捨此而他也。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異於一鄉,一
+鄉之情不異於一家,而家之情不異於吾之一身。故視其家之尊卑長幼,猶家之視身也;視天
+下之尊卑長幼,猶鄉之視家也。是以安土樂天,而無入不自得。後之人視其兄之於己,固已
+有間,則又何怪其險夷之異趨,而利害之殊節也哉?今仕於世,而能以行道為心,求古人之
+意,以達觀夫天下,則嶺廣雖遠,固其鄉閭;嶺廣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
+族之所居;山川道裡,皆其親戚墳墓之所在。而嶺廣之民,亦將視我為父兄,以我為親戚,
+雍雍愛戴,相眷戀而不忍去,況以為懼而避之耶?
+  敬夫吾邑之英也。幼居於鄉,鄉之人無不敬愛。長徙於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而愛
+之,猶吾鄉也。及舉進士,宰新鄭,新鄭之民曰:「吾父兄也。」人為冬官主事,出治水於
+山東,改秋官主事,擢員外郎,僚采曰:「吾兄弟也。」蓋自居於鄉以至於今,經歷且十餘
+地,而人之敬愛之如一日。君亦自為童子以至於為今官,經歷且八九職,而其所以待人愛眾
+者,恆如一家。今之擢廣西也,人鹹以君之賢,宜需用於內,不當任遠地。君曰:「吾則不
+賢。使或賢也,乃所以宜於遠。」
+  嗚呼!若君者可不謂之志於行道,素養達觀,而有古人之風也歟?夫志於為利,雖欲其
+政之善,不可得也。志於行道,雖欲其政之不善,亦不可得也。以君之所志,雖未有所見,
+吾猶信其能也。況其赫燁之聲,奇偉之績,久熟於人人之耳目,則吾於君之行也,頌其所難
+而易者見矣。
+性天卷詩序
+
+  錫之崇安寺,有浮屠淨覺者,扁其居曰「性天」。因地官秦君國聲而請序於予。予不知
+淨覺,顧國聲端人也,而淨覺托焉,且嘗避所居以延國聲誦讀其間,此其為人必有可與言者
+矣。然「性天」既非淨覺之所及,而「性」與「天」又孔子之所罕言,子貢之所未聞,則吾
+亦豈易言哉?吾聞浮屠氏以寂滅為宗,其教務抵於木槁灰死,影絕跡滅之境,以為空幻。則
+淨覺所謂「性天」雲者,意如此乎?淨覺既已習聞,而復予請焉,其中必有願也,吾不可復
+以此而瀆告之。姑試與淨覺觀於天地之間,以求所謂「性」與「天」者而論之。
+  則凡赫然而明,蓬然而生,訇然而驚,油然而興,凡蕩前擁後,迎盼而接眒者,何適而
+非此也哉?今夫水之生也潤以下,木之生也植以上,性也。而莫知其然之妙,水與木不與焉
+,則天也。激之而使行於山巔之上,而反培其末,是豈水與木之性哉?其奔決而僕夭,固非
+其天矣。人之生,入而父子、夫婦、兄弟,出而君臣、長幼、朋友,豈非順其性以全其天而
+已耶?聖人立之以紀綱,行之以禮樂,使天下之過弗及焉者,皆於是乎取中,曰「此天之所
+以與我,我之所以為性」雲耳。不如是,不足以為人,是謂喪其而失其天。而況於絕父子,
+屏夫婦,逸而去之耶?吾儒之所謂性與天者,如是而已矣。若曰「性天之流行」雲,則吾又
+何敢躐以褻淨覺乎哉?
+  夫知而弗以告,謂之不仁;告之而躐其等,謂之誣;知而不為焉者,謂之惑。吾不敢自
+陷於誣與不仁。觀淨覺之所與,與其所以請,亦豈終惑者邪?既以復國聲之請,遂書於其卷
+。
+送陳懷文尹寧都序
+
+  木之產於鄧林者,無棄材;馬之出於渥窪者,無凡足。非物性之有異,其種類土地使然
+也。剡溪自昔稱多賢,而陳氏之居剡者,尤為特盛。其先有諱過者,仕宋,為侍御史。子匡
+,由進士為少詹事。匡之四世孫聖,登進士,判處州。子頤,征著作。頤子國光,元進士,
+官大理卿。光侄彥范,為越州路總管。至懷文之兄堯,由鄉進士掌教濮州。弟璟,蜀府右長
+史。珂,進士,刑曹主事。衣冠文物,輝映後先,豈非人之所謂鄧林、渥窪者乎?宜必有環
+奇之材,絕逸之足,干青雲而躡風電者,出乎其間矣。
+  懷文始與予同舉於鄉,望其色而異,耳其言而驚。求其世,則陳氏之產也。曰:「嘻!
+累哉,土地則爾,他時柱廊廟而致千里者,非彼也歟!」既而匠石靡經,伯樂不遇,遂復困
+寂寞而伏監車者十有五年。斯則有司之不明,於懷文固無病也。今年赴選銓曹,授尹江西之
+寧都。夫以懷文合抱之具,此宜無適而不可。顧寧都百里之地,吾恐懷文之驥足有所不展也
+。然而行遠之邇,登高之卑,自今日始矣。則如予之好於懷文者,於其行能無言乎?贈之詩
+曰:
+  「矯矯千金駿,鬱鬱披雲枝。跑風拖雷電,梁棟惟其宜。寒林棲落日,暮色江天卮。元
+龍湖海士,客衣風塵緇。牛刀試花縣,鳴琴坐無為。清濯廬山雲,心事良獨奇。悠悠西江水
+,別懷諒如斯。」
+送駱蘊良潮州太守序
+
+  昔韓退之為潮州刺史,其詩文間亦有述潮之土風物產者。大抵謂潮為瘴毒崎險之鄉。而
+海南帥孔戣又以潮州小,祿薄,特給退之錢千十百,周其闕乏。則潮蓋亦邊海一窮州耳。今
+之嶺南諸郡以饒足稱,則必以潮為首舉,甚至以為雖江、淮財賦之地,亦且有所不及。豈潮
+之土地嗇於古而今有所豐,抑退之貶謫之後,其言不無激於不平而有所過也?退之為刑部侍
+郎,諫迎佛骨,天子大怒,必欲置之死。裴度、崔群輩為解,始得貶潮州。則潮在當時不得
+為美地,亦略可見。今之所稱,則又可以身至而目擊,固非出於妄傳。特其地之不同於古,
+則要為有自也。
+  予嘗謂:牧守之治郡,譬之農夫之治田。農夫上田,一歲不治則半收。再歲不治則無食
+,三歲不治則化為蕪莽,而比於瓦礫。苟盡樹藝之方,而勤耕耨之節,則下田之收與上等。
+江、淮故稱富庶,當其兵荒之際,凋殘廢瘠,固宜有之。乃今重熙累洽之日,而其民往往有
+不堪之歎,豈非以其俗素習於奢逸,而上之人又從而重斂繁役之,刓剝環四面而集,則雖有
+良守牧,亦一暴十寒,其為生也無幾矣。潮地岸大海,積無饒富之名,其民貢賦之外,皆得
+以各安地利,業儉樸,而又得守牧如退之、李德裕、陳堯佐之徒相望而撫掬梳摩之,所以積
+有今日之盛,實始於此。邇十餘年來,富盛之聲既揚,則其勢不能久而無動。有司者又將顧
+而之焉。則吾恐今日之潮,復為他時之江淮,其甚可念也。
+  今年潮知府員缺,諸暨駱公蘊良以左府經歷擢是任以往。公嘗守安陸,至今以富足號,
+遂用是建重屏其地。繼後循其跡而治之者,率多有聲聞。及入經歷左府都督事,兵府政清,
+自府帥下迨幕屬軍吏,禮敬畏戴,不謀而同。其於潮州也,以其治安陸者治之,而又獲夫上
+下之心,如今日之在兵府,將有為而無不從,有革而無不聽,政績之美,又果足為後來者之
+所遵守,則潮之富足,將終保於無恙,而一郡民神為有福矣。夫為天子延一郡之福,功豈小
+乎哉?推是以進,他日所成,其又可論?公僚友李載陽輩請言導公行。予素知公之心,且稔
+其才,自度無足為贈者,為潮民慶之以酒,而頌之以此言。
+高平縣志序
+
+  《高平志》者,高平之山川、土田、風俗、物產無不志焉。曰高平,則其地之所有皆舉
+之矣。
+  《禹貢》《職方》之述,已不可尚。漢以來《地理郡國志》、《方與勝覽》、《山海經
+》之屬,或略而多漏,或誕而不經,其間固已不能無憾。惟我朝之《一統志》,則其綱簡於
+《禹貢》而無遺,其目詳於《職方》而不冗。然其規模宏大闊略,實為天下萬世而作,則王
+者事也。若夫州縣之志,固又有司者之職,其亦可緩乎?
+  弘治乙卯,慈溪楊君明甫令澤之高平。發號出令,民既悅服。乃行田野,進父老,詢邑
+之故,將以修廢舉墜。而邑舊無志,無所於考。明甫慨然太息曰:「此大闕,責在我。」遂
+廣詢博采,搜秘闕疑,旁援直據,輔之以已見,遵《一統志》凡例,總其要節,而屬筆於司
+訓李英,不逾月編成。於是繁劇紛沓之中,不見聲色,而數千載散亂淪落之事,棄廢磨滅之
+跡,燦然復完。明甫退然若無與也。邑之人士動容相慶,駭其昔所未聞者之忽睹,而喜其今
+所將泯者之復明也。走京師請予序。
+  予惟高平即古長平,戰國時秦白起攻趙,坑降卒四十萬於此,至今天下冤之。故自為童
+子,即知有長平。慷慨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吊千古不平之恨而不可得。或時考圖志以
+求其山川形勢於彷彿間。予嘗思睹其志,以為遠莫致之,不謂其無有也。蓋嘗意論趙人以四
+十萬俯首降秦,而秦卒坑之,了無哀恤顧忌,秦之毒虐,固已不容誅,而當時諸侯,其先亦
+自有以取此者。夫先王建國分野,皆有一定之規畫經制。如今所謂志書之類者,以紀其山川
+之險夷,封疆之廣狹,土田之饒瘠,貢賦之多寡,俗之所宜,地之所產,井然有方。俾有國
+者之子孫世守之,不得以己意有所增損取予,夫然後講信修睦,各保其先世之所有,而不敢
+冒法制以相侵陵。戰國之君,惡其害己,不得騁無厭之欲也,而皆去其籍。於是強陵弱,眾
+暴寡,兼併僭竊,先王之法制蕩然無考,而奸雄遂不復有所忌憚。故秦敢至於此。然則七國
+之亡,實由文獻不足證,而先王之法制無存也。典籍圖志之所關,其不大哉?
+  今天下一統,皇化周流。州縣之吏,不過具文書,計歲月,而以贊疣之物視圖志。不知
+所以宜其民,因其俗,以興滯補弊者,必於志焉是賴。則固王政之首務也。今夫一家,且必
+有譜,而後可齊,而況於州縣。天下之大,州縣之積也。州縣無不治,則天下治矣。明甫之
+獨能汲汲於此,其所見不亦遠乎!明甫學博而才優,其為政廉明,毀淫祠,興社學,敦倫厚
+俗,扶弱鋤強,實皆可書之於志,以為後法。而明甫謙讓不自有也。故予為序其略於此,使
+後之續志者考而書焉。
+送李柳州序
+
+  柳州去京師七千餘里,在五嶺之南。嶺南之州,大抵多卑濕瘴癘,其風土雜夷從,自昔
+與中原不類。唐、宋之世,地盡荒服。吏其土者,或未必盡皆以譴謫,而以譴謫至者居多。
+士之立朝,意氣激軋,與時抵忤,不容於儕眾,於是相與擯斥,必致之遠地。故以譴謫而至
+者,或未必盡皆賢士君子,而賢士君子居多。予嘗論賢士君子,於平時隨事就功,要亦與人
+無異。至於處困約之鄉,而志愈勵,節益堅,然後心跡與時俗相去遠甚。然則非必賢士君子
+而後至其地,至其地而後見賢士君子也。
+  唐之時,柳宗元出為柳州刺史,劉賁斥為柳州司戶。賁之忠義,既已不待言。宗元之出
+,始雖有以自取,及其至柳,而以禮教治民,砥礪奮發,卓然遂有聞於世。古人云:「庸玉
+女於成也。」其不信已夫?自是寓游其地,若范祖禹、張廷堅、孫覿,高穎、劉洪道、胡夢
+昱輩,皆忠賢剛直之士,後先相繼不絕。故柳雖非中土,至其地者,率多賢士。是以習與化
+移,而衣冠文物,蔚然為禮義之邦。我皇明重熙累洽,無間邇遐,世和時泰,瘴癘不興。財
+貨所出,盡於東南。於是遂為嶺南甲郡,朝廷必擇廉能以任之。則今日之柳州,固已非唐、
+宋之柳州,而今日之官其土者,豈惟非昔之比,其為重且專亦較然矣。
+  弘治丙辰,柳州知府員缺,內江李君邦輔自地官正郎膺命以往。人皆以邦輔居地官十餘
+年,綽有能聲,為縉紳所稱許,不當遠去萬里外。予於邦輔,知我也,亦豈不惜其遠別?顧
+邦輔居地官上曹,著廉聲,有能績,徐速自如,優遊榮樂之地,皆非人所甚難,人亦不甚為
+邦輔屈,不如其中之所存。今而間關數千里,處險僻難為之地,得以試其堅白於磨涅,則邦
+輔之節操志慮,庶幾盡白於人人,而任重道遠,真可以無負今日縉紳之期望,豈不美哉!夫
+所處冒艱險之名,而節操有相形之美,以不滿人之望,加之以不自滿之心,吾於邦輔之行,
+所以獨欣然而私喜也。
+送呂丕文先生少尹京丞序
+
+  昔蕭望之為諫議大夫,天子以望之議論有餘才,任宰相,將觀以郡事。而望之堅欲拾遺
+左右,後竟出試三輔。至元帝之世,而望之遂稱賢相焉。
+  古之英君,其將任是人也,既已納其言,又必考其行;將欲委以重,則必老其才。所以
+用無不當,而功無不成。若漢宣者,史稱其綜核名實,蓋亦不為虛語矣。
+  新昌呂公丕文,以禮科都給事中擢少尹南京兆。給事,諫官也。京兆,三輔之首也。以
+給事試京兆,是諫官試三輔也。是其先後名爵之偶同於望之,非徒以寵直道而開讜言,固亦
+微示其意於其間耳。呂公以純篤之學,忠貞之行,自甲辰進士為諫官十餘年。其所論於朝而
+建明者,何如也?致於上而替可否者,何如也?聲光在人,公道在天下。聖天子詢事考言,
+方欲致股肱之良,以希唐虞之盛,耳目之司,顧獨不重哉?然則公京兆之擢,固將以信其夙
+所言者於今日,而須其大用於他時也。其所以賢而試之,有符於漢宣之於望之。而其所將信
+而任之,則吾又知其決非彼若而已也。君行矣,既已審上意之所在,公卿大夫士傾耳維新之
+政,以券其所言,且謂日需其效以俟庸也,其得無念於斯行乎哉?
+  學士謝公輩與公有同舉同鄉之好,飲以餞之。謂某也宜致以言。予惟君之文學政事,於
+平常既已信其必然,知言之弗能毫末加也。而超擢之榮,又不屑為時俗道。若夫名譽之美,
+期俟之盛,則固君之所宜副,而實諸公飲餞之情也。故比而序之以為贈。
+慶呂素庵先生封知州序
+
+  朝廷褒德顯功,因其子以及其親,斯固人情事理之所宜然,蓋亦所謂忠厚之至也。然舊
+制京官三載舉,得推恩,而州縣之職,非至於數載之外,屢為其上官所薦揚,則終不可幸而
+致。故京官之得推恩,非必其皆有奇績異能者,苟得及乎三載,皆可以坐而有之。州縣之職
+,非必其皆無奇績異能,苟其人事之不齊,得於民矣而不獲乎上,信於己矣而未孚於人,百
+有一不如式,則有司者以例繩之,雖累方岳,欲推恩如其京官之三載者焉,不可得也。
+  夫父母之所以教養其子,而望其榮顯夫我者,豈有異情哉?人子之所以報於其親,以求
+樂其心志者,豈有異情哉?及其同為王臣,而其久近難易,相去懸絕如此,豈不益令人重內
+而輕外也!夫惟其難若此,其久若此,而後能有所成就,故其教子之榮,顯親之志,亦因之
+而有盛於彼,皆於此見焉。
+  浙之新昌有隱君子曰素庵呂公者,今刑部員外郎中原之父也。自幼有潔操,高其道,不
+肯為世用。優遊煙壑,專意教其子,使之盡學夫修己治人之方。凡其所欲為而不及為者,皆
+一以付之,曰:「吾不能有補於時,不可使吾子復為獨善者。」學成,使之仕。成化庚子,
+中原遂領鄉薦,與家君實同登焉。甲辰舉進士,出守石州。石故號難治,中原至,即除舊令
+之不便於民者,布教條為約束,以其素所習於家庭者,坐而治之,民皆靡然而從,翕然而起
+。士夫之騰於議者,部使之揚薦者曰:「某廉吏,某勤吏,某才而有能,某賢而多智。」必
+皆於中原是歸焉。有司奉舊典,推原中原厥績所自,而公之所以訓誨其子之功為大。天子下
+制褒揚,封公為奉直大夫,配某氏,封宜人,以寵榮之。鄉士夫皆曰:「子為京職,而能克
+享褒封者,於今皆爾,此不足甚異。公之教其子,為其難,而獨能易其獲,此則不可以無賀
+。」於是李君輩皆為詩歌而來屬予言。
+  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難,則其失之也必易;其積之也不久,則其發之也必不宏。
+今夫松柏之拂穹霄而擊車輪也,其始蓋亦必有蔽於蓬蒿,而厄於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
+世,自文惠公以來,相業吏治,世濟其美,固宜食報於其後矣;而不食,以鐘於公。公之道
+自足以顯於時矣;而不顯,以致於其子。且復根盤節錯而中為之處焉,乃有所獲。是豈非所
+謂積之久而得之難者歟?則其他日所發之宏大,其子之陟公卿而樹勳業,身享遐齡,以永天
+祿於無窮,蓋未足以盡也。然則公之可賀者,在此而不專在於彼。某也敢贅言之?
+賀監察御史姚應隆考績推恩序
+
+  御史姚君應隆監察江西道之三年,塚宰考其績有成,以最上。於是天子進君階文林郎,
+遂下制封君父坡鄰公如君之階,君母某氏為孺人,及君之配某氏。於是僚友畢賀,謂某尤厚
+於君,屬之致所以賀之意。
+  某曰:「應隆之幼而學之也,坡鄰公之所以望之者何?將不在於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
+閭已乎?坡鄰公之教之,而應隆之所以自期之者何?將不在於顯揚其所生,以不負其所學已
+乎?然此亦甚難矣。銖銖而積之,皓首而無成者,加半焉。幸而有成,得及其富盛之年,以
+自奮於崇赫之地者幾人?是幾人者之中,方起而躓,半途而廢,垂成而毀者,又往往有之。
+可不謂之難乎?應隆年二十一而歌《鹿鳴》於鄉,明年,遂舉進士,由郎官陟司天子耳目。
+謂非富盛之年以自奮於崇赫之地不可也。英聲發於新喻,休光著於沛邑,而風裁振於朝署,
+三年之間,遂得以成績被天子之寵光於其父母。謂非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閭而顯揚其所生,
+不可也。坡鄰之所望,應隆之所自期,於今日而兩有不負焉。某也請以是為賀。雖然,君子
+之成身也,不惟其外,惟其中;其事親也,不惟其文,惟其實。應隆之所以自奮於崇赫之地
+者,果足以樹身植名而成其身已乎?外焉而已耳。應隆之所以被寵光於其父母者,果足以為
+顯揚其所生而為事親之實已乎?文焉而已耳。夫子曰:『成身有道。不明乎善,不成其身矣
+。』斯之為中。『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於親矣。』斯之謂實。應隆內明而外通,動以
+古之豪傑自標準。其忠孝大節,皆其素所積蓄。雖隱而不揚,其所以成身而事親者自若也。
+況其外與文者,又兩盡焉,斯其不益足賀乎?」
+送紹興佟太守序
+
+  成化辛丑,予來京師,居長安西街。久之,文選郎佟公實來與之鄰。其貌頎然以秀,其
+氣熙然以和,介而不絕物,寬而有分劑。予嘗私語人,以為此真廊廟器也。既而以他事外補
+,不相見者數年。
+  弘治癸丑,公為貳守於蘇。蘇大郡,繁而尚侈,機巧而多偽。公至,移侈以樸,消偽以
+誠。勤於職務,日夜不懈。時予趨京,見蘇之士夫與其民之稱頌之也,於是始知公之不獨有
+其德器,又能循循吏職。
+  甲寅,移守嘉與。嘉與,財賦之地,民苦於兼併,俗殘於武斷。公大鋤強梗,剪其蕪蔓
+,起嘉良而植之。予見嘉之民歡趨鼓舞,及其士夫之欽崇之也,於是又知公有剛明果決之才
+,不獨能循循吏事,乃歎其不可測識固如此。
+  今年吾郡太守缺。吾郡繁麗不及蘇,而敦樸或過;財賦不若嘉,而淳善則逾。是亦論之
+通於吳、越之間者。然而邇年以來,習與時異,無蘇之繁麗,而亦或有其糜;無嘉之財賦,
+而亦或效其強。每與士大夫論,輒歎息興懷,以為安得如昔之化蘇人者而化之乎?安得如昔
+之變嘉民者而變之乎?方思公之不可得,而公適以起服來朝。又懼吾郡之不能有公也,而天
+子適以為守。士大夫動容相賀,以為人所祝願,而天必從之意者,郡民之福亦未艾也。
+  公且行,相與舉杯酒為八邑之民慶,又不能無懼也。公本廊廟之器,出居於外者十餘年
+,其為蘇與嘉,京師之士論既已惜其歸之太徐。其為吾郡,能幾月日?且天子之意,與其福
+一郡,孰與福天下之大也。雖然,公之去蘇與嘉,亦且數年,德澤之流,今未替也。公雖不
+久於吾郡矣,如其不得公也,則如之何!
+送張侯宗魯考最還治紹興序
+
+  膠州張侯宗魯之節推吾郡也,中清而外慎,寬持而肅行,大獲於上下,以平其政刑,三
+載而績成,是為弘治十三年,將上最天曹。吾父老聞侯之有行也,皆出自若耶山谷間,送於
+錢清江上。侯曰:「父老休矣。吾無德政相及,徒勤父老,吾懼且作。父老休矣,吾無以堪
+也。」父老曰:「明府知斯水之所以為錢清者乎?昔漢劉公之去吾郡也,吾儕小人之先亦皆
+出送,各有所贈獻。劉公不忍違先民之意,乃人取一錢,已而投之斯水,因以名焉。所以無
+忘劉公之清德,且以志吾先民之事劉公,其勤如此也。今明府之行,吾儕小人限於法制,既
+不敢妄有所贈獻,又不獲奔走服役,致其惓惓之懷,其如先民何?」固辭不可,復行數十里
+,始去。
+  三月中旬,侯至於京師,天曹以最上。明日遂駕以行。鄉先生之仕於朝者聞之,皆出餞
+,且邀止之曰:「侯之遠來,亦既勞止。適有司之不暇,是以未能羞一觴於從者,是何行之
+速耶?」侯俯而謝。復止之曰:「侯之勞於吾郡,三年有餘,今者行數千里,無非為吾民。
+其勤且劬也,事既竣矣,吾黨不得相與為一日之從容,其如吾民何?」侯謝而起。守仁趨而
+進曰:「諸先生毋為從者淹,侯之急於行也,守仁則知之矣。」歛曰:「謂何?」曰:「昔
+者漢郭伋之行部也,與諸童為歸期。及歸而先一日,遂止於野亭。須期乃入曰:『懼違信於
+諸兒也。』吾聞侯之來也,鄉父老與侯為歸期矣。而復濡遲於此,以徇一朝之樂,隳其所以
+期父老者,此侯之所懼,而有不容已於急行也。毋為侯淹!」侯起拜曰:「正學非敢及此,
+然敢不求承吾子之教?」
+送方壽卿廣東歛憲序
+
+  士大夫之仕於京者,其繁劇難為,惟部屬為甚。而部屬之中,惟刑曹典司獄訟,朝夕恆
+窘於簿書案牘,口決耳辯,目證心求,身不暫離於公座,而手不停揮於鉛槧,蓋部屬之尤甚
+者也。而刑曹十有三司之中,惟雲南以職在京幾,廣東以事當權貴,其劇且難,尤有甚於諸
+司者。若是而得以行其志,無愧其職焉。則固有志者之所願為,而多才者之所欲成也。
+  然而紛揉雜沓之中,又從而拂抑之,牽制之。言未出於口,而辱已加於身;事未解於倒
+懸,而機已發於陷阱。議者以為處此而能不撓於理法,不罹於禍敗,則天下無復難為之事,
+是固然矣。然吾以為一有惕於禍敗,則理法未免有時而或撓。苟惟理法之求伸,而欲不必羅
+於禍敗,吾恐聖人以下,或有所不能也。訟之大者,莫過於人命;惡之極者,無甚於盜賊。
+朝廷不忍一民冒極惡之名,而無辜以死也,是俗之論皆然。而壽卿獨以僉事為樂,此其間夫
+亦容有所未安,是以寧處其簿與淹者,以求免於過慝歟?夫知其不安而不處,過慝之懼而淹
+薄是甘焉,是古君子之心也。吾於壽卿之行,請以此為贈。
+提牢廳壁題名記
+
+  京師,天下獄訟之所歸也。天下之獄分聽於刑部之十三司,而十三司之獄又並繫於提牢
+廳。故提牢廳天下之獄皆在焉。獄之系,歲以萬計。朝則皆自提牢廳而出,以分佈於十三司
+。提牢者目識其狀貌,手披其姓名,口詢耳聽,魚貫而前,自辰及午而始畢。暮自十三司而
+歸,自未及酉,其勤亦如之。固天下之至繁也。
+  其間獄之已成者,分為六監。其輕若重而未成者,又自為六監。其桎梏之緩急,局鑰之
+啟閉,寒暑早夜之異防,饑渴疾病之殊養,其微至於箕帚刀錐,其賤至於滌垢除下,雖各司
+於六監之吏,而提牢者一不與知,即弊興害作,執法者得以議擬於其後,又天下之至猥也。
+  獄之重者入於死,其次亦皆徒流。夫以共工之罪惡,而舜姑以流之於幽州。則夫拘繫於
+此,而其情之苟有未得者,又可以輕棄之於死地哉?是以雖其至繁至猥,而其勢有不容於不
+身親之者,是蓋天下之至重也。
+  舊制提牢月更主事一人,至是弘治庚申之十月,而予適來當事。夫予天下之至拙也,其
+平居無恙,一遇紛擾,且支離厭倦,不能酬酢,況茲多病之餘,疲頓憔悴,又其平生至不可
+強之日。而每歲決獄,皆以十月下旬,人懷疑懼,多亦變故不測之虞,則又至不可為之時也
+。夫其天下之至繁也,至猥也,至重也,而又適當天下至拙之人,值其至不可強之日,與其
+至不可為之時,是亦豈非天下之至難也?
+  以予之難,不敢忘昔之治於此者,將求私淑之。而廳壁舊無題名,搜諸故牒,則存者僅
+百一耳。大懼泯沒,使昔人之善惡無所考征,而後來者益以畏難苟且,莫有所觀感,於是乃
+悉取而書之廳壁。雖其既亡者不可復追,而將來者尚無窮已,則後賢猶將有可別擇以為從違
+。而其間苟有天下之至拙加予者,亦得以取法明善,而免過愆,將不為無小補。然後知予之
+所以為此者,固亦推己及物之至情,自有不容於已也矣。弘治庚申十月望。
+重修提牢廳司獄司記
+
+  弘治庚申七月,重修提牢廳工畢。又兩越月,而司獄司成,於是余姚王守仁適以次來提
+督獄事,六監之吏皆來言曰:「惟茲廳若司建自正統,破敝傾圮且二十年。其卑淺隘陋,則
+草創之制,無尤焉矣。是亦豈惟無以凜觀瞻而嚴法制,將治事者風雨霜雪之不免,又何暇於
+職務之舉而奸細之防哉?然茲部之制,修廢補敗,有主事一人以專其事,又壞不理,吾儕小
+人,無得而知之者。獨惟拓隘以廣,易朽以堅,則自吾劉公實始有是。吾儕目睹其成,而身
+享其逸,劉公之功不敢忘也。」又曰:「六監之囚,其罪大惡極,何所不有,作孽造奸,吏
+數逢其殃,而民徒益其死。獨禁防之不密哉?亦其間容有以生其心。自吾劉公,始出己意,
+創為木閒,令不苛而密,奸不弭而消,桎梏可馳,縲紲可無,吾儕得以安枕無事,而囚亦或
+免於法外之誅。則劉公之功,於是為大。小人事微而謀室,無能為也。敢以佈於執事,實重
+圖之。」
+  於是守仁既無以御其情,又與劉公為同僚,嫌於私相美譽也,乃謂之曰:「吾為爾記爾
+所言,書劉公之名姓,使承劉公之後者,益修劉公之職。繼爾輩而居此者,亦無忘劉公之功
+。則於爾心其亦已矣。」皆應曰:「是小人之願也。」遂記之曰:劉君名璉,字廷美,江
+西鄱陽人也。由弘治癸丑進士,今為刑部四川司主事雲。弘治庚申十月十九日。
+祭外舅介閹先生文
+
+  維弘治八年,歲次乙卯,夏四月甲寅朔,寓金台甥王守仁帥妻諸氏南向泣拜,馳莫於故
+山東布政司左參政岳父諸公之靈曰:
+  嗚呼痛哉!孰謂我公,而止於斯,公與我父,金石相期。公為吏部,主考京師,來視我
+父,他方兒嬉。公曰:「爾子,我女妻之。」公不我鄙,識我於兒。服公之德,感公之私。
+憫我中年,而失其慈。慰書我父教我以時。弘治己酉,公參江西,書來召我,我父曰:「咨
+,爾舅有命,爾則敢遲。」甫畢嫻好,重艱外罹,公與我父,相繼以歸。公既服闋,朝請於
+京,我濫鄉舉,尋亦北行。見公旅次,公喜曰:「甥,爾質則美,勿小自盈。」南宮下第,
+我弗我輕,曰利不利,適時之迎,屯蹇屈辱,玉汝於成。拜公之教,夙夜匪寧。從公數月,
+啟我愚盲。我公是任,語我以情,此職良苦,而我適丁。予謂利器,當難則呈。公才雖屈,
+亦命所令。公曰:「戲耳,爾言則誠。」臨行懇懇,教我名節,躑躅都門,撫勵而別。孰謂
+斯行,遽成永訣。嗚呼痛哉!別公半載,政譽日徹,士論歡騰,我心則悅。昨歲書雲,有事
+建業。五六月餘,音問忽絕,久乃有傳,便道歸越,繼得叔問,雲未起轍,竊怪許時,必值
+冗結,孰知一疾,而已頹折。西江魏公,訃音來忽,倉劇聞之,驚僕崩裂。以公為人,且素
+無疾。謂必讒言,公則誰嫉;謂必訛言,訛言易出。魏公之書,二月六日,後我叔問,一旬
+又七。往返千里,信否叵必。是耶非耶?曷從而悉。桓耶夢耶?萬折或一。韓公南業,匐匍
+往質,韓曰其然,我吊其室。嗚呼痛哉!向也或虛,今也則實,孰謂我公,而果然也。天於
+我公,而乃爾耶?公而且然,況其他耶?公今逝矣,我曷望耶?廷臣歛議,方欲加遷。奏疏
+將上,而訃忽傳。嗚呼痛載!今也則然。公身且逝,外物奚言。公之諸子,既壯且賢。諒公
+之逝,復亦何懸。所不瞑者,二庶髫年。有賢四兄,必克安全。公曾謂予我兄無嗣,欲遣庶
+兒,以承其祀。昔也庶一,今遺其二;並以繼絕,豈非公意?有孝元兄,能繼公志,忍使公
+心,而有勿遂。令人悲號,蘇而復躓。迢迢萬里,溽天角地,生為半子,死不能檖,不見其
+柩,不哭於次,痛絕關山,中心若剌。我實負公,生有餘愧,天長地久,其恨曷既。我父泣
+曰:「爾為公婿,宜先馳奠。」我未可遽,哀緒萬千,實弗能備,臨風一號,不知所自。嗚
+呼哀哉!嗚呼痛哉!尚饗!
+  (原文載《姚江諸氏宗譜》卷六)
+祭張淑人文
+
+  維正德十六年,歲次辛巳,十二月己卯朔,越十日己丑,女婿南京兵部尚書王守仁僅以
+剛鬣柔毛之奠,敢告於岳母諸太夫人張氏曰:
+  嗚呼!生死常道,有生之所不免也。況如夫人壽考康寧,而子孫之眾多且賢耶,亦又何
+憾矣!而兒女之悲尚猶有甚割者,非情也哉!死者以入土為安,彌月而葬,禮也。而群子姓
+之議,殊有所未忍。守仁竊以為宜,勉從禮制。且岳父介庵公之藏,亦以是月壬寅卜遷於兆
+左,因而合焉。生死之禮無違,幽明之情兩得,不亦可乎!群子姓以為然。遂以是月庚寅舉
+大事。日月不居,靈輛於邁。
+  一奠告訣,痛割心膂。言有盡而意無窮。嗚呼!尚饗!
+  (原文載《姚江諸氏宗譜》卷六)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十 補 錄
+舊本未刊語錄詩文匯輯
+傳習錄拾遺 五十一條
+
+  編者按:日本學者佐籐一齋先生著有《傳習錄欄外書》,遍校《傳習錄》諸刊本,輯錄
+通行《全書》本所闕陽明語錄三十七條,並加註疏。旅美華人學者陳榮捷先生又在佐籐氏《
+欄外書》基礎上,從《王文成公全書》之錢德洪《刻文錄敘說》及《陽明年譜》中輯錄陽明
+語錄十四條,合佐籐氏所輯,共計五十一條,並加校注,編為《傳習錄拾遺》一卷,刊入陳
+氏所著《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一書,由台灣學生書局印行。此所謂「拾遺」者,僅指「
+拾」通行《陽明全書》本《傳習錄》之「遺」也,其言互見於舊刊施邦曜、南大吉、宋儀望
+、俞嶙、閭東、王貽樂、張問達諸種傳本以及《陽明全書》所載錢氏《敘說》及《附錄年譜
+》之中。然此《拾遺》有集零為整、便於學者研究之功,固不可廢。今特移錄本書而刪其注
+評,只保留篇首案語及若干校注。
+  陳榮捷按:《傳習錄》,《全書》本共錄三百四十二條。南本、宋本缺第九五條,其他
+諸本則共增三十七條。據佐籐一齋所校,即第二十四條後,施本、南本、俞本各增一條(均
+《拾遺》一);閭本於二四一條後增兩條(《拾遺》二與三);俞本、王本於三一二條後增
+一條(均《拾遺》四);閭本於三一六條後增一條(《拾遺》五);張本於三三五條後增二
+條(《拾遺》六與七);三四二條,施本、俞本增六條(均《拾遺》八至十三),王本增六
+條(《拾遺》二與十四至十八),張本增二十七條。除重複與王本所增者六條、施本與俞本
+所增者二條,與閭本所增第一條外,張本實增十八條(《拾遺》十九至三十六)。此三十六
+條,均載佐籐一齋之《傳習錄欄外書》。一齋於九十九條注又舉一條(《拾遺》三十七),
+共增三十七條。今又從《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抄出四條,為第三十八至四十
+一條(另第十條),從《年譜》抄出十條,為第四十二至五十一條(另第十一條),總共增
+《拾遺》五十一條。
+   千古聖人只有這些子。又曰:「人生一世,惟有這件事。」〔一〕
+  〔一〕原註:此條載南本、施本、俞本第二十四條之後。
+  先生曰:「良知猶主人翁,私慾猶豪奴悍婢。主人翁沉痾在床,奴婢便敢擅作威福,
+家不可以言齊矣。若主人翁服藥治病,漸漸痊可,略知檢束〔一〕,奴婢亦自漸聽指揮。及
+沉痾脫體,起來擺佈,誰敢有不受約束者哉?良知昏迷,眾欲亂行;良知精明,眾欲消化,
+亦猶是也。」〔二〕
+  〔一〕原註:張本無「略知檢束」四字。
+  〔二〕原註:此條閭本載在第二四一條之後;王本、張本載在卷末。
+  先生曰:「合著本體的,是工夫;做得工夫的,方識本體。」〔一〕
+  〔一〕原註:同上條注〔二〕。
+  薛尚謙、鄒謙之、馬子莘、王汝止侍坐,請問鄉願、狂者之辨。曰:「鄉願以忠信廉
+潔見取於君子,以同流合污無忤於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潔
+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壞矣,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
+人,一切紛囂俗染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於千仞之意,一克念,即聖人矣。惟不克念,故
+洞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行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庶可與裁。」
+  曰:「鄉願何以斷其媚也?」曰:「自其譏狂狷知之。曰:『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
+,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故其所為,皆色取不疑,所以謂之似。然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
+干時者,不過得鄉願之似而已。究其忠信廉潔,或未免致疑於妻子也。雖欲純乎鄉願,亦未
+易得。而況聖人之道乎!」
+  曰:「狂狷為孔子所思,然至乎傳道,不及琴、張輩,而傳習曾子,豈曾子乃狂狷乎?
+」曰:「不然。琴、張輩,狂者之稟也。雖有所得,終止於狂。曾子,中行之稟也,故能悟
+入聖人之道。」〔一〕
+  〔一〕原註:此條俞本、王本載三一二條之後。俞本缺「薛尚謙」等十四字。「狂者志
+存……千仞」等字,亦見《全書》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頁十六上。此條亦載《年譜》嘉
+靖二年二月,語幾全同。
+  南逢吉曰:「吉嘗以《答徐成之書》請問。先生曰:『此書於格致誠正,及尊德性而
+道問學處說得尚支離。蓋當時亦就二君所見者將就調停說過。細詳文義,然猶未免分為兩事
+也。』嘗見一友問云:『朱子以存心致知為二事。今以道問學為尊德性之功,作一事如何?
+』先生曰『天命於我謂之性,我得此性謂之德。今要尊我之德性,須是道問學。如要尊孝之
+德性,便須學問個孝;尊弟之德性,便須學問個弟。學問個孝,便是尊孝之德性;學問個弟
+,便是尊弟之德性。不是尊德性之外,別有道問學之功;道問學之外,別有尊德性之事也。
+心之明覺處謂之知,知之存主處謂之心,原非有二物。存心便是致知,致知便是存心,亦非
+有二事。』曰:『存心恐是靜養意,與道問學不同。』曰:『就是靜中存養,還謂之學否?
+若亦謂之學,亦即是道問學矣。觀者宜以此意求之。』」
+  〔一〕原註:此條閭本載第三一六條之後。
+  先生曰:「舜不遇瞽瞍,則處瞽瞍之物無由格;不遇象,則處象之物無由格。周公不
+遇流言憂懼,則流言憂懼之物無由格。故凡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正吾聖門致知格物
+之學,正不宜輕易放過,失此好光陰也。知此則夷狄患難,將無入不自得矣。」〔一〕
+  〔一〕原註:王本載此條與下條於第三三五條之後,張本則載在卷末。
+  問:「據人心所知,多有誤欲作理,認賊作子處。何處乃見良知?」先生曰:「爾以
+為何如?」曰:「心所安處,才是良知。」曰:「固是,但要省察,恐有非所安而安者。」
+  先生自南都以來,凡示學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為本。有問所謂,則令自求之
+,未嘗指天理為何如也。黃岡郭善甫挈其徒良吉,走越受學,途中相與辨論未合。既至,質
+之先生。先生方寓樓饘,不答所問,第目攝良吉者再,指所饘盂,語曰:「此盂中下乃能盛
+此饘,此案下乃能載此盂,此樓下乃能載此案,地又下乃能載此樓。惟下乃大也。」〔一〕
+  〔一〕原註:據佐籐一齋,施本、俞本於第三四二條後多六條,即此條與下五條(《拾
+遺》第八至十三條),末有「黃以方錄」,則六條皆其所錄也。
+  一日,市中哄而詬。甲曰:「爾無天理。」乙曰:「爾無天理。」甲曰:「爾欺心。
+」乙曰:「爾欺心。」先生聞之,呼弟子,曰:「聽之,夫夫哼哼講學也。」弟子曰:「詬
+也,焉學?」曰:「汝不聞乎?曰『天理』,曰『心』,非講學而何?」曰:「既學矣,焉
+詬?」曰:「夫夫也,惟知責諸人,不知及諸已故也。」
+  先生嘗曰:「吾良知二字,自龍場以後,便已不出此意。只是點此二字不出。於學者
+言〔一〕,費卻多少辭說。今幸見出此意〔二〕。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真是痛快,不覺手
+舞足蹈。學者聞之,亦省卻多少尋討功夫。學問頭腦,至此已是說得十分下落。但恐學者不
+肯直下承當耳。」
+  又曰:「某於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非是容易見得到此。此本是學者究竟話頭
+,可惜此理淪埋已久。學者苦於聞見障蔽,無人頭處,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但恐學者得之
+容易,只把作一種光景玩弄,孤負此知耳。」〔三〕
+  〔一〕原註:「於」,施本、俞本、張本作「與」。
+  〔二〕原註:「見」,張本作「點」;「意」,施本、俞本無此字。
+  〔三〕原註:張本亦錄此條。此條原載《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又
+曰」以下又略載《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
+  □語友人曰:「近欲發揮此,只覺有一言發不出。津津然含諸口,莫能相度。」久乃曰
+:「近覺得此學更無有他,只是這些子,了此更無餘矣。」旁有健羨不已者,則又曰:「連
+這些子亦無放處。今經變後,始有良知之說。」〔一〕
+  〔一〕原註:此條錄自《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比施本、俞本較詳也。參看《拾遺》
+第八條注。
+  □一友侍,眉間有憂思,先生顧謂他友曰:「良知固徹天徹地。近徹一身,人一身不爽
+,不須許大事。第頭上一發下垂〔一〕,渾身即是為不快。此中那容得一物耶?」〔二〕
+  〔一〕原註:「一發下垂」,張本作「只一根頭髮釣著」。
+  〔二〕原註:張本末又有「是友瞿然省惕」六字。
+  □先生初登第時,上《邊務八事》,世艷稱之。晚年有以為問者,先生曰:「此吾少時
+事,有許多抗厲氣。此氣不除,欲以身任天下,其何能濟?」或又問平寧藩。先生曰:「只
+合如此做,但覺來尚有揮霍意。使今日處之,更別也。」〔一〕
+  〔一〕原註:此條下有「門人黃以方錄」六字。
+  □直問:「許魯齋言學者以治生為首務,先生以為誤人,何也?豈士之貧,可坐守不經
+營耶?」先生曰:「但言學者治生上,僅有工夫則可。若以治生為首務,使學者汲汲營利,
+斷不可也。且天下首務,孰有急於講學耶?雖治生亦是講學中事。但不可以之為首務,徒啟
+營利之心。果能於此處調停得心體無累,雖終日做買賣,不害其為聖為賢。何妨於學?學何
+貳於治生?」〔一〕
+  〔一〕自此條至《拾遺》第十八條,皆佐籐一齋據王本錄出。
+  □先生曰:「凡看書,培養自家心體。他說得不好處,我這裡用得著,俱是益。只是此
+志真切。有昔郢人夜寫書與燕國,誤寫『舉燭』二字。燕人誤解。燭者明也,是教我舉賢明
+其理也。其國大治。故此志真切,因錯致真,無非得益。今學者看書,只要歸到自己身心上
+用。」〔一〕
+  〔一〕原註:別本無「有昔郢人」以下六十四字。
+  □從目所視,妍丑自別,不作一念,謂之明。從耳所聽,清濁自別,不作一念,謂之聰
+。從心所思,是非自別,不作一念,謂之睿。
+  □嘗聞先生曰:「吾居龍場時,夷人言語不通,所可與言者中土亡命之流。與論知行之
+說,更無抽挌。久之,並夷人亦欣欣相向。及出與士夫言,反多紛紛同異,拍挌不入。學問
+最怕有意見的人,只患聞見不多。良知聞見益多,覆蔽益重。反不曾讀書的人,更容易與他
+說得。」〔一〕
+  〔一〕原註:此條又載《全書》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文詞較略。
+  □先生用功,到人情事變極難處時,見其愈覺精神。向在洪都處張、許之變,嘗見一書
+與鄒謙之,云:「自別省城,即不得復有相講如虔中者。雖自己柁柄不敢放手,而灘流悍急
+,須仗有方〔一〕如吾謙之者持篙而來,庶能相助,更上一灘耳。」
+  〔一〕原註:此條又見張本。「方」作「力」。章首有「直曰」二字。
+  □門人有疑「知行合一」之說者。直曰「知行自是合一。如今能行孝,方謂之知孝;能
+行弟,方謂之知弟。不是只曉得個『孝』字『弟』字,遽謂之知。」先生曰:「爾說固是。
+但要曉得一念發動處〔一〕,便是知,亦便是行。」〔二〕
+  〔一〕原本脫「發」字,今據《傳習錄》補。
+  〔二〕自此條至《拾遺》第三十六條,系佐籐一齋據張本錄出。
+  □先生曰:「人必要說心有內外,原不曾實見心體。我今說無內外,尚恐學者流在有內
+外上去。若說有內外,則內外益判矣。況心無內外,亦不自我說。明道《定性書》有云:『
+且以性為隨物於外,則當其在外時,何者為在內?』此一條最痛快。」
+  (21)或問:「孟子『始條理者,智之事;終條理者,聖之事』。知行分明是兩事。」直
+曰:「要曉得始終條理,只是一個條理而始終之耳。」曰:「既是一個條理,緣何三子卻聖
+而不智?」直曰:「也是三子所知分限只到此地位。」先生嘗以此問諸友。黃正之曰:「先
+生以致知各隨分限之說,提省諸生。此意最切。」先生曰:「如今說三子,正是此意。」
+  (22)先生曰:「『易則易知』。只是此天理之心,則你也是此心。你便知得人人是此心
+,人人便知得。如何不易知?若是私慾之心,則一個人是一個心。人如何知得?」
+  (23)先生曰:「人但一念善,便實實是好;一念惡,便實實是惡;如此才是學。不然,
+便是作偽。」嘗問門人,聖人說:「知之為知之」二句,是何意思?二友不能答。先生曰:
+「要曉得聖人之學,只是一誠。」直自陳喜在靜上用功。先生曰:「靜上用功固好,但終自
+有弊。人心自是不息。雖在睡夢,此心亦是流動。如天地之化,本無一息之停。然其化生萬
+物,各得其所,卻亦自靜也。此心雖是流行不息,然其一循天理,卻亦自靜也。若專在靜上
+用功,恐有喜靜惡動之弊。動靜一也。」直曰:「直固知靜中自有知覺之理。但伊川《答呂
+學士》一段可疑。伊川曰:『賢且說靜時如何?』呂學士曰:『謂之有物則不可,然自有知
+覺在。』伊川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先生曰:「伊川說還是。」直因
+思伊川之言,分明以靜中無知覺矣。如何謂伊川說還是?考諸晦翁亦曰:「若雲知寒覺暖,
+便是知覺已動。」又思知寒覺暖,則知覺著在寒暖上,便是已發。所謂有知覺者,只是有此
+理,不曾著在事物,故還是靜。然瞌睡也有知覺,故能做夢,故一喚便醒。槁木死灰,無知
+覺,便不醒矣。則伊川所謂「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正是說靜而無靜之意,不
+是說靜中無知覺也。故先生曰「伊川說還是」。
+  (24)直問:「戒慎恐懼是致知,還是致中?」先生曰:「是和上用功。」曰:「《中庸
+》言致中和,如何不致中,卻來和上用功?」先生曰:「中和一也。內無所偏倚,少間發出
+,便自無乖戾。本體上如何用功?必就他發處,才著得力。致和便是致中。萬物育,便是天
+地位。」直未能釋然。先生曰:「不消去文義上泥。中和是離不得底。如面前火之本體是中
+,火之照物處便是和。舉著火,其光便自照物。火與照如何離得?故中和一也。近儒亦有以
+戒懼即是慎獨,非兩事者。然不知此以致和即便以致中也。」他日崇一謂直曰:「未發是本
+體,本體自是不發底。如人可怒。我雖怒他,然怒不過當,卻也是此本體未發。」後以崇一
+之說問先生。先生曰:「如此卻是說成功。子思說發與未發,正要在發時用功。」
+  (25)艾鐸問:「如何為天理?」先生曰:「就爾居喪上體驗看。」曰:「人子孝親,哀
+號哭泣,此孝心便是天理?」先生曰:「孝親之心真切處才是天理。如真心去定省問安,雖
+不到床前,卻也是孝。若無真切之心,雖日日定省問安,也只與扮戲相似,卻不是孝。此便
+見心之真切,才為天理。」
+  (26)直問:「顏子『擇中庸』,是如何擇?」先生曰:「亦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就
+己心之動處,辨別出天理來。『得一善』,即是得此天理。」後又與正之論顏子「雖欲從之
+,末由也已。」正之曰:「先生嘗言:『此是見得道理如此。如今日用,凡視聽言動,都是
+此知覺。然知覺卻在何處?捉定不得。所以說「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顏子見得道體後,
+方才如此說。』」
+  (27)直問:「『物有本末』一條,舊說似與先生不合。」先生曰:「譬如二樹在此,一
+樹有一樹之本末。豈有以一樹為本,一樹為末之理?明德親民,總是一物,只是一個工夫。
+才二之,明德便是空虛,親民便是襲取矣。『物有本末』雲者,乃指定一物而言。如實有孝
+親之心,而後有孝親之儀文節目〔一〕。『事有終始』雲者,亦以實心為始,實行為終。故
+必始焉有孝親之心,而終焉則有孝親之儀文節目。事長、事君,無不皆然。自意之所著謂之
+物,自物之所為謂之事。物者事之物,事者物之事也。一而已矣。」
+  〔一〕原註:張問達曰:「此下疑有闕文,讀先生《大學問》自見。」
+  (28)先生曰:「朋友相處,常見自家不是,方能點化得人之不是。善者固吾師,不善者
+亦吾師。且如見人多言,吾便自省亦多言否?見人好高,吾自省亦好高否?此便是相觀而善
+,處處得益。」
+  (29)先生曰:「至誠能盡其性,亦只在人物之性上盡。離卻人物,便無性可盡得。能盡
+人物之性,即是至誠致曲處。致曲工夫,亦只在人物之性上致,更無二義。但比至誠有安勉
+不同耳。」
+  (30)先生曰:「學者讀書,只要歸在自己身心上。若泥文著句,拘拘解釋,定要求個執
+定道理,恐多不通。蓋古人之言,惟示人以所嚮往而已。若於所示之嚮往,尚有未明,只歸
+在良知上體會方得。」
+  (31)先生曰:「氣質猶器也,性猶水也。均之水也,有得一缸者,得一桶者,有得一甕
+者,局於器也。氣質有清濁厚薄強弱之不同,然其為性則一也。能擴而充之,器不能拘矣。
+」
+  (32)直問:「『聖人情順萬事而無情。』夫子哭則不歌,先儒解為余哀未忘。其說如何
+?」先生曰:「情順萬事而無情,只謂應物之主宰,無滯發於天理不容已處。如何便休得?
+是以哭則不歌。終不然,只哭一場後,便都是樂。更樂更無痛悼也。」
+  (33)或問:「致良知工夫,恐於古今事變有遺?」先生曰:「不知古今事變從何處出?
+若從良知流出,致知焉盡之矣。」
+  (34)先生曰:「顏子『欲罷不能』,是真見得道體不息,無可罷時。若功夫有起有倒,
+尚有可罷時,只是未曾見得道體。」
+  (35)先生曰:「夫婦之與知與能,亦聖人之所知所能。聖人之所不知不能,亦夫婦之所
+不知不能。」又曰:「夫婦之所與知與能,雖至聖人之所不知不能,只是一事。」
+  (36)先生曰:「雖小道必有可觀。如虛無、權謀、術數、技能之學,非不可超脫世情。
+若能於本體上得所悟入,俱可通人精妙。但其意有所著,欲以之治天下國家,便不能通,故
+君子不用。」
+  (37)童克剛問:「《傳習錄》中以精金喻聖,極為明切。惟謂孔子分兩不同萬鎰之疑,
+雖有軀殼起念之說,終是不能釋然。」師不言。克剛請之不已。師曰:「看《易經》便知道
+了。」克剛必請明言。師乃歎曰:「早知如此起辨生疑,當時便多說這一千也得。今不自段
+煉金之程色,只是問他人金之輕重。奈何!」克剛曰:「堅若早得聞教,必求自見。今老而
+幸游夫子之門,有疑不決。懷疑而死,終是一憾。」師乃曰:「伏羲作《易》,神農、黃帝
+、堯、舜用《易》,至於文王演卦於羑裡,周公又演爻於居東。二聖人比之用《易》者似有
+間矣。孔子則又不同。其壯年之志,只是東周,故夢亦周公。嘗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
+乎?』自許自志,亦只二聖人而已。況孔子玩《易》,韋編乃至三絕,然後歎《易》道之精
+。曰:『假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比之演卦演爻者更何如?更欲比之用
+《易》如堯、舜,則恐孔子亦不自安也。其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以求之者。』又曰
+:『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之為不厭。』乃其所至之位。」
+  (38)先生曰:「吾昔居滁時,見學者為口耳同異之辯,無益於得,且教之靜坐。一時學
+者亦若有悟,但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故邇來只指破致良知工夫。學者真見得
+良知本體,昭明洞徹,是是非非,莫非天則,不論有事無事,精察克治,俱歸一路,方是格
+致實功,不落卻一邊,故較來無出致良知。話頭無病,何也?良知原無間動靜也。」〔一〕
+  〔一〕原註:此條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或與第二六二條重複。
+  (39)曰:「昔孔門求中行之士不可得。苟求其次,其惟狂者乎!狂者志存古人,一切聲
+利紛華之染,無所累其衷,真有鳳凰翔於千仞氣象。得是人而裁之,使之克念,日就平易切
+實,則去道不遠矣。予自鴻臚以前,學者用功尚多拘局。自吾揭示良知,頭腦漸覺見得此意
+者多,可與裁矣!」〔一〕
+  〔一〕原註: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此條與《拾遺》第四條當是
+同事異記。「狂者志存古人」約三十字見諸該條。惟其他諸語,只見於此。語有特殊意義,
+故並錄之,寧重毋缺。
+  (40)先生嘗語學者曰:「作文字亦無妨工夫,如『詩言志』,只看爾意向如何,意得處
+自不能不發之於言,但不必在詞語上馳騁。言不可以偽為。且如不見道之人,一片粗鄙心,
+安能說出和平話?總然都做得,後一兩句,露出病痛,便覺破此文原非充養得來。若養得此
+心中和,則其言自別。」〔一〕
+  〔一〕原註: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
+  (41)門人有欲汲汲立言者,先生聞之,歎曰:「此弊溺人,其來非一日矣。不求自信,
+而急於人知,正所謂『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也。恥其名之無聞於世,而不知知道者視之,
+反自貽笑耳。宋之儒者,其制行磊牽,本足以取信於人。故其言雖未盡,人亦崇信之,非專
+以空言動人也。但一言之誤,至於誤人無窮,不可勝救,亦豈非汲汲於立言者之過耶?」
+  〔一〕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
+  (42)先生與黃綰、應良論聖學久不明,學者欲為聖人,必須廓清心體,使纖翳不留,真
+性始見,方有操持涵養之地。應良疑其難。先生曰:「聖人之心如明鏡,纖翳自無所容,自
+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蝕之鏡,須痛磨刮一番,盡去駁蝕,然後纖塵即見,才拂
+便去,亦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蝕未去,其間固自有一點明處,塵埃之落,
+固辦見得,才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幸勿以
+為難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纏蔽,在識破後,自然不見其難
+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未見得裡面意思,此功夫自無可講處。
+今已見此一層,卻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正德五年十二月。《年譜》標題云:「論實踐之功。」
+  (43)孟源問:「靜坐中思慮紛雜,不能強禁絕。」先生曰:「紛雜思慮,亦強禁絕不得
+,只就思慮萌動處省察克治,則天理精明後,有個『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專,無紛雜
+之念。《大學》所謂『知止而後有定』也。」〔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正德八年十月。
+  (44)一日,先生喟然發歎。九川問曰:「先生何歎也?」曰:「此理簡易明白若此,乃
+一經沉埋數百年。」九川曰:「亦為宋儒從知解上入〔一〕,認識神為性體,故聞見日益,
+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復奚疑?」先生曰:「然!譬之
+人有冒別姓墳墓為祖墓者,何以為辨?只得開壙,將子孫滴血,真偽無可逃矣。我此良知二
+字,實千古聖賢相傳一點骨血也。」〔二〕
+  〔一〕從,《拾遺》本誤作「徒」,今據隆慶本改正。
+  〔二〕原註:錄自《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
+  (45)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
+命中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
+:「說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
+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
+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我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
+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
+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二年十一月。
+  (46)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
+「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歷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
+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吾
+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後悔改,曷若預言不
+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
+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
+難住腳。此正入聖之機也。勉之!」〔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正月。
+  (47)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
+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
+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
+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
+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  (48)是月,舒柏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
+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
+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渭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
+覺,所謂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
+蔽,自無所牽擾,自無所歉餒愧作。動容周旋而中體,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
+。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
+」謂劉侯曰:「君子養心之學,如良醫治病,隨其虛實寒熱而斟酌補洩之、要在去病而已。
+初無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
+,雖欲勿流於空寂,不可得矣。」〔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  (49)德洪攜二弟德周仲實讀書城南,洪父心漁翁往視之,魏良政、魏良器輩與游禹穴諸
+勝,十日忘返。問曰:「承諸君相攜日久,得無妨課業乎?」答曰:「吾舉子業無時不習。
+」家君曰:「固知心學可以觸類而通,然朱說亦須理會否?」二子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
+說,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憂不得耶?」家君疑未釋,進問先生。先生曰:「豈特無妨?
+乃大益耳。學聖賢者,譬之治家、其產業、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請客出其所,
+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還以自享,終身用之無窮也。今之為舉業者,譬之治家:不務
+居積,專以假貸為功。欲請客,自廳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來,則諸貸之物一
+時豐裕可觀;客去,則盡以還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請客不至,則時過氣衰,借貸亦不備,
+終身奔勞,作一窶人而已。是求無益於得,求在外也。」明年乙酉大比,稽山書院錢楩與魏
+良政並發解江、浙。家君聞之,笑曰:「打蛇得七寸矣。」〔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年譜》標題曰:「論聖學無妨於舉業。」
+  (50)樾方自白鹿洞打坐,有禪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舉似。曰:「不是。」已而稍變
+前語,又曰:「不是。」已而更端,先生曰:「近之矣。此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不
+在。不可以燭上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直指出舟外水面曰:「此
+亦是光。」樾領謝而別。〔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六年十月。
+  (51)至吉安。諸生偕舊遊三百餘人迎入螺川驛中,先生立談不倦,曰:「堯、舜生知安
+行的聖人,猶兢兢業業用困勉的工夫。吾儕以困勉的資質,而悠悠蕩蕩,坐享生知安行的成
+功,豈不誤己誤人?」又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虛,變通不居』。若假以文過飾非
+,為害大矣。」臨別,囑曰「工夫只是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一〕
+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六年十月。
+語錄 四條
+
+  客與主對,讓盡所對之賓,而安心居於卑末,又有盡心盡力供養諸賓,賓有失錯,又能
+包容,此主氣也。惟恐人加於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氣。
+  謙虛之功與勝心正相反。人有勝心,為子則不能孝,為臣則不能敬,為弟則不能恭,與
+朋友則不能相信相下。至於為君亦未仁,為父亦未慈,為兄亦不能友。人之惡行,雖有大小
+,皆由勝心出,勝心一堅,則不復有改過徒義之功矣。
+  《乾卦》通六爻,作一人看,只是有顯晦,無優劣;作六人看,亦只有貴賤,無優劣。
+在自己工夫上體驗,有生熟少壯疆老之異,亦不可以優劣論也。
+  在贛州親筆寫周子《太極圖》及《通書》「聖可學乎」一段,末云:「按濂溪自注『主
+靜』,雲『無慾故靜』,而於《通書》云:『無慾則靜虛動直』,是主靜之說,實兼動靜。
+『定之以中正仁義』,即所謂『太極』。而『主靜』者,即所謂『無極』矣。舊注或非濂溪
+本意,故特表而出之。後學余姚王守仁書。」
+  右《太極圖說》,與夫《中庸修道說》,先師陽明夫子嘗勒石於虔矣。今茲門人聞人公
+囗,以監察御史督學南畿,嗣承往志,乃謀諸郡守王公鴻漸、縣尹朱君廷臣、賀君府,摹於
+姑蘇學宮之六經閣,俾多士瞻誦,知聖學之所宗雲。嘉靖乙未歲三月朔日,門人余姚錢德洪
+識。
+  此篇語錄四條,錄自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卷七,篇名系編者所加。篇末「後學余姚王
+守仁書」八字及錢德洪按語,《漫筆》未收,茲據日本《陽明學報》第一百五十三號補錄。
+書明道延平語
+附跋
+
+  明道先生曰:「人於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身與心卻不要好。苟得外物
+好時,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已自先不好了也。」
+  延平先生曰:「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若於此有得,思過半矣。」
+  右程、李二先生之言,予嘗書之座右。南濠都君每過輒誦其言之善,持此紙索予書,予
+不能書,然有志身心之學,此為朋友者所大願也,敢不承命!陽明山人余姚王守仁書。
+  此一綿繭紙,筆書徑寸,靖江朱近齋來訪,問余何自有此寶?余答以重價購之吳門。謂
+曰:「先師手書極大者為余得之。所藏《修道說》若中等字,如此者絕少,而竟為君所有。
+心印心畫,合併在目,非宗門一派氣類默承,詎能致是乎?」遂手摹之以去。乃余原本亦亡
+於倭,思之痛惜!李詡識。
+  本篇錄自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卷七。篇名系編者所加。
+
+武經七書平
+《孫子》
+始計第一
+
+  談兵皆曰:「兵,詭道也,全以陰謀取勝。」不知陰非我能謀,人不見,人目不能窺見
+我謀也,蓋有握算於未戰者矣。孫子開口便說「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此中校量計畫,有多
+少神明妙用在,所謂「因利制權」,「不可先傳」者也。
+作戰第二
+
+  兵貴「拙速」,要非臨戰而能速勝也,須知有個先著在,「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是也。
+總之不欲久戰於外以疲民耗國,古善用兵之將類如此。
+攻謀第三
+
+  兵兇戰危,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者也。故孫子作《兵法》,首曰「未戰」,次曰「拙速」
+,此曰「不戰,屈人兵」。直欲以「全國」、「全軍」、「全旅」、「全卒」、「全伍」。
+「全」之一字,爭勝於天下。「上兵伐謀」,第校之以計而制勝之道而已。「輔周則國必強
+」其在此將乎!
+軍始〔一〕第四
+
+  「修道保法」,就是經之以五事。其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所謂「不戰而屈人之
+兵」也。此真能先為「不可勝」,以「立於不敗之地」者,特形藏而不露耳。
+  兵勢第五
+  莫正於天地、江海、日月、四時,然亦莫奇於天地、江海、日月、四時者何?惟無窮,
+惟不竭,惟「終而復始」,惟「死而復生」故也。由此觀之,不變不化,即不名奇,「奇正
+相生,如環無端」〔二〕者,兵之勢也。任勢即不戰而氣已吞,故曰以「正合」、「奇勝」
+。
+虛實第六
+
+  蘇老泉云:「有形勢,便有虛實。」蓋能為校計索情者,乃能知虛實;能知虛實者,乃
+能避實擊虛,因敵取勝。「形兵之極,至於無形」,微乎神乎,此乃其所以「致人而不致於
+人」者乎!
+軍爭第七
+
+  善戰不戰,故於軍爭之中,寓不爭之妙。「以迂為直,以患為利」,「分合為變」,「
+懸權而動」;而必申之以避銳擊惰;「以治」,「以靜」,「無要」,「無擊」,「勿向」
+,「勿逆」等語,所謂「校之以計而索其情」者,審也。匪直能以不爭勝爭,抑亦能不即危
+,故無失利。
+九變第八
+
+  從古有治人無治法。國家誠得於「九變」之將,則於「五利」、「五危」之幾,何不燭
+照數計,而又何覆軍殺將之足虞乎?「智者之慮〔三〕,雜於利害」,此正通於「九變」處
+,常見在我者有可恃,而可以屈服諸侯矣。
+行軍第九
+
+  「處軍相敵」,是行軍時事。「行令教民」,是未行軍時事。然先處軍而後相敵,既相
+敵而又無武進,所謂「立於不敗之地」,而兵出萬全者也。
+地形第十
+
+  今之用兵者,只為求名避罪一個念頭先橫胸臆,所以地形在目而不知趨避,敵情我獻而
+不為覺察,若果「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單留一片報國丹心,將苟利國家,生死以之,又
+何愁不能「計險阨遠近」,而「料敵制勝」乎?
+九地第十一
+
+  以地形論戰,而及「九地」之變,「九地」中獨一「死地則戰」,戰豈易言乎哉?故善
+用兵者之於三軍,「攜手若使一人」,且如出一心,使人人常有「投之無所往」之心,則戰
+未有不出死力者,有不戰,戰必勝矣。
+火攻第十二
+
+  火攻亦兵法中之一端耳,用兵者不可不知,實不可輕發,故曰:「非利不動,非得不用
+,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四〕。」是為「安國全軍之道」。
+用間第十三
+
+  用間與乘間不同,乘間必間自人生,用間則間為我用。知此一法,任敵之堅堅完壘〔五
+〕,而無不可破,橫行直撞,直游刃有餘了。總之,不出「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語。梅林
+曰:用間是制勝第一妙法,故孫子作十三篇,以此結之。其寓意遠矣,有志當世者,不可不
+留心焉。
+《吳子》
+
+  (自首《開國》〔六〕第一至《應變》第五無評)
+勵士第六
+
+  吳子握機揣情,確有成畫,俱實實可見之行事,故始用於魯而破齊,縱入於魏而破秦〔
+七〕,晚入於楚而楚伯。身試之,頗有成效。彼孫子兵法較吳豈不深遠,而實用則難言矣。
+想孫子特有意於著書成名,而吳子第就行事言之,故其效如此。
+  《司馬法》
+  (《仁本》第一無評)
+  天子之義第二
+  先之以教民,至誓師用兵之時,猶必以禮與法相表裡,文與武相左右,即「賞罰且設而
+不用」,直歸之「克讓克和」,此真天子之義,能取法天地而觀於先聖者也。
+  《李衛公問答》
+  (問答上、中卷無評)
+  問答下卷
+  李靖一書,總之祖孫、吳而未盡其妙,然以當孫、吳註腳亦可。
+  《尉繚子》
+  (自《天官》第一至《武議》第八無評)
+  將理第九
+  將為理官,專重審囚之情,使關聯良民,亦得無覆盆之冤,可謂「直進虞廷欽恤」之旨
+。
+  (《原官》第十無評)
+  治本第十一
+  武禁文賞,要知文武二者不可缺一。
+  (自《戰術》第十二至《踵軍》第二十無評)
+  兵教上第二十一
+  習伏眾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兵之用奇,全自教習中來。若平居教習不素,一旦有急
+,驅之赴敵,有聞金鼓而色變,睹旌旗而目眩者矣,安望出死力而決勝乎?
+  (自《兵教》下第二十二至《兵令》上第二十三無評)
+  兵令下第二十四
+  《尉繚》通卷論形勢而已。
+《三略》
+
+  (《上略》無評)
+  中略
+  皇帝王霸四條,總是論君臣相與之道,而化工特帶言之,中間直出「攬英雄之心」一語
+,末復以「攬英雄」一語結之,《三略》大義,了然心目矣。
+  下略
+  開口便曰:「澤及於民,賢人歸之。」結尾仍曰:「君子急於進賢。」端的不出「務攬
+英雄」一語。
+  《六韜》
+  文韜
+  文師第一
+  看「嘿嘿昧昧」一語,而韜之大義,已自了然。
+  武韜
+  (自《發啟》第十三至《文伐》第十五無評)
+  以此十二節為「文伐」,毋乃更毒於「武伐」乎?兵莫慘於志,安在其為文?文王聖人
+,不必言矣,即尚父薦揚,何遂陰謀取勝至此?明是後世奸雄附會成書,讀者可盡信乎?
+  梅林曰:「養其亂臣,回崇侯虎是也〔八〕;進美女淫聲,華氏女是也;遺良犬馬,驪
+戎之文馬是也。即末一節,而太公一一身行者,豈得謂之誣哉?
+  龍韜
+  (自《王翼》第十八至《奇兵》第二十七無評)
+  五音第二十八
+  上古無有文字,皆由五行以制剛強。今兵家亦知法五行相剋,以定方位日時,然而於審
+聲知音,則概乎未有聞也。非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者,其孰能與於斯?
+  兵征第二十九
+  「望氣」之說,雖是鑿鑿,終屬英雄欺人。如所云「強弱徵兆,精神先見」,則理實有
+之。
+  農器第三十
+  古者寓兵於農,正是此意。無事則吾兵即吾農,有事則吾農即吾兵,以佚待勞,以飽待
+饑,而不令敵人得窺我虛實,此所以百戰而百勝。
+  虎韜
+  軍用第三十一
+  兵中器用之數,正不嫌於詳悉,可備考。
+  (自《三陣》第三十二至《軍略》第三十五無評)
+  臨境第三十六
+  梅林曰:自此至《壘虛》共七篇,體意相似,皆因事法,而又有法外之謀者。
+  本篇原件由日本學者佐籐一齋所藏。卷首原有徐光啟、孫元化、胡宗憲、茅震東的序言
+,發表於《陽明學報》第一七○號。另東北圖書館亦藏有明朱墨印本《武經七書評》。今據
+《陽明學報》移錄。
+校勘記
+
+  〔一〕 軍始,《孫子十家注》本題名《形篇》。
+  〔二〕 如環無端,《孫子十家注》本作「如循環無端」。
+  〔三〕 之,原本作「能」,據《孫子十家注》改。
+  〔四〕 慍,原本作「惶」,據《孫子十家注》改。
+  〔五〕 堅堅,疑為「堅壁」之誤。
+  〔六〕 開國,《諸子集成》本作「圖國」。
+  〔七〕 縱,疑為「繼」字之誤。
+  〔八〕 回,恐系誤衍字。
+大學古本傍釋
+序已收錄《陽明全書》
+
+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則近道矣
+。
+  明明德、親民,猶修己安百姓。明德、親民無他,惟在止於至善,盡其心之本體,謂之
+止至善。至善者,心之本體;知至善,惟在於吾心,則求之有定向。
+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
+  明明德天下,猶《堯典》「克明峻德,以親九族」,至「協和萬邦」。心者身之主,意
+者心之發,知者意之體,物者意之用。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之事格之,必盡夫天理,則吾
+事親之良知無私慾之間而得以致其極。知致,則意無所欺而可誠矣;意誠,則心無所放而可
+正矣。格物如格君之格,是正其不正以歸於正。
+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  其本則在修身。知修身為本,斯謂知本,斯謂知之至。然非實能修其身者,未可謂之修
+身也。修身惟在誠意,故特揭誠意,示人以修身之要。
+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  誠意只是慎獨工夫,在格物上用,猶《中庸》之「戒懼」也。君子小人之分,只是能誠
+意與不能誠意。
+  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  此猶《中庸》之「莫見莫顯」。
+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  言此未足為嚴,以見獨之嚴也。
+  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  誠意工夫實下手處惟格物,引《詩》言格物之事。此下言格致。
+  《詩》云:「瞻彼淇澳……終不可喧兮!」
+  惟以誠意為主,而用格物之工,故不須添一「敬」字。「如切如磋」者,道學也。
+  猶《中庸》之「道問學」、「尊德性」。
+  「赫兮喧兮」者,威儀也。
+  猶《中庸》之「齊明盛服」。
+  「有斐君子,終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  格致以誠其意,則明德止於至善,而親民之功亦在其中矣。
+  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
+  明德親民只是一事。親民之功至於如此,亦不過自用其明德而已。
+  康誥曰:「克明德。」……皆自明也。
+  又說歸身上。自明不已,即所以為親民。
+  《詩》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  孟子告滕文公養民之政,引此詩云:「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君子之明德親民豈
+有他哉?一皆求止於至善而已。
+  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  止於至善豈外求哉?惟求之吾身而已。
+  為人君,止於仁……與國人交,止於信。
+  又說歸身上。
+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  又即親民中聽訟一事,要其極,亦皆本於明德,則信乎以修身為本矣。又說歸身上。所
+謂修身在正其心者……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  修身工夫只是誠意。就誠意中體當自己心體,常令廓然大公,便是正心。此猶《中庸》
+「未發之中」。正心之功,既不可滯於有,又不可墮於無。
+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  人之心體惟不能廓然大公,是以隨其情之所發而碎焉。此猶「中節之和」。能廓然大公
+而隨物順應者,鮮矣。
+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此謂治國在齊家。
+  又說歸身上。親民只是誠意。宜家人兄弟,與其儀,不忒只是修身。
+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是以君子有潔矩之道也。
+  又說歸身上。工夫只是誠意。
+  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佼矣。
+  惟系一人之身。
+  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是故君子先慎乎德。
+  身修則能得眾。又說歸身上,修身為本。
+  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
+  惟在此心之善否。善人只是全其心之本體者。
+  《泰誓》曰:若有一個臣……此是能誠意者。
+  人之有技,娼疾以惡之……
+  是不能誠意者。
+  唯仁人放流之……
+  仁是全其心之本體者。
+  王陽明《大學古本傍釋》有明隆慶刻本、清愛古香齋藏刻本。今據民國二十七年上海涵
+芬樓影印隆慶刻本移錄。移錄時,對《大學》古本原文略有刪節。刪節處用省略號「……」
+代替。
+
+大學古本原序
+
+  庚辰春,王伯安以《大學》古本見惠,其序乃戊寅七月所作。序云:
+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正心
+,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
+間,則備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動而後有不善。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
+格物以誠意,復其不之動而已矣!不善復而體正,體正而無不善之動矣!是之謂止至善。聖
+人懼人之求之於外也,而反覆其辭。舊本析而聖人之意亡矣!是故不本於誠意,而徒以格物
+者,謂之支;不事於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支與虛,其於至善也遠矣!合之以敬而
+益綴,補之以傳而益離。吾懼學之日遠於至善也,去分章而復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
+庶幾復見聖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罪我者其亦以是矣夫!
+  《大學古本原序》作於正德十三年。今《陽明全書》所載《大學古本序》系嘉靖二年改
+作。今據羅欽順《困知記》三續二十章移錄。標題系編者所加。
+新安吳氏家譜序
+
+  正德二年,予以劾瑾被譴。同年,吳子清甫亦以劾瑾落職。心一遇同,相得歡甚,朝夕
+談道,上下古今時事,未嘗不為之慨歎。一日,清甫以家譜屬序,傳示後人。顧予越之鄙人
+也,言何足重哉?
+  夫一族千萬人,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也。一人之心,固以千萬人之心為心,千萬
+人之心其能以一人之心為心乎?譜之作也,明千萬人本於一人,則千萬人之心當以一人之心
+為心。子孝父,弟敬兄,少順長,而為父兄長者亦愛其子弟。少者貧而無歸也,富者收之;
+愚而無能也,才者教之。貴且富者,不以加其宗族患難恤而死喪賻也。千萬人惟一心,以此
+盡情,而譜善矣。世之富貴者自樂其身,留遺子孫,而族人之饑寒,若越人不視秦人,略不
+加之意焉,焉用譜為哉?
+  故善保其國者可以永命,善保其族者可以世家。清甫欲世其家,亦善保其族而已矣。予
+聞清甫祖父賑窮周乏,施惠焚券,先親族而後仁民,蓋有古忠厚長者之風焉。以此傳後,子
+孫必有蕃且昌者。
+  清甫諱淳,與予同登弘治己未進士。今以江西道監察御史退居林下。其家世閥閱之詳載
+譜書,不及贅雲。
+  正德二年秋月,年生古越陽明子王守仁撰。
+  本篇原載安徽歙縣吳氏《沖山家乘》木刻本,經汪慶元整理發表於《中國哲學史研究》
+一九八九年第二期。現據汪氏標點本移錄。
+竹橋黃氏續譜序
+
+  黃氏之先,以國為氏,族屬既繁,分散四方者益眾。竹橋始祖萬二府君,為金兵作亂,
+自徽之婺源遷於慈溪鳳凰山竹墩之地。居未二世,又遷於余姚官埭浦竹橋之西。至是十六世
+,子孫眾盛,衣冠禮儀蔚然有稱,豈非黃氏之望族歟?近有族之胤曰夔者,以俊秀選為郡庠
+生,負芨稽山書院從予游,苦志勵業,學以有成。暇日言及父進士,表章譜牒,遺文行義,
+求予一言序之。予辭之不得,按其祖伯川公譜系,乃七世祖福二公,至元季泰定間,以進士
+任余姚州州判,歷任九年。其長子德彰,登至順間進士,任浙江承宣司使;次子德順,應元
+制擢任鄞縣教諭;三子德澤,以武舉歷任副元帥,鎮守定海有功,敕封都督元帥。是皆竹橋
+之望聞於世者也。其他子孫孝友推於鄉,惠愛孚於人者比比。譜牒具存,了然在目,可得見
+也。夔方銳志科目,而能急急以孳先德為念,其知所重者哉。嗟夫!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
+大於尊祖敬宗。夔能及此而益勉之弗懈,尚何德之弗修,行之弗飭,功業弗底於大且遠哉!
+孔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異時名立政成,耀後而光前,俾人稱黃氏賢子
+孫者,夔也。夫姑以是為序,用勖之。正德十六年八月既望,賜進士出身前資德大夫兵部尚
+書新建伯陽明王守仁譔。
+  (原文載《竹橋黃氏宗譜》卷首)
+重修宋儒黃文肅公斡家譜序
+
+  譜之為義大矣!有征而不書,則為棄其祖;無征而書之,則為誣其祖。兢兢焉尊其所知
+,闕其所不知,詳其所可征,不強述其所難考,則庶乎近之矣。雖然,知不知與可征不可征
+,亦有為時地所限焉。或經兵燹之餘,或值播遷之後,既編殘而簡斷,亦人往而風微,近遠
+難稽,盛衰莫必,則舉廢修墜,往往日耳之咨度,未能衷於一是。迨承平日久,里巷安然,
+相與講敬宗收族之事,乃益詳其體例,明於忌諱,前事每多抉擇,後事彌昭審慎。故為人子
+孫,而欲光昭令緒,莫此為大焉!
+  今黃文肅公裔孫名祚者,以重修家乘,景企餘光,益以後系,踵而新之,而以序囑余。
+余得拜閱其全牒。所見於源流,既不失其考;於脈派,又獨得其真。視前此之譜為親切焉,
+可謂得其本矣。其於當闕當詳之義,宜有合焉,而無慮其棄與誣也。察統系之異同,辨家承
+之久近,敘戚疏,定尊卑,收渙散,敦親穆,胥於譜焉列之。然則續修之人,其用意深遠、
+計慮周密為何如!而凡屬譜系之後者,宜暢然思,油然感,勉紹先緒,無墜家聲,則亦庶乎
+!上下有序,大小相維,同敦一本之親,無蹈乖違之習,繩繩繼繼,永永無極也夫!
+並贈世派歌
+
+  世守儒宗訓,家傳正學書。宏綱開瑞運,嘉祉錫禎符。
+又
+
+  朝廷尚文德,萬國景賢良。忠信正常泰,嚴恭體益壯。
+  孝慈家道善,仁厚祖功長。誠正修齊治,隆重平世記昌。
+  時正備十五年庚辰孟春上元日,陽明山人王守仁拜撰。
+  本文原載福建師大圖書館藏《青山黃氏世譜》刊本。今據浙江學刊一九九○年第四期方
+寶川文移錄。
+送日東正使了庸和尚歸國序
+
+  世之惡奔竟而厭煩拿者,多遁而之釋焉。為釋有道,不曰清乎?撓而不濁,不曰潔乎?
+狎而不染,故必息慮以浣塵,獨行以離偶,斯為不詭於其道也。苟不如是,則離皓其發、緇
+其衣、焚其書,亦逃祖繇而已耳,樂縱誕而已耳,其於道何如耶!
+  今有日本正使堆雲桂悟字了庵者,年逾上壽,不倦為學,領彼國王之命,來貢珍於大明
+。舟抵鄞江之滸,寓館於馹。予嘗過焉,見其法容潔修、律行堅鞏,坐一室,左右經書,鉛
+采自陶,皆楚楚可觀,非清然乎!與之辨空,則出所謂預修諸殿院之文,論教異同,以並吾
+聖人,遂性閒情安,不譁以肆,非淨然首!且來得名山水而游,賢士大夫而從,靡曼之色不
+接於目,淫娃之聲不入於耳,而奇邪之行不作於身,故其心日益清,志日益淨,偶不期離而
+自異,塵不待浣而已絕矣。茲有歸思,吾國興之文字以交者,若太宰公及諸縉紳輩,皆文儒
+之擇也,鹹惜其雲,各為時章,以瞌飾回躅,固非貸而濫,吾安得不序!
+  皇明正德八年歲在癸酉五月既望,余姚王守仁書。
+  本篇原稿系日本九鬼隆重輝所藏,今存佚不詳。齊籐拙堂的《拙堂文話》載有此文真跡
+。據齊籐言,真跡「字畫稱秀,神采奕奕,其為親筆無可疑也。」現據日本明德出版社一九
+七○年版《陽明學入門》一書移錄。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十一 世德紀
+傳
+王性常先生傳
+
+  王綱字性常,一字德常。弟秉常、敬常,並以文學知名。性常尤善識鑒,有文武長才。
+少與永嘉高則誠族人元章相友善,往來山水間,時人莫測也。元末嘗奉母避兵五洩山中。有
+道士夜投宿,性常異其氣貌,禮敬之,曰:「君必有道者,願聞姓字。」道士曰:「吾終南
+隱士趙緣督也。」與語達旦,因授以筮法。且為性常筮之曰:「公後當有名世者矣。然公不
+克終牖下。今能從吾出遊乎?」性常以母老,有難色。道士笑曰:「公俗緣未斷,吾固知之
+。」遂去。誠意伯劉伯溫微時常造焉。性常謂之曰:「子真王佐才,然貌微不稱其心,宜厚
+施而薄受之。老夫性在邱壑,異時得志,幸勿以世緣見累,則善矣。」後伯溫竟薦性常於朝
+。
+  洪武四年,以文學征至京師。時性常年已七十,而齒發精神如少壯。上問而異之。親策
+治道,嘉悅其對,拜兵部郎中。未幾,潮民弗靖,遂擢廣東參議,往督兵糧。謂所親曰:「
+吾命盡茲行乎?」致書與家人訣,攜其子彥達以行。至則單舸往諭,潮民感悅,鹹扣首服罪
+,威信大張。回至增城,遇海寇曹真竊發,鼓噪突至,截舟羅拜,願得性常為帥。性常諭以
+逆順禍福,不從,則厲聲叱罵之。遂共扶異之而去。賊為壇坐性常,日羅拜請不已。性常亦
+罵不絕聲,遂遇害。時彥達亦隨入賊中,從旁哭罵求死。賊欲並殺之。其酋曰:「父忠而子
+孝,殺之不祥。」與之食,不顧。賊憫其誠孝,容令綴羊革裹屍,負之而出,得歸葬禾山。
+  洪武二十四年,御史郭純始備上其事。得立廟死所,錄用彥達。彥達痛父以忠死,躬耕
+養母,□衣惡食,終身不仕。性常之歿,彥達時年十六雲。
+遁石先生傳
+胡 儼
+
+  翁姓王氏,諱與准,字公度,浙之餘姚人,晉右軍將軍羲之之裔也。父彥達,有隱操。
+祖廣東參議性常,以忠死難。朝廷旌錄彥達,而彥達痛父之死,終身不仕。悉取其先世所遺
+書付翁曰:「但毋廢先業而已,不以仕進望爾也。」翁閉門力學,盡讀所遺書。鄉里後進或
+來從學者,輒辭曰:「吾無師承,不足相授。」因去從四明趙先生學《易》。趙先生奇其志
+節,妻以族妹而勸之仕。翁曰:「昨聞先生『遁世無悶』之誨,與准請終身事斯語矣。」趙
+先生愧謝之。
+  先世嘗得筮書於異人,翁暇試取而究其術,為人筮,無不奇中。遠近輻輳,縣令亦遣人
+來邀筮。後益數數,日或二三至。翁厭苦之,取其書對使者焚之曰:「王與準不能為術士,
+終日奔走公門,談禍福。」令大銜之。翁因逃入四明山石室中,不歸者年餘。時朝廷督有司
+訪求遺逸甚嚴。部使者至縣,欲起翁。令因言曰:「王與准以其先世嘗死忠,朝廷待之薄,
+遂父子誓不出仕,有怨望之心。」使者怒,拘翁三子,使人督押,入山求之。翁聞益深遁,
+墜崖傷足。求者得之以出。部使見翁創甚,且視其言貌坦直無他。翁亦備言其焚書逃遁之故
+。使者悟,始釋翁。見翁次子世傑之賢,因謂翁曰:「足下不仕,終恐及罪,寧能以子代
+行乎?」不得已,遂補世傑邑庠弟子員。而翁竟以足疾得免。翁謂人曰:「吾非惡富貴而樂
+貧賤;顧吾命甚薄,且先人之志,不忍渝也。」又曰:「吾非傷於石,將不能遂棲遁之計,
+石有德於吾,不敢忘也。」因自號遁石翁雲。
+  翁偉貌修髯,精究《禮》、《易》、著《易微》數千言。嘗筮居秘圖湖陰,遇「大有」
+之「震」,謂其子曰:「吾先世盛極而衰,今衰極當復矣。然必吾後再世而始興乎?興必盛
+且久。」至是翁沒且十年,而世傑以名儒宿學膺貢,來游南雍。大司成陳公一見,待以友禮
+,使毋就弟子列;命六堂之士鹹師資之。儼忝與同捨,受世傑教益為最多,而相知為最深,
+因得備聞翁之隱德,乃私為志之若此。
+  昔人有言:公侯子孫必復其始。王氏自漢吉祥至祥覽,皆以令德孝友垂江左。聊婂數百
+祀,門第之盛,天下莫敢望。中微百餘年,天道未為無意也。元末時,其先世嘗遇異人,謂
+其後必有名世者出;而翁亦嘗再世而興之筮。今世傑於翁亦再世矣,充世傑之道,真足以弘
+濟天下,而能澹然爵祿不入其心,古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吾
+誠於世傑見之,異時求當天下之大任者,非世傑而誰乎?則異人之言,與翁之筮,於是始可
+驗矣。
+
+槐裡先生傳
+戚瀾
+
+  先生姓王,名傑,字世傑,居秘圖湖之後。其先世嘗植三槐於門,自號槐裡子,學者因
+稱曰槐裡先生。始祖為晉右將軍羲之。曾祖綱性常與其弟秉常、敬常俱以文學顯名國初,而
+性常以廣東參議死於苗之難。秘湖漁隱彥達,父遁石翁與准,皆以德學為世隱儒。先生自為
+童子,即有志聖賢之學。年十四,盡通《四書》《五經》及宋諸大儒之說。時朝廷方督有司
+求遺逸,部使者聞遁石翁之名,及門迫起之,不可得。見先生,奇焉,謂遁石翁曰:「足下
+不屑就,罪且及身,寧能以子代行乎?」不得已,乃遣先生備邑庠弟子員。時教諭程晶負才
+倨傲,奴視諸生,見先生,輒敬服,語人曰:「此今之黃叔度也。」歲當大比,邑有司首以
+先生應薦。比入試,眾皆散發袒衣,先生歎曰:「吾寧曳履衡門矣。」遂歸,不復應試。
+  宣德間,詔中外舉異才堪風憲者,破常調任使之。時先生次當貢,邑令黃維雅重先生,
+為之具行李,戒僕從,強之應詔。先生固以親老辭。乃讓其友汪生叔昂。既而遁石翁歿,又
+當貢,復以母老辭,讓其友李生文昭;而躬耕受徒,以養其母,饔餐不繼,休如也。母且歿
+,謂先生曰:「爾貧日益甚,吾死,爾必仕。毋忘吾言!」已終喪,先生乃應貢,入南雍。
+祭酒陳公敬宗聞先生至,待以友禮,使毋就弟子列。明年,薦先生於朝。未報,而先生歿。
+  先生儀觀玉立,秀目修髯,望之以為神人。無賢愚戚疏,皆知敬而愛之。言行一以古聖
+賢為法。嘗謂其門人曰:「學者能見得曾點意思,將灑然無人而不自得,爵祿之無動於中,
+不足言也。」
+  先生與先君冷川先生友,先君每稱先生所著《易春秋說》、《周禮考正》,以為近世儒
+者皆所不及;與人論人物,必以先生為稱首。瀾時為童子,竊志之。然從先君宦游於外,無
+因及門也。今茲之歸,先生歿已久矣。就其家求所著述,僅存《槐裡雜稿》數卷;而所謂《
+易春秋說》、《周禮考正》者,則先生之歿於南雍,其二子皆不在侍,為其同捨生所取,已
+盡亡之矣,嗚呼惜哉!先君幼時,嘗聞鄉父老相傳,謂王氏自東晉來盛江左,中微且百數年
+,元時有隱士善筮者,與其先世游,嘗言其後當有大儒名世者出,意其在先生。而先生亦竟
+不及用,豈尚在其子孫耶?
+
+竹軒先生傳
+魏瀚
+
+  先生名倫,字天敘,以字行。性愛竹,所居軒外環植之,日嘯詠其間。視紛華勢利,泊
+如也。客有造竹所者,輒指告之曰:「此吾直諒多聞之友,何可一日相捨耶?」學者因稱曰
+竹軒先生。
+  早承厥考槐裡先生庭訓,德業夙成。甫冠,浙東西大家爭延聘為子弟師。凡及門經指授
+者,德業率多可觀。槐裡先生蚤世,環堵蕭然,所遺惟書史數篋。先生每啟篋,輒揮涕曰:
+「此吾先世之所殖也。我後人不殖,則將落矣。」乃窮年口誦心惟,於書無所不讀,而尤好
+觀《儀禮》、《左氏傳》、《司馬遷史》。雅善鼓琴,每風月清朗,則焚香操弄數曲。弄罷
+,復歌以詩詞,而使子弟和之。識者謂其胸次灑落,方之陶靖節、林和靖,無不及焉。
+  居貧,躬授徒以養母。母性素嚴重,而於外家諸孤弟妹,憐愛甚切至。先生每先意承志
+,解衣推食,惟恐弗及;而於妻孥之寒餒,弗遑恤焉。弟粲幼孤,為母所鍾愛。先生少則教
+之於家塾,長則挈之遊江湖,有無欣戚,罔不與居。逮子華官翰林,請於朝,分祿以為先生
+養。先生復推其半以贍弟。鄉人有萁豆相煎者,聞先生風,多愧悔,更為敦睦之行。
+  先生容貌環偉,細目美髯。與人交際,和樂之氣藹然可掬。而對門人弟子,則矩范嚴肅
+,凜乎不可犯。為文章好簡古而厭浮靡,賦詩援筆立就,若不介意,而亦未嘗逸於法律之外
+。所著有《竹軒稿》及《江湖雜稿》若干卷,藏於家。
+  先生與先君菊莊翁訂盟吟社,有莫逆好。瀚自致政歸,每月旦亦獲陪先生杖履游。且辱
+知于先生仲子龍山學士。學士之子守仁,又與吾兒朝端同舉於鄉。累世通家,知先生之深者
+,固莫如瀚,因節其行之大者於此,以備太史氏之采擇焉。
+
+海日先生墓誌銘
+楊一清
+
+  正德己卯,寧濠稱亂江西,鳩集群盜,發數千艘而東,遠近震動。巡撫南贛都御史王守
+仁伯安傳檄鄰境,舉兵討賊。時其父南京吏部尚書王公致仕居會稽。有傳伯安遇害者,人謂
+公曰:「盍避諸?」公曰:「吾兒方舉大義,吾避安之。」或曰:「伯安既仇賊,賊必陰使
+人行不利於公,避之是也。」公笑曰:「吾兒能棄家討賊,吾何可先去,以為民望。祖宗功
+澤在天下,賊行且自斃。吾為國大臣,恨老不能荷戈首敵。即有不幸,猶將與鄉里子弟共死
+此城耳。」因使人趣郡縣,宜急調兵糧為備;禁訛言,勿令動搖人心。鄉人竊視公宴然如常
+時,眾志亦稍稍定。蓋不旬月而伯安之捷報至矣。初,賊濠東下,將趨南都。伯安引兵入南
+昌,奪其巢。賊聞大恐,急旋舟。伯安帥吉安知府今都憲伍君文定等大戰於鄱陽湖。賊兵風
+靡,遂擒濠,並其黨與數千人,獻俘於闕。嗚呼!自古奸雄構亂,雖有忠臣義士,必假以歲
+月,乃能削平禍難。伯安奮戈一呼,以身臨不測之淵,呼吸之間,地方大定。公聞變從容,
+群囂眾惑,屹然不為動。伯安得直前徇國。不嬰懷回顧以成懋績。公之雅量,伯安之忠義,
+求之載籍,可多見哉?
+  及是武廟南巡,權奸妒功,構飛語陷伯安,跡甚危。眾慮禍且及家,公寂若無聞。辛巳
+,今皇帝入嗣大統,始下詔表揚伯安之功。召還京師,因得便道歸省。尋論功封奉天翊運推
+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伯。又以廷推兼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錫之造
+券,封公勳階爵邑如子,俾子孫世其爵。適公誕辰,伯安捧觴為壽。公蹙然曰:「吾父子乃
+得復相見耶!賊濠之亂,皆以汝為死矣,而不死。以為事難猝平,而平之。然此仗宗社神靈
+,朝廷威德,豈汝一書生所能辦。比讒構橫行,禍機四發,賴武廟英明保全。今國是既定,
+吾父子之榮極矣。然福者禍之基,能無懼乎!古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吾老矣,得
+父子相保牖下,孰與犯盈滿之戒,覆成功而毀令名者耶?」伯安跪曰:「謹受教。」公自是
+日與姻黨置酒宴樂。歲暮,舊疾作。嘉靖壬午春二月十二日,終於正寢。得年七十有七。未
+屬纊時,使者以部咨將新命至,公尚能言,趣諸子曰:「不可以吾疾廢禮,宜急出迎。」既
+成禮,偃然而逝。
+  訃聞,上賜諭祭,命有司治葬事。伯安偕諸弟卜以卒之明年秋八月某日,葬公郡東天柱
+峰之南之原,具書戒使者詣鎮江請予銘公墓。予曩官外制官太常,接公班行不鄙,謂予以知
+言見待。予遷南京太常,辱贈以文。公校文南畿,道舊故甚洽。正德丁卯,取嫉權奸,歸致
+仕;予亦避讒構,謝病歸,杜門不接賓客。公直造內室,慰語久之。伯安又予掌銓時首引置
+曹屬,號知己。公銘當予屬。顧以江西之變,關係公父子大節,特先書之。乃按公門人國子
+司業陸君深所著狀,摘而敘之曰:
+  公姓王氏,諱華,字德輝,號實庵,晚號海日翁。嘗讀書龍泉山中。學者稱為龍山先生
+。上世自瑯琊徙居會稽之山陰,又自山陰徙余姚。四世祖諱性常,有文武才。國初為誠意伯
+所薦,仕至廣東參議。峒苗為亂,死之。高祖諱彥達,號秘湖漁隱。年十六,裹父屍自苗壤
+歸葬。痛父死忠,布蔬終其身,人稱孝子。曾祖諱與准,號遁石翁。學精於《易》,嘗筮得
+《震》之《大有》,謂其子曰:「吾後再世其興,興其久乎?」祖諱世傑,號槐裡子,以明
+經貢為太學生卒。父諱天敘,號竹軒。初以公貴封修撰,後與槐裡公俱贈嘉議大夫禮部右侍
+郎,今以伯安功,俱追封新建伯。祖妣孟氏,封淑人。妣岑氏,累封太淑人,進封太夫人。
+  公生正統丙寅九月。孟淑人夢其姑抱緋衣玉帶一童子授之曰:「婦事吾孝,孫婦亦事汝
+孝。吾與若祖丐於上帝,以此孫畀汝,世世榮華無替。」故公生以今名名,長兄以榮名,符
+夢也。
+  公生而警敏,始能言,槐裡公口授以詩歌,經耳輒成誦。稍長,讀書過目不忘。
+  六歲,與群兒戲水濱。見一客來濯足,已大醉,去,遺其所提囊。取視之,數十金也。
+公度其醒必復來,恐人持去,以投水中坐守之。少頃,其人果號而至。公迎謂曰:「求爾金
+邪?」為指其處。其人喜,以一錠為謝,卻不受。
+  年十一,從裡師授業,日異而月不同。歲終,裡師無所施其教。
+  年十四,嘗與諸子弟讀書龍泉山寺。寺故有妖物為祟,解傷人;寺僧復張惶其事,諸生
+皆喪氣走歸。公獨留居,妖亦浸滅。僧以為異,假妖勢恐,且試之百方,不色動。僧謝曰:
+「君天人也,異時福德何可量!」
+  弱冠,提學張公時敏試其文,與少傅木齊謝先生相甲乙,並以狀元及第奇之,名遂起,
+故家世族爭禮聘為子弟師。浙江方伯祁陽寧君良擇師與張公。張公曰:「必欲學行兼優,無
+如王某者。」寧親造其館,賓禮之,請為子師,延至祁陽,湖湘之士聞而來從者踵相接。居
+寧之梅莊別墅。墅中積書數千卷,日夕諷誦其間,學益進。祁俗好妓飲,公峻絕之,三年如
+一日,祁士有化服者。
+  歸,連舉不利。成化庚子,發解浙江第二人。明年辛丑,廷試第一甲第一人,授翰林院
+修撰。甲辰,充廷試彌封官。丁未,同考會試。弘治改元,戊申,與修《憲廟實錄》,充經
+筵官。己酉,滿九載,以竹軒公憂去。癸丑,服闋,遷右春坊右諭德。
+  丙辰,命為日講官,賜金帶四品服。公講筵音吐明暢,詞多切直,每以勤聖學,戒逸豫
+,親仁賢,遠邪佞為勸。孝廟嘉納焉。內侍李廣方貴幸;嘗講《大學衍義》,至唐李輔國結
+張後表裡用事,眾以事頗涉嫌,欲諱之,公朗然誦說,無少避忌,左右皆縮頭吐舌。上樂聞
+之不厭。罷講,遣中官賜尚食。
+  皇太子出閣,詔選正人輔導,用端國本。公卿多薦公。自是日侍東宮講讀,眷賜加隆。
+  戊午,命主順天鄉試。辛酉,再主鄉試應天,得士為多。壬戌,遷翰林院學士,食從四
+品祿,命授庶吉士業修《大明會典》為纂修官。書成,遷詹事府少詹事,兼學士,掌院事,
+與編纂《通鑒纂要》。是歲遷禮部右侍郎,仍兼日講。武廟嗣位,遣祭江淮諸神。乞便道歸
+省。以岑太夫人年高,乞歸便養,不允。
+  明年改元。丙寅,瑾賊竊柄,士夫側足立,爭奔走其門,求免禍。公獨不往。瑾銜之。
+時伯安為兵部主事,疏瑾罪惡。瑾矯詔執之,幾斃廷杖,竄南荒以去。瑾復移怒於公。尋知
+為微時所聞名士,意稍解,冀公一見,且將柄用焉。公竟不往,瑾益怒。丁卯,遷南京吏部
+尚書,猶以舊故慰言,冀必往謝,公復不行。遂推尋禮部舊事與公本不相涉者,勒令致仕。
+既歸,有以其同年友事誣毀之者。人謂公當速白,不然且及罪。公曰:「是焉能浼我?我何
+忍訐吾友?」後伯安復官京師,聞士夫論及此,將疏辨於朝。公馳書止之曰:「汝將重吾過
+邪?」
+  公性至孝。初,竹軒公病報至,當道以不受當遷官,宜出受新命,公臥家不出,日憂懼
+不知所為。逾月,訃始至,慟絕幾喪生。襄葬穴湖山,遂廬墓下。墓故虎穴,虎時群至,不
+為害,久且益馴,人謂孝感。比致仕,岑太夫人年近百歲,公壽逾七十,猶朝夕為童子嬉戲
+以悅親;左右扶掖,不忍斯須去側。太夫人卒,塊苫擗踴,過毀致疾。及葬,徒跣數十里,
+疾益甚,竟以是不起。
+  處諸昆弟篤友愛,祿食贏余,恆與共之,視其子若己出。氣質醇厚,坦坦自信,不立邊
+幅。議論風生,由衷而發,廣廷之論,入對妻孥無異語。人有片善,亟稱之;有急,惻然赴
+之。至人有過惡,則盡言規斥,不少回曲,坐是多遭嫉忌。然人諒其無他,則亦無深怨之者
+。識宏而守固,百務紛沓,應之如流。至臨危疑震盪,眾披靡惶惑,獨卓立毅然不為變若是
+。蓋有人不及知者矣。
+  公之學一出於正,書非正不讀。客有以仙家長生之術來說者,則峻拒之曰:「修身以俟
+命,吾儒家法。長生奚為?」儉素自持,貨利得喪,不屑為意。樓居厄於火,貲積一空。親
+朋來救焚者,款語如常。為詩文取達意,不以雕刻為工,而自合程度。所著有《龍山稿》、
+《垣南草堂稿》、《禮經大義》諸書,《雜錄》、《進講余抄》等稿,共四十六卷,藏於家
+。
+  初配贈夫人鄭氏,淵靜孝悲,與公起微寒,同貧苦,躬紡績以奉舅姑。既貴,恭儉不衰
+。壽四十一,先公三十六年卒。繼室趙氏,封夫人。側室楊氏。子男四:長即伯安,守仁名
+,別號陽明子,其學邃於理性,中外士爭師之,稱陽明先生。次守儉,太學生。次守文,郡
+庠生。次守章。女一,適南京工部都水郎中同邑徐愛。初,鄭夫人祔葬穴湖,已而改殯郡南
+石泉山。石泉近有水患,乃卜今地葬公雲。
+  惟古賢人君子未遇之時,每以天下國家為己任。出而登仕,其所遭際不同,而其志有遂
+有不遂,非人之所能為也。公少負奇氣,壯強志存用世。顧其職業恆在文字間,而未能達之
+於政。際遇孝宗,講筵啟沃,聖心簡在,柄用有期。不幸龍馭上賓,弗究厥用。晚登八座,
+旋見沮於權奸,偃蹇而歸。豈非天哉!然有子如伯安,所建立宏偉卓犖,凡公之所欲為,噤
+而不得施用者,皆於其子之身而顯施大發之,公又親及見之,較之峻登大受既久且專,而泯
+然無聞於世者,其高下榮辱宜何如也?王氏之先,有植槐於庭,蔭後三公者,遁石翁「大有
+」之占,其類是乎?銘曰:
+  孰不有母,孰如公母壽。七十之叟,傞傞拜舞,百歲而終,歸得其所。孰不有子,公子
+天下士。亶其忠勤,以事其事,不有其身,惟徇之義。是子是父,允文允武,勳在冊府,帝
+錫之爵土。其生不負而歿不朽,銘以要諸久。
+
+海日先生行狀
+陸深
+
+  先生姓王氏,諱華,字德輝,別號實庵,晚復號海日翁。嘗讀書龍泉山中,學者又稱為
+龍山先生。其先出自晉光祿大夫覽之曾孫、右軍將軍羲之,由琅琊徙居會稽之山陰。後二十
+三代孫迪功壽又自山陰徙余姚。至先生之四世祖,廣東參議性常,又五世矣。參議博學,善
+識鑒,有文武長才,與永嘉高則誠族人元章相友善,往來山水間,時人莫測也。誠意伯劉伯
+溫微時嘗造焉。參議謂曰:「子真王佐才,然異時勿累老夫則善矣。」伯溫既貴,遂薦以為
+兵部郎中,擢廣東參議。卒死於苗難。高祖諱彥達,號秘湖漁隱。漁隱年十六,自苗中裹父
+屍歸葬,朝夕哭墓下。痛父以忠死,□衣惡食,終身不仕,鄉里以孝稱之。曾祖諱與准,號
+遁石翁。偉貌修髯,精究《禮》、《易》,著《易微》數千言。居秘湖陰,嘗筮得「大有」
+之「震」,謂其子曰:「吾先世盛極而衰,今衰極當復矣。然必吾後再世而始興乎?興必盛
+且久。爾雖不及顯,身沒亦與有焉。」祖諱世傑,號槐裡子。以明經貢為太學生。卒贈嘉議
+大夫,禮部右侍郎。祖妣孟氏,贈淑人。父諱天敘,別號竹軒。封翰林院修撰,贈禮部右侍
+郎。妣岑氏,封太淑人。
+  正統丙寅九月甲午,先生生。先夕,孟淑人夢其姑趙抱一童子緋衣玉帶授之曰:「新婦
+平日事吾孝,今孫婦事汝亦孝。吾與若祖丐於上帝,以此孫畀汝,子孫世世榮華無替。」故
+先生生而以今名名,先生之長兄半巖先生以榮名,夢故也。先生生而警敏絕人。始能言,槐
+裡先生抱弄之,因口授以古詩歌,經耳輒成誦。稍長使讀書,過目不忘。
+  六歲時,與群兒戲水濱。見一客來濯中,已大醉,遺其所提囊而去。取視之,數十金也
+。先生度其人酒醒必復來,恐人持去,投水中,坐守之。有頃,其人果號泣而至。先生迎謂
+曰:「求爾金邪?」為指其處。其人喜躍,以一金謝。先生笑卻之曰:「不取爾數十金,乃
+取爾一金乎?」客且慚且謝,隨至先生家,無少長鹹遍拜而去。
+  岑太夫人嘗績窗下,先生從旁坐讀書。時邑中迎春,裡兒皆競呼出觀,先生獨安讀書不
+輟。太夫人謂曰:「若亦暫往觀乎?」先生曰:「大人誤矣,觀春何若觀書?」太夫人喜曰
+:「兒是也,吾言誤矣。」
+  年十一,從裡師錢希寵學。初習對句;月餘,習詩;又兩月餘,請習文。數月之後,學
+中諸生盡出其下。錢公歎異之曰:「歲終吾無以教爾矣。」縣令呵從到塾,同學皆廢業擁觀
+,先生據案朗誦若無睹。錢奇之,戲謂曰:「爾獨不顧。令即謂爾倨傲,呵責及爾,且奈何
+?」先生曰:「令亦人耳,視之奚為?若誦書不輟,彼亦便奈呵責也?」錢因語竹軒公曰:
+「公子德器如是,斷非凡兒。」
+  十四歲時,嘗與親朋數人讀書龍泉山寺。寺舊有妖為祟。數人者皆富家子,素豪俠自負
+,莫之信;又多侵侮寺僧,僧甚苦之。信宿妖作,數人果有傷者。寺僧因復張惶其事,眾皆
+失氣,狼狽走歸。先生獨留居如常,妖亦遂止。僧鹹以為異。每夜分,輒眾登屋號笑,或瓦
+石撼臥榻,或乘風雨雷電之夕,奮擊門障。僧從壁隙中窺,先生方正襟危坐,神氣自若。輒
+又私相歎異。然益多方試之,技殫,因從容問曰:「向妖為祟,諸人皆被傷,君能獨無恐乎
+?」先生曰:「吾何恐?」僧曰:「諸人去後,君更有所見乎?」先生曰:「吾何見?」僧
+曰:「此妖但觸犯之,無得遂已者,君安得獨無所見乎?」先生笑曰:「吾見數沙彌為祟耳
+。」諸僧相顧色動,疑先生已覺其事,因徉謂曰:「此豈吾寺中亡過諸師兄為祟邪?」先生
+笑曰:「非亡過諸師兄,乃見在諸師弟耳。」僧曰:「君豈親見吾儕為之?但臆說耳。」先
+生曰:「吾雖非親見,若非爾輩親為,何以知吾之必有見邪?」寺僧因具言其情,且歎且謝
+曰:「吾儕實欲以此試君耳。君天人也,異時福德何可量?」至今寺僧猶傳其事。
+  天順壬午,先生年十七,以三禮投試邑中。邑令奇其文,後數日,復特試之。題下,一
+揮而就。令疑其偶遇宿構,連三命題,其應益捷。因大奇賞,謂曰:「吾子異日必大魁天下
+。」遠邇爭禮聘為子弟師。提學松江張公時敏考校姚士,以先生與木齋謝公為首,並稱之曰
+:「二子皆當狀元及第,福德不可量也。」方伯祁陽寧公良擇師於張公。張曰:「但求舉業
+高等,則如某某者皆可。必欲學行兼優,惟王某耳。」時先生甫逾弱冠,寧親至館舍講賓主
+禮,請為其子師。延至家,湖湘之士翕然來從者以數十。在祁居梅莊別墅。墅中積書數千卷
+,先生晝夜諷誦其間,不入城市者三年。永士有陳姓者,聞先生篤學,特至梅莊請益。間取
+所積書叩之,先生皆默誦如流。陳歎曰:「昔聞『《五經》笥』,今乃見之。」祁俗好妓飲
+,先生峻絕之。比告歸,祁士以先生客居三年矣,乃秘兩妓於水次,因錢先生於亭上,宿焉
+。客散,妓從秘中出。先生呼舟不得,撤門為桴而渡。眾始歎服其難。
+  始,先生在梅莊,嘗一夕夢迎春,歸其家,前後鼓吹幡節,中導白土牛,其後一人輿以
+從,則方伯杜公謙也。既覺,先生以竹軒公、岑太夫人皆生於辛丑,謂白為兇色,心惡之,
+遂語諸生欲歸。諸生堅留之。寧生曰:「以紘占是夢,先生且大魁天下矣。夫牛,丑屬也,
+謂之一元;大武辛金屬,其色白;春者,一歲之首也,世以狀元為春元,先生之登,其在辛
+丑乎。故事送狀元歸第者,京兆尹也,其時杜公殆為京兆乎?」先生以親故,遂力辭而歸。
+舟過洞庭,阻風君山祠下,因入祠謁。祝者迎問曰:「公豈王狀元邪?」先生曰:「何從知
+之?」祝者曰:「疇昔之夕,夢山神曰:『後日薄暮有王狀元來。』吾以是知之。」先生異
+其言,與梅莊之夢適相協,因備紀其事。自是先生連舉不利,至成化庚子,始以第二人發解
+。明年,辛丑,果狀元及第;杜公為京兆,悉如其占雲。
+  是歲授官翰林院修撰。甲辰廷試進士,為彌封官。丁未充會試同考官。弘治改元,與修
+《憲廟實錄》,充經筵官。己酉,秩滿九載,當遷。聞竹軒疾,即移病不出。當道使人來趣
+,親友亦交勸之且出遷官,若兇聞果至,不出未晚也。先生曰:「親有疾,已不能匍匐歸侍
+湯藥,又逐逐奔走為遷官之圖,須家信至,幸而無恙,出豈晚乎?」竟不出。
+  庚戌正月下旬,竹軒之訃始至,號慟屢絕。即日南奔,葬竹軒於穴湖山,遂廬墓下。墓
+故虎穴,虎時時群至。先生晝夜哭其傍,若無睹者。久之益馴,或傍廬臥,人畜一不犯,人
+以為異。
+  癸丑服滿。升右春坊右諭德,充經筵講官。嘗進勸學疏,其略謂:
+  貴緝熙於光明。今每歲經筵不過三四御,而日講之設,或間旬月而始一二行,則緝熙之
+功,無亦有間歟?雖聖德天健,自能乾乾不息。而宋儒程頤所謂涵養本原,熏陶德性者,必
+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而後可免於一暴十寒之患也。
+  上然其言,御講日數。
+  丙辰三月,特命為日講官,賜金帶四品服。四月,以選正人端國本,公卿會推為東宮輔
+導。戊午三月,又命兼東宮講讀,眷賜日隆。是歲,奉命主順天府鄉試。辛酉,又奉命主應
+天鄉試。壬戌,升翰林院學士,從四品俸。尋命教庶吉土魯鐸等。繼又命與纂修《大明會典
+》。逾年書成,升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學士。五月,覆命與編《通鑒纂要》。六月,升
+禮部右侍郎,仍兼日講。上以先生講釋明贍,故特久任。是歲冬,命祭江淮諸神,乞便道歸
+省。還朝以岑太夫人年邁屢疏乞休,以便色養。不允。尋升禮部左侍郎。
+  明年,武宗皇帝改元。賊瑾用事,呼吸成禍福。士大夫奔走其門者如市。先生獨不之顧
+。時先生元子今封新建伯方為兵部主事,上疏論瑾罪惡。瑾大怒,既逐新建,復遷怒于先生
+。然瑾微時嘗從先生鄉人方正習書史,備聞先生平日處家孝友忠信之詳,心敬慕之,先生蓋
+不知也。瑾後知為先生,怒稍解。嘗語陰使人,謂于先生有舊,若一見可立躋相位。先生不
+可。瑾意漸拂。丁卯,升南京吏部尚書。瑾猶以舊故,使人慰之曰:「不久將大召。」冀必
+往謝。先生又不行。瑾復大怒。然先生乃無可加之罪,遂推尋禮部時舊事與先生無干者,傳
+旨令致仕。先生聞命忻然,束裝而歸,曰:「吾自此可免於禍矣。」
+  既而,有以同年友事誣毀先生於朝者,人鹹勸先生一白。先生曰:「某吾同年友,若白
+之,是我訐其友矣。是焉能浼我哉?」竟不辨。後新建復官京師,聞士夫之論,具本奏辨。
+先生聞之,即馳書止之曰:「是以為吾平生之大恥乎?吾本無可恥,今乃無故而攻發其友之
+陰私,是反為吾求一大恥矣。人謂汝智於吾,吾不信也。」乃不復辨。
+  歷事三朝,惟孝廟最知。末年尤加眷注,屢因進講,勸上勤聖學,戒逸豫,親仁賢,遠
+邪佞。上皆虛心嘉納。故事講官數人當直者,必先期演習,至上前猶或慌張失措。先生未嘗
+預習,及進講,又甚條暢。一日,上已幸講筵,直講者忽風眩僕地。眾皆遑遽,共推先生代
+,先生從容就案,展卷敷析,尤極整暇。眾鹹服其器度。內侍李廣方貴幸,嘗於文華殿講《
+大學衍義》,至唐李輔國與張後表裡用事,諸學士欲諱不敢言,先生特誦說朗然,開諷明切
+。左右聞者皆縮頭吐舌,而上樂聞不厭。明日罷講,命中官賜食。中官密語先生云:「連日
+先生講書明白,聖心甚喜,甚加眷念。」先生自慶知遇,益用剴切。上亦精勤彌勵。詎意孝
+廟升遐,先生志未及行,亦偃蹇而歸矣。天道如斯,嗚呼悲夫!
+  先生氣質醇厚,平生無矯言飾行,仁恕坦直,不立邊幅。與人無眾寡大小,待之如一。
+談笑言議,由衷而發,廣庭之論,入對妻孥,曾無兩語。人有片善,稱之不容口;有急難來
+控者,惻然若身陷於溝阱,忘己拯救之,雖以此招謗取嫌,亦不恤;然於人有過惡,亦直言
+規切,不肯少回曲,以是往往反遭嫉忌,然人亦知其實心無他,則亦無有深怨之者。先生才
+識宏達,無所不可。而操持堅的,屹不可動。百務紛沓,應之沛然,未嘗見其有難處之事。
+至臨危疑震盪,眾多披靡惶恐,而先生毅然卓立,然未嘗以此自表現,故人之知者罕矣。為
+詩文皆信筆立就,不事雕刻,但取詞達而止。所著有《龍山稿》、《垣南草堂稿》、《禮經
+大義》諸書。《雜錄》、《進講余抄》等稿,共四十六卷。
+  先生孝友出於天性,祿食盈餘,皆與諸昆弟共之,視諸昆弟之子不啻己出。竹軒公及岑
+太夫人色愛之養,無所不至。太夫人已百歲,先生亦壽逾七十矣,朝夕為童子色嬉戲左右,
+撫摩扶掖,未嘗少離。或時為親朋山水之邀,乘舟暫出,忽念太夫人,即蹙然反棹。及太夫
+人之歿,寢苫蔬食,哀毀逾節,因以得疾。逮葬,跣足隨號,行數十里,於是疾勢愈增。病
+臥逾年,始漸瘳。然自是氣益衰。
+  先生素聞寧濠之惡,疑其亂,嘗私謂所親曰:「異時天下之禍,必自茲人始矣。」令家
+人卜地於上虞之龍溪,使其族人之居溪傍者買田築室,潛為棲遁之計。至是正德己卯,寧濠
+果發兵為變。遠近傳聞駭愕,且謂新建公亦以遇害,盡室驚惶,請徙龍溪。先生曰:「吾往
+歲為龍溪之卜,以有老母在耳。今老母已入土,使吾兒果不幸遇害,吾何所逃於天地乎?」
+飭家人勿輕語動。又而新建起兵之檄至,親朋皆來賀,益勸先生宜速逃龍溪。鹹謂新建既與
+濠為敵,其勢必陰使奸人來不利於公。先生笑曰:「吾兒能棄家殺賊,吾乃獨先去以為民望
+乎?祖宗德澤在天下,必不使殘賊覆亂宗國,行見其敗也。吾為國大臣,恨已老,不能荷戈
+首敵。倘不幸,勝負之算不可期,猶將與鄉里子弟共死此城耳。」因使趣郡縣宜急調兵糧,
+且禁訛言,勿令搖動。鄉人來竊視先生,方晏然如平居,亦皆稍稍復定。不旬月,新建捷至
+,果如先生所料。親朋皆攜酒交慶。先生曰:「此祖宗深仁厚澤,漸漬人心,紀綱法度,維
+持周密,朝廷威靈,震懾四海,蒼生不當罹此荼毒。故旬月之間,罪人斯得,皆天意也。豈
+吾一書生所能辦此哉?然吾以垂盡之年,倖免委填溝壑;家門無夷戮之慘;鄉里子弟又皆得
+免於征輸調發;吾兒幸全首領,父子相見有日;凡此皆足以稍慰目前者也。」諸親友鹹喜極
+,飲盡歡而罷。
+  已而,武廟南巡,奸黨害新建之功,飛語構陷,危疑洶洶,旦夕不可測。群小傎伺,旁
+午於道。或來先生家,私籍其產宇丁畜,若將抄沒之為。姻族皆震撼,莫知所出。先生寂若
+無聞,日休田野間,惟戒家人謹出入,慎言語而已。辛巳,今上龍飛,始下詔宣白新建之功
+,召還京師。新建因得便道歸省。尋進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遣行人齏白金文綺慰勞新
+建。遂下溫旨存問先生於家,兼有羊酒之賜。適先生誕辰,親朋咸集。新建捧觴為壽。先生
+蹙然曰:「吾父子不相見者幾年矣。始汝平寇南贛,日夜勞瘁,吾雖憂汝之疾,然臣職宜爾
+,不敢為汝憂也。寧濠之變,皆以汝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為難平矣,而卒平。吾雖幸汝
+之成,然此實天意,非人力可及,吾不敢為汝幸也。讒構朋興,禍機四發,前後二年,岌乎
+知不免矣。人皆為汝危,吾能無危乎?然於此時惟有致命遂志,動心忍性,不為無益,雖為
+汝危,又復為汝喜也。天開日月,顯忠遂良,穹官高爵,濫冒封賞。父子復相見於一堂,人
+皆以為榮,吾謂非榮乎?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禍之基,雖以為榮,復以為懼也。夫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吾老矣,得父子相保於牖下,孰與犯盈滿之戒,覆成功而毀令名者邪?」新建
+詵而跽曰:「大人之教,兒所日夜切心者也。」聞者皆歎息感動。於是會其鄉黨親友,置酒
+燕樂者月餘。歲且暮,疾復作。新建率其諸弟日夜侍湯藥。壬午正月,勢轉劇。二月十二日
+己丑,終於正寢。享年七十有七。臨絕,神識精明,略無昏憒。時朝廷推論新建之功,進封
+先生及竹軒、槐裡,皆為新建伯。是日部咨適至,屬疾且革。先生聞使者已在門,促新建及
+諸弟曰:「雖倉遽,烏可以廢禮?爾輩必皆出迎。」聞已成禮,然後偃然瞑目而逝。
+  先生始致政歸,客有以神仙之術來說者。先生謝之曰:「人所以樂生於天地之間,以內
+有父母、昆弟、妻子、宗族之親,外有君臣、朋友、姻戚之懿,從游聚樂,無相離也。今皆
+去此,而槁然獨往於深山絕谷,此與死者何異?夫清心寡慾,以怡神定志,此聖賢之學所自
+有。吾但安樂委順,聽盡於天而已,奚以長生為乎?」客謝曰:「神仙之學,正謂世人悅生
+惡死,故其所欲而漸次導之。今公已無惡死悅生之心,固以默契神仙之妙,吾術無所用矣。
+」先生於異道外術一切奇詭之說,廓然皆無所入。惟岑太夫人稍祟佛教,則又時時曲意順從
+之,亦復不以為累也。
+  先生既歸,即息意邱園,或時與田夫野老同游共談笑,蕭然形跡之外。人有勸之,宜且
+閉門養威重者。先生笑曰:「汝豈欲我更求作好官邪?」性喜節儉,然於貨利得喪,曾不以
+介意。嘗構樓居十數楹,甫成而火,貲積為之一蕩。親友來救焚者,先生皆一一從容款接,
+談笑衍衍如平時,略不見有倉遽之色。人以是鹹歎服其德量雲。
+  先生元配夫人鄭氏,淵靖孝慈,與先生共甘貧苦。起微寒,躬操井臼,勤紡織以奉舅姑
+。既貴而恭儉益至。壽四十九,先先生三十六年卒。繼室趙氏,封夫人。側室楊氏。子四人
+:長守仁,鄭出,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次守儉,楊出,太學生。次守文,趙出,郡庠
+生。次守章,楊出。一女,趙出,適南京工部都水郎中同邑徐愛。始鄭夫人殯郡南之石泉山
+,已而有水患,乃卜地於天柱峰之陽而葬先生焉。
+  深,先生南畿所錄士也。暨於登朝,獲從班行之末,受教最深;又辱與新建公游處,出
+入門牆最久。每當侍側講道之際,觀法者多矣。正德壬申秋,以使事之餘,迂道拜先生於龍
+山裡第。扁舟載酒,相與游南鎮諸山,乃休於陽明洞天之下。執手命之曰:「此吾兒之志也
+。大業日遠,子必勉之。」臨望而別。嗚呼!深鄙陋無狀,不足以窺見高深,然不敢謂之不
+知先生也。謹按王君琥所錄行實,泣而敘之,將以上於史官,告於當世之司文柄者,伏惟采
+擇焉。
+
+陽明先生墓誌銘
+湛若水
+
+  甘泉子挈家閉關於西樵煙霞之洞,故友新建伯陽明王先生之子正億以其岳舅禮部尚書久
+庵黃公之狀及書來請墓銘。曰:「公知陽明公者也,非公莫能銘。」甘泉子曰:「吾又何辭
+焉?公知陽明公者也,非公莫能狀。公狀之,吾銘之。公狀其詳,吾銘其大。吾又何義之辭
+焉?」乃發狀而謹按之:
+  讀世系狀云云,曰:
+  公出於龍山狀元大宗伯公華;大宗伯公出於贈禮部侍郎竹軒公天敘;竹軒公出於太學生
+贈禮部侍郎槐裡公傑;槐裡公出於遁石公與准,厥有《禮》、《易》之傳;遁石公出於秘湖
+漁隱公彥達;秘湖出於性常公綱,有文武長才,與括蒼劉伯溫友善,仕為廣東參議,死難也
+。推其華冑遙遙,遠派於晉高士羲之,光祿大夫覽焉。曰:「公其有所本之矣!」夫水土之
+積也厚,其生物必蕃,有以也夫。
+  讀誕生狀云云,曰:
+  祖妣岑太淑人,有赤子乘雲下畀,天樂導之之夢,公乃誕焉。是名曰雲,蓋征之矣。神
+僧言之,遂改今名。曰:「然則陽明公殆神授歟,其異人矣!」六年乃言,十一年有金山之
+詩,十七年聞一齋「聖人可學」之語。曰:「其有所啟之矣!」
+  讀學術狀云云,曰:
+  初溺於任俠之習;再溺於騎射之習;三溺於辭章之習;四溺於神仙之習;五溺於佛氏之
+習。正德丙寅,始歸正於聖賢之學。會甘泉子於京師,語人曰:「守仁從宦三十年,未見此
+人。」甘泉子語人亦曰:「若水泛觀於四方,未見此人。」遂相與定交講學,一宗程氏「仁
+者渾然與天地萬物同體」之指。故陽明公初主「格物」之說,後主「良知」之說;甘泉子一
+主「隨准體、認天理」之說,然皆聖賢宗指也。而人或捨其精義,各滯執於彼此言語,蓋失
+之矣!故甘泉子嘗為之語曰:「良知必用天理,天理莫非良知,以言其交用則同也。」
+  讀仕進狀云云,曰:
+  初舉己未禮闈第一,徐穆爭之,落第二,然益有聲。登進士,試工部,差督造王威寧墳
+,辭卻金幣,獨受軍中佩劍之贈,適符少時夢,蓋兆之矣!疏邊務朝政之失,有聲。授刑部
+主事,審囚淮甸,有聲。告病歸養,起補兵部主事,上疏乞宥南京所執諫官戴銑等,毋使遠
+道致死,朝廷有殺諫官之名。劉瑾怒,矯詔廷杖之。不死,謫貴州龍場驛。萬里矣,而公不
+少怵。甘泉子贈之九章,其七章云:「皇天常無私,日月常盈虧,聖人常無為,萬物常往來
+。何名為無為?自然無安排,勿忘與勿助,此中有天機。」其九章云:「天地我一體,宇宙
+本同家。與君心已通,別離何怨嗟?浮雲去不停,遊子路轉賒。願言崇明德,浩浩同無涯。
+」及居夷,端居默坐,而夷人化惡為善,有聲。人或告曰:「陽明公至浙,沉於江矣,至福
+建始起矣。登鼓山之詩曰:『海上曾為滄水使,山中又拜武夷君。』有征矣。」甘泉子聞之
+笑曰:「此佯狂避世也。」故為之作詩,有云:「佯狂欲浮海,說夢癡人前。」及後數年,
+會於滁,乃吐實。彼誇虛執有以為神奇者,烏足以知公者哉!復起尹廬陵,臥治六月而百務
+具理,有聲。取入南京刑部主事,留為吏部驗封主事,有聲。陽明公謂甘泉子曰:「乃今可
+卜鄰矣。」遂就甘泉子長安灰廠右鄰居之。時講於大興隆寺,而久庵黃公宗賢會焉。三人相
+歡語,合意。久庵曰:「他日天台,雁蕩,當為二公作兩草亭矣。後合兩為一焉,明道一也
+。」明年,甘泉子使安南。後二年,陽明公遷貳南太僕,聚徒講學,有聲。甘泉子還,期會
+於滁陽之間。夜論儒、釋之道。又明年,甘泉子丁憂,扶母柩南歸。陽明公時為南大鴻臚,
+逆吊子龍江關。尋遷南贛都憲矣。
+  讀平贛之狀云云,曰:
+  夫倡三廣夾攻之策,收橫水、左溪、桶岡、浰頭之功,用兵如神矣!甘泉子曰:「雖有
+大司馬王晉溪之知,請授之便宜旗牌以備他用,亦以陽明公素養銳士於營,以待不時之出也
+;迅雷呼吸之間也,又以身先士卒以作軍氣也。」
+  讀平江西之狀云云,曰:
+  「甘泉子先是在憂,致書於公,幸因閩行之使以去也。」蓋公前有宰相之隙,後有江
+西未萌之禍,不去必為楚人所鈐,兩不報。未幾,有寧府之變,公幾陷於虎口。然而贛兵素
+振,既足為之牽制,而倡義檄諸府縣興兵,會豐城誓師,分攻七門,七門大開,遂除留守之
+黨,封府庫之財,收劫取之印,安協從之民,釋被報之囚,表死難之忠。據省城,絕其歸路
+,直趣樵捨,因成擒賊之功。是水也以淺見測淵謀也。然始而翕然稱為掀天揭地之功矣,既
+而大吏妒焉,內幸爭功者附焉,輾轉殫力竭精矣,僅乃得免,或未嘗不思前慮也,所以危而
+不死者,內臣張永護之也,於大吏門列,不亦愧乎?由是遂流為先與後擒之言,上下騰沸,
+是不足辯也。
+  夫陽明逆知宸濠有異志,劉養正來說:「必得公乃發。」公應之曰「時非桀、紂,世無
+湯、武,臣有仗節死義耳。」其猶使冀生元亨往與之語者,實欲誘其善,不動干戈,潛消莫
+大之禍也。使陽明公而實許養正,則宸濠殺孫都憲、許副使,必待陽明至乃發。陽明未至而
+發者,知絕意於陽明之與己矣。使陽明實許之,必乘風直抵南昌,必不與豐城,聞顧泌告變
+,即謀南奔以倡大義,奪漁艇,使如漁人然以奔吉安矣。其宸濠兵校追公者,非迎公也,將
+脅公也。且宸濠之上不能直趨中原以北,中不能攻陷金陵以據者,以陽明為之制其尾,兵威
+足以累之,使不前也;又取據省城,絕其資重與歸路也;功莫大焉。若夫百年之後,忌妒者
+盡死,天理在人心者復明,則公論定矣。
+  已而,該部果題賜敕錫勞,封新建伯,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
+兼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歲支米一千石,於時天其將定矣,而置之南者有人焉以參乎其
+間矣。公丁父憂,而四方從學者日眾。有迎忌者意,致有偽學之劾者,人其勝天乎!或以浮
+語沮公,六年不召。尋以論薦,命為兩廣總制軍務,平岑猛之亂。或曰:「其且進且沮,使
+公不得入輔乎?」
+  讀思、田之狀云云,曰:
+  公奏行剿之患十,行撫之善十,乃撤防兵,解戰甲,諭威信,受來降,杖土目,復岑後
+,設流守,而思、田平。夫陽明公不革岑猛之後之土官,以夷治夷也。盧蘇等杖之百而釋之
+,置流守以制焉,仁義之術也。人知殺伐之為功,而不知神武不殺者,功之上也,仁義兩全
+之道也。
+  讀八寨之狀云云,曰:
+  檄參將會守巡,命指揮馬文瑞,永順宣慰彭明輔,保靖宣慰彭九霄,分兵布哨,擒斬賊
+酋黨與,遂破諸巢,移衛所制諸蠻,貫八寨之中,扼道路之沖,設縣治,增城堡,皆保治安
+民之要。或曰:「八峒掩襲村落以為功,無破巢之功也,無功以為有功也,何則?」辯之曰
+:「夫陽明之貪功,當取岑猛、盧蘇之大功而不取焉,不宜捨其大者,取其小者,其亦不智
+不武也。謂陽明公為之乎?夫宣慰諸哨之兵,可襲則襲,出其不意,兵法之奇,不可預授者
+也。而以病陽明焉,將使為宋襄、陳儒之愚已耶?非馭戎不測之威矣。」
+  事竣而請歸告病危矣,不待報而遽行,且行且候命。其卒於南安途次而不及命下,亦命
+也。江西輔臣進帖以譖公,上革之恤典,人眾之勝天也,亦命也。百年之後,天定將不勝人
+矣乎?甘泉子始召人禮部,面叩輔臣曰:「外人皆雲陽明之事乃公為之乎?」輔臣默然,然
+亦不以作怒加禍,猶為有君子度量焉,可尚也。
+  公卒之日,兩廣、江西之民相與吊於途曰:「哲人其痿矣!」士夫之知者,相與語於朝
+曰:「忠良其逝矣!」四方同志者且與吊於家曰:「斯文其喪矣!」久庵公為之狀,六年而
+後就,慎重也。甘泉子曰:「吾志其大義,銘諸墓,將使觀厥詳於狀也。」銘曰:
+  南鎮嶙嶙,在浙之濱;奇氣鬱積,是生異人。生而氣靈,乘雲降精。十一金山,詩成鬼
+驚。志學逾二,廣信館次,婁公一言,聖學可至。長而任俠,未脫舊習,馳馬試劍,古人出
+入。變化屢遷,逃仙逃禪;一變至道,丙寅之年。邂逅語契,相期共詣:天地為體,物莫非
+己。抗疏廷杖,龍場煙瘴;居夷何陋,諸蠻歸向。起尹盧陵,臥治不庭;六月之間,百廢具
+興。入司驗封,眾志皆通,孚於同朝,執經相從。轉南太僕,鴻臚太畜;遂巡南贛,乃展驥
+足。浰頭、桶岡,三廣夾攻,身先士卒,屢收奇功。蓄勇養銳,隱然有待,雲胡養正,陰謀
+來說。詐言尊師,公明灼知;冀子往化,消變無為。閩道豐城,及變未萌;聞變遄返,心事
+以明。旌旗蔽空,聲義下江,尾兵累之,北趨不從。乃擒巨賊,乃親獻馘;爭功欲殺,永也
+護翊。彼同袍者,反戈不怩,隱之於心,以莫不戚。憂居六年,起治思、田,撫而不戮,夷
+情晏然。武文兼資,仁義並行,神武不殺,是稱天兵。凡厥操縱,聖學妙用,一以貫之,同
+靜異動。
+
+陽明先生行狀
+黃綰
+
+  陽明先生王公諱守仁,字伯安,其先瑯琊人,晉光祿大夫覽之後。
+  覽曾孫羲之少隨父曠渡江家建康,不樂,徙會稽。其後復徙剡之華塘,自華塘徙石堰,
+又徙達溪。有曰壽者,仕至迪功郎,乃徙居余姚。
+  六世祖諱綱,字性常,博學善識鑒,有文武長才,與永嘉高則誠宗人高元章、括蒼劉伯
+溫友善。仕國朝,為廣東參議,死苗難。五世祖諱彥達,號秘湖漁隱,有孝行。高祖諱與准
+,號遁石翁,精究《禮》、《易》,著《易微》數千言。曾祖諱傑,號槐裡子,以明經貢為
+太學生,贈禮部右侍郎。曾祖妣孟氏,贈淑人。祖諱天敘,號竹軒,封翰林院編修,贈禮部
+右侍郎。祖妣岑氏,封太淑人。父諱華,成化辛丑狀元及第,仁至南京吏部尚書,封新建伯
+。妣鄭氏,封孺人,贈夫人。繼母趙氏,封夫人。鄭氏孕十四月而生公。
+  誕夕,岑太淑人夢天神抱一赤子乘雲而來,導以鼓樂,與岑。岑寤而公生,名曰雲。六
+歲不言。一日,有僧過之,摩其頂曰:「有此寧馨兒,卻叫壞了。」龍山公悟,改今名,遂
+言,穎異頓發。
+  年十一,竹軒翁攜之上京,過金山,作詩曰:「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
+倚妙高台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有相者謂塾師曰:「此子他日官至極品,當立異等功名
+。」
+  年十三,侍龍山公為考官,入場評卷,高下皆當。性豪邁不羈,喜任俠。畿內石英、王
+勇,湖廣石和尚之亂,為書將獻於朝,請往征之。龍山公力止之。
+  年十七,至江西,成婚於外舅養和諸公官捨。
+  明年,還廣信,謁一齋婁先生。異其質,語以所當學,而又期以聖人,為可學而至,遂
+深契之。
+  領弘治壬子年鄉薦。己未登進士,觀政工部。與太原喬宇,廣信汪俊,河南李夢陽、何
+景明,姑蘇顧璘、徐禎卿,山東邊貢諸公以才名爭馳騁,學古詩文。欽差督造威寧伯王公墳
+於河間,馭役夫以十五之法,暇即演八陣圖,識者已知其有遠志。少日嘗夢威寧伯授以寶劍
+,既竣事,威寧家以金幣為謝,辭不受,乃出威寧軍中佩劍贈之,適符其夢,受焉。時有彗
+星及靼虜猖獗,上疏論邊務,因言朝政之失,辭極剴切。
+  明年,授刑部主事,差往淮甸審囚,多所平反,覆命。日事案牘,夜歸必燃燈讀《五經
+》及先秦、兩漢書,為文字益工。龍山公恐過勞成疾,禁家人不許置釘書室。俟龍山公寢,
+復燃,必至夜分,因得嘔血疾。
+  養病歸越,辟陽明書院,究極仙經秘旨,靜坐,為長生久視之道,久能預知。其友王思
+裕等四人欲訪公,方出五雲門,即命僕要於路,歷語其故。四人驚以為神。
+  甲子,聘為山東鄉試考官,至今海內所稱重者,皆所取士也。改兵部武庫司主事。明年
+,白沙陳先生高第甘泉湛公若水,一會而定交,共明聖學。
+  明年丙寅,正德改元,宦官劉瑾竊國柄,作威福,差官校至南京,拿給事中戴銑等下獄
+。公上疏乞宥之。瑾怒,矯詔廷杖五十,斃而復甦,謫貴州龍場驛丞。瑾怒未釋。公行至錢
+塘,度或不免,乃托為投江,潛入武夷山中,決意遠遁。夜至一山庵投宿,不納。行半里許
+,見一古廟,遂據香案臥。黎明,道士特往視之,方熟睡。乃推醒曰:「此虎狼穴也,何得
+無恙?」因詰公出處,公乃吐實。道士曰:「如公所志,將來必有赤族之禍。」公問:「何
+以至此?」道士曰:「公既有名朝野,若果由此匿跡,將來之徒假名以鼓舞人心,朝廷尋究
+汝家,豈不致赤族之禍?」公然其言。嘗有詩云:「海上曾為滄水使,山中又拜武夷君。」
+遂由武夷至廣信,溯彭蠡,歷沅、湘,至龍場。
+  始至,無屋可居。茇於叢棘間,遷於東峰,就石穴而居。夷俗於中土人至,必盅殺之。
+及卜公於盅神,不協,於是日來親附。以所居陰濕,乃相與伐木為何陋軒、君子亭、賓陽堂
+、玩易窩以居之。三僕歷險冒瘴,皆病,公日夕躬為湯糜調護之。
+  瑾欲害公之意未已。公於一切得失榮辱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不能遣於心,乃為石
+廓,自誓曰:「吾今惟俟死而已,他復何計?」日夜端居默坐,澄心精慮,以求諸靜一之中
+。一夕,忽大悟,踴躍若狂者。以所記憶《五經》之言證之,一一相契,獨與晦庵註疏若相
+抵牾,恆往來於心,因著《五經臆說》。時元山席公官貴陽,聞其言論,謂為聖學復睹。公
+因取《朱子大全》閱之,見其晚年論議,自知其所學之非,至有誑己誑人之說,曰:「晦翁
+亦已自悔矣。」日與學者講究體察,愈益精明,而從游者眾。
+  時思州守遣人至龍場,稍侮慢公,諸役夫鹹憤惋,輒相與毆辱之。守大怒,曰憲副毛公
+科,令公請謝,且喻以禍福。公致書於守,遂釋然,愈敬重公。安宣慰聞公名,使人饋米肉
+,給使令,辭不受。既又重以金帛鞍馬,復固辭不受。及議減驛事,則力折之,且申說朝廷
+威信令甲,其議遂寢。已而,僮酋有阿買、阿札者,摽掠為地方患,公復以書詆諷之。安悚
+然,操切所部,民賴以寧。
+  庚午,升廬陵知縣。比至,稽國初舊制,慎選裡正三老,委以詞訟,公坐視其成,囹圄
+清虛。是歲冬,以朝觀入京,調南京刑部主事,館於大興隆寺。予時為後軍都事,少嘗有志
+聖學,求之紫陽、濂、洛、象山之書,日事靜坐;雖與公有通家之舊,實未嘗深知其學。執
+友柴墟儲公巏與予書曰:「近日士夫如王君伯安,趨向正,造詣深,不專文字之學,足下肯
+出與之遊,麗澤之益,未必不多。」予因而慕公,即夕趨見。適湛公共坐室中,公出與語,
+喜曰:「此學久絕,子何所聞而遽至此也?」予曰:「雖粗有志,實未用功。」公曰:「人
+惟患無志,不患無功。」即問:「曾識湛原明否?來日請會,以訂我三人終身共學之盟。」
+明日,公令人邀予至公館中,會湛公,共拜而盟。又數日,湛公與予語,欲謀白巖喬公轉告
+塚宰邃庵楊公,留公北曹。楊公乃擢公為吏部驗封主事。予三人者自職事之外,稍暇,必會
+講;飲食起居,日必共之;各相砥勵。
+  未幾,升文選員外郎,升考功郎中,而學益不懈。士大夫之有志者,皆相率從游。如此
+二年,而湛公使安南,予與公又居一年。壬申冬,予以疾告歸,公為文及詩送予,且托予結
+廬天台、雁蕩之間而共老焉。湛公又欲買地蕭山、湘湖之間,結廬,與予三人共之。明年癸
+酉,升南京太僕寺少卿,從游者日益眾。甲戌,升南京鴻臚寺卿,始專以良知之旨訓學者。
+乙亥,朝廷舉考察之典,為疏自劾,力乞休致,以踐前言。不允。八月,又上疏力以疾甚,
+乞養病。又不允。
+  明年,丙子十月,升都察院左歛都御史,撫鎮南、贛、汀、漳等處。先是南、贛撫鎮,
+屢用非人,山谷兇民初為攘竊,漸至劫掠州縣,肆無忌憚,遠近視效。凡在虔、楚、閩、廣
+接壤山谷,無非賊巢。小大有司束手無策,皆謂終不可除。兵部尚書王公瓊獨知公,特薦而
+用之。又懇疏以辭,亦不允,督旨益嚴。公遂受命。
+  既至南、贛,先嚴戰御之法。時龍南賊二千餘突至信豐,又糾合廣東龍川、浰頭諸賊酋
+分隊以進,勢甚猖獗。公於未戰之先,令兵備官調兵斷賊歸路,又委官統領,前後夾擊。又
+曰:「此賊既離巢穴,利在速戰。」又令乘險設伏,厚集以待,及各鄉村往來路徑,多張疑
+兵,使進無所獲,退無所據,不過旬日,可以坐擒。一違節制,以軍法從事。先時,在官吏
+書門皂及在門軍民陰陽占卜,皆與賊通,日在官府左右詗覘,不惟言出於口,賊必先知,凡
+意向顏色之間,賊亦知之。公知其然,在此則示以彼,在彼則示以此;每令陰陽擇日,日者
+占卜,或已吉而不用,或欲用而中止;每勵兵蓐食,令俟期而發,兵竟不出。賊各依險自固
+,四路設伏,公潛令三省兵備官各率兵從徑道與賊交鋒,前後大戰數合,擒斬首俘獲無算。
+餘黨奔聚象湖山拒守。諭令佯言犒軍退師,俟秋再舉,密探虛實,乘賊懈弛,以護送廣東布
+政使邵賁為名,選精兵一千五百當先,重兵四千二百繼後,夜半,自率數十騎至,密招前軍
+來,令分三路,各銜枚直趨象湖山,搗其巢穴。我兵奪據隘口,賊猶不知。賊雖失險,其間
+驍悍猶能凌絕谷超距如飛,復據上層峻險,四面飛打滾木壘石,以死拒敵。我兵奮勇鏖戰,
+自辰至午,三省所發奇兵復從間道鼓噪突登,始驚潰大敗。我兵乘勝追殺,擒斬俘獲無算,
+墮崖壑而死者不可勝計。餘黨復入流恩、山岡等巢,與諸賊合勢。明日復戰,賊又不利,遁
+入廣東界上。黃蠟、樟溪、大山賊酋詹師富等恃居可塘洞山寨,聚糧守險,勢甚強固。公命
+分兵五路攻擊,與賊連戰。令知府鐘湘破長富村等巢三十餘處,擒斬俘獲益多。其脅從餘黨
+悉願攜家以聽撫安。公委官招撫,復業者四千餘人。又令僉事顧應祥等委官統領軍兵,會同
+福建剋期進剿,揚言班師,出其不意,從牛皮、石嶺腳等處分為三哨,鼓噪並進。賊瞻顧不
+暇,望風瓦解。攻破古村、柘林、白土村、赤石巖等巢,直搗箭灌。及攻破水竹、大重玩、
+苦宅溪、清泉溪、曰羅、南山等巢,直搗洋竹洞、三角湖等處。前後大戰十餘,俘獲四千人
+有奇,牛馬貨物無算。
+  嘗上疏申明賞罰,以勵人心,因請教便宜行事,及請令旗、令牌,不報。及是大庚、南
+康、上猶三縣畬賊虜掠居民,廣東浰頭等處強池大鬢等三千餘徒突圍南康縣,殺損官兵,與
+湖廣桂陽、廣東樂昌等巢相聯,盤據流劫三省。時兵備等官請調三省狼達等兵,與官兵夾剿
+。又上疏論狼兵所過,不減於盜,轉輸之苦,重困於民。仍請便宜行事,期於成功,不限以
+時,則兵眾既練,號令既明,人知激勸,事無掣肘,可以伸縮自由,相機而動,日剪月削,
+可使澌盡。復請添設清平縣治,通鹽法,以足兵食。會湖廣巡撫都御史秦公金奏請夾剿疏下
+,復上疏議處兵糧事宜。六月,召知府季學,縣丞舒富等密授方略,領兵分剿,生擒賊酋陳
+曰能等,搗其巢,俘獲賊黨無算。又上疏論三省交剿方略。先是屢請敕便宜行事,眾皆笑公
+為迂,惟尚書王公慨然曰:「朝廷此等權柄,不與此等人用,又與誰用?我必與之。」故因
+公疏覆議,奉旨改公提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賜敕書及前所請旗牌,便宜行事。廷議
+以公前攻破長富村、象湖山,可塘洞諸處,擒斬首從賊級數多,降敕獎勵,升俸一級,賞銀
+二十兩,紵絲二表裡。
+  時汀、漳、左溪賊酋藍天鳳與贛、南、上新、穩下等硐賊酋雷鳴聰、高文輝等相結,盤
+據千里,荼毒三省。公與諸從事議曰:「諸巢為患雖同,事勢各異。以湖廣言之,則桶岡諸
+巢為賊之咽喉,而橫水、左溪諸巢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則橫水、左溪諸巢為賊之腹心,
+而桶岡諸巢為之羽翼。今不先去橫水、左溪腹心之患,而欲與湖廣夾攻桶岡,進兵兩寇之間
+,腹背受敵,勢必不利。今我出其不意;進兵速擊,可以得志。已破橫水、左溪,移兵而臨
+桶岡,勢如破竹矣。」議既決,命指揮鄧文帥兵千餘,自大庚縣義安入;知府唐淳帥兵千餘
+,自大庚縣聶都入;知府季學帥兵千餘,自大庚縣穩下入;縣丞舒富帥兵千餘,自上猶縣金
+坑入;親帥兵千餘,自南康進屯至坪,期直搗橫水,與諸軍會;命副使楊樟,參議黃宏,監
+督各營官兵往來給餉,以促其後。是月初七日,各哨齊發。初十日,進兵至坪。會間諜詗知
+,各險隘皆設滾木壘石。公度此時賊已據險,勢未可近,乃自率兵乘夜遂進。未至賊巢三十
+里止捨,使人伐木立柵,開塹設堠,示以久屯之形。復遣官分帥鄉兵及樵豎善登山者四百人
+,各與一旗,□銳炮鉤鐮,使由間道攀崖壁而上,分列遠近極高山頂以覘賊,張立旗幟,熱
+茅為數千灶,度我兵至險,則舉炮燃火相應。十二日黎明,公進兵至十八面隘。賊方據險迎
+敵,驟聞遠近山頂炮聲如雷,煙焰四起,我兵復呼哨分逼,銃箭齊放,賊皆驚潰失措,以為
+官兵盡破其巢,遂棄險退走。公預遣千戶陳偉、高睿分帥壯士數十緣崖上,奪賊險,盡發其
+滾木壘石。我兵乘勝驟進,指揮謝昹、馬廷瑞兵由間道先入,悉焚賊巢。賊退無所據,乃大
+敗奔潰。橫水既破,遂乘勝進攻左溪,擒斬首級無算,俘獲男婦牛馬什物不可勝算。會霧雨
+連日,公令休兵犒勞。
+  是月二十七日,官兵乘勝進攻桶岡。公復議:桶岡天險,四山壁立萬仞,中盤百餘里,
+連峰參天,深林絕谷,不睹日月。因詢訪鄉導,賊所由入惟鎖匙龍、葫蘿洞、茶坑、十八磊
+、新地五處,皆假棧梯壑,夤懸絕壁而上;惟上章一路稍平,然深入湖廣,迂迴取道,半月
+始至。令移屯近地,休兵養銳,振揚威聲,使人諭以禍福,彼必懼而請服。其或不從,乘其
+猶豫,襲而擊之,乃可以逞。縱所獲桶岡賊鐘景縋入賊營,期以翼日早,使人於鎖匙龍受降
+。賊方恐,集眾會議。又遣縣丞舒富帥數百人屯鎖匙龍,促使出降。遣知府邢珣入茶坑,伍
+文定入西山界,唐淳入十八磊,知縣張戩入葫蘿洞,皆於是月晦日乘夜各至分地。遇大雨,
+不得進。明早,冒雨疾登。賊酋藍天鳳方就鎖匙龍聚議,聞各兵已入險,皆驚愕散亂。猶驅
+其男婦千餘人據內隘,絕險隔水為陣以拒。我兵渡水前擊,復分部左右夾攻,賊不能支,且
+戰且卻。及午,雨霽,各兵鼓奮而前,賊乃敗走。桶岡諸巢悉平。
+  親行相視形勢,據險之隘,議以其地請建縣治,控制三省諸瑤,斷其往來之路。又進兵
+攻穩下、朱坑等巢,悉平。又以湖、廣二省之兵方合,雖近境之賊悉以掃蕩,而四遠奔突之
+虞難保必無,乃留兵二千餘,分屯茶、寮諸隘,余兵令回近縣休息,候二省夾攻盡絕,然後
+班師。驅卒不過萬餘,用費不滿三萬,兩月之間,俘斬六千有奇,破巢八十有四,渠魁授首
+,焦類無遺。又疏請三縣適中之處立崇義縣,移置小溪驛於大庾縣城內,使督兵防遏。
+  浰頭賊酋池大鬢等聞橫水諸巢皆破,始懼加兵,乃遣其弟池仲安等率老弱二百餘,徒赴
+軍門投降,隨眾立效,意在緩兵,因窺虛實,乘間內應。公逆知其謀,乃陽許之。及進攻桶
+岡,使領其眾截路於上新地以遠其歸途。十一月,池大鬢等聞復破桶岡,益懼,為戰守備。
+公使人賜各酋長牛酒,以察其變。賊度不可隱,詐稱龍川新民盧珂等將掩襲之,是密為之防
+,非虞官兵也。亦陽信其言,因復陽怒盧珂等擅兵仇殺,移檄龍川,使廉其實;且趣伐木開
+道,將回兵浰頭,取道往征之。賊聞之,且喜且懼。盧珂、鄭志高、陳英者,皆龍川舊招新
+民,有眾三千餘,為池大鬢所脅,而三人者獨深忌之,乃來告變。雲池大鬢僭號設官,及以
+偽授廬珂等金龍霸王官爵印信來首。公先已諜知其事,乃復陽怒,不信,遂械系盧珂,而使
+人密諭其意。珂遂遣人歸集其眾,待時而發。又使人往諭池大鬢,且密購其所親信頭目二十
+人,陰說之同部下百八十人使自來投訴。還贛,乃張樂大享將士,下令城中散兵,使各歸農
+,示不復用。賊眾皆喜,遂弛其備。池大鬢等乃謂其眾曰:「若要伸,先用屈。贛州伎倆,
+亦須親往勘破。」率其麾下四十人自詣贛。公使人探知池大鬢已就道,密遣人先行屬縣,勒
+兵分哨,候報而發。又使人督集盧珂等兵,俱至,令所屬官寮以次設羊酒,日犒池大鬢等,
+以緩其歸。會正旦之明日,復設犒於庭,先伏甲士,引池大鬢入,並其黨悉擒之。出盧珂等
+所告狀,訊鞫皆伏,置於獄斬之。夜使人趨發屬縣兵,期以初七日入巢。諸哨兵皆從各徑道
+以入;自率帳下官兵,從龍南縣令水直揭下浰大巢,與各哨兵會於三浰。先是賊徒得池大鬢
+報,謂贛州兵已罷歸,皆已弛備,散處各巢。至是驟聞官兵四路並進,皆驚懼,分投出御;
+悉其精銳千餘據險設伏,並勢迎敵於龍子嶺。我兵聚為三沖,犄角而前,大戰良久,賊敗。
+復奮擊數十合,遂克上、中、下三浰。各哨官兵遙聞三浰大巢已破,皆奮勇齊進,各賊潰敗
+。
+  遂進攻九連山。於是選精銳七百餘人,皆衣所得賊衣,佯若奔潰者,乘暮直衝賊所,據
+崖下澗道而過。賊以為各巢敗散之黨,皆從崖下招呼。我兵亦佯應之。賊疑,不敢擊。已度
+險,遂斷其後路。次日,賊始知為我兵,並勢沖敵。我兵已據險,從上下擊,賊不能支。公
+度其必潰,預令各哨官兵四路設伏以待。賊果潛遁,邀擊而悉俘之,前後擒斬首級無算,俘
+獲男婦牛馬器仗什物不可勝計。餘黨張仲全等二百餘人,及遠近村寨,一時為賊所驅,從惡
+未久者,勢窮計迫,聚於九連谷口呼號痛哭,誠心投降。遣邢珣驗實,量加責治,籍其名數
+,悉安插於白沙。相視險易,經理立縣設隘可以久安長治之策,留兵防守而歸。贛人皆戴香
+遮道而迎,為立生祠,又家肖其像,而歲時祭禱。
+  上疏乞休致,不允。又以龍川諸處系山林險阻之所,盜賊屯聚之鄉,當四縣交界之隙,
+乃三省閏余之地,政教不及,人跡罕到。其間接連閩、廣,反覆賊巢,動以百數。據而守之
+,真足控諸賊之往來,杜奸宄之潛匿。遂疏請於和平地方建設和平縣治,以扼其要害。又以
+大賊酋龔福全、高仲仁、李斌、吳[王凡]等邀路劫殺軍民,攻掠郡縣,命三省將官剿平。上
+三省夾剿捷音疏。朝廷論功行賞,升右副都御史,蔭子一人錦衣衛,世襲百戶,寫敕獎勵。
+懇疏辭免,乞原職致仕。溫旨慰留。因奏平定廣東韶州府樂昌縣等賊捷音,查例加升子本衛
+,世襲副千戶。
+  在贛雖軍旅擾擾,四方從游日眾,而講學不廢。褒崇象山陸子之後以扶正學。贛人初與
+賊通,俗多鄙野。為立保甲十家牌法,於是作業出入皆有紀。又行鄉約,教勸禮讓。又親書
+教試四章,使之家喻戶曉。而贛俗丕變,贛人多為良善,而問學君子亦多矣。
+  十四年正月,再疏乞放歸田裡。當路忌公,欲從其請。王公瓊逆知宸濠必將為變,一日
+,召其屬主事應典曰:「我置王某於江西,與之便宜行事者,不但為溪洞諸賊而已,或有他
+變,若無便宜行事敕書旗牌,將何施用?」時福建有軍人進貢等之變,王公曰:「此小事,
+不足煩王某。但假此以牽便宜敕書在彼手中,以待他變。爾可為我做一題稿來看。」稿成,
+具題。降敕與公曰:「福州三衛軍人進貢等協眾謀反,特命爾暫去彼處地方會同查議處置,
+參奏定奪。」
+  時濠陰謀不軌,亦已有年。一日,命安福舉人劉養正往說公云:「寧王尊師重道,有湯
+、武之資。欲從公講明正學。」公笑曰:「殿下能捨去王爵否?」既而令門人冀元亨先往,
+與濠講學,以探其誠否。元亨與語矛盾;濠怒,遣還,密使人殺於途,不果。公以六月初九
+日自贛往福建勘事。十五日至豐城縣界,典史鄧人報濠反狀。繼而知縣顧佖具言之。公度單
+旅倉猝,兵力未集,難即勤王,亟欲溯流趨吉安。南風方盛,舟人聞宸濠發千餘人來劫公,
+畏不敢發,乃以逆流無風為辭。公密禱於舟中,誓死報國。無何,北風大作。舟人猶不肯
+行;拔劍馘其耳,遂發舟。薄暮,度勢不可前,潛覓漁舟,以微服行;留麾下一人服己冠服
+在舟中。濠兵果犯舟,而公不在。欲殺其代者,一人曰:「何益?」遂捨之。故追不及。是
+夜至臨江。知府戴德孺喜甚,留公入城調度。曰:「臨江居大江之濱,與省城相近,且當道
+路之沖,莫若吉安為宜。」又以三策籌之曰:「濠若出上策,直趨京師,出其不意,則宗社
+危矣。若出中策,則趨南都,大江南北亦被其害。若出下策,但據江西省城,則勤王之事尚
+易為也。」
+  行至中途,恐其速出,乃為間諜,假奉朝廷密旨先知寧府將反,行令兩廣、湖、襄都御
+史楊旦、秦金及兩京兵部各命將出師,暗伏要害地方,以俟寧府兵至襲殺。復取優人數輩,
+各與數百金以全其家,令至伏兵處所飛報竊發日期,將公文各縫置袷衣絮中。將發間,又捕
+捉偽太師李士實家屬至舟尾,令其覘知。公即佯怒,牽之上岸處斬,已而故縱之,令其奔報
+。宸濠邏獲優人,果於袷衣絮中搜得公文,遂疑不發。
+  十八日至吉安。知府伍文定甚喜,軍民皆遮道呼號。公入城撫慰,兩上疏告變,請命將
+征討,以解東南倒懸。奏至,王公瓊揚言於朝曰:「王某在南贛,必能擒之。不久當有捷報
+至。但朝廷不命將出師,則無以壯其軍威。」
+  時濠畜養死士二萬,招誘四方盜賊渠魁亦萬數,舉事之日,復驅其護衛黨與並脅從之人
+又六七萬,虐焰張熾。公以百數從卒,退保吉安,遙為牽制之圖。遠近軍民劫於濠積威,道
+路以目,莫敢出聲。公率知府伍文定、戴德孺、邢珣、徐璉等調集軍民兵快,石募四方報效
+義勇,會計應解留錢糧,支給糧賞,造作軍器戰船,奏留公差回任御史謝源、伍希儒分職任
+事,約會鄉官致仕右副都御史王懋忠,養病編修鄒守益,郎中曾直,評事羅僑,丁憂御史張
+鰲山,赴部調用僉事劉藍,依親進士郭持平,致仕副使劉遜,參政黃繡,閒住知府劉昭等,
+相與激勸忠義,曉諭禍福。調度已定,移檄遠近,宣佈朝廷仁德,暴濠罪惡。濠始覺為公所
+欺,亟欲引兵而出。公謂:急衝其鋒,攻其有備,皆非計之得也;始示以自守不出之形,必
+俟其出,然後尾而圖之。先復省城以搗其巢穴,彼聞必回兵來援。我則出兵邀而擊之。此全
+勝之策也。濠果使人探公未出,先發兵出次南康、九江,自居省城以御公。
+  七月初二日,濠又使人探公兵果不出,乃留兵萬餘,屬其腹心宗室及儀賓內官並偽部都
+督都指揮等官使守省城,自引兵向安慶。公知其出,遂急促各府兵,期以本月十五日會於臨
+江樟樹鎮;身督伍文定等兵徑下。於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臨江來,知府徐璉引兵自袁州來,
+知府邢珣引兵自贛州來,通判胡堯元、童琦引兵自瑞州來,通判談儲,推官王暐、徐文英,
+新淦知縣李美,太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王天與,萬安知縣王冕,亦各以兵來赴。十八日遂
+至豐城,分佈哨道。使伍文定攻廣潤門,邢珣攻順化門,徐璉攻惠民門,戴德孺攻永和門,
+胡堯元、童琦攻章江門,李美攻德勝門,都指揮余恩攻進賢門。談儲、王暐、李楫、王天與
+、王冕等各以其兵乘七門之釁,從旁夾擊,以佐其勢。又探得濠伏兵千餘於新舊墳廠,以備
+省城之援。乃遣奉新知縣劉守緒,典史徐誠,領兵四百,從間道夜襲破之,以搖城中。
+  十九日,登市汊誓師,且申布朝廷之威,再暴濠惡。約諸將一鼓而附城,再鼓而登城,
+三鼓不克誅其伍,四鼓不克斬其將。誓已,莫不切齒痛心,踴躍激奮。薄暮徐發。
+  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城中為備甚嚴,滾木、灰瓶、火炮、石弩、機毒之械,無不畢
+具。及我兵已破新舊墳廠,敗潰之卒皆奔告城中。城中聞我師四面驟集,莫不震駭。我師呼
+噪並進,梯□而登。城中倒戈而奔。遂破擒其居守宜春王栱條及偽太監萬銳等千餘人。宮眷
+縱火自焚,延燒居民房屋。公令各官分道救火,撫定居民,釋其脅從,封其府庫。搜出原收
+大小衙門印信九十六顆。其脅從布政使胡廉、參政劉斐、參議許效廉、副使唐錦、僉事賴鳳
+、都指揮王□,皆自上江西捷音疏,仍分兵四路追躡。
+  是時濠攻安慶未下,親自督兵運土填塹,期在必克。及聞我兵至豐城,大恐,即欲回
+舟。李士實阻勸,以為必須徑往南京,既登大寶,則江西自服。濠不應。次日,遂解安慶之
+圍,移兵泊阮子江,會議歸援。
+  先是兵至豐城,眾議安慶被圍,宜引兵直趨安慶。公以九江、南康皆以為賊所據,而南
+昌城中數萬之眾,精悍亦且萬餘,食貨充積。我兵若抵安慶,賊必回軍死鬥。安慶之兵僅僅
+自守,必不能援我於湖中。南昌之兵絕我糧道,而九江、南康之賊合勢撓躡,而四方之援又
+不可望,事難圖矣。今我師驟集,先聲所加,城中必已震懾,因而並力急攻,其勢必下。已
+破南昌,賊先破膽奪氣,失其本根,勢必歸救。則安慶之圍可解,濠亦可以坐擒。果如公料
+。及議所以御之之策,眾謂宜斂兵入城,堅壁自守,以待四方援兵。公獨謂宜先出銳卒,乘
+其惰歸,要迎掩擊,一挫其鋒,眾將不戰自潰,所謂「先人有奪人之氣,攻瑕則堅者瑕」矣
+。是日撫州知府陳槐引兵亦至。公遣伍文定、邢暐、徐璉、戴德孺共領精兵五百分道並進,
+擊其不意。濠亦先使精悍千餘人從間道欲出公不意攻收省城,偶遇於某處,遂交戰。我兵失
+利。報至。公怒甚,欲以軍法斬取伍文定、邢珣、戴德孺、徐璉等首。乃自帥兵親戰。或以
+敵鋒方交,若即斬其首,兵無統領而亂,俟各奮勵以圖後效。明日各帥兵奮死以戰,大敗之
+。又遣余恩以兵四百往來湖上,誘致賊兵。陳槐、胡堯元、童琦、談儲、王暐、徐文英、李
+美、李楫、王冕、王軾、劉守緒、劉源清等各領百餘,四面張疑設伏,候伍文定等兵交,然
+後四起合擊。
+  分佈既定,大賑城中軍民。慮宗室郡王將軍或為內應生變,親慰諭之,以安其心。出給
+告示,凡脅從皆不問,雖嘗受賊官爵,能逃歸者皆免死,能斬賊徒歸降者皆給賞。使內外居
+民及鄉導人等四路傳佈,以解散其黨。
+  二十三日,濠先鋒已至樵捨,風帆蔽江,前後數十里。公乃分督各兵乘夜趨進:使伍文
+定以正兵當其前,余恩繼其後,邢珣引兵繞出賊背,徐璉、戴德孺張兩翼以分其勢。
+  二十四日早,賊兵鼓噪乘風而前,逼黃家渡,其氣驕甚。伍文定、余恩之兵佯北以致之
+。賊爭進趨利,前後不相及。邢珣之兵從後橫擊,直貫其中,賊敗走。伍文定、余恩督兵乘
+之。徐璉、戴德孺合勢夾攻,呼噪並起。賊不知所為,遂大潰,奔走十餘里。擒斬二千餘級
+,落水死者以萬數。賊勢大沮,引兵退保八字腦,眾稍遁散。濠震懼,身自激勵將士,賞其
+當先者以千金,被傷者銀百兩。盡發九江、南康守城之兵以益師。是日,建昌知府曾璵引兵
+至。公以九江不破則湖兵終不敢越九江以援我;南康不復則我兵亦不能逾南康以躡賊。及遣
+知府陳槐領兵四百,合饒州知府林城之兵乘間以攻九江;知府曾璵領兵四百,合廣信知府周
+朝佐之兵乘間以取南康。
+  二十五日,賊復並力盛氣挑戰。時風勢不便,我兵少卻,死者數十人。公急令人斬取先
+卻者。知府伍文定等立於銃炮之間。火燎其須,不敢退,奮督各兵,殊死並進。炮及寧王
+舟。寧王退走,遂大敗。擒斬二千餘級,溺水死者不計其數。賊復退兵保樵捨,連舟為方陣
+,盡出其金銀以賞士。公乃夜督伍文定等為火攻之具。邢珣擊其左,徐璉、戴德孺出其右,
+余恩等各官兵分兵四伏,期火發而合。
+  二十六日,寧王方朝,群臣拘集所執三司各官,責其間以不致死力,坐觀成敗者,將引
+出斬之。爭論未決,而我兵已奮擊四面而集,火及寧王副舟,眾遂奔散。寧王與妃嬪泣別,
+妃嬪宮人皆赴水死。我兵遂執寧王,並其世子、郡王、將軍、儀賓及偽太師、國師李士實、
+劉養正、元帥、參贊、尚書、都督、指揮、千百戶等官數百餘人,被執脅從官太監王宏,御
+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楊璋,僉事王疇、潘鵬,參政程果,布政使梁辰,都指揮鄧文、
+馬驥、白昂等,擒斬賊黨三千餘級,落水死者約三萬餘。棄其衣甲器仗財物,與浮屍積聚,
+橫亙若洲。余賊數百艘,四散逃潰。公復遣官分路追剿,毋令逸入他境為患。二十七日,及
+之於樵捨,大破之;於吳城又破之,擒斬復千餘級,落水死者殆盡。濠既擒,眾執見公,呼
+曰:「王先生,我欲盡削護衛所有,請降為庶民,可乎?」對曰:「有國法在。」遂令送至
+囚所。
+  公既擒濠,欲令人獻俘,慮有餘黨沿途竊發,欲親解赴闕,因在吉安上疏乞命將出師。
+朝廷差安邊伯許泰為總督軍務,充總兵官,平虜伯江彬為指督等官,左都督劉翬為總兵官,
+太監張忠為提督軍務,張永為提督,贊畫機密軍務,並體勘濠反逆事情,及查理庫藏宮眷等
+事,太監魏彬為提督等官,兵部侍郎王憲為督理糧餉,往江西征討。至中途,聞捷報,計欲
+奪功,乃密請上親征。上遂自稱為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往江
+西親征。廷臣力諫不聽,有被杖而死者。
+  江彬、許泰、劉翬、張忠、張永、魏彬等先領兵由大江至,入居城中,人馬填溢衢巷,
+至不可行。乃倡言誣公始同濠謀反,因見天兵俯臨征討,始擒濠以脫罪,欲並擒公為己功。
+公於官軍慰勞有加,病者為之醫藥,死者為之棺斂,間自行撫,眾心皆悅。初見彬輩,皆設
+席於傍,令公坐。公乃佯為不知,遂坐上席;轉傍席於下,以坐彬輩。彬輩銜之,出語誚公
+。公以常行交際事體諭之,左右皆為公解,遂無言。公非爭一坐也,恐一受節制,則事機皆
+將聽彼而不可為矣。
+  又欲置濠湖中,待駕至列陣擒之,然後奏凱論功。公竟發南昌,數遣人追至廣信,不聽
+。戴星趨玉山,度草萍,上疏力止。以為:
+  濠睥睨神器,陰謀久蓄,招納叛亡,探輦轂之動靜,日無停跡。廣置奸細,臣下之奏白
+,百不一通。發謀之始,逆料大駕必將親征,先於沿途伏有奸黨,為博浪、荊軻之謀。今逆
+不旋踵,遂以成擒,法宜解赴闕下,式昭天討。欲付部下各官押解,恐舊所潛布乘隙竊發,
+或致意外之虞,臣死有餘憾。況平賊獻俘,固國家常典,亦臣子職分。臣謹於九月十一日親
+自量帶官軍,將濠並宮眷逆賊情重人犯督解赴闕。
+  行至廣信,聞報,疏上不聽。既抵杭,謂張永曰:「西民久遭濠毒,經大亂,繼旱災,
+困苦既極,必逃聚山谷為亂。奸黨群應,土崩之勢成矣。然後興兵平之,不已難乎?」永深
+然之,徐曰:「吾此出為君側群小,欲調護而默輔之,非掩功也。但將順天意,猶可挽回。
+萬一苟逆之徒激群小之怒,何救於大事?」公始深信,以濠付之。復上捷音,以為宸濠不軌
+之謀已逾一紀,今旬月之間遂克堅城,俘擒元惡,是皆欽差總督威德指示方略所致。以此歸
+功總督軍門,以止上江西之行。稱病淨慈寺。
+  張永在上前備言公盡心為國之忠之功,及彬等欲加害之意。既而彬等果誣公無君欲叛,
+上不信。又言此既不信,試召之,必不來,則可知其無君矣。上乃召公。公即奔南京龍江關
+,將進見。忠等皆失意,又從中阻之,使不見。公乃以綸巾野服入九華山。永聞知,又力言
+於上曰:「王守仁實忠臣,今聞眾欲爭功,欲並棄其官,入山修道。」由是上益信公之忠。
+  公復還江西視事。西人皆家肖公像,歲時報祀,猶夫贛焉。
+  十五年閏八月,四乞省葬,節奉旨:「王守仁奉命巡視福建,行至豐城,一聞宸濠反叛
+,忠憤激烈,即便倡率所在官司,起集義兵,合謀剿殺,氣節可嘉。已有旨著督兵討賊,兼
+巡撫江西地方。所奏省親事情,待賊平之日來說。」故復領巡撫事。江西兵殘之餘,宗室人
+民凋敝之甚,官府衙門居民房屋燒燬殆盡。公為之賑恤,綏勞撫定,奏免租稅。又將城中沒
+官房屋,及濠違制宮室,與革毀一應衙門,皆修改為公廨。濠占奪民間田地山塘房屋,遵奉
+詔書給還原主管業。其餘照依時估變賣,價銀入官,先盡撥補南、新二縣兌軍,淮安京庫折
+銀糧米,及王府祿米;余羨收貯布政司,用備緩急。
+  是年囗月,上晏駕。今上皇帝登極。特降璽書曰:「爾昔能剿平亂賊,安靖地方。朝廷
+新政之初,特茲召用。敕至,爾可馳驛來京,毋或稽遲。」於二十日,公馳驛起程。為輔臣
+所忌,潛諷科道建言,以為朝廷新政,武宗國喪,資費浩繁,不宜行晏賞之事。行至中途而
+返。道經錢塘,上疏懇乞便道歸省。制曰:可。
+  升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又具疏辭免,慰旨益勤。本年十二月內,該部題為捷音事
+,議封公伯爵,給與誥券,子孫世世承襲,賜敕遣官獎勞慰諭,錫以銀幣,犒以羊酒。乃封
+公新建伯,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兼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
+歲支祿米一千石,三代並妻一體追封。累疏辭免,欲朝廷普恩賞於報效諸臣。又極言舉人冀
+元亨因說宸濠,反為奸黨構陷獄中,以忠受禍,為賊報仇,抱冤□恨,願盡削己官,移報元亨
+,以贖此痛。先是元亨在獄,又為移咨六部申理其冤。及元亨死,又為移文湖廣兩司,優恤
+其家屬。
+  元年,丁父海日翁憂,四方來游其門益眾。科道官迎當路意,以偽學舉劾。服闋,輔臣
+忌公才高望重,六載不召。御史石金等交章論薦。禮部尚書席公書為疏特薦公及石淙楊公曰
+:「生在臣前見一人,曰楊一清;生在臣後見一人,曰王守仁。」皆不報。
+  丁亥,田州土知府岑猛之亂,提督都御史姚鏌不克成功。張公孚敬拉桂公萼同薦,桂公
+不得已,勉從薦公。得俞旨,兵部奉欽依,差官持檄,授公總制軍務,督同都御史姚鏌勘處
+彼中事情。上疏辭免,舉尚書胡世寧、李承勳自代,不允。上與楊公一清曰:「若姚鏌不去
+,王守仁決不肯來。」遂令鏌致仕。又降旨督趨赴任。旨云:「卿識敏才高,忠誠體國。今
+兩廣多事,方藉卿威望,撫定地方,用舒朕南顧之懷。姚鏌已致仕了,卿宜星夜前去,節制
+諸司,調度軍馬,撫剿賊寇,安戢兵民,勿再遲疑推諉,以負朕望。還差官舖馬裹□文前去
+敦取赴任行事,該部知道。」
+  予時為光祿寺少卿,具疏論江西軍功,及薦公才德,堪任輔弼。上喜,親書御扎,並疏
+付內閣議。楊公一清忌公入閣,與之同列,乃與張公孚敬具揭帖對曰:「王守仁才固可用,
+但好服古衣冠,喜談新學,人頗以此異之。不宜入閣,但可用為兵部尚書。」桂公知,遂大
+怒詈予,潛進揭帖毀公,上意遂止。公遂扶病蒞任,沿途涉歷訪諸士夫,詢諸行旅,皆雲岑
+猛父子固有可誅之罪;然所以為亂者,皆當事諸人不能推誠撫安以致之。上疏謝恩,極言致
+亂之由,平復之策,
+  十二月,楊公一清與桂公萼謀,恐事完回京,覆命見上,予與張公又薦之,上必留用。
+又題命公兼理巡撫。奉聖旨「王守仁暫令兼理巡撫兩廣等處地方,寫敕與他。」咨到,又力
+疏辭免,舉致仕都御史伍文定、刑部左侍郎梁才自代,不允。建議大約以為進兵行剿之患十
+,罷兵行撫之善十,與夫二幸四毀之弊。時布政使林富,紀功御史石金,皆以為然。
+  至南寧府,乃下令盡撤調集防守之兵,數日之內,解散而歸者,數萬有餘。湖兵數千,
+道阻且遠,不易即歸,仍使分留南寧、賓州,解甲休養,待間而發。
+  初,思、田二府目民盧蘇、王受等聞公來,知無必殺之心,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懸望,
+惟恐公至之不速。既至,又見防守之兵盡撤,投生之念益堅,乃遣其頭目黃富等十餘人先赴
+軍門訴苦。公諭以朝廷威信,及開示更生之路。明日,蘇、受等畢囚首自縛,各與其頭目數
+百人投見,號哀控訴。公復諭以朝廷恩德,下蘇、受於軍門,各杖一百。眾皆合辭別扣首,
+為之請命。乃解其縛曰:「今日宥爾一死者,是朝廷好生之仁;杖爾一百者,乃吾等人臣執
+法之義。」於是眾皆扣首悅服。公隨至其營,撫定餘眾,莫不感泣,歡呼感恩。誓以死報,
+殺賊立功,以贖前罪。公復諭以朝廷惟願生全爾等,今爾方來投生,豈忍又驅之兵刃之下。
+爾等逃竄日久,家業破蕩,且宜速歸,完爾室家,及時耕種,修復生理。至於各處盜賊,軍
+門自有區處,不須爾等剿除。待爾等家事稍定,徐當調發。於是又皆感泣歡呼。遂委布政林
+富,總兵官張祐,分投安插,督令各歸復業。
+  既而上疏,處置平復地方以圖久安,宜仍立土官以順其情,分土目以散其黨,設流官以
+制其勢。猶以土夷之心未必盡得,而窮山僻壤或有隱情,則又備歷田州、思恩村落而經理其
+城堡。因以所以處之之道詢諸其長目。率皆以為善。又詢諸父老子弟,又皆以為善。然後信
+其可以久行,而反覆其辭,更互其說。請田州仍立岑氏後為土官知州以順土夷之情;特設流
+官知府以制土官之勢;分設土官巡檢以散各夷之黨。又以田州既設流官,宜更其府名為田寧
+,蓋取「田石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寧」之謠。至於思恩,則岑浚之後已絕,不必復有
+土官之設矣。
+  又按視斷籐峽諸處瑤賊,上連八寨,下通仙台、花相諸峒,連絡數十餘巢,盤亙三百餘
+里,彼此犄角,結聚憑險,流劫郡縣,檄參將張經會同守巡各官集議。於是命潯州衛指揮馬
+文瑞,永順統兵宣慰彭明輔男彭宗舜,保靖統兵宣慰彭九霄,辰州等衛指揮彭飛等,分兵布
+哨。以永順土兵進剿牛腸等賊巢,保靖土兵進剿六寺等賊巢。先是賊酋詗知公住扎南寧,寂
+無征剿消息,又不見調兵集糧,遂皆怠弛,不以為意。至是突遇官兵,四面攻圍,愴惶失錯
+。擒斬賊酋及黨與頗多。余賊退敗,復據仙女大山。我兵追圍,拔大緣崖,仰攻,復大破之
+。乘勝攻破油搾,石壁、大陂等巢。余賊奔至斷籐峽、橫石江邊,我兵追急,爭度溺死者無
+算,斬獲首從,俘獲男婦牛畜器械等項不可勝計。
+  還兵潯州府住扎,復進剿仙台諸賊巢。諸軍吏各率永順、保靖壯兵爭先陷陣。賊又大敗
+,奔入永安邊界立山將險結寨。乃摘調指揮王良輔並目兵彭愷等分路並進,四面仰攻。賊敗
+散。命林富、張祐分投密調各目兵盧蘇、王受等分道進剿,前後生擒斬獲並俘獲男婦頭畜器
+械殆盡。
+  以八寨之地據其要害,欲移設衛所,控制諸蠻。復於三里設縣,迭相引帶。親臨視思恩
+府基景定衛縣規則。蓋南舟衛僻在廣西極邊之地,非中土之人所可居者,於是移築於周安堡
+。當八寨之中,以阻扼其道路之沖,則柳慶諸賊不必征剿,皆將效順服化。思恩舊在寨城山
+內,尚歷高山數十餘里,令移於荒田地方,四野寬衍之處,開圖立裡,用漢法以治武緣之眾
+,夷夏交和,公私兩便。移鳳化縣治於虞鄉,為立廨宇,屬之思恩。於宣化、思龍地方添設
+流官縣治。是皆保治安民之要。增築守鎮城堡於五屯,以壯威設險。仍選取協守諸兵及附近
+土寨目兵,智略忠勇官一員,重任而專責之,使之訓練撫摩,令參將兵備等宮時至其地經理
+而振作之,則賊勢自摧。將思、田分設九土巡檢司,各立土目眾所信服者管之,節疏奏請定
+奪。奉旨:「王守仁受命提督軍務,蒞任未久,乃能開誠宣恩,處置得宜,致令叛夷畏服,
+率眾歸降,罷兵息民,奇功可加。寫敕差行人□去獎勵,還賞銀五十兩,紵絲四表裡,布政
+司買辦羊酒送用。」九月八日,行人馮恩□至廣城。是時公已臥病月餘,扶病疏謝。
+  而病勢日篤,猶力憊視事。年十五歲時,夢中嘗得句云:「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
+鬢毛皤」,莫知其謂。至是舟至烏蠻灘,舟人指曰:「此伏波廟前灘也。」公呀然登拜,如
+夢中所見,因誦夢中詩,歎人生行止之不偶雲。
+  十月初十日,復上疏乞骸骨,就醫養病。因薦林富自代。又一月,乃班師。至大庾嶺,
+謂布政使王公大用曰:「爾知孔明之所以付托姜維乎?」大用遂領兵擁護,為敦匠事。廿九
+日至南康縣,將屬纊,家童問何所囑。公曰:「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分,未能與
+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遂逝。舁至南安府公館而斂。柩經南、贛,雖深山窮谷,男女老
+弱皆縞素,匍匐哀迎,若喪考妣。凡所過江西地方,行道之人無不流涕者。
+  訃至,桂公萼欲因公乞養病疏參駁害公,令該司匿不舉,乃參其擅離職役,及處置廣
+西思、田、八寨恩威倒置,又詆其擒濠軍功冒濫,乞命多官會議。先此張公孚敬見公所處岑
+猛諸子及盧蘇、王受得宜,征剿八寨有方,奏至甚喜,極口稱歎,謂予知人之明。又述在南
+京時與言惓惓欲公之意,曰:「我今日方知王公之不可及!」即薦於朝,取來作輔,共成天
+下之治。桂公、楊公聞之皆不樂,及嗾錦衣衛都指揮聶能遷誣奏公用金銀百萬,托余送與張
+公,故薦公於兩廣。余疏辨其誣。奉旨:「黃綰學行才識,眾所共知,王守仁功高望隆,與
+論推重。聶能遷這廝捏詞妄奏,傷害正類,都察院便照前旨嚴加審問。務要追究與他代做奏
+詞並幫助奸惡人犯來說。黃綰安心供職,不必引嫌辭避。」下能遷於獄,杖之死。時予為詹
+事,桂公、楊公計欲害公,恐予在朝,適南禮侍缺,即推予補之。明年春,上將出郊,桂公
+密具揭帖奏云云。上遂允命多官會議,削公世襲公爵,並朝廷常行卹典贈謚,至今人以為恨
+。
+  公生而天資絕倫,讀書過目成誦。少喜任俠,長好詞章、仙、釋,既而以斯道為己任,
+以聖人為必可學而至。實心改過,以去己之疵;奮不顧身,以當天下之難。上欲以其學輔吾
+君,下以其學淑吾民,惓惓欲人同歸於善,欲以仁覆天下蒼生。人有宿怨深仇,皆置不較。
+雖處富貴,常有煙霞物表之思。視棄千金,猶如土芥,藜羹珍鼎,錦衣縕袍,大廈窮廬,視
+之如一。真所謂天生豪傑,挺然特立於世,求之近古,誠所未有者也。
+  配諸氏,參議養和公諱某女,不育。撫養族子曰正憲。諸氏卒,繼張氏,舉一子正億。
+適予女僅二周而公卒,遂鞠於余。以恩蔭授國子生。孫男曰承勳、承學囗囗;孫女五。
+  所著有《陽明集》、《居夷集》、《撫夷節略》、《五經臆說》、《大學古本旁注》及
+門人所記《傳習錄》,所纂則言誦而習者可知其造詣矣。
+  濠之變蓋非一日,其蒸淫奸暴,腥穢彰聞,賊殺善類,剝害細民,招亡納叛,誘致劇賊
+,召募四方驍勇,力能拔樹排關者,萬有餘徒。又使其黨王春等分□金銀數百萬,造奇巧器
+玩,賄結內外大小臣僚。至有奏保其仁孝者,有復其護衛者,有備其官僚者,有為潛布腹心
+於各鎮及幾內各要地,復陰置奸徒於滄州、淮揚、山東、河南之間。起事之日,號稱一十八
+萬,從之東下者實八九萬。非公忠義智勇,誓不與賊俱生,奚旬月之間,遂得克復堅城,俘
+擒元惡,以成宗社無疆之休哉?不特此也,南、贛等處賊巢蟠居三省,積數十年,如池大鬢
+之儔,皆勇力機智絕人者,非先計除之,則宸濠一呼,風從烏合,其為天下禍當何如也?且
+八寨為害積幾百年,思、田擾攘亦既數年,一旦除而安之,文武並用,處置經畫,皆久遠之
+圖。惜當路忌之既深,而南北臣又皆承望風旨,反肆彈劾。雖平日雅好公者,方公成功時,
+亦心害其能,考察之歲,承輔臣意。有功如邢珣、徐璉、陳槐、謝源等皆黜之。則國典之所
+以議功議能者安在哉!
+  予以女許公之子,蓋憫其孤而撫之。汪公鋐因予諍張公大同之征,當別其善惡,不當玉
+石俱焚,張公怒,汪迎其意,劾予回護屬官鄒守益,難居大臣,調予邊方參政。賴聖明復職
+。汪又為疏論公偽學,及指予皆為黨邪不忠。予又為疏明諍大同之心,又明公學術之忠國,
+及予所以憫子許婚攜撫,皆非得已。疏上,亦賴聖明拔之陷阱,因察公與守益之無辜。於乎
+!公既困屈,沒齒尚尤不免,則公與予平生所期何如,而皆僅止此者,豈非天與命也,悲夫
+!
+  子正憲、正億將以是年仲冬十一日奉公柩葬於洪溪之高村,為次其世行功爵,及所以致
+謗者,乞銘於宗工。幸憐而屬筆焉,以備他日太史氏之擇。謹狀。
+
+祭  文
+親友祭文 九篇
+
+  石潭汪俊禮部尚書
+  惟公豪傑之才,經綸之業,習坎心亨,窮標峻揭。勳名既懋,德譽亦隆,陽明之稱,走
+卒兒童。維吾兄弟,投分最早,坐或達旦,何幽不討。忽謫萬里,執手贈言,誓將結茅,待
+子雲煙。公茲東來,曰:「予無樂,樂見故人,來踐舊約。」旗旐央央,流水瀰瀰,公私皇
+皇,或臥或起。乃重訂約,「其待予歸;歸將從容,山遨水嬉。」公既奏凱,吾治吾館。忽
+聞訃音,乃以喪返。嗚呼!公有大勞,國史輝煌;公有心學,傳者四方。公何以沒,吾何以
+傷?交情未竟,公進此觴。嗚呼哀哉!
+  北原熊浹吏部尚書南昌人
+  於乎!公有安危,朝廷重輕;公有進退,世道升降;公有存亡,聖學晦明。公之生也,
+士如寐覺;民如醉醒;吏振循良之化;將知仁義之兵;寇賊奸宄,逆節不敢以復萌。譬如祥
+麟威鳳,一見於海岳,群鳥百獸,率快睹以飛鳴。公之死也,士迷嚮往;民壞長城;吏肆貪
+殘之虐;將無紀律之馮;不逞餘孽,四方嘯聚而橫行。譬如山崩樑折,物害民殃,徒奔走而
+無寧。在昔江藩不軌,荷義舉兵,談笑而清。今幾何年,元惡大憝,已湮沒而無形。曠恩厚
+德,尚爾如生。方公之歸也,幸其鱔堂載啟,木鐸揚聲,斯文未喪,庶幾有興。其再出也,
+意其入秉鈞衡,輔成聖德,豈期仗鉞,不得一日立乎朝廷!悠然長逝,豈厭世濁之不可攖;
+抑天不遺,俾我民之失典刑。雖然,可盡者公五十七年之身,其不可盡者,與天地相為終始
+之令名。豫章為公過化之地,浹等遙瞻靈櫬匍匐往迎。豈無昭假,以慰微誠。此又不得以天
+下哀而奪吾黨私公之情。嗚呼哀哉!
+  誠齋汪鋐兵部尚書
+  惟公擅華國之文,奮匡君之節,懷希聖之心,彰伐叛之烈。一代之英,萬夫之傑,追韓
+、范以驅馳,兼朱、程而教設。夫何梁木忽傾,台星俄折?章水咽而不流,楚雲愁而四結。
+豈物理之乘除有數,抑造化之無常者不可以臆決。鋐叨繼公後,亦惟遵公之轍。辱公深知,
+大懼累公之哲。不敢以公所不屑者而自屑也。旅櫬搖搖,瀉椒漿以薦潔。陳詞未竟,自始無
+窮之咽。
+  胡東皋四川廉使
+  嗚呼哀哉!公其可死乎!母太夫人,孰為之養?煢煢遺孤,孰為之撫而成之乎?其大者
+,聖明堯、舜,方倚公為皋、夔;四方未甚迪亂,正倚公神武之功以鎮之,而公其忍死乎?
+又其大者,聖學不明,幾千百年於茲,賴公良知之學以昭揭之;雖有妙契獨得,亦天之有意
+於斯世斯人,故屬公以先知先覺之責,公之門人滿天下,固不無如顏、如閔、如參、如賜者
+出於其間,足以繼往開來,永公之傳於不朽,然公不及親見其道之大明大行於天下,公其忍
+死矣乎?嗚呼哀哉!雖然,功在社稷,道在人心,文章在遺書,母老子幼而有二仲之賢為可
+恃。且死王事,公復何憾,予又安得戚戚於生死之間乎?獨相去萬里,不得執手永訣,親視
+含襚,為可恨耳。茲以兵事就道,臨風一奠,以寄吾哀;而萬一之私,曷其有涯也邪!
+  徐 璽
+  嗚呼!先生有汲長孺之直而辭不至於憨;有張晉公之忠而謀不至於疏;有朱晦庵、陸象
+山之讀書窮理穎悟直截,而存心致知不至於偏廢。方其夷江左之大難也,浩然歸志,自謂得
+所欲矣。及聞百粵之亂也,應召而起,履險若夷,功以時建,大彰德威。中道而殞,與櫬以
+歸。嗚呼!先生而止於斯耶!吾子曰愛,受教門下,先生愛重匪特親故;先十年而卒,先生
+哭之慟。孰謂吾今之哭先生,猶先生之哭吾子也!嗚呼痛哉!壽夭天也,生順死安,吾豈為
+先生憾。然朝廷失重臣,斯文失宗主,幼子失所怙,嗚呼痛哉!敬陳薄奠,聊寄痛哀。魂兮
+耿耿,鑒茲永懷。
+  儲良材巡按御史
+  嗚呼!先生勳業文章,聲光榮遇,夫人能知之,亦能道之,夫復何言!客歲雲暮,柩臨
+南浦,良材等載奠載奔,小大莫處。想其道玉山,歷草萍,東望會稽,先生故里也。搖搖旅
+魂,庶其寧止。嗚呼!異土之殞,數也;首丘之敦,仁也。數以任其適然;仁以歸於至當。
+君子也,尚何言哉!
+  儲良材巡按御史
+  嗚呼!濂、洛雲逝,斯道攸卬。公啟絕學,允協於中。鑰蔽發蒙,我知孔良。允文允武
+,綏我四方。四方既同,公歸江東。童冠二三,春風融融。岑寇匪茹,跳梁三紀。維公來止
+,載橐弓矢。南夷底績,公既彌留。人百其哀,況我同儔。小人靡悱,君子曷宗?羞我黃流
+,為天下慟。嗚呼哀哉!
+  王堯封右副都御史
+  嗚呼!先生以純粹之資,剛毅之氣,通達之才,雄渾之文,心得之學,今焉已哉!方其
+抗逆堅也,而奸黨息;殲叛宗也,而天下安;化瑤、僮也,而邊夷格。帝念厥勳,爵位載錫
+,聲光洋洋,簪纓奕奕,今焉已哉!方今聖明在上,勵精唐、虞之治,天奚奪之速,而顧不
+遺,以共弼厥成耶?嗚呼!天宅茫茫,至難諶也。寒螿唧唧於月砌,鸞鳳淪沒於岑丘,蕙蘭
+靡靡於蔓草,薋施蕃盛於道周,慨物運之不齊,於天道乎奚尤?於乎先生,其己焉哉!堯封
+等竟陳詞兮酌醴,靈彷彿兮淹留。
+  王暐
+  嗚呼!先生排奸觸忌,忠則烈矣;蒙難考貞,節則甘矣;戰亂靖戎,功則懋矣;修辭立
+教,文則崇矣;撝謙下士,德則允矣;明誠合一,道則章矣。忠足以名世,而孤忠諛簸弄之
+黨;節足以名世,而奪循資固寵之習;功足以名世,而基社稷無疆之休;文足以名世,而洗
+杜撰鑿空之陋;德足以名世,而動凌高厲空之志;道足以名世,而破支離偏曲之學。然則先
+生之生也,雖謂其隨之以存。先生之死也,孰謂其隨之以滅?如有作者,其不可及已夫,嗚
+呼先生!
+有司祭文 三篇
+
+  吉安府知府張漢等
+  於乎先生!弘毅剛大,履險涉崎,忠孝文武,為學者師。任崇正黜邪之責而功同孟氏,
+合知行動靜之一而道傳子思。問罪興思,堂堂豫章之陣;而懷來安輯,正正百粵之旗。方南
+仲奏春風之凱,而武候星殞;乃龍蛇遘康成之夢,而學者興悲。《六經》之迷途誰指?明堂
+之梁棟誰支?誰作萬里之長城?誰窺一貫之藩籬?豈非天奪朝廷之楊綰與吾黨之濂溪!漢等
+晚生末學,敬仰光休。矧廬陵望邑,為先生過化舊邦,而流風餘韻,為先生之山斗門牆。朔
+姚江而源流滾滾,瞻五嶺而雲樹蒼蒼。訃聞螺浦,悲傷旁皇。徒使吾黨德鉶道范之望,付之
+於無何有之鄉!有奠椒漿,有淚淋浪,臨風載拜,先生其來嘗。
+  南昌府儒學教授廖廷臣等
+  惟公以心會道,倡學東南;以義興師,討平逆藩。天子曰都,爰錫公爵。四方景之,泰
+山喬岳。公方東歸,江漢龍飛。冀公憑翼,道與時熙。固天下之延頸,實我公之優為。詎意
+百粵群丑,弄兵潢池。歛曰「平之,匪公弗宜。」拜命南征,蠻方丕敘。經略彌年,委身勞
+瘁。連章乞歸,公疾乃革。天不遺,斯文之厄。嗚呼!公之功業,似若未竟;公之道德,曷
+系存亡。蓋功雖以存而建,道不以死而弗彰。公無憾矣。
+  玉山知縣呂應陽
+  嗚呼哀哉!銅柱標伏波之勳,峴碑墮羊公之淚。嗚呼哀哉!明堂遺棟石之思,稽山還英
+靈之氣。嗚呼哀哉!邊陲罷鎖鑰之防,章縫奪蓍龜之恃。殲我哲人,豈其躬瘁。應陽等竊嘗
+淑公緒論,恨未登其庭也。來吏茲上,聞諸異時,逆藩拂經,丕曰是膺,伊豪傑之奮義,實
+夫子之先聲。不然,雖竭西江之水,未足以洗數年之兵。是則公之澤在天下,而西人再造於
+公,世世德也。靈輀何來,載疑載驚!今也號叨,昔也歡迎。我奠我奔,願百其身。公乘白
+雲,厥鑒孔神,而陽耿耿於平日者,猶未能盡鳴也。
+門人祭文 十五篇
+
+  顧應祥應良
+  嗚呼夫子!天其憫俗學之卑陋,而生此真儒耶?何栽培之獨厚也?其眷聖上之中興,而
+生此賢佐邪?又何遽奪而使之不壽也?嗚呼夫子!今不可作矣!斯道斯民,真不幸矣,夫復
+何言!夫復何言!尤所私痛者,妙道精義不可復聞,霽月光風不可復見矣。將使末學倀倀,
+可受而不可傳邪?嗚呼哀哉!敬陳遠奠,封寄潺湲。盛德大業,言莫能名;至痛深悲,辭莫
+能宣。
+  黃宗明
+  自道術為天下裂,而人不知其有己,忘內逐外,誇多斗靡,搜羅訓詁,立世赤幟。孔、孟
+既遠,濂、洛亦逝;豈無豪傑,如草廬氏,覺彼暮年,精力隨弊;金溪之學,為世大忌。惟
+我夫子,丰神凜異,少也雄傑,出入亦幾。鬼神通思,精識徑詣,汎掃支離,收功一致。哀
+我人斯,開關啟閉,良知之說,直截簡易,無俟推求,無不該具。順我良知,行罔或悖。逆
+瑾扇惑,言官盡系,公觸危機,從容就理。謫官蠻貊,艱難罔躓。汀、贛賊起,公握兵符,
+獷狡既殄,老稚歌呼。藩王稱亂,海內憂虞。夫子倡義,一鼓獻俘。岑氏構禍,東南驛騷,
+五六年間,財耗兵逃。公撫循之,鞭笞其豪。事適機宜,畏威懷德,出其死力,裹糧滅賊。
+八寨奇功,神武難名。十年命將,手提重兵。人曰勞止,馳驅靡寧;先生再至,寂無軍聲。
+講學其間,朝夕靡停;運籌決策,賊以計平。出入兩廣,瘴癘傷生,積成疾疚,中道殞傾。
+於乎痛哉!夫子之教,如揭日月,人方瞻仰,斯文遽絕。夫子之忠,功在社稷,身死未幾,
+讒謗交集。世路險崎,人言易訛,命也如何,憂患實多。某自服膺,十有餘年,奔走畏途,
+舊學就捐,孤負教育,誰執其愆。今茲矢心,昕日勉旃,啟夕跽奠,號呼旻天。明發赴官,
+敢附告焉,嗚呼哀哉!
+  魏良器
+  嗚呼,先生遽止於斯邪!振千年之絕學,發吾人之良知,靡用志以安排,曷思索而議擬
+,自知柔而知剛,自知顯而知微。挽人心於根本,洗末學之支離。真韓子所謂功不在禹下,
+障百川而東之。使天假先生以年,大明此道,斯世殆將皞皞而熙熙。於乎!曾謂先生而遽止
+於斯邪!壬癸甲乙之歲,坐春風於會稽,先生攜某於陽明之麓,放舟於若耶之溪,徘徊晨夕
+,以砭其愚而指其迷。已而已而,今不可得而復矣!嗚呼!天果有意於斯道耶?何嗇我先生
+之期頤?天果無意於斯道耶?則二三子在焉,苟不忘先生之教,其傳猶或可期。洋洋如在之
+靈,尚其陰隙而默相之。於乎!章江之水,其流湯湯,既羞我淆,爰薦我觴,睹靈輀之既駕
+,愴予衷之皇皇。
+  應 典
+  維公學承千聖之傳,道闡諸儒之秘。立言垂訓,體本良知,功歸格致。修齊治平,一言
+以蔽。將刊末學之支離,司二教之同異,總攝萬殊,歸之一致。進以覺夫當時,退以淑諸來
+裔。彼忠諫之動朝廷,勳業之銘鼎彝,文章之被金石,世之君子或以為難,在公則為餘事耳
+。方奉命以南征,為朝野之毗倚。胡天命之不延,乃一朝而雲痿!典等受教有年,卒業無恃
+,慟候江千,淚無從止。嗚呼!公雖已矣,神其在天,文未墜地,庶幾有傳。握椒蘭以薦心
+,指江流而誓焉。惟遜志以無負,庶歆格乎斯筵。
+  欒惠等
+  嗚呼!乾坤孕秀,哲人降生。睿智間出,忠孝天成。多才多藝,天縱其能。精一之學,
+堯、舜是承。良知垂教,如夢得醒。四方風動,豪傑奮興。雲集魚貫,日萃講庭。豈其徒學
+,為國柱石。忠耿立朝,不避權逆。竄逐夷方,優遊自適。世態浮華,無能損益。玉蘊山輝
+,珠沉光溢。宸濠倡亂,人心惶惶,禍自蕭牆,誰敢為敵?惟師威武,一鼓褫魄。功業既著
+,讒口交棘。師乃休休,退而自食,榮辱毀譽,弗留於臆。惟道不明,心焉則戚;與二三子
+,講學是力。風月為朋,山水成癖,點瑟回琴,歌詠其側。天王聖明,旂常紀績。西丑陸梁
+,日費千倉,凱功未奏,主憂寧忘。奉詔徂征,應時翱翔。既負重委,文德丕揚。先聲按撫
+,弓矢斯張。丑類來歸,緝緝洋洋。曰「今已後,弗復敢攘。」師乃諭曰:「兵加不軌,不
+殺投降。爾歸王化,我豈爾戕。歸完爾室,干乃農桑。」亦有八寨,盜賊業積。一罹其毒,
+朝不保夕。開國以來,屢征弗獲。選將用兵,曾何休息?貽禍非小,實傷國脈。窺望竊發,
+其機已迫。師軫民憂,不計失得,詢謀僉同,便宜行策,神機應變,旬日剿賊。巢穴既空,
+瘡痍蕩滌,招撫流移,復其田宅。長慮永圖,扶病區畫,相彼夷方,隨俗因革:爰立土官,
+分地授職,犬牙相制,世守疆域;保甲既嚴,部伍既飭,統於流官,庶無間隙。爰修文教,
+俾肄儒籍,變化夷族,實為美則。似茲哲人,邦其有光,蒼生父母,後學梯航,宜應福祉,
+享壽無疆。胡天不憫,俾沒瘴鄉!王事忠矣,遺孤誰將!斯道之責,孰能擔當?嗚呼已矣!
+朝野悲傷。知夫子者,和氣春陽;昧夫子者,如刺如芒。嗚呼!道大難容,古今之常,爰有
+公論,孰為泯藏?惠等聞訃驚悼,涕泣沾裳,匪天喪師,二三子殃。百拜薦奠,聊洩悲腸。
+靈其不昧,庶幾鑒嘗。
+  王良知
+  嗚呼已矣!自夫子沒而乾坤無粹氣矣,山嶽無英靈矣,國家無柱石矣,弟子無依歸矣,
+嗚呼已矣!詎謂廣南之役遂為永訣矣乎!夫子以道殉身,以身殉國,超然於壽夭之間,則亦
+何憾?而二三子之悲傷,則固無以自贖於今日也,嗚呼哀哉!薄奠一觴,摛詞伸忱。神其不
+昧,庶幾來歆。
+  薛侃翁萬達
+  嗚呼!世有一長一善,皆足以自章明。而吾夫子學繼往聖,功在生民,顧不能安於有位
+,以大其與人為善之心,豈非淺近易知而精微難悟,劣己者容而勝己者難為讓耶?且自精一
+之傳岐而為二,學者淪無滯有,見小遺大,茫無所入。吾夫子發明良知之說,真切簡易,廣
+大悉備。漫汗者疑其約,而不知隨遇功成,無施不可,非枯寂也。拘曲者疑其泛,而不知方
+員無滯,動出規矩,非率略也。襲古者疑其背經,考之孔、孟,質諸周、程,蓋無一字一意
+之弗合。尚同者疑其立異,然即乎人情,通乎物理,未嘗有一事一言之或迂。是大有功於世
+教聖門之宗旨也。蓋其求之也備嘗艱難,故其得之也,資之深若淵泉之莫測,應之妙若鬼神
+之不可知,教之有序,若時雨之施,弗先弗後,而言易入,若春風煦物,一沾一長。其平居
+收斂,若山林之叟,了無聞識,其發大論,臨大難,斷大事,則沛然若河海之傾,確然若蓍
+龜之信而莫知其以也。世之議夫子者,非晏嬰之知,則彭更之疑;非互鄉之惑,則子路之不
+悅;非沮溺荷蕢之譏,則武叔、淳於髡之詆;用是紛紜,非夫子之不幸,世之不幸也。侃也
+不肖,久立門牆而無聞。頃年以來,知切淬勵。夫子逝矣,慨依歸之無從,慮身世之弗立,
+鬱鬱如癡,奄奄在告,蓋一年於茲矣。方將矢證同志,期奉遺訓,尚賴在天之靈昭鑒啟牖,
+使斯道大明於天下,傳之來世,以永芘於無窮。是固夫子未盡之志也。靈輀將駕,薄奠一觴
+,衷懷耿耿,天高地長,於乎哀哉!
+  應大桂
+  嗚呼!人知有先生之道,而或未盡得先生之教;人陰荷先生之功,而或未盡白先生之忠
+。己卯之變,吾不知其何如也,而謗固以隨;交廣之難,吾不知其何如也,而死竟以俱。嗚
+呼!外吾教者斯優,晦吾忠者斯□,豈瘴癘之足尤,實氣運之不扶。虎豹委於空山,豺狼號
+於當路,風雨嗟其何及,家園慘而誰顧!吾念先生之悟道也,以良知為扃鑰;其收功也,以
+格致為實際。體常秘於玄默,用實粲於經濟。桂等猶及見先生之面,復密邇先生之明,雖未
+稔於耳提口授之下,或少得於神交契悟之餘。方有待於卒業,而先生竟以若斯。痛先覺之早
+逝,悵末學其何依?幸門牆之無恙,或斯文之在茲。
+  劉 魁
+  嗚呼!夫子已矣,後學失所宗矣,生民失所望矣,吾道一脈之傳,將復付之誰矣?雖然
+,人心有覺,德音未亡;儼門牆之在望,顧堂室之非遙;去意見之私而必於嚮往,掃安排之
+障而果於先登,是在二三子,後死者不得辭其責矣。歸葬有日,築室無期,臨風遣使,有淚
+漣洏,嗟何及矣!矢志靡他,庶其慰矣。
+  萬 潮
+  嗚呼!古所謂豪傑之才,聖賢之學,社稷之臣,非先生其人耶?曩哭先生之柩於錢塘之
+滸,今拜先生之墓於蘭亭之陽,吾道終天之慟,其何能已耶!潮早歲受知,不徒文字,循循
+善誘,孔、孟我師;剖障決藩,直指本體,良知是致,一以貫之。謹服膺以周旋,若飲渴而
+食饑。悟大道之易簡,信精一而無私。顧雖有覺而即在,實惟念茲而在茲。夙夜戰兢,深懼
+無以奉揚先生之教,惟先生在天之靈,陰啟予而終成兮!
+  張津等
+  惟我夫子,德本誠明,才兼文武。以踐履為實而厭俗學之支離,以廣大為心而陋專門之
+訓詁。功夫啟易簡之規,指授辟良知之戶。惟所立之甚高,故隨在而有補。以之講道則化洽
+時雨之施,以之立朝則儀漸鴻羽之楚,以之承詔奏則右尹折招之詩,以獻君謨則宣公獨對之
+語。至於名振華夷,勳邁今古:季札觀魯,方陳南龠之儀;山甫徂齊,復正東方之虜。元惡
+之首既殲,丑類之儔鹹撫,此則勇夫悍士猶以為難,而夫子獨談笑於指顧。夫何中山之功甫
+就,俄盈謗篋之書;武侯之恨有餘,輒動英雄之撫。一老不遺,萬民何楚?天軸西馳,江聲
+東吐;草正芳兮鳺鳴,日未斜兮鵬舞;叫台城兮雲悲,撫鐘阜兮煙鎖。吁嗟夫子兮固無所憾
+,而辱倚門牆者不能不為終身之苦!學未傳心,言徒在耳,忍觀絕筆之銘,式奠臨棺之祖。
+悵吾道之已窮,蓋不知涕灑長空之雨。嗚呼哀哉!
+  王時柯等
+  嗚呼!天惟純佑,材生文武,學本誠明,道宗鄒魯,羽翼程朱,頡頏申甫。早掇巍科,
+筮仕天部。始謫龍場,直言忤主。九死不回,孤忠自許。繼遷廬陵,人思召父。再擢鴻臚,
+薦登樞府。專閫分符,衣繡持斧,機密慮周,戰勝攻取,芟夷洞寇,四民安堵。蠢茲逆藩,
+束身就虜。勤在王家,爵封南浦。瑤、僮相攻,賴公柔撫。煢獨無告,賴公哺乳,民昔干戈
+,今豆且俎。民昔呻吟,今歌且舞。式遏寇攘,孰敢予侮?憂無西顧,殿有南土。麗日祥雲
+,和風甘雨,山斗仰瞻,鳳凰快睹,厥德斯懋,厥施斯普,人懷至今,公竟作古。意公神靈
+,翱翔天宇;在帝左右,為帝夾輔;降為河岳,廟食簋簠。柯等親炙至教,恩沾肺腑。憶昔
+請益,期以振旅。雲胡背棄,使我心苦。敬奠一觴,痛深談虎。
+  鄒守益
+  聖學綿綿,嘻其微矣。貿然末俗,紛交馳矣。矧茲寡陋,莫知所之矣。謂考究遺經,可
+自得矣;旁搜遠勘,亦孔之疲矣;將摹仿而效,千古可期矣。外貌或似,精神非矣。不遇囗
+,孰醒我迷矣。良知匪外鑠,自秉彝矣。戒慎恐懼,通晝夜而知矣。酬酢萬化,囗我規規矣
+。聲應氣求,四方其隨矣。譬彼昏曀,慶囗矣。霜霧忽乘之,眾安歸矣。將民之無祿,罹此
+菑矣。百世之慟,豈獨予私矣。
+  葉 溥
+  嗚呼先生!乾坤間氣。嗚呼先生!夷夏重名。謂孔、孟學必可成也,謂周、召功必可立
+也,故以心覺天下,不罔以生也,以身翰天下,力盡而斃也。竟虛天子之注,日深吾黨之思
+。將造物者忌功抑忌德也,何遽止此而不究所志也?嗚呼先生!系誰無福?
+  陽克慎
+  嗚呼!天胡奪我先生之速耶?有濂溪之學而能自強,有武侯之忠而能自將,有子儀之功
+而能自忘,有良平之智而能自藏,真所謂文武兼資,乾坤間氣,領袖後學,柱石明堂者也。
+天胡奪之速耶?撫靈輀兮涕泗淋浪,泰山頹兮莫知嚮往。絮酒為儀兮薦此衷腸,神尚不昧兮
+來格洋洋。
+師服問
+
+  錢德洪
+  夫子既沒於南安,寬、畿奔喪廣信,擬所服於竹峰邵子。邵子曰:「昔者孔子沒,子貢
+若喪父而無服制也。」寬、畿曰:「然。然則今日若有間也。夫子沒於道路,執喪者弗從。
+寬也父母在,麻衣布絰弗敢有加焉;畿請服斬以從,至越則釋,麻衣布絰,終葬則釋;寬居
+越則絰,歸姚則否,何如?」邵子曰:「亦宜。」於是畿也服斬以行。
+訃告同門
+
+  錢德洪
+  去年季冬十九日,寬、畿西渡錢塘,將北趨殿封。二十二日,有人自廣來,傳夫子以病
+告,將還庾嶺。聞之且喜且疑,即日舟迎至蘭溪。傳言夫子已逝,相顧駭怖,不知所出。且
+相慰曰:「天為吾道,必無此事。」兼程夜抵龍游驛,吏曰:「信矣,於十一月二十九日午
+時終於江西之南安。」聞之昏殞憒絕,不知所答。及旦,反風,且雨,舟弗能前,望南而哭
+。天乎!何至此極邪!吾生如偃草棘薪,何益於世,胡不使我百身以贖,而顧萎吾夫子邪!
+日夜痛哭,病不能興。除夕至常山,又相與自解曰:「命也已矣,天實為之,奈之何哉!」
+  斯道晦冥幾千百年,而昭明靈覺之體終古不磨,至吾夫子始盡發其秘。同志相承日孚以
+博,乃有今日,亦云兆矣。天子聖明,注眷日殷,在朝諸老又更相引汲,使其得遂同心,則
+其未盡之志當更展矣。今若此,天意若將何哉!或者三代以降氣數薄蝕,天道之秘既以其人
+而發洩之,又旋而撲滅之乎?朔觀孔、孟,已莫不然。夫孔、孟之不得身行其學者,上無君
+也。今有君矣,而夫子又若此,果何謂邪?
+  前年秋,夫子將有廣行,寬、畿各以所見未一,懼遠離之無正也,因夜侍天泉橋而請質
+焉。夫子兩是之,且進之以相益之義。冬初,追送於嚴灘請益,夫子又為究極之說。由是退
+與四方同志更相切磨,一年之別,頗得所省,冀是見復得遂請益也,何遽有是邪!嗚呼!別
+次嚴灘,逾年而聞訃復於是焉,云何一日判手,遂為終身永訣已乎!
+  夫子勤勞王家,殉身以道,古固有勤事而野死者,則亦何憾,特吾二三子不能以為生耳
+。向使吾人懵然無聞,如夢如醉以生於世,則亦已矣;聞道及此而遽使我止此焉,吾何以生
+為哉?人生不聞道,猶不生也;聞道而未見其止,猶不聞也。夫子教我發我,引我翼我,循
+循拳拳而不倦者幾十年,而吾所聞止此,是夫子之沒,亦吾沒也,吾何以生為哉?嗚呼!命
+也已矣,天實為之,奈之何哉!
+  所幸四方同志信道日眾,夫子遺書之存,《五經》有刪正,《四書》有傍注,傳習有錄
+,文有文錄,詩有詩錄,政事有政事錄,亦足恃矣。是夫子雖沒,其心在宇宙,其言在遺書
+,百世以俟聖人,斷斷乎知其不可易也。明發逾玉山,水陸兼程,以尋吾夫子遊魂,收其遺
+書。歸襄大事於稽山之麓,與其弟侄子姓及我書院同志築室於場,相勉不懈,以冀成吾夫子
+之志。尚望我四方同志爰念根本之地,勿為遐遺,乃大慰也。
+  昔者孔子之道不能身見於行,沒乃光於萬世者,亦以其門人子弟相守不變耳。三年之外
+,門人治任將歸,人揖子貢,相向失聲,是非兒女之情也。三年之聚,亦以精其學也。子貢
+反,築室獨居三年,則益粹於進矣。凡我同志,遠者、仕者,雖不必居三年,其亦肯間相一
+聚,以庶幾相期於成乎?
+  逾月之外,喪事少舒,將遣人遍采夫子遺言及朋友私錄以續成書,凡我同志,幸於夫子
+片紙只語備錄以示。嗣是而後,每三年則復遣人,一以裒吾夫子之教言,不至漫逸,一以驗
+朋友之進足,為吾不肖者私淑也。
+  荒悖恍惚,不知所云。水陸茫茫,預以陳告,惟吾同志,憐念憐念!
+遇喪於貴溪書哀感
+
+  錢德洪
+  嘉靖戊子八月,夫子既定思、田、賓、潯之亂,疾作。二十六日,旋師廣州。十一月己
+亥,疾亟,乃疏請骸骨。二十一日逾大庾嶺,方伯王君大用密遣人備棺後載。二十九日疾將
+革,問侍者曰:「至南康幾何?」對曰:「距三郵」曰:「恐不及矣。」侍者曰:「王方伯
+以壽木隨,弗敢告。」夫子時尚衣冠倚童子危坐,乃張目曰:「渠能是念邪!」須臾氣息,
+次南安之青田,實十一月二十九日丁卯午時也。是日,贛州兵備張君思聰,太守王君世芳,
+節推陸君府奔自贛;節推周君積奔自南安,皆弗及訣,哭之慟。明日,張敦匠事,飾附設披
+積,請沐浴於南野驛,親進含玉;陸同殮襚。又明日,南贛巡撫汪公鈜來蒞喪紀,士民擁途
+哀號,汪為之揮涕慰勞。十二月二十日,喪至南昌,有司分道而迎,巡按御史儲君良材,提
+學副使趙君淵哭,士民皆哭,聲載於道。乃挽喪留於南浦,請改歲而行,以盡士民之哀。趙
+日至三踴哭。有問之,曰:「吾豈為乃公哭邪?」己丑改歲六日,將發舟,北風厲甚。儲焚
+香虔祝於柩曰:「公弗行,豈為士民留邪?公黨有子嗣,門人亦望公久矣。」即時反風,不
+四日,直抵信州。
+  嗚呼!夫子沒而諸大夫之周旋者至矣。是固夫子盛德所感,亦諸大夫好德之誠也。二三
+子弗身承其勞,聞其事能弗以為思乎?詳述之,用以告吾同門者。
+
+書稽山感別卷
+
+  錢德洪
+  人有異常之恩於我者,君子感乎?異常之恩,不可恩也;不可恩,不可感也。是故稽顙
+再拜,頌言煩悉,報之微也;適館受飧,左右以贐,惠之微也。其遭也無自,其合也不媒,
+其聚弗親,其離弗違,無致而至,莫知其以,此恩之至也,感之極也。今夫龍興而雲從,雲
+非恩乎龍而從也,噓吸為變,莫之致也。計功量者,孰為恩,孰為感,悉悉而數之,則薄矣
+。吾於贛城楊君竹溪之於夫子何以異。吾固不能忘情於恩感,固亦無以為恩感也。
+  昔者夫子奉命南征,以不殺之仁,綏思、田之頑民。維時荷戈持戟之士,其孫謀吳略,
+勇力拔眾者,為不少矣。及成功之日,乃皆一時歸散,環視諸庭,依依不忍去。若左廣之武
+和齋,吉水之龍北山,贛之劉易齋及君者,乃皆退然若弗勝衣之士,是四君者豈有意而相遭
+邪?必其所存有以近吾夫子不殺之仁,故不謀而自合。至夫子待命北巡,忽為南安之變也,
+君皇皇然親含襚,扶輿櫬,行則與蒸徒共揖,止則與二三同門麻衣布絰並就哭位。是固何自
+而然哉?夫仁,人心也,通幽明,忘物我,不以生而親,不以死而忘,無致而致,雖四君亦
+莫之知也。四君且莫之知,吾又得而恩感乎哉?故我欲稽顙再拜,頌言煩悉,以報其情,而
+其情終不可報;吾欲適館受飧,左右以贐,以惠其去,而其去終不可惠。故相率歸於無言。
+噫!無言之感,洞徹千古,吾亦無如之何也已。雖然,君去而能益篤吾夫子不殺之仁,則吾
+之無言者尚有無窮之言也。因其去,吾復能已於言乎?是為書。
+
+謝江廣諸當道書
+
+  錢德洪
+  冬暮,寬、畿渡錢塘,將趨北上。適廣中有人至,報父師陽明先生以病告,沿途待命,
+將逾庾嶺矣。即具舟南迎,至蘭溪,忽聞南安之變。慌怖三問三疑,奔至龍游,傳果實矣。
+死乎!何至此極邪!吾師以王事馳驅,盡心亶力,今果勤事而野死矣乎?在吾師以身許國,
+死復何憾,獨不肖二三子哀恨之私,有不能一日解諸懷耳。夫自講學四十餘年,從之遊者遍
+海內,沒乃無一人親含襚,殮手足,以供二三子之職,哀憫何甚!
+  寬、畿北面有年矣,教我撫我,誘我翼我,實有罔極之恩,而今若此,無涯之戚,誰則
+任之!兼程至貴溪,始得憑哭其棺。間乃詢之廝吏,始知臨終之地,長途空寂,前後弗及。
+幸我大人先生有預事之謀,載棺相隨,使永訣之晨得以時殮襚。是雖子嗣門人親臨其事,當
+無逾此,誠死生而肉骨者也,恩孰大焉!夫吾師有罔極之恩,而沒則貽我以無涯之戚,今賴
+大人得少慰焉,是大人之恩於二三子,實有無涯之感矣。夫野死而無悔者,夫子之忠也;無
+歸而殯者,大人之仁也。斯二者固皆天下之公義,而區區之恩感不與焉。特吾二三子兒女之
+情,至此皆不能已於無言耳。剖心刻骨,有言莫盡。《詩》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荒悖布情不悉,惟憐而終教之。
+
+再謝汪誠齋書
+
+  錢德洪
+  父師之喪頗德庇,於二月四日奠於堂矣。感公之私,與日俱積。乃弟乃子頗能承襲遺規
+,弗至逾禮。四方同門亦日來奔,頗具執事。是皆先生倡厚德於前,故子弟門人知激勸於後
+,不敢以薄自處,重獲罪於大君子之門也。所諭父師軍中羨余銀兩,責其官□送嗣子,是執
+事哀死之情,推及遺孤,此恩此德,非特其子弟知感,在門人小子,佩刻亦殊深矣。但父師
+嗣子方及四齡,未有知識;親弟守儉、守文、守章,繼子正憲欲代之言,顧其中有願言而不
+敢盡者。生輩恃在舊愛,敢代為之言,惟執事其終聽焉。
+  父師兩廣事宜,間嘗詢之幕士矣,頗有能悉其概者。謂奏凱之日,禮有太平筵宴及慶賀
+贐送之儀,水夫門子供具中有情不得卻與例不必卻者,收貯賞功所,謂之羨余,以作公賞之
+費。成功之後,將歸,乃總其賞功正數,所給公帑不過一萬餘兩,皆發梧州矣。正數之外,
+有此羨余,仍命並發梧州。從者又以沿途待命,恐遲留日久,尚有不時之需,姑攜附以行,
+俟隨地遣發。不意未至南安,罹此兇變!病革之晨,親命僕隸檢遺書,治行篋,命賞功官勞
+其勤勞而歸羨余於公。此實父師之治命也。當事者既匿其情不以告夫先生,而先生又切哀死
+之情,篤遺孤之愛,案官吏之請,從合得之議,謂大臣驅馳王事,身殞邊陲,痛有餘哀,禮
+當厚報。況物出羨余,受之不為傷義,故直以事斷而不疑其為私。其恩可謂厚矣。特弟子登
+受之餘,尚不免於惶惑。蓋以父師既有成命,前日之歸是,則今日之受非矣。苟不度義而私
+受之,恐拂死者之情,終無以白於地下也。且子弟之事親,平時一言,罔敢逾越,況軍旅之
+事,易簀之言,顧忍違忘而私受乎?夫可以與者大人之賜,可以無取者父師之心,取之惟恐
+違死者之命而重生者之罪,則又其子弟衷由之情,用是不避呵叱,謹勒手狀,代為先生布。
+並原銀五百三十二兩,托參隨州判龍光原義男添貴送復台下,伏望驗發公帑,使存歿之心可
+以質諸天地鬼神。是則先生無窮之賜,幽明共戴之恩也。不勝冒犯殞悼之至!
+
+再謝儲谷泉書
+
+  錢德洪
+  寬、畿不率,弗祐於天,遽奪吾師之速;黃發乳口,失所保哺,皇皇然無所歸。時聞兇
+訃,又恨未及相隨以趨曳杖之歌;天喪斯文,後死者終弗與聞矣乎!既而奔喪貴溪,馮哭之
+餘,水漿不入於口,奄奄氣息,若無復可生於人世矣。間乃詢其後事,乃知諸君子殫心瘁力
+,送死無憾,而先生左右維持之力居多。愚以為相知之情至此,亦云足矣。及凡所經歷,
+舟未入境,而執事之戒命已先哭奠虔愨,雖有司好德之同,而激動之機不無所自,哀感何言
+。僕且私告曰:公慮吾主君家事也,云云;曰公慮吾主君勳業未著,云云。已而,朋友又私
+相語曰:公慟吾夫子者,悼其教未明於天下也,云云。生輩矍然而起曰:「有是哉!何公信
+愛之至有如此也。」
+  噫!天下之愛吾夫子者有矣,歎之而已矣;信我夫子者有矣,感之而已矣;孰有如吾執
+事精神心思,周旋曲折,實以見之行事者乎!必其平日相孚默契,有甚不得已者藏於其中,
+是未可聲音笑貌為也。吾儕小人自失所恃,遽恐吾道終底於躄塞。不知天下大君子有如先生
+者出於其間,斯道雖重,主盟得人,吾何以懼乎哉?孟子曰:「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
+爾。」今茲有乎爾矣!今茲有乎爾矣!於是自衢以下,順流而歸,慷慨激亢,無復為兒女之
+情。是先生不言之教,起我跛躄於顛躋之中,吾當何以為報哉!
+  二月四日,已妥靈於堂。乃弟乃子,頗知自植,四方同門,又日來至,喪事聊此議處,
+不復敢遠嬰先生之懷矣。蕭尚賢事略具汪公別紙,並奉請教。小廝輩以小嫌構辭,致煩案牘
+。在先生寬仁之下,當必有處。然是人亦無足過責者,夫子用之,所謂略其全體之陋,以用
+其一肢之能,故其報死之情亦如是而已矣。今慾望之大過,是又若以其一肢之得,而復責其
+全體之失也,難矣。恃在推愛,妄敢喋喋,荒悖不恭,萬罪萬罪!
+
+喪紀
+
+  程煇
+  我師緒山先生編次《陽明夫子家乘》成,煇受而讀之,作而歎曰:「嗟呼!天道報施善
+人,抑何其不可測邪!方夫子之生也,苦心妙悟,以續如線之道脈矣,乃偽學之謗不能弭;
+倡義興師,以殲謀畔之獨夫矣,乃君側之惡不能去;開誠布心,不煩一旅,以格數百年負固
+之黨矣,乃當軸之忌不能回,使其身一日立乎朝廷之上。何其與世之落落也?及其沒也,哭
+者盡哀,祭者盡誠,至今有吊其墓,謁其祠,拜其家廟,為之太息流涕而不置者。又何其得
+眾之鼎鼎也?竊惑焉。」先生進而教之曰:「是不可以觀天人負勝之機矣乎?夫子之所不能
+者,時之艱也,人之勝也;其所能者,德之孚也,天之定也。而又何惑哉?吾方哀祭文之不
+能盡錄者屬子以終事焉。蓋文固有略者矣;將人之祭於地與就其家而祭焉者,皆其實德所感
+,而人情之所不能已者,顧可略而不書乎?子其揭日月為序,凡顯而公卿,微而庶人,有舉
+必書,庶定者可考而見,且使我後之人知夫子有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滅者,良在此而不在
+彼也。」煇避席曰:「敬聞命矣。」作《喪紀》。
+  夫子以戊子仲冬之丁卯卒於南安府青龍舖,輿止南野驛。越四日,為季冬庚午,門人廣
+東布政王大用,推官周積,舉人劉邦采,實敦後事。副使張思聰率屬吏知府王世芳,同知何
+瑤,大庾知縣葉章,府學訓導楊登玉、王圭、陳守道,庠生張紱、李節、王輅、王輔等哭奠
+,乃殮。殮已,署上猶縣事經歷許同朝,崇義知縣祝澍,南康教諭管輔,訓導劉森,庠生劉
+爵等,千戶劉環、俞春、周祥,門人知府王鑾、陽克慎,鄉約王秉言,各就位哭奠。
+  壬申,梓抵贛州府水西驛。提督都御史汪鋐,同知何瑤,推官陸府,檢校唐本,鄉宦宋
+元,指揮錢堂,知事郭鋮,千百戶何湧江、馬昂、吳倫、譚景受、卜福、嚴述、王寧、王憲
+、潘鈺、余洪、畢祥、楊守、武昌,千戶所指揮陳偉,門人郎中劉寅,都指揮同知余恩,庠
+生易紹宣、李喬崇、李挺、李憲、何進隆、何進德、曾廷珂、曾廷璉、黃譜、黎教、王槐密
+、王振朝、劉鳳月、劉天錫、劉瞬、彭遇貴、謝天表、謝天眷、桂士元、桂薰、袁泰、張鏜
+、汪梅、周蘭、宋金、雷銳、雷兌、應辰、鐘振、俞鶚、湯偉、杜相、黃鏊各就位哭奠。張
+思聰、周積又各特舉焉。
+  丁丑,櫬抵吉安府螺川驛。僉事陳璧,知府張漢,同知張烈,通判蔣英,林春澤,建官
+周在,廬陵知縣常序,署泰和縣事知事汪仲,縣丞劉綸,主簿莊伯瑤,典史李江,教諭林文
+焯,訓導金玥、張旦,吉水縣丞楊伯謙,主簿辛仲實,萬安主簿楊廷蘭,信豐指揮同知林節
+,鄉宦尚書羅欽順,副使羅欽德,副都御史羅欽忠,門人御史王時柯,庠生蕭寵、蕭榮、王
+舜鵬、袁登應、羅冏、謝廷昭、周文甫、王惠迪、劉德、藍瑜、龍潢、龍漸、幕吏龍光,各
+就位哭奠。
+  戊子,櫬抵臨江府蒲灘驛。同知宇賓,通判林元,推官俞振強,靖江知縣陳府,新淦縣
+丞唐和,主簿王綸,教諭向欽,訓導從介各就位哭奠。
+  辛卯,櫬抵南昌府南浦驛。建安府鎮國將軍宸洪,太監黎鑒,御史儲良材,參政葉溥、
+李緋,參議鐘雲瑞,副使趙淵,僉事陳璧、王暐、吳瀚、陳端甫,都指揮僉事劉璽、王寧、
+崔昂,府學教授廖廷臣,訓導范昌期、張琚、譚倬、廖金,新建縣學教諭劉環,訓導梁子鐘
+、何樂,南昌縣學訓導邢寬,庠生崔嵩、陶潮、劉伯盛、舒泰、武進、鄒輗,鄉宦副都史熊
+浹,布政胡訓,副使劉伯秀,知府張元春,御史塗相,郎中張欽,主事張鏊,進士熊汲,檢
+校張默,通判萬奎、閔魯,知縣余琪、聶儀、楊璋、甘柏、胡大化,舉人丁夔,門人裘衍、
+張良才、張召、魏良器、魏價、萬世芳、鄒賓、齊升、周麟、黃鐘、鐘文奎、艾鐸,安仁縣
+桂宸、桂宮、桂容、桂軏、孫鋹、孫鈞,吉安府曾偉器,報效生員陳文榮,承差劉昂,鄉民
+蕭華、李延祥、程玉石、陳本道、高顯彰、劉玨、楊文、嚴洪、徐杞、杜秉文、王欽,各就
+位哭奠。葉溥、趙淵、王暐、張元春、齊升又各特舉焉。
+  歲己丑正月庚子,櫬發南昌府。自儲大夫以下,凡百有位,越百姓裡居,市兒巷婦,哭
+而送者載道。風迅不可帆,又不可纜而前也,儲大夫撫之曰:「先生豈有懷邪?越中子弟門
+人泣而迎者,延首跂足而徯至者,蓋有日矣。」須臾反風,若或使之,遂行。丙午,余干縣
+主簿陳瑢,教諭林秀,訓導趙珊、傅諮,萬年縣主簿龍光、相安,仁和縣主簿鄒軿,訓導周
+鐸、黃選,庠生桂與,蒲田縣廖大璧,貴溪知縣方克,主簿錢珊,典史馮璁,教諭謝炯,庠
+生邱民節、宋廷豸、葉可久、葉可大、許文明,鉛山主簿戚鏜,鄉宦大學士費宏,尚書汪俊
+,各就位哭奠。先是緒山、龍溪二先生將赴廷對,聞先生將還,逆之嚴灘。忽得訃音,相向
+慟哭。疑於服制,作《師服問》,厥既成服,兼程趨廣信,訃告同門。會先生嗣子正憲至自
+越,至是同遇先生之櫬於貴溪,哭之幾絕;書《遇喪哀感》以寄懷雲。
+  癸丑,櫬抵廣信府葛陽驛。知府趙燁,同知盧元愷,通判曾大有、龍綱,舉人劉偉,玉
+山知縣呂應陽,教諭霍重,庠生鄭世遷、李材、程松、葉廷秀、徐森,常山縣丞殷學夔,各
+就位哭奠。儲良材又檄呂應陽而特舉焉。夫子弟守儉、守文,門人欒惠、黃洪、李洪、范引
+年、柴鳳會櫬於玉山。
+  辛酉,櫬抵衢州府上杭驛。同知楊文奎,通判簡閱,推官李翔,西安知縣林鐘,門人欒
+惠、黃昫、何倫、王修、林文瓊、徐霈、蔣蘭,金華府通判高鳳,蘭溪縣主簿高禹,教諭朱
+驥,訓導胡弈、囗輝,門人應典,嚴州府推官程淳,桐廬縣主簿屠繼祖,各就位哭奠。
+  丁卯,櫬抵杭州府浙江驛。布政潘旦、劉節,參政胡纘宗、葉寬,參議萬廷彩、龐浩,
+按察使葉溥,副使傅鑰、萬潮、黨以平、何鰲、汪金,僉事孫元、巴思明、梁世驃、江良材
+、林茂竹,都指揮使劉宗偉,都指揮僉事李節、劉翱、孫仁、王佐,杭州府推官劉望之。府
+學教授陶賀,仁和縣主簿曹官,富陽縣主簿李珍,教諭黃寧,訓導程大有、王裕,莆人知縣
+黃銘介,子黃中,百戶施經,各就位哭奠。
+  庚午,櫬抵越城,奠於明堂。御史陳世輔、王化,分守龐浩,紹興知府洪珠,同知孔庭
+訓,通判陸遠、洪皙,推官喻希禮,府學訓導舒哲、陳箴、林文斌、曾升,會稽知縣王文儒
+,教諭張概,訓導詹詔,山陰知縣楊仁中,教諭林斌,訓導王升,廣西布政李寅,參政沈良
+佐,參議汪必東,按察使錢宏,副使李中、翁素、張挺、伍箕,僉事張邦信、王世爵,都指
+揮僉事高松,金華府同知劉業,友人侍郎湛若水,副都御史劉節,門人侍郎黃綰,給事中毛
+憲,員外郎王臣,主事石簡、陸澄,按察使顧應祥,副使郭持平、蕭璆、應良,知州王直、
+劉魁,訓導周桐、周衢、教授周沖、陳煙、陳焞、陳煉、李敬、應佐,監丞周仲、周浩、周
+甸,辨印生錢君澤,私淑門人知縣戚賢,武林驛丞何圖,贛州衛指揮同知劉鏜,指揮僉事楊
+基,廣州府右衛指揮僉事武鑾,南昌衛指揮僉事趙升,廣州府前衛捨人孫紹英,各就位哭奠
+。洪珠、欒惠又各特舉焉。劉鏜、楊基、武欒、龍光鹹以營護至越時將告歸。緒山先生書《
+稽山感別卷》贈之,因寓書江、廣諸當道,蓋德其虔於襄大事也。
+  仲冬癸卯,奉夫子櫬窆於越城南三十里之高村,會葬者數千人。副都御史王堯封,御史
+端廷赦、陳世輔、梁尚德、萬潮、黃卿、萬廷彩、龐浩、傅鑰、黨以平、汪金、區越、梁世
+驃、江良材、林茂竹、王臣、劉宗仁、李節、劉翱、孫仁、洪珠、孔庭訓、洪皙,杭州知府
+婁世德,同知楊文升,通判周忠、劉坎濬,推官劉望之,運同錢瀾,副使李信,判官林同、
+方禾,錢塘知縣王橋,會稽知縣王文儒,山陰縣丞應佐,余姚主簿彭英,典史劉文聰,教諭
+徐銳,訓導謝賢、陳元,廣東御史何豳。布政邵銳,姻人大學士謝遷,尚書韓邦問,編修周
+文燭,御史毛鳳,都御史胡東皋,參政汪惇,副使吳便、司馬公輊,僉事汪克章、沈欽、司
+馬相、韓明,知府陸寧、金椿,運同徐冕,知縣宋溥、金謐、陶天祐、劉瀚、田惟立、徐璽
+、徐俊民、吳昊、葉信、汪[人目]谷、周大經、周文[火又]、胡瀛、陳廷華,知縣王軾,鄉
+生錢繼先、王廷輔、王文軒、夏文琳、何炫、徐應、周大賚、高隆,友生尚書伍文定,侍郎
+楊大章、陳筐、嚴毅、楊霓、楊譽,知府吳敘。廉使韓廉、邵賁、徐彬、鄒鵠,員外郎張璿
+、施信、史伯敏、王代、於震、朱梁,晚生僉事汪應軫,知府朱袞、李節,郎中胡廷祿、陳
+良謨,主事葉良佩、田汝成、王度、王漸逵、王一和、王之訓、王文輈、王文輹、王文輅、
+良直、費思義,門人大學士方獻夫,侍郎黃綰,編修歐陽德,給事中魏良弼、李逢,行人薛
+侃、應大桂,郎中鄒守益,員外郎藍渠,主事潘穎、黃宗明、翁萬達、石簡、胡經,參政萬
+潮,副使蕭鳴鳳,參議王洙,博士馬明衡,監丞趙顯榮,助教王崑、薛僑,知縣薛宗鎧、周
+桐、孫瑛、劉本、劉樽、諸訓、諸陽、諸守忠,舉人諸大綱、楊汝榮、金佩、金克厚,僉事
+韓柱,主事顧敦復、胡沖、徐沂、徐楷、徐潞、葉鍇、徐霈、張津、錢翀、錢翱、錢祚詔、
+凌世華、朱篪、龔溥、龔漸,員外郎龔芝、杜應豸,縣丞朱紱、周應損、秦輗、章乾、楊柱
+,從弟王守第,各就位哭奠。
+  嗚呼!喪紀作則有孚惠我德者,固美而必章,而有孚惠我心者,亦盛而必傳。讀是編者
+,毋但曰雷陽寇公之竹而已也。
+
+
+--------------------------------------------------------------------------------
+
+下一篇      
+悟真錄之十二 世德紀 附錄
+辨忠讒以定國是疏
+陸 澄刑部主事時上
+
+  臣切見巡按江西監察御史程啟充,戶科給事中毛玉,各論劾丁憂新建伯王守仁,似若心
+跡未明,功罪未當者。此論一倡,一二嫉賢妒功之徒固有和者;而在朝在市,冤憤不平。臣
+系守仁門生,知之最詳,冤憤特甚,敢昧死一言。
+  謹按守仁學本誠明,才兼文武,抗言時事,致忤逆瑾,杖之幾死。謫居龍場,居夷處困
+,動心忍性,獨悟道真。荷先帝收用,屢遷至於巡撫。其在南贛,四征而福建、湖廣、廣東
+、江西數十年之巨寇為之蕩平。因奉敕勘事福建,道由江西至於豐城。適遇賊變,拜天轉風
+,舟返吉安,倡義督兵,不旬月而賊滅。人但見其處變之從容,而不知其忠誠之激切;人但
+見其成功之迅速,而不知其謀略之淵微;人但見其遭非常之構陷,而禍莫能中,而不知其守
+身無毫髮之可疵。當時張銳、錢寧輩以不遂賣國之計而恨之,張忠、江彬輩以不遂冒功之私
+而恨之。宸濠、劉吉輩以不遂篡逆之謀而恨之,凡可以殺其身而赤其族者,誅求搜剔,何所
+不至。使守仁而初有交好之情,中有猶豫之意,後有貪冒之為,諸人其肯隱忍而不發乎?迨
+皇上龍飛,而褒慰殊恩,形於詔旨。天下方快朝廷之清明,不意功罪既白,賞罰既定,乃復
+有此怪僻顛倒之論,欲以曖昧不明之事,而掩其顯著不世之功,天理人心安在哉!
+  論者之意,大略有六:一謂宸濠私書,有「王守仁亦好」一語;二謂守仁曾遣冀元亨往
+見宸濠;三謂守仁亦因賀宸濠生辰而來;四謂守仁起兵,由於致仕都御史王懋中、知府伍文
+定攀激;五謂守仁破城之時,縱兵焚掠,而殺人太多;六謂宸濠本無能為,一知縣之力可擒
+,守仁之功不足多,而其捷本所陳,妝點過實。然究其本心,不過忌其功名而已。
+  宸濠私書「王守仁亦好」之說,乃啟充得於湖口知縣章玄梅者。切惟刑部節奉欽依:「
+原搜簿籍,既未送官封記收掌,又事發日久,別生事端,委的真偽難辨,無憑查究,著原搜
+獲之人盡行燒燬。欽此。」今玄梅之書從何而來?使有之,何足憑據?且出於宸濠之口,尤
+其不足取信者。夫豪傑用意,類非尋常可測。守仁雖有防宸濠而圖之之意,使幾事不密,則
+亦不過如孫燧、許逵之一死以報國而已,其何以成功以貽皇上今日之安哉?設使守仁略有交
+通宸濠之跡,而卒以滅之,其心事亦可以自白;況可以不足憑信之跡,遂疑其心而捨其討賊
+之大功哉?
+  其遣冀元亨往見者,是守仁知宸濠素蓄逆謀,而元亨素懷忠孝,欲使啟其良心,而因以
+探其密計爾。元亨一見,不合而歸。使言合志投,當留信宿,何反逆之日,反在千里之外乎
+?今元亨之冤魂既伸,而守仁之心事不白,天理人心何在乎?
+  毛玉疑守仁因賀宸濠生辰,而偶爾遇變。殊不知守仁奉敕將往福建,而瑞金、會昌等縣
+瘴氣生發,不敢經行,故道出豐城。且宸濠生日在十三,而守仁十五方抵豐城,若賀生辰,
+何獨後期而至乎?
+  其謂守仁由王懋中等攀激起兵,尤為乖謬。守仁近豐城五里而聞變,即刻偽寫兩廣都御
+史楊且大兵將臨火牌,於知縣顧佖接見之時,令人詐為驛夫入遞,守仁佯喜,以為大兵即至
+,賊必易圖,當令顧佖傳牌入城,以疑宸濠。又令顧佖守城,許與撥兵助守。時有報稱宸濠
+遣賊六百追虜王都者,守仁回船而南風大逆,乃慟哭告天而頃刻反風。守仁又恐賊兵追至,
+急乘漁舟脫身。此時王懋中安在?次日奔至蛇河,遇臨江知府戴德孺,即議起兵。因不足恃
+,又奔入新淦城,欲與知縣李美集兵。度不可居,復奔至吉安。見倉庫充實,遂乃駐紮,傳
+檄各處,起調軍民。一面榜募忠義之士,方令伍文定以書請各鄉官王懋中等盟誓勤王。而懋
+中又遲疑二日,乃始同盟。夫各府及萬之兵,若非提督軍門以便宜起調,其肯聽致仕鄉官而
+集乎?今乃顛倒其說,至謂守仁掩懋中之功,天理人心安在乎!
+  至於破城之時,焚者,宮中自焚,故內室毀而外宇存,官兵但救而無焚也。掠者,伍文
+定之兵乘勝奪賊衣資,眾兵不然也。殺人者,知縣劉守緒所領奉新之兵,以守仁號令「閉門
+者生,迎敵者死」,故殺迎敵者百餘人。及守仁至,斬官兵殺掠者四十六人,遂無犯者矣。
+且省城之人,各受宸濠銀二兩,米一石,與之拒守,是賊也,殺之何罪?又宮為賊巢,財皆
+賊髒,焚之掠之,亦何罪哉?今捨其大功,而摘其小過,幾何而不為逆賊報仇乎?
+  且宸濠勢焰薰天,觸者萬死,人皆望風奔靡而已。及守仁調兵四集,搗其巢穴,散其黨
+與,數敗之餘,羽翼俱盡,妻妾赴水,乃窮寇爾。夫然後知縣王冕得以近之。今乃以為一知
+縣可擒,甚無據也。果若所言,則孫燧、許逵何為被殺?而三司眾官何為被縛耶?楊銳、張
+文錦何為守之一月不敢出戰,必待省城破而賊自解圍耶?伍文定何以一敗而被殺者八百人,
+其餘諸將,又何以戰之三日而後擒滅耶?
+  至若捷本所陳,若作偽牌以疑賊心,行反間以解賊黨之類,所不載者尤多,而謂以無為
+有可乎?
+  夫宸濠積謀有年,一旦大發,震撼兩京,而守仁以一書生,談笑平之於數日之內,功亦
+奇矣!使不即滅,而貽先帝親征之勞,臣不知賣國之徒計安出也?使不即滅,先帝崩,臣又
+不知聖駕之來,能高枕無憂否也?今建不世之功,而遭不明之謗,天理人心安在哉!臣知守
+仁之心,決非榮辱死生所能動者。但恐公論不昭,而忠臣義士解體爾;此萬世忠義之冤,而
+國是之大不定者,宜乎天變之疊見也。
+  臣與守仁分系師生,義均生死。前之所辨,天下公言。伏願聖明詳察,乞降綸音,慰安
+守仁。仍然戒飭言官,勿為異論。庶幾國是以定,而亦消天變之一端也。臣於冒天威,不勝
+戰慄待罪之至。
+
+明軍功以勵忠勤疏
+門人黃綰光祿寺少卿時作
+
+  臣聞賞罰者,人主御天下之操柄也。得其操柄,死命可致,天下可運之掌;不得其操柄
+,百事具廢,欲治得乎?故明主慎之,至親不可移,至仇不可奪,有功必賞,有罪必誅;然
+必稱天以命之,示非私也,臣下視之,不飾虛譽,不結援黨,不思賄托,惟勉忠勤,死不敢
+易,欲不治得乎?今或不然,凡飾譽,援黨、賄托,譏讒不及,必獲顯擢,無不如意。凡盡
+忠勤職,即譏讒蝟集,黜辱隨至,無不失意。以此操柄失御,人皆以奸結巧避為賢,孰肯身
+仕國家事哉?臣不能枚舉,姑以先朝末年陛下初政一事論之。
+  如宸濠構逆,虐焰吞天,藩郡震動,宗親懾憂。陛下嘗身見之矣,腹心應援佈滿中外,
+鼎卿近幸,賄賂交馳,賣國奸臣,待時發動。兩京乏備,四路無人,方鎮遠近,莫之如何,
+握兵觀望,滔滔皆是。
+  惟鎮守南贛都御史王守仁領敕福建勘事,道經南昌,中途聞變,指心籲天,誓不與賊俱
+生。赤身孤走,設奇運謀,乃遣優人□諜,假與天兵約征,方鎮會戰,俾其邀獲,以示有備
+。牽疑賊謀,以俟四路設備。中執叛臣家屬,繆托腹心,又示無為,以安其心。然後激眾以
+義,糾集烏合。待兵成慮審,發書罵賊,使覺悔。既出攝兵收復南昌,按甲待之。賊至安慶
+,攻城方銳,警聞使還,算其歸途,水陸邀擊,大潰賊眾,遂擒宸濠於樵捨。兵法有先勝而
+後求戰者,非此謂也。
+  成功之後,江右瘡痍未復,武宗皇帝南巡,奸權攘功,嫉譖百端,危疑莫測。守仁恭勤
+曲致,方靖地方,僅獲身免。守仁為忠,可謂艱貞竭盡者矣。使時無守仁倡義統眾,謀獲機
+宜,戰取有方,安慶卒破,金陵不保,長驅北上,應援蜂起,腹心陰助,京師存亡未可知也
+。雖畢竟天命有在,終必殲夷,曠日持久,士夫戮辱,蒼生荼毒,可勝言也。
+  守仁南、贛鎮守地方之責初無所與。今受責地方者遇事不敢擔當,不過告變待命而已。
+守仁家於浙之山陰,浙乃江右通衢,兵力素弱,長驅或下,父兄宗族有焦類乎?此時守仁夫
+豈不思,但忘私奉公,以為社稷不幸或敗,夷滅何悔。守仁之志,可謂精貫白日者矣。幸而
+成功,宇內太平,所謂徙薪曲突,人不為功,亦不致思其忠。
+  又守仁於武宗初年,劉瑾為奸,人莫敢言,守仁斥之觸恨,選杖毒決,碎尻折脾,死而
+復甦。流竄瘴裔,久方赦還,始獲錄用。乃者南贛乏鎮,溪谷兇民聚黨為盜,視效虐劫,肆
+無忌憚。凡在虔、楚、閩、廣接壤山澤,無非賊巢。大小有司,束手無策,皆謂終不可理。
+守仁鎮守三年,兵威武略奇變如神,以故茶寮、桶岡諸寨,大冒、浰頭諸寨,次第擒滅,增
+縣置邏,立明約,遂為治境。視古名將,何以過此。江右之民,為立生祠,歲時祝祭,民心
+不忘亦可見矣。
+  曩者陛下登極,命取來京宴賞,封之新建伯,而升南京兵部尚書。言者又謂不當來京宴
+賞,以致奢費。夫陛下大官之廚,日用無紀,較諸一飧之宴,所費幾何,猶煩論之;北京豈
+無一職,必欲置之南京,此乃邪比蔽賢嫉功之所為也。守仁後丁父憂。服滿遂不起用,反時
+造言排論。然雖蒙拜爵陞官,鐵券未給,祿米未頒,朝事無與,跡比樵漁。縱使有過,何庸
+論之,況有功無過哉!其意尤可知矣。
+  不獨守仁,凡共勤王大小臣工,亦廢黜殆盡,臣不能枚舉,姑以一二論之。
+  彼時領兵知府,惟伍文定得升副都御史,得蔭一子千戶。邢珣、徐璉但升布政,即令閒
+住,彼亦何過,縱使有過,八議惡在?戴德孺雖升布政,即死於水,皆無蔭子。副使陳槐因
+勸宰臣進賢,致怒仇人,希意誣之,獨黜為民。御史伍希儒、謝源輒以考察去官。且陳槐、
+邢珣等皆抱用世之才,秉捐軀之義,因功廢黜,深可太息。
+  然在今日,陛下操柄之失,莫此為甚。他日無事則可,萬一有事,將誰效用哉?況守仁
+學原性命,德由忠恕,才優經濟,使之事君處物,必能曲盡其誠,尤足以當薰陶,備顧問。
+以陛下不世出明賢之資,與之浹洽講明,天下之治,生民之福,豈易言哉!前者言官屢薦,
+故尚書席書、吳廷舉,今侍郎張璁、桂萼皆薦之,曾蒙簡命,用為兩廣總制。臣謂總制寄止
+一方,何若用之廟堂,可以贊襄謀議,轉移人心,所濟天下矣。
+  伏惟陛下念明良遭遇之難,蚤召守會,令與大學士楊一清等共圖至治。另推才能,為兩
+廣總制。仍敕該部給與守仁應得鐵券祿米。將陳槐、邢珣、徐璉等起用,伍希儒、謝源等查
+酌軍功事例議錄,戴德孺量與蔭襲。此實陛下奉天所操之大柄,不可毫髮移奪者,宜早收之
+,以為使人宣忠效力之勸。臣不勝懇悃之至。
+
+地方疏
+霍韜
+
+  竊見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奉命巡撫兩廣,已將田州、思恩撫處
+停當,隨復剿平八寨及斷籐峽等賊。臣等皆廣東人,與賊鄰壤,備知各賊為患實跡。嘗竊切
+齒蹙額而歎曰:「兩廣良民何其不幸!生鄰惡境,妻子何日寧也?」又嘗竊計曰:「兩廣何
+日得一好官員,剿平各賊,俾良民各安其生,而頑民染患未深者亦得格心向化也?」
+  乃今恭遇聖明特起王守仁撫剿田州、思恩地方,臣等竊謀曰:「兩廣自是有底寧之期也
+!聖天子知人之澤也!」是役也,臣等為王守仁計曰:「前巡撫動調三省兵若干萬,梧州三
+府積年儲畜軍餉費用不知若干萬,復從廣東布政司支去庫銀若干萬,米不知支去若干萬,殺
+死疫死狼兵鄉兵民壯打手不知若干萬,僅得田州安靖五十日耳。自是而思恩叛矣,吊巖賊出
+圍肇慶府矣,殺數千家矣,此賊並時同出,蓋與田州、思恩東西相應和者也。若王守仁者乘
+此大敗極敝之後,仰承聖明特擢之恩,雖合四省兵力,再支庫銀百餘萬,支米數百萬,剿平
+田州,報功級數萬人,亦且曰天下之大功也。」然而守仁不役一卒,不費斗糧,只宣揚陛下
+聖德,遂致思恩、田州兩府頑民稽首來服,其奉揚聖化以來遠人,雖舜格不苗,何以過此!
+臣等是以歎服王守仁不惟能肅將天威,實能誕敷天德也。
+  若八寨之賊,斷籐峽之賊,又非田州、思恩可比也。天下十二省,俱多平壤,惟廣西獨
+在萬山之叢,其土險,其水迅,其山之高有猿猴不度、飛鳥不越者。故諺語曰:「廣西民三
+而賊七。」由山高土惡,習氣兇悍,雖良民至者亦化為賊也。八寨賊洪武年間所不能平。斷
+籐峽成化八年都御史韓雍僅得討平,及今五十餘年,遺孽復熾。故廣西賊巢,柳州、慶遠、
+鬱林、府江諸賊,雖時出劫掠,官兵京屢請征之。若八寨賊則自國初至今未有輕議征剿者,
+蓋謂山水兇惡,進兵無路,消息少動,賊已先知,一夫控險,萬兵莫敵,故百六十年未有敢
+征八寨賊者也。賊亦恃險肆惡,時出攻圍城堡,殺掠良民,何啻萬計。四方頑民犯罪脫逃,
+投入八寨,則有司不敢追攝矣。鄰近流賊避兵追剿,投入八寨,則官兵不敢誰何矣。是八寨
+者,實四方寇賊淵藪也,斷籐峽又八寨之羽翼也。廣西有八寨諸賊,猶人有心腹疾也。八寨
+不平,則兩廣無安枕期也。今王守仁沉機不露,掩賊不備,一舉而平之,百數十年豺虎窟穴
+,掃而清之如拂塵然,非仰藉聖人神武不殺之威,何以致此!
+  臣等是以歎服王守仁能體陛下之仁,以懷綏田州、思恩向化之民;又能體陛下之義,以
+討服八寨、斷籐峽梗化之賊也。仁義之用,兩得之也。
+  謹按王守仁之成功有八善焉:乘湖兵歸路之便,則兵不調而自集,一也。因田州、思恩
+效命之助,則勞而不怨,二也。機出意外,賊不及遁,所誅者真,積年渠惡,非往年濫殺報
+功者比,三也。因歸師討逆賊,無糧運之費,四也。不役民兵,不募民馬,一舉成功,民不
+知擾,五也。平八寨,平斷籐峽,則極惡者先誅,其細小巢穴可漸施德化,使去賊從良,得
+撫剿之宜,六也。八寨不平,則西而柳、慶,東而羅旁、綠水、新寧、恩平之賊合數千里,
+共為窟穴,雖調兵數十萬,費糧數百萬,未易平伏。今八寨平定,則諸賊可以漸次撫剿,兩
+廣良民可漸安生業,紓聖明南顧之憂,七也。韓雍雖平斷籐峽賊矣,旋復有賊者,實當爾時
+未及區畫其地,為經久圖,俾余賊復據為巢穴故也。今五十年生聚,則賊復熾盛也亦宜。若
+八寨乃百六十年所不能誅之劇賊,山川天險尤難為功,今守仁既平其巢窟,即徙建城邑以鎮
+定之,則惡賊失險,後日固不能為變,逋賊來歸,不日且化為良民矣。誅惡綏良,得民父母
+之體,八也。
+  或者議王守仁則曰:「所奉命撫剿田州、思恩也。乃不剿田州則亦已矣,遂剿八寨可乎
+?」臣則曰:昔吳、楚反攻梁,景帝詔周亞夫救梁,亞夫不奉詔,而絕吳、楚糧道,遂破吳
+、楚而平七國,安漢社稷。夫不奉詔,大罪也,景帝不以罪亞夫,何也?傳曰:「闑以內寡
+人制之;闑以外將軍制之。」又曰:「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古之
+道也。」是故周亞夫知制吳,楚在絕其食道,而不在於救梁也,是故雖有詔命,猶不受也。
+惟明君則以為功;若腐儒則以為罪。今王守仁知田州、思恩可以德懷也,遂約其降而安定之
+;知八寨諸賊百六十年未易服也,遂因時仗義而討平之。仁義之用。
+  達天德者也;雖無詔命,先發後聞可也;況有便宜從事之旨乎?
+  或者又曰:「建置城邑,大事也;區處錢糧,戶部職也;不先奏聞而輒興功,可乎?」
+臣則曰:古者帝王千里之內自治,千里之外附之侯伯而已。是豈堯、舜、湯、武聖智反後世
+不如哉?蓋慮與圖既廣,則智力不及,與其役一己耳目之力而無益於事,孰若以天下賢才理
+天下事為逸而有功也。是故帝王之職在於知人而已,既知其人之賢而委任之矣,則事之舉錯
+,一以付之而責其成功。若功效不孚,乃制其罪可也。今既任之又從而牽制之,則豪傑何所
+措手足乎?是故王守仁之平八寨也,所殺者賊之渠魁耳,若逋逃者固未及殺也。乘此時機建
+置城邑,遂招逋逃之賊復業焉,則積年之賊皆可化為良民也。失此機會,撤兵而歸;俟奏得
+旨,乃興版築,則賊漸來歸,又漸生聚,據險結寨,以抗我師,雖欲築城,亦不能矣。昔者
+范仲淹之守西邊也,欲築大順城,慮敵人爭之,乃先具版築,然後巡邊,急速興工,一月成
+城。西夏覺而爭之,已不及矣,爾時范仲淹若俟奏報,豈不敗乃事哉?王守仁於建置城邑之
+役,蓋計之熟矣,錢糧伕役,固不仰足戶部而後有處也。其以一肩而分聖明南顧之憂,可謂
+賢矣。不以為功反以為過可乎?
+  先是正德十四年,宸濠謀反江西,兩司俯首從賊,惟王守仁同御史伍希儒、謝源誓心效
+忠。不幸奸臣張忠、許泰等欲掩王守仁之功以為己有,乃揚諸人曰:「王守仁初同賊謀。」
+及公論難掩,乃又曰:「宸濠金帛俱王守仁、伍希儒、謝源滿載以去。」當時大學士楊廷和
+,尚書喬宇,亦忌王守仁之功,遂不與辨白而黜伍希儒、謝源,俾落仕籍。王守仁不辨之謗
+,至今未雪,可謂黯啞之冤矣。
+  夫國家論功,有二道焉:有開國效功之臣焉,有定亂拯危之臣焉。開國之臣,成則侯也
+,敗則虜也,雖勿計焉可也;惟禍變倏起,社稷安危凜乎一發,效忠定亂之臣則不忘也,何
+也?所以衛社稷也。昔者王守仁之執宸濠也,可謂定亂拯危之功矣。奸人猶或忌之而謗其短
+,夫如是,則後有事變,誰肯效忠乎?甚矣!小人忌功足以誤國也。
+  臣等是以歎曰:「王守仁等江西之功不白,無以勸勵忠之臣。若廣西之功不白,又無以
+勸策勳之臣。是皆天下地方大慮也。」王守仁大臣也,豈以功賞有無為重輕哉?第恐當時有
+功之人及土官立功之人視此解體,則在外撫臣遂無所激勸,以為建功之地耳。臣等廣人也,
+目擊八寨之賊為地方大患百數十年,一旦仰賴聖明任用守仁以底平定;不勝慶忭。今兵部功
+賞未見施行,戶部覆題又復再勘,臣恐機會一失,大功遂沮,城堡不得修築,逋賊復據巢穴
+,地方不勝可慮也。是故冒昧建言,惟聖明察焉。乞早裁斷,俾官僚早得激勸,城寨早得修
+築,逋賊早得招安,良民早得復業。嶺海之外,歌泳太平,祝頌聖德,實臣等所以報陛下知
+遇一節也,亦臣等自為地方大慮也,不得已也。為此具奏。
+
+征宸濠反間遺事
+錢德洪
+
+  龍光云:是年六月十五日,公於豐城聞宸濠之變。時參謀雷濟、蕭禹在侍,相與拜天誓
+死,起兵討賊。欲趨還吉安,南風正急,舟不能動。又痛哭告天,頃之,得北風。宸濠追兵
+將及,潛入小漁船,與濟等同載,得脫免。舟中計議,恐宸濠徑襲南京,遂犯北京,兩京倉
+猝無備。圖欲沮撓,使遲留半月,遠近聞知,自然有備無患。乃假寫兩廣都御史火牌云:「
+提督兩廣軍務都御史楊為機密軍務事:准兵部咨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顏咨俱為前事,本院帶
+領狼達官兵四十八萬,齊往江西公幹。的於五月初三日在廣州府起馬前進,仰沿途軍衛有司
+等衙門,即便照數預備糧草,伺候官兵到日支應。若臨期缺乏誤事,定行照依軍法斬首」等
+因。意示朝廷先差顏等勘事,已密於兩廣各處起調兵馬,潛來襲取宸濠,使之恐懼遲疑,觀
+望不敢輕進。使濟等密遣乖覺人役,持火牌設法打入省城。宸濠見火牌,果生疑懼。
+  十八日,回至吉安。又令濟等假寫南雄、南安、贛州等府報帖,日逐飛報府城,打入省
+下,一以動搖省城人心,一以鼓勵吉安效義之士。
+  又與濟等謀假寫迎接京軍文書云:「提督軍務都御史王為機密軍務事:准兵部咨該本部
+題奉聖旨:『許泰、郤永分領邊軍四萬,從鳳陽等處陸路徑撲南昌;劉暉、桂勇分領京邊官
+軍四萬,從徐州、淮安等處水陸並進,分襲南昌;王守仁領兵二萬,楊旦等領兵八萬,秦金
+等領兵六萬,各從信地分道並進,刻期夾攻南昌。務要遵照方略,並心協謀,依期速進;毋
+得彼先此後,致誤事機。欽此。』等因咨到,職除欽遵外,照得本職先因奉敕前往福建公幹
+,行至豐城地方,卒遇寧王之變,見已退住吉安府起兵。今准前因,遵奉敕旨,候兩廣兵齊
+,依期前進外;看得兵部咨到緣由,系奉朝廷機密敕旨,皆是掩其不備,先發制人之謀。其
+時必以寧王之兵尚未舉動。今寧王之兵已出,約亦有二三十萬,若北來官兵不知的實消息,
+未免有誤事機。以本職計之,若寧王堅守南昌,擁兵不出,京邊官軍遠來,天時、地利,兩
+皆不便,一時恐亦難圖。須是按兵徐行,或分兵先守南都,候寧王已離江西,然後或遮其前
+,或擊其後,使之首尾不救,破之必矣。今寧王主謀李士實、劉養正等各有書密寄本職,其
+賊凌十一、閔廿四亦各密差心腹前來本職遞狀,皆要反戈立功報效。可見寧王已是眾叛親離
+之人,其敗必不久矣。今聞兩廣共起兵四十八萬,其先鋒八萬,系遵敕旨之數,今已到贛州
+地方。湖廣起兵二十萬,其先鋒六萬,系遵敕旨之數,今聞已到黃州府地方。本職起兵十萬
+,遵照敕旨,先領兵二萬,屯吉安府地方。各府知府等官各起兵快,約亦不下一萬之數,共
+計亦有十一二萬人馬,盡已夠用。但得寧王早離江西,其中必有內變,因而乘機夾攻,為力
+甚易。為此今用手本備開緣由前去,煩請查照裁處。並將一應進止機宜,計議停當,選差乖
+覺曉事人員,與同差去人役,星夜回報施行,須至手本者。」
+  既已寫成手本,令濟等選差慣能走遞家人,重與盤費,以前事機陽作實情,備細密切說
+與,令渠潛蹤隱跡,星夜前去南京及淮、揚等處迎接官兵。又令濟等尋訪素與宸濠交通之人
+,厚加結納,令渠密去報知寧府。宸濠聞知,大加賞賜,差人四路跟捉。既見手本,愈加疑
+懼,將差人備細拷問詳悉,當時殺死。因此宸濠又疑李士賓、劉養正,不信其謀。
+  又與龍光計議假寫回報李士實書,內云:「承手教密示,足見老先生精忠報國之本心,
+始知近日之事迫於勢不得已而然,身雖陷於羅網,乃心罔不在王室也。所喻密謀,非老先生
+斷不能及此。今又得子吉同心協力,當萬萬無一失矣。然幾事不密則害成,務須乘時待機而
+發乃可。不然恐無益於國,而徒為老先生與子吉之累,又區區心所不忍也。況今兵勢四路已
+合,只待此公一出,便可下手,但恐未肯輕出耳。昨凌、閔諸將遣人密傳消息,亦皆出於老
+先生與子吉開導激發而然。但恐此三四人者皆是粗漢,易有漏洩,須戒令慎密,又曲為之防
+可也。目畢即付丙丁,知名不具。」與劉養正亦同。兩書既就,遣雷濟設法差遞李士實,龍
+光設法差遞劉養正。各差遞人皆被宸濠殺死。宸濠由是愈疑劉、李,劉、李亦各自相疑懼,
+不肯出身任事。以故上下人心互生疑懼,兵勢日衰。
+  又遣素與劉養正交厚指揮高睿致書劉養正,及遣雷濟、蕭禹引誘內官萬銳等私寫書信與
+內官陳賢、劉吉、喻木等,俱皆反間之謀。又多寫告示及招降旗號,開諭逆順禍福,及寫木
+牌等項,動以千計,分遣雷濟、蕭禹、龍光、王佐等分役經行賊壘,潛地將告示黏貼,及旗
+號木牌四路標插。又先張疑兵於豐城,示以欲攻之勞。又遣雷濟、龍光將劉養正家屬在吉安
+厚加看養,陰遣其家人密至劉養正處傳遞消息,亦皆反間之謀。
+  初時,宸濠謀定六月十七日出兵,自己於二十二日在江西起馬,逕趨南京,謁陵即位,
+遂直犯北京。因聞前項反間疑沮之謀,遂不敢輕出。故十七等日,先遣兵攻南康、九江,而
+自留省城、賊兵等候宸濠不出,亦各疑懼退沮,久駐江湖之上,師老氣衰;又見四路所貼告
+示及插旗號木牌,人人解體,日漸散離,以故無心攻鬥。其後宸濠探知四路無兵,前項事機
+已失,兵勢已阻,人馬已散,多有潛來投降者。我師一候宸濠出城,即統伍知府等官兵疾趨
+攻破省城。度宸濠顧念根本之地,勢必歸救,遂預發兵迎擊於鄱陽湖。大戰三日,罪人斯得
+。
+  右反間始末嘗聞諸吉水致仕縣丞龍光。光謂德洪曰:「昔夫子寫楊公火牌將發時,雷濟
+問曰:『寧王見此恐未必信。』曰:『不信,可疑否?』對曰:『疑則不免。』夫子笑曰:
+『得渠一疑,彼之大事去矣。』既而歎曰:『宸濠素行無道,殘害百姓,今雖一時從逆者眾
+,必非本心,徒以威劫利誘,苟一時之合耳。縱使奮兵前去,我以問罪之師徐躡其後,順逆
+之勢既判,勝負預可知也。但賊兵早越一方,遂破殘一方民命。虎兕出柙,收之遂難。為今
+之計,只是遲留宸濠一日不出,則天下實受一日之福。』」
+  光又言:「夫子捷疏慮繁文太多,一切反間之計俱不言及;亦以設謀用詭,非君子得已
+之事,不欲明言示人。當時若使不行間計,遲留寧王,寧王必即時擁兵前進,正所謂迅雷不
+及掩耳,兩京各路何恃為備?所以破敗寧王,使之坐失事機,全是遲留寧王一著。所以遲留
+寧王,全是謀行反間一事。今人讀奏冊所報,皆是可書之功,而不知書不能盡者十倍於奏冊
+。」
+  又言:「寧藩事平之後,京邊官軍南來,失其奸計,由是痛恨夫子,百計搜尋羅織,無
+所洩毒,擠怒門人冀元亨與濟、禹、光等,俱欲置之死地。冀元亨被執,光等四竄逃匿,家
+破人亡,妻子離散。直伺官軍離卻省城,方敢出身回家。當時光等粘貼告示,標插旗號木牌
+,皆是半夜昏黑,沖風冒雨,涉險破浪,出入賊壘,萬死中得一生,所差行間人役,被宸濠
+要殺者,俱是親信家人。今當事平之後,議者不究始原,並將在冊功次亦盡削去。此光等走
+役微勞,雖皆臣子本分,不足深惜,但賞罰若此,繼後天下倘或再有事變,人皆以光等為鑒
+戒矣。誰肯復效死力哉?
+  又言:「夫子應變之神真不可測。時官兵方破省城,忽傳令造免死木牌數十萬,莫知所
+用。及發兵迎擊宸濠於湖上,取木牌順流放下。時賊兵既聞省城已破,脅從之眾俱欲逃竄無
+路,見水浮木牌,一時爭取散去,不計其數。二十五日,賊勢尚銳,值風不便,我兵少挫。
+夫子急令斬取先卻者頭。知府伍文定等立於銳炮之間,方奮督各兵,殊死抵戰。賊兵忽見一
+大牌書:『寧王已擒,我軍毋得縱殺!』一時驚擾,遂大潰。次日賊兵既窮促,宸濠思欲潛
+遁,見一漁船隱在蘆葦之中。宸濠大聲叫渡。漁人移棹請渡,竟送中軍,諸將尚未知也。其
+神運每如此。」
+  又言:「嘗聞雷濟云:夫子昔在豐城聞變,南風正急,拜受哭告曰:『天若憫惻百萬民
+命,幸假我一帆風!』須臾風稍定,頃之,舟人歡噪回風。濟、禹取香煙試之舟上,果然。
+久之,北風大作。宸濠追兵將及時,夫人、公子在舟。夫子呼一小漁船自縛,敕令濟、禹持
+米二鬥,臠魚五寸,與夫人為別。將發,問濟曰:『行備否?』濟、禹對曰:『已備。』夫
+子笑曰:『還少一物。』濟、禹思之不得。夫子指船頭羅蓋曰:『到地方無此,何以示信?
+』於是又取羅蓋以行。明日至吉安城下,城門方戒嚴,舟不得泊岸。濟、禹揭羅蓋以示,城
+中遂歡慶曰:『王爺爺還矣。』乃開門羅拜迎入。於是濟、禹心歎危迫之時,暇裕乃如此。
+」
+  德洪昔在師門,或問:「用兵有術否?」夫子曰:「用兵何術,但學問純篤,養得此心
+不動,乃術爾。凡人智能相去不甚遠,勝負之決不待卜諸臨陣,只在此心動與不動之間。昔
+與寧王逆戰於湖上時,南風轉急,面命某某為火攻之具。是時前軍正挫卻,某某對立矍視,
+三四申告,耳如弗聞。此輩皆有大名於時者,平時智術豈有不足,臨事忙失若此,智術將安
+所施?」
+  又嘗聞鄒謙之曰:「昔先生與寧王交戰時,與二三同志坐中軍講學。諜者走報前軍失利
+,坐中皆有怖色。先生出見諜者,退而就坐,復接緒言,神色自若。頃之,諜者走報賊兵大
+潰,坐中皆有喜色。先生出見諜者,退而就坐,復接緒言,神色亦自若。」
+  又嘗聞陳惟浚曰:「惟浚嘗聞之尚謙矣。尚謙言,昔見有待于先生者,自稱可與行師。
+先生問之。對曰:『某能不動心。』曰:『不動心可易言耶?對曰:『某得制動之方。』先
+生笑曰:『此心當對敵時且要制動,又誰與發謀出慮耶?』又問:『今人有不知學問者,盡
+能履險不懼,是亦可與行師否?』先生曰:『人之性氣剛者亦能履險不懼,但其心必待強持
+而後能。即強持便是本體之蔽,便不能宰割庶事。孟施捨之所謂守氣者也。若人真肯在良知
+上用功,時時精明,不蔽於欲,自能臨事不動。不動真體,自能應變無言。此曾子之所謂守
+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者也。』」
+  又嘗聞劉邦采曰:「昔有問:『人能養得此心不動,即可與行師否?』先生曰:『也須
+學過。此是對刀殺人事,豈意想可得?必須身習其事,斯節制漸明,智慧漸周,方可信行天
+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此後世格物之學所以為謬也。孔子自謂軍旅之事未之學,
+此亦不是謙言。但聖人得位行志,自有消變未形之道,不須用此。後世論治,根源上全不講
+及,每事只在半中截做起,故犯手腳。若在根源上講求,豈有必事殺人而後安得人之理。某
+自征贛以來,朝廷使我日以殺人為事,心豈割忍,但事勢至此。譬之既病之人,且須治其外
+邪,方可扶回元氣,病後施藥,猶勝立視其死故耳。可惜平生精神,俱用此等沒緊要事上去
+了。』」
+  昔者德洪事先生八年,在侍同門每有問兵事者,皆默而不答,以故南、贛、寧藩始末俱
+不與聞。先生歿後,搜錄遺書七年,而奏疏文移始集。及查對月日,而後五征始末具見。獨
+於用間一事,昔嘗概聞,奏疏文移俱無所見。去年德洪主試廣東,道經江西,訪問龍光,始
+獲間書、間牌諸稿,並所聞於諸同門者,歸以附錄雲。時嘉靖乙未八月,書於姑蘇之郡學。
+
+陽明先生平浰頭記
+費宏
+
+  惠之龍川北抵贛,其山谷賊巢,亡慮數百,而浰頭最大。浰之賊肆惡以毒吾民者,亡慮
+數千,而池仲容最著。仲容之放兵四劫,亡慮數十年,而龍川、翁源、始興、龍南、信豐、
+安遠、會昌以邇巢受毒無數。
+  正德丁丑之春,信豐復告急於巡撫都御史王公伯安,召諸縣苦賊者數十人問何以攻之。
+皆謂非多集狼兵弗濟。又謂狼兵亦嘗再用矣,竟以招而後定。公曰:「盜以招蔓,此頃年大
+弊也,吾方懲之。且兵無常勢,奚必狼而後濟耶?若等能為吾用,獨非兵乎!」乃與巡按御
+史屠君安卿、毛君鳴岡合疏以剿請;又請重兵權,肅軍法,以一士心。詔加公提督軍務,賜
+之旗牌,聽以便宜區畫,惟功之有成,不限以時。
+  時橫水、桶岡盜亦起,而視浰為急。公議先攻二峒,乃會兵以圖浰。凡軍中籌畫,多諮
+之兵備副使楊君廷宜,請募諸縣機兵,而以其備暮新民之任戰者,取贖金儲谷、鹽課以餉之
+,而兵與食足焉。
+  二峒之攻,慮仲容乘虛以擾我也,謀伐其交,使辯士周祥等諭其黨黃金巢等,得降者五
+百人,藉以為兵。仲容獨憤不從。冬初,聞橫水破,始懼,使弟仲安率老弱三百人來圖緩兵
+,且我覘之。公陽許之,使據上新地以遏桶岡之賊,而實遲其歸圖。
+  閱月,仲容聞桶岡破,益懼,為備益嚴。公使以牛酒詗之。賊度不可隱,則曰:「盧珂
+、鄭志高、陳英吾仇也,恐其見襲而備之耳。」珂等皆龍川歸順之民,有眾三千,仲容脅之
+不可,故深仇之。公方欲以計生致仲容,乃陽檄龍川盧珂等構兵之實,若甚恐焉。趣利刊木
+且假道以誅珂黨。十二月望,珂等各來告仲容必反。公復怒其誣構,叱收之,陰諭意向,使
+遣人先歸集眾。
+  時兵還自桶岡,公合樂大饗,散之歸農,示不復用。使仲安亦領眾歸。又遺指揮余恩諭
+仲容毋撤備以防珂黨。仲容益喜,前所辯士因說之親詣公謝,且曰:「往則我公信爾無他,
+而誅珂等必矣。」仲容然,率四十人來見。公聞其就道也,密飭諸縣勒兵分哨。又使千戶孟
+俊偽持一檄經浰巢,宣言將拘珂黨,實督集其兵也。賊導俊出境不復疑。
+  閏十二月下弦,仲容既至贛,是夕釋珂等馳歸。縻仲容,令官屬以次饕犒。明年正月癸
+卯朏,公度諸兵已集,引仲容人,並其黨擒之。出珂等所告,訊鞠具狀,亟使人約諸兵人巢
+。
+  越四日丁未,同時並進:其軍於龍川者,惠州知府陳祥,率通判徐璣,從和平都入;指
+揮姚璽率新民梅南春等,從烏龍鎮入;孟俊率珂等從平地水入。軍於龍南者,贛州知府邢珣
+率同知夏克義,知縣王天與等,從太平保入;推官危壽率義民葉方等,從南平人;守備指揮
+郟文率義民孫洪舜等從冷水徑入;余恩率百長王受等,從高砂保入。軍於信豐者,南安知府季
+學率訓導藍鐸等,從黃田岡入;縣丞舒富率義民趙志標等,從烏徑入。公自率中堅督文搗下
+浰大巢。副使君督余哨會於三浰。賊黨自仲容至贛,備已弛矣,至是聞官兵驟入,皆驚失措
+。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銳千餘迎敵於龍子嶺。我兵列為三沖,犄角而前。恩以受兵,首與
+賊戰,卻之。奮追里許,賊伏四起,擊受後。壽乃以方兵鼓噪往援,俊復以珂等兵從旁衝擊
+,呼聲震山谷,賊大敗而潰。遂並上、中二浰克之。各哨兵乘勝奮擊,是日遂破巢十一:曰
+熱水,曰五花障,曰淡方,曰石門,曰上下陵,曰芳竹湖,曰白沙,曰曲潭,曰赤塘,曰古
+坑,曰三坑。
+  明日探賊所奔,分道急擊。己酉破巢凡六:曰鐵石障,曰羊角山,曰黃田坳,曰嶺岡,
+曰塘含岡,曰溪尾。庚戌破巢凡二:曰大門山,曰鎮裡寨。辛亥破巢凡九:曰中村,曰半徑
+,曰都坑,曰尺八嶺,曰新田徑,曰古地,曰空背,曰旗嶺,曰頓岡。癸丑破巢凡四:曰狗
+腳坳,曰水晶洞,曰五洞,曰藍州。丙辰破巢凡二:曰風盤,曰茶山。
+  其奔者尚八百餘徒,聚於九連山,山峻而袤廣,與龍門山後諸巢接。公慮以兵進逼,其
+勢必合,合難制矣。乃選銳士七百餘人衣所得賊衣,若潰而奔,取賊所據崖下澗道乘暮而入
+。賊以為其黨也,從崖下招呼。我兵亦佯與和應,已度險,扼其後路。明日賊始覺,並力求
+敵,我兵從高臨下擊敗之。公度其必潰也,預戒各哨設伏以待。乙丑覆之於五花障,於白沙
+,於銀坑水。丁卯覆之於烏龍鎮,於中村,於北山,於風門奧。
+  分逃餘孽尚三百餘徒,各哨乃會兵追之。二月辛未,復與戰於和平。甲戌戰於上坪、下
+坪。丁丑戰於黃田坳,辛巳戰於鐵障山。癸未戰於乾村,於梨樹。乙酉戰於芳竹。壬辰戰於
+百順,於和峒。乙未戰於水源,於長吉,於天堂寨。諜報各巢之稔惡者蓋幾盡矣,惟脅從二
+百餘徒聚九連谷山,呼號乞降。公遣珣往撫之,籍其處之白沙。
+  公率副使君乃即祥應和平,相其險易,經理立縣設隘,庶幾永寧,遂班師而歸,蓋戊寅
+三月丁未也。凡所搗賊巢三十八,所擒斬賊酋二十九人,中酋三十八人,從賊三千六十八人
+,俘賊屬男婦八百九十人,鹵獲馬牛器仗稱是。是役也,以力則兵僅數千,以時則旬僅六夾
+,遂能滅此兇狡稽誅之虜,以除三徼數十年之大患,其功偉矣。
+  捷聞,有詔褒賞,官公之子世錦衣百戶副使君加俸一秩。於是邢侯、夏侯、危侯偕通判
+文侯運、吳侯昌謂公茲舉足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不可以無傳也,使人自贛來請予書其事。
+  嗟呼!惟兵者不祥之器,王公用儒者謀謨之業,而乃躬擐甲冑,率先將士,下上山谷,
+與死寇角勝爭利,出於萬死。而公平日豈習殺伐之事而貪取摧陷之功以為快哉?顧盜之於民
+不容並育,譬則莠驕害稼,而養之弗薅,從虎狼之狂噬,而聽孽牧之衰耗,此不仁者所不忍
+為,而公亦必不以不仁自處也。公之心,子知之,公之功則播之天下,傳之後世,何俟予之
+書之也。然而人知渠魁之坐縛,兇孽之蕩平,以為成功如此之易,而不知公之籌慮如此其密
+,建請如此其忠,上之所以委任如此其專,副使君之所贊佐如此其勤,文武將吏之所以奔走
+禦侮如此其勞,而功之成所以如此其不易,是則不可以不書也。予故為備書之,以昭示贛人
+,庶某無忘,且有考焉。
+
+移置陽明先生石刻記
+費宏
+
+  昔陽明王先生督兵於贛也,與學士大夫切劘於聖賢之學,自縉紳至於閭閻,以及四方之
+過賓,皆得受業問道。蓋濂、洛之傳至是復明。而先生治兵料敵,卒不以平奸宄者,皆原於
+切劘之力。於是深信人心本善,無不可復,其不然者,由倡之不力,輔之不周、而為學之志
+未立故也。既以責志為教,肄其子弟,復取《大學》、《中庸》古本序其大端,與濂溪《太
+極圖說》聯書石於郁孤山之上。使登覽而游息於此者,出埃牆之表,動高明曠遠之志,庶幾
+見所書而興起其志,不使至於懈惰,蓋所以為倡而輔之之慮切也。
+  先生去贛二十餘年,石為風雨之所摧剝者日就缺壞,而是山復為公廨所拘,觀者出入不
+便。嘉靖壬寅,憲副江陰薛君應登備兵之暇,訪先生故跡,睹斯石,悲慨焉。既移置于先生
+祠中,復求榻本之善者補刻其缺壞,而托記於予。
+  予嘗觀先生所書,恨其學之不俱傳也。自孔、孟以後,明其學者濂溪耳。故圖說原天所
+以生人者本於無極,而求復其原,則以無慾為主,捨無慾而言中正仁義,皆不可以合德而反
+終。故《大學》言致知,《中庸》言慎獨,獨知之地,欲所由辨,求其寡而無焉,此至易而
+難者也。先生數百年之下,處困而後自得,恍然悔既往之非,真若脫混濁而御冷風。故既自
+以切劘而尤不敢有隱於天下,於是擇其辭書之石,冀來者之自得猶夫已也。
+  今先生之言遍天下,天下之人多易其言,而不知其處困之功,與責志之教。故深於解悟
+者,每不屑於持守,而意見所至,即皆自是而不疑,曉曉然方且以議論相持競,譬則石已缺
+壞,而猶不蔽風雨,顧以為崇獲之嚴,貿焉莫知其所出入,豈不失哉?
+  夫欲之易熾,速於風雨,而志之難立有甚於石,其積習之久,非一日可移置也。然使精
+神凝聚,即獨知之地以從事焉,則又不易地不由人而足以自反,譬則石之摧剝於風雨者,復
+庇之以廈屋,雖失於昔,不猶何以保其終乎?今石存,則升先生之堂者宜有待矣。
+  薛君有志於學,其完此石、蓋亦輔世之意。而余之困而不學,則有愧於切劘之助也。書
+之石陰,亦以為久要雲。
+
+陽明王先生報功祠記
+費宏
+
+  經世保民之道,濟其變而後顯其功,厚其施而後食其報。傳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
+立功。」時而至於立功,則去太上遠矣。士君子遭時遇主,處常盡變,不得已而立功。固不
+望其報之久近。人之思報,自不能已,故昌黎祀潮,子厚祀柳,張詠繪像而祀於蜀,羊祜建
+碑而祀於襄陽,其致一也。
+  贛之牙境萬山盤亙,群盜縱橫,土酋跳梁於東南,逆藩窺伺於西北。正德丙子春,陽明
+王公以大中丞秉鉞來鎮,綱紀號令,朝發夕新。凡四省、五道、九府州、六十九縣、二十五
+衛所之奔命者,皇皇汲汲,恐干後至之誅。又卓見大本,廣集眾思,張施操縱,不出庭戶,
+而遙制黠虜於江山數千里之外,英聲義烈,肅於雷霆。今年平南靖,明年平桶岡,又明年平
+浰頭,又明年平逆藩。如虔,如楚,如閩,如粵、四郊力穡,清夜絃歌,而邊圉之患除。如
+豫州,如江州,如桐城,如淮甸、千里肅清,萬夫解甲,而社稷之憂釋。夫公以文儒之資,
+生承平之世,蹈疏逖之蹤,當盤錯之會,天樞全斗極之光,地維掃豺狼之穴,璽書頻獎,茅
+土加封,一時遭際,可以風勵群工矣。
+  公之去贛久矣,而人猶思之,復建祠以祀之。富者輸財,貧者效力,巧思者模橡,善計
+者糾工,虛堂香火,無替歲時。報施之道,不於其存而於其亡,身後之事,未定於天下而私
+於一方,吾是以知贛人之重義也。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茲非三代
+之遺民歟?
+  公繼其父龍山公之學,且與孫忠烈同年同官,忠烈死逆藩之難,而公成靖難之功,浩然
+之氣充塞兩間,增光皇國,幸與不幸易地則皆然者。然則公之立功雖有先後大小,要皆以忠
+輸君,以孝成親,以信許友者歟、公諱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龍山公諱華,以大魁塚宰
+。孫忠烈諱燧,以中丞贈宗伯。皆吾鄉先達也。
+  嗚呼!望雷陽而思新竹。按營壘而歎奇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謹紀其實,以備野史
+之拾遺雲。
+
+田石平記
+費宏
+
+  田江之濱有怪石焉,狀若一龜,臥於衍石之上。長倍尋,厚廣可尋之半。境土寧靜則偃
+臥維平,有眚則傾欹潛浮以離故處。故俗傳有平寧傾兵之讖。歲乙酉,岑氏猛食采日殷,恣
+橫構兵。守臣方上疏議討,一夕石忽浮去數百武。猛懼,乃使力士復之,向夕殷祀之,以潛
+弭其變。明年大兵至,猛竟失利以滅,人益異焉。
+  猛黨盧、王二酋脅眾連兵據思、田,以重煩我師,朝議特起今新建伯陽明王公來平。比
+至,集眾告:「蠢茲二酋,豈憚一擒,維瘡痍未瘳而重罹鋒刃,為可哀也。」即日下令解十
+萬之甲,掣四省之兵,推赤二酋,俾自善計。二酋憚公威德,且知大信不殺,遂率眾自縛泣
+降。公如初令諭而遣之。單車指田經畫建制,以訓奠有眾。田父老望風觀德如堵如牆,羅拜
+泣下曰:「大兵不加,明公再生之賜也。田丑何以為報!」維田始禍,石實釁之,具以怪狀
+聞,且曰:「自王師未旋,石靡有寧,田人惴惴守之如嬰,今則亡是恐矣。願公毀此,以寧
+我田。」公曰:「其然,與若等往觀之。」既觀曰:「汝能怪乎?吾不汝毀而與決。」取筆
+大書其上曰:「田石平,田州寧,千萬世,鞏皇明。」明年春,公使匠氏鐫之,遂以為田鎮
+。田人無遠近老稚鹹謳歌於道以相慶焉。
+  嗟夫!維石在阿,賦性不那,孰使之行,豈民之訛。維奴維祥,肇是興亡,天實變幻,
+而莫知其方。維邪則洩,維正則滅,亦存乎其人而已矣。公忠誠純正,其靜一之學,浩然之
+氣,見於勤王靖難者,可以格神明而貫金石。天下已信之,有弗靈於是石乎?田人寶茲石文
+,蓋不啻交人之累銅柱也已。公車將旋,田人趨必東曰:「茲不可無述以告於世世。」作《
+田石平記》。
+
+陽明先生畫像記
+徐階
+
+  陽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寫。嘉靖己亥,予督學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朝衣
+冠像一。明年庚子廈,以燕居之一贈呂生舒,此幅是也。
+  先生在正德年間,以都御史巡撫南、贛,督兵敗宸濠,平定大亂,拜南京兵部尚書,封
+新建伯。其後以論學為世所忌,竟奪爵。予往來吉、贛間,問其父老,云「濠之未叛也,先
+生奉命按視福州,乞歸省其親,乘單舸下南昌,至豐城聞變,將走還幕府為討賊計,而吉安
+太守松月伍公議適合,郡又有積穀可養士,因留吉安,征諸郡兵與濠戰湖中,敗擒之。」其
+事皆有日月可按覆。而忌者謂先生始赴濠之約,後持兩端遁歸,為伍所強,會濠攻安慶不克
+,乘其沮喪,幸成功。夫人情苟有約,其敗征未見,必不遁。凡攻討之事,勝則侯,不勝則
+族,苟持兩端,雖強之必不留。武皇帝之在御也,政由嬖倖。濠悉與結納,至或許為內應。
+方其崛起,天下皆不敢意其遽亡。先生引兵而西,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環之,戒奪者曰
+:「兵敗即縱火,毋為賊辱。」嗚呼!此其功豈可謂幸成,而其心事豈不皓然如日月哉!忌
+者不與其功足矣,又舉其心事誣之,甚矣小人之不樂成人善也。
+  自古君子為小人所誣者多矣,要其終必自暴白。乃予所深慨者,今世士大夫高者談玄理
+,其次為柔願,下者直以貪黜奔競,謀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為國家平定大亂,而以
+忌厚誣之,其勢不盡驅士類入於三者之途不止。凡為治,不患無事功,患無賞罰。議論者,
+賞罰所從出也。今天下漸以多事,庶幾得人焉馳驅其間,而平時所謂議論者如此,雖在上智
+,不以賞罰為勸懲,彼其激勵中才之具不已疏乎?此予所深慨也。
+  濠之亂,孫、許二公死於前,先生平定之於後,其跡不同,同有功於名教。江西會城,
+孫、許皆廟食而先生死祠,予督學之二年,始祀先生於射圃。未幾被召,因摹像以歸,將示
+同志者,而首以贈呂生。予嘗見人言此像于先生極似,以今觀之,貌殊不武,然獨以武功顯
+於此,見儒者之作用矣。呂生誠有慕乎,尚於其學求之。
+
+重修陽明王先生祠記
+李春芳
+
+  陽明先生祠,少師存翁徐公督學江右時所創建也。
+  公二十及第,宏辭博學,燁然稱首詞林。一時詞林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而公則曰:「學
+豈文詞已也!」日與文莊歐陽公窮究心學,聞陽明先生良知之說而深契焉。江右為陽明先生
+過化地,公既闡明其學以訓諸生,而又謂崇祀無所,不足以系眾志,乃於省城營建祠宇,肖
+先生像祀之。遴選諸生之雋茂者樂群其中,名曰龍沙會。公課藝暇,每以心得開示諸生,而
+一時諸生多所興雲。
+  既公召還,薦躋綸閣,為上所親信,蓋去江右幾三十年矣。有告以祠宇傾圮者,公則愀
+然動心,捐賜金九十,屬新建錢令修葺之。侍御甘齋成君聞之曰:「此予責也。」遂身任其
+事,鳩工庀材,飾其所已敝,增其所未備,堂宇齋捨,煥然改觀,不惟妥祀允稱,而諸生之
+興起者,益勃勃不可御矣。
+  噫!公當樞管之任,受心膂之寄,無論幾務叢委,即宸翰咨答,日三四至,而猶惓惓於
+崇先哲、興後學如此,誠以學之不可以已也。夫致知之學發自孔門,而孟子良知之說則又發
+所未發。陽明先生合而言之曰「致良知」,則好善惡惡之意誠,推其極,家國天下可坐而理
+矣。公篤信先生之學,而日似體之身心,施之政事。秉鈞之初,即發私饋,屏貪墨,示以好
+惡,四海向風。不數年,而人心吏治翕然丕變。此豈有異術哉?好善惡惡之意誠於中也。故
+學非不明之患,患不誠耳。知善知惡,良知具存,譬之大明當天,無微不照,當好當惡,當
+賞當罰,當進當退,錙銖不爽,各當天則。循其則而應之,則平平蕩蕩,無有作好,無有作
+惡,而天下平矣。故誠而自慊,則好人所好,惡人所惡而為仁。不誠而自欺,則好人所惡,
+惡人所好而為不仁。苟為不仁,生於其心,害於其事,蠹治戕民,有不可勝言者矣。公為此
+懼,又舉明道《定性》、《識仁》二書發明其義,以示海內學者,而致知之學益明以切。諸
+生能心推其義而體諸身,則於陽明先生之學幾矣。業斯捨者,其尚體公之意而殫力於誠,以
+為他日致用之地哉!
+  成君守節,曹州人,癸丑進士,按治江右,飭紀布惠,卓有賢聲,蓋有志於學者。
+
+平寧藩事略
+蔡 文
+
+  陽明先生道德功業,冠絕古今,無容議矣。獨寧藩一事,不理於讒口者有二:曰始與寧
+府交通,後知事不可成,因人之力,從而剪之,以成厥功;又曰寧府財寶山積,兵入其宮,
+悉取以歸。此二者當時讒口嗷嗷,至形諸章奏,播諸遠近。縉紳有識,皆知其為必無,而莫
+悉其無之故;皆知其絕無可疑,而無以破人之疑。余甚恨之。足跡半天下,訪之莫有知者。
+迨移官入贛,贛故先生開府之地,當時故老尚有存者,咨訪累月,乃得其詳。於是躍然以喜
+,疾讒口之無根,且知先生計慮之深,規模之遠,有非常情之所能測識也。
+  自古建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逆藩之積慮,非一日矣,當時所憚,獨先生在耳。殺
+之不得,必欲致之,事乃可成,故致惓惓于先生。而先生亦示不絕於彼者,力有所為,機有
+所待。
+  峒酋葉芳等有眾萬人,感不殺之恩,樂為我用;先生推誠撫之,間示以意。芳叩首踴躍
+,待報而發。逆藩招集無賴,亦屬意於葉芳,嘗以厚貲陷之。芳受不卻。有以聞于先生者,
+先生憮然有失。久之,搏案起曰:「吾今日視義當為,事之成敗,身之禍福,不計也。」會
+逆藩起,遂部所屬民卒,督知府邢珣、伍文定等以行。葉芳密使人告曰:「吾以疑彼也。今
+日之事,生死惟命。」先生大喜,即攜以往。鄱湖之戰,逆藩覬望芳來。芳乘之,遂就擒。
+大難之平,芳與有力。不然,逆兵眾且強,獨以民卒之脆弱渙散,安能當其鋒哉?兵入南昌
+,先生召芳語之曰:「吾請於朝,以官償若勞,如何?」芳叩首曰:「芳土人,不樂拘束,
+願得金帛作富家翁耳。」遂入宮,籍所有以獻,余以予芳,滿其欲焉。
+  由前觀之,先生所以陽示不絕於彼者,陰欲有為於此。使當時積穀練兵,寧不啟彼之疑
+而厚其毒。法曰:「藏於九地之下,奮於九天之上」是也。其後以貲委葉芳者,則以夷治夷
+之法耳。先生心事如青天白日,用兵如風雨雷霆,本無可疑;何疑者之紛紛也!故表而出之
+。
+
+蔭子咨呈
+蔡 文
+
+  正德十六年七月十八日,奉到兵部鳳字二千八百八十號勘合內開一件捷音事,准武選司
+付奉本部連送該本部題送,准浙江布政司咨呈,據紹興府申據余姚縣申蒙本府紙牌仰縣速將
+都御史王承蔭子侄應該之人取具無礙親供,並官吏裡鄰人等不扶結狀繳報等因,依蒙行據該
+隅裡老呂時進等勘得右副都御史王,任江西南、贛等處剿賊成功,欽承蔭子一人,世襲錦衣
+衛百戶,行縣取具裡老並本族親供。今據前因,合將繳到王冕等供狀一紙,系本縣東北隅五
+里民籍,有侄,王守仁任江西南、贛等處右副都御史為剿賊成功欽承蔭子王正憲,世襲錦衣
+衛百戶,行縣取具裡老並本並本族親供呈繳到部。查得先該提督南、贛都御史王奉稱征剿江
+西南、贛等處賊寇,驅卒不過萬餘,用費不滿三萬,兩月之間,俘斬六千有奇,破巢八十有
+四,渠魁授首,焦類無遺。該本部查議得都御史王躬親督戰,獲有軍功,所當先錄,伏望聖
+明俯照節年平寇,升蔭有功官員事例,將王照例升職蔭子以酬其功等因具題。正德十三年四
+月十八日,節該奉聖旨:「是。各官既剿賊成功,地方有賴,升右副都御史,蔭子侄一人做
+錦衣衛,世襲百戶,欽此。」查無本官應襲子侄姓名,已經備行原籍官司查取去後。又該提
+督南、贛軍務右副都御史王奏報廣東韶州府樂昌等縣平賊捷音,內開擒斬首從賊人首級共二
+千八百九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擄男婦五百名口等因。該本部查議得本官分兵設策,一
+旦剿平,厥功非細。本部議將王量加升級,於先蔭子百戶上再加升蔭,以酬其功。伏蒙欽依
+,王守仁已因功升職,還賞銀四十兩,紵絲二表裡。臣等以為王守仁累建奇功,各不相掩,
+今止給賞,似不足酬其功。合無王守仁量升俸給,於先蔭子百戶上量加升蔭等因。本年十二
+月初三日具題。本月二十六日奉聖旨:「王守仁累有成功,他男先蔭職事上還加升一級,欽
+此。」又經備行欽遵訖,今據前因,久查升級事例,實授百戶上加一級,該副千戶通查案呈
+到部,欲將都御史王應蔭子王正憲查照先奉欽依,加蔭子侄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戶,再加
+。續奉欽依,加升一級,與做副千戶,填注錦衣衛左所支俸。緣系查錄恩蔭,節奉欽依,王
+守仁蔭子侄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戶,及他男先蔭職上還加升一級事理等因。正德十五年三
+月初四日,少師兼太子太師本部尚書王等具題。次年四月二十五日,奉聖旨:「是,欽此。
+」欽遵,擬合通行,為此合行浙江布政司轉行紹興府余姚縣,著落當該官吏照依本部題奉欽
+依內事理,即便查取王正憲作速起程,前來赴任。仍將本官起程日期,繳報施行。
+
+處分家務題冊
+黃宗明
+
+  先師陽明先生夫人諸氏,諸無出,先生立從侄正憲為繼。嘉靖丙戌,繼室張氏生子名正
+聰,未及一歲,輒有兩廣之命,當將大小家務處分詳明,托人經理。歿幾一載,家眾童僮不
+能遵守,在他日能保無悔乎?
+  宗明等因送先生葬回,太夫人及親疏宗族子弟四方門人俱在,將先生一應所遺家務逐一
+稟請太夫人與眾人從長計處,分析區畫,以為閒家正始,防微杜漸之原。寫立一樣五本,請
+於按察司僉事王,紹興府知府洪,用印鈐記。一本留府,一本留太夫人,正憲、正聰各留一
+本,同志一本,永為照守。
+  先生功在社稷,澤被生民,道在宇宙,人所瞻仰。其遺孤嫠室,識與不識,無不哀痛,
+況骨肉親戚,門生故舊,何忍棄之負之哉!凡我同事,自今處分之後,如有異議,人得與正
+,毋或輕貸。
+
+同門輪年撫孤題單
+薛 侃
+
+  先師陽明先生同祖兄弟五人:伯父之子曰守義、守智,叔父之子曰守禮、守信、守恭。
+同父兄弟四人:長為先師,次守儉、守文、守章。先師年逾四十,未有嗣子,擇守信第五男
+正憲為嗣,撫育婚娶。嘉靖丙戌,生子正聰,明年奉命之廣,身入瘴鄉,削平反亂,遂嬰奇
+疾,卒於江西之南安。凡百家務,維預處分,而家眾欺正聰年幼,不知遵守。吾儕自千里會
+葬,痛思先師平生憂君體國,拳拳與人為善之心,今日之事,宜以保孤安寡為先,區區田業
+,非其所重。若後人不體,見小失大,甚非所以承先志也。
+  及稟太夫人及宗族同門戚裡,僉事汪克章,太守朱袞,酌之情禮,參以律令,恤遺孤以
+弘本,嚴內外以別嫌,分爨食以防微,一應所有,會眾分析,具有成議。日後倘復恩典承襲
+,亦有成法。正聰年幼,家事立親人管理,每年輪取同志二人兼同扶助,諸叔侄不得參撓。
+為兄者務以總家愛弟為心,以副恩育付托之重;為弟者務以嗣宗愛兄為心,以盡繼志述事之
+美;為旁親者亦願公心扶植孤寡,以為家門之光。前先師在天之靈,庶乎其少慰矣。倘有疏
+虞,執此聞官。輪年之友,亦具報四方同門,鹹為轉達。明年憲典,幽有師靈,尚冀不爽。
+所有條宜,開具於後。
+
+請恤典贈謚疏
+
+  禮科等科都給事中等官辛自修等題,為開讀事,伏睹詔書內一款:「近年病故大臣有應
+得恤典而未得,亦有不應得而得者,科道官舉奏定奪,欽此。」臣等公同面議,舉得大學士
+楊廷和、蔣冕、石瑤,尚書王守仁、王廷相、毛澄、汪俊、喬宇、梁材、湛若水、喻茂堅、
+劉訒、聶豹,侍郎呂柟、周廣、江曉、程文德,少詹事王偉,祭酒王雲鳳、魏校、鄒守益二
+十一人,奇勳大節,茂著於生前,令望高風,愈隆於身後,俱應得恤典而未得者。中間如呂
+柟,有祭葬而無謚,石瑤有謚而不足以盡其平生,俱應改擬補賜。又訪得文臣中如曾銑、楊
+守謙、商大節、程鵬、朱方、張漢、王杲、孫繼魯八人,或志在立功,身遭重辟,或事存體
+國,罪累流亡,至今無問知與不知,皆痛惜之。臣等仰惟恩詔既恤得罪之臣,復舉原終之典
+,而諸臣獨以一時負罪,遂不得沾被洪慈,人心鹹為憫惻。似應查復原官,量加優恤,以示
+褒答等因。奉聖旨:「禮部看議來說,欽此。」
+  浙江等道監察御史王等題為開讀事,伏睹詔書內一款,「近年病故大臣有應得恤典而未
+得,亦有不應得而得者,科道官舉奏定奪,欽此。」欽遵,臣等備行禮部祠祭司查取節年給
+過大臣恤典,並有請未給緣由,隨行浙江等道,各公舉所知,以奉明詔。續行祠祭司及各道
+手本開具各臣前來,臣等逐一會同詳議。舉得原任大學士楊廷和、蔣冕、石瑤,尚書王守仁
+、王廷相、湛若水、毛澄、汪俊、喬宇、梁材、喻茂堅、劉訒、聶豹,侍郎呂柟、周廣、江
+曉、程文德,少詹事黃佐,祭酒魏校、王雲鳳、鄒守益等,即其立朝則大節不虧,溯其居身
+則制行無議,公是在人,不容泯沒,俱應得恤典而未得者也。中間如呂柟,雖有恤典而未得
+贈謚,石瑤已有贈謚而未盡其人,似應得補賜改擬者也。又查得節年給過恤典,如尚書邵元
+節、陶仲文、顧可學、徐可成、甘為霖,侍郎郭文英、張電、朱隆僖等,或穢跡昭彰,人所
+共指,或雜流冒濫,法所不容,俱不應得而得者也。伏望敕下該部再加詳議,將楊廷和、王
+守仁等應復官蔭者復其官蔭,仍給祭葬贈謚;呂柟准賜贈謚,以成恩禮;石瑤如法改擬,以
+符名實;其濫叨恩典,如邵元節、陶仲文先經刑部議處外,其顧可學等均為冒濫,名器可惜
+,合當追奪以昭明法者也。再照錄忠恤罪,聖朝厚下之典也。觀過而知仁,明主鑒物之公也
+。
+  臣等又訪得如文臣之中如曾銑、楊守謙、商大節、翟鵬、朱方、張漢、王杲、孫繼魯等
+,究其罹禍之跡,原其為國之忠,生則未雪,死而益明。武臣之中如周尚文者,出謀宣力,
+功在邊疆,恤典未給,人心稱屈。茲當聖仁湛濡之時,正煩冤洗濯之會,諸臣之恤典,似當
+應給以廣殊恩者也。再乞敕下該部,一併酌議,請自上裁,仍通行各該撫按,遵照詔書廣求
+博訪,凡大臣恤典,果有應得而未得,及不應得者,各宜悉心甄別,以宣上德。亦不得曲意
+徇物,濫及庸劣。庶幾恩之所敷,潛晦不遺,義之所抑,回慝莫逃,勸懲之典行而風世之道
+備矣,等因。奉聖旨:「禮部看議來說,欽此。」
+辨明功罰疏
+薛 侃
+
+  南京戶科給事中岑用賓一本開讀事,臣惟國家之禮大臣,其生也固重其爵祿以寵異之,
+其歿也亦必優其恤典以施褒之,所以示君臣一體之義,終始存歿無間也。然是恩寵之澤,予
+奪出自朝廷之上,忠良之臣固在所必加,其匪人惡德,亦不使得以幸及焉。蓋加於忠良則為
+公,及於匪人則為僭,公而不僭,則君子以勸,小人以懲。此固人君奉天而不私,而實默寓
+勸懲之機於其間也。臣伏讀皇上登極之詔,內一款有曰:「一近年病故大臣,有應得恤典而
+未得,亦有不應得而得者,科道官舉奏定奪,欽此。」臣有以仰見皇上之新政,固將欲使朝
+廷恩寵之大典,昭大公於天下萬世也。臣備員南垣,敢不祗承德意哉?臣謹之搢紳,參之聞
+見,查得:
+  已故原任刑部尚書林俊,福建興化府莆田縣人,舉成化戊戌科進士。歷官四十餘年,屢
+陳讜言,忠誠剴切,抗犯顏敢諫之節,尚簡素清約之風。迭僕迭起,朝野推重。在四川則撫
+剿藍、鄢之劇寇,在江西則裁製寧藩之逆萌,功尤不泯。暮年遭際,保終完名。居家構疾,
+具疏預辭。身後恤典,竟為不合者所忌,乘機排阻,至今公論惜之。
+  已故原任南京兵部尚書新建伯王守仁,浙江紹興府余姚縣人,舉弘治己未科進士。筮仕
+三十餘年,剔歷中外,所至有聲。而討江西宸濠之叛,平廣西思恩、田州及斷籐、八寨之賊
+,功烈尤著。且博極經史,究心理學,倡明良知之訓,洞暢本源,至今為人士所宗。不幸其
+歿也遽為忌者疏論,遂削去伯爵並恤典贈謚,迄今人以為恨。
+  已故原任南京兵部尚書湛若水,廣東廣州府增城縣人,舉弘治乙丑科進士。歷官三十餘
+年,立朝正大重厚,有休休有容之風;治事經緯詳明,有濟世匡時之略。尤倡明正學以接引
+後進為己任,自始至終,孜孜忘倦,凡所造就,多為時名流。致仕家居逾二十載,壽考而終
+。其子孫曾陳乞恤典贈謚,未蒙先帝俞允,至今眾論鹹以為歉。
+  已故原任南京工部尚書吳廷舉,廣西橫州府千戶所人,舉成化丁未科進士。歷官四十餘
+年,機略優長,節操素勵,犯逆瑾之怒而剛正不回,諭桃源之寇而誠信久布。且始終一介不
+取,歿後殯殮無資,廉潔高風,古今鮮儷。訪其贈謚,尚亦未與雲。
+  已故原任戶部侍郎唐冑,廣東瓊州府瓊山縣人,舉弘治壬戌科進士。歷官四十餘年,始
+終正直,不少變易。迭任藩臬巡撫,勞代最多。在部建議陳言,忠讜更切。後以忤旨,被杖
+削籍,眾皆韙之。昨吏部題請雖以復職贈官,而祭葬並謚未議,猶為缺典。
+  以上五臣,其任職先後雖稍不同,而負忠良重望則無二致。明詔所謂應得恤典而未得者
+,此其最也。
+  又查得已故原任禮部尚書顧可學,其先後居官,臣無暇論已。獨其晚年挾持邪浮誕術,
+於求進用,因而濫叨恩賞,穢濁清曹,迄今輿論鹹羞稱之。其始而煉合秋石,繼而練制紅鉛
+,妄行進御,至使方士人等踵跡傚尤。皇上所謂王金、陶仿等妄進藥物,致損聖躬。臣愚以
+為若誅求首惡,則顧可學尤不容逭矣。其存日既悻逃刑憲,不與方士人等同就誅夷,則其死
+也,寧可復使之冒濫朝廷恩賚於泉下也哉?明詔所謂有不應得而得者,此誠其最也。
+  夫表揚善類,則天下皆知為善之利,排斥奸諛,則天下皆知肆惡之非,乃治世所不容緩
+者。伏乞敕下該部查議,如果臣言不謬,即將林俊、王守仁、湛若水、吳廷舉、唐冑五臣,
+查照舊例,一體追補贈謚、祭葬、蔭子等項;顧可學前後所冒官職贈蔭等項盡行削奪。其王
+守仁伯爵應否承襲,並行集議題請,取自上裁。如此,庶乎予奪明而恩威不忒,賞罰當而勸
+懲以昭矣。
+  再照臣子冤抑,久當獲伸,殊恩濫竊,終宜釐正。如已故原任吏部尚書李默,生平博雅
+能文,清修鯁介,居官守職,茂著風猷。止緣人柄銓曹,不阿權勢,遂致奸人乘望風旨,竟
+爾擠排,含冤囹圄,賚志而死。今際遇昌時,彼泉壤之下寧無昭雪之望乎?已故原任江西副
+使汪一中,在昔統兵征剿,始而無料敵之明,繼而無禦敵之策,坐使狂寇衝突,命殞兵殲。
+較之守備不設,誠為一律。倘若憫其死事,姑不追論,存其官職,猶或可也,故隆忠贈蔭,
+崇之貌祀,其為冒濫不已甚乎?當時與一中同事者,僉事王應時也。應時被虜回贖,尋冒升
+秩,旋被參論落職。觀應時不當冒升,則一中不應贈蔭明矣。再乞敕下該部查議,將李默一
+臣比照遺詔恤錄之典,復其官職,加入贈祭,少雪冤魂;將一中一臣遵照明詔不當得之旨,
+奪其贈蔭祠祀,俾毋終辱明典。則予奪益彰,而淑慝益著,未必不為聖朝平明之治少裨也。
+奉聖旨:「該部知道。」
+
+請從祀疏
+薛 侃
+
+  欽差提督學校巡按直隸監察御史臣耿定向謹題,為應明詔,乞褒殊勳,以光聖治事。恭
+惟皇上御極之初,詔下中外,搜剔幽滯,恤錄往忠,鼓動寰宇。凡有血氣者,靡不競勸矣。
+伏思原封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王守仁者,雖經科臣列舉題請,顧其功在社稷,道啟群蒙,是
+猶未可以概凡論也。臣敢特為陛下言之。
+  臣伏聞武宗初年,舊邸宦官有馬永成、劉瑾等,時號「八虎」,置造淫巧,盅惑上心;
+日進走馬飛鷹,導為娛樂;不令親近儒臣,講學修德,耽廢萬幾。時科道官諫不聽,戶部尚
+書韓文泣血苦諫不聽,左右輔臣時時密諫不聽,以致海內洶洶思亂,盜賊蜂起,天下騷動。
+江藩宸濠由此乘機竊發,謀危宗社,時非守仁在贛,倡義擒滅,今日之域中,殆有不忍言者
+矣。此其功在國論,章章較著,人所共明也。及宸濠既擒,太監張忠及許泰等復又誘惑武宗
+,以親征為名,巡幸南都,其實陰懷異志,欲逞不軌。時宗社之危益如累卵矣。全賴守仁握
+兵上游,隨機運變,各惡潛自震懾,武宗因得還京厚終,於以啟先皇帝逮我皇上今日萬世無
+疆之業。此其功甚鉅,而為力尤難,其跡則甚隱矣。至其倡明道術,默贊化理,未易言述。
+即舉所著拔本塞源一論,開示人心,猶為明切。如使中外大小臣工實是體究,則所以翊我皇
+上太平無疆之治者,尤非淺小。此其功則百千世可頌者也。在昔先皇帝入繼大統,首議錫爵
+進秩,遣官存問,即欲召入密勿,以咨啟沃。維時輔臣桂萼者妒其軋己,陰肆擠排,故薦令
+督師兩廣,竟使賚志以歿。尋復構煽,致削封爵。智士忠臣,至今扼腕悼歎而不置矣。
+  伏惟皇上俯垂軫念,敕下廷臣虛心集議,特賺復爵贈謚,從祀孔廟,萬代瞻仰,甚盛舉
+也。臣竊又伏思為此請,在國家詔功彝典,當如此耳。乃若篤忠效知之臣,其心惟願國家永
+靈長之慶,而不願有建功之賞;惟願朝端協一德之交,而不樂有倡道之名。伏惟皇上省覽及
+此,深惟往事之鑒,益弘保大之圖。而左右臣工共明一體之學,頓消有我之私。則守仁之道
+即已表章於今日,而守仁之志即已獲伸於九原矣。即今奕世阨窮,永言銷滅,亦其所安。此
+守仁之心、亦微臣之心也。臣無任祝望激切隕越之至。為此專差捨人丁憲賚捧,謹題請旨。
+奉聖旨:「禮部知道。」
+
+題贈謚疏
+薛 侃
+
+  吏部一本為開讀等事,節該本部驗封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准禮部咨,該科道等官會舉已
+故原任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等官各應得恤典等因。除祭葬照例給與
+外,據贈官備咨前來本部,俱經照例題奉欽依外,准吏部咨該翰林院接出揭帖某人等因,開
+送司案呈到部。查得贈謚官員例應給與誥命,本部欲行翰林院撰文中書捨人關軸書寫,臣等
+未敢擅便開坐。謹題請旨。
+  計撰述官員。誥命軸。
+  原任新建伯南京兵部尚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今贈新建侯。謚文成。
+  原任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楊廷和,今贈太保,謚文忠。
+  原任少傅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蔣冕,今贈少師。謚文定。
+  原任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石瑤,今贈少保。
+  原任少保兼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喬宇,今贈少傅,謚莊簡。
+  原任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今贈少保,謚肅敏。
+  原任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聶豹,今贈少保,謚貞襄。
+  原任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彭澤,今贈少保,謚襄毅。
+  原任太子少保戶部尚書王杲,今贈少保。
+  原任太子少保戶部尚書梁材,今贈太子太保,謚端肅。
+  原任禮部尚書汪俊,今贈太子少保,謚文莊。
+  原任刑部尚書喻茂堅,今贈太子少保。
+  原任刑部尚書劉訒,今贈太子少保。
+  原任刑部尚書林俊,今贈太子少保,謚貞肅。
+  原任南京工部尚書吳廷舉,今贈太子少保,謚清惠。
+  原任南京兵部尚書湛若水,今贈太子少保。
+  原任兵部左侍郎張漢,今贈兵部尚書。
+  原任南京工部左侍郎程文德,今贈禮部尚書。
+  原任南京工部左侍郎何孟春,今贈禮部尚書,謚文簡。
+  原任南京禮部右侍郎呂柟,今贈禮部尚書,謚文簡。
+  原任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曾銑,今贈兵部尚書,謚襄愍。
+  原任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楊守謙,今贈兵部尚書,謚恪愍。
+  原任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歛都御史商大節,今贈兵部尚書,謚端愍。
+  原任南京刑部右侍郎江曉,今贈工部尚書。
+  原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孫繼魯,今贈兵部左侍郎,謚清愍。
+  原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黃佐,今贈禮部右侍郎。
+  原任都察院右歛都御史朱方,今贈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  原任南京國子監祭酒鄒守益,今贈禮部右侍郎,謚文莊。
+  原任刑部左侍郎劉玉,今贈刑部尚書,謚端毅。
+  原任太子太保吏部尚書熊浹,今贈少保,謚恭肅。
+  原任太僕寺卿楊勖,今贈右副都御史,謚忠節。
+  原任左春坊左贊善羅洪先,今贈光祿寺少卿,謚文恭。
+  原任兵部員外郎楊繼盛,今贈太常寺少卿,謚忠憋。
+
+題遣官造葬照會
+薛 侃
+
+  工部為開讀事,書填堂字一千八百二十號勘合照會浙江布政司,仰比號相同,照依後開
+事件,作速完報施行,須至照會者。
+  計開一件開讀事,屯田清吏司奉本部連送該本部題本本司案,呈奉本部送准禮部咨,該
+禮科等科都給事中等官辛自修等題前事,該本部看得大學士蔣冕性行樸忠,學識雅正。當武
+朝南巡之日,而協謀靖亂,其成康定之功;遇先皇繼統之初,而秉正立朝,克效贊襄之職。
+乞身遠引,似得進退之宜;潔己令終,無損平生之譽。新建伯兵部尚書王守仁,具文武全才
+,闡聖賢之絕學。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璫,甘受炎荒之謫;建台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
+,親收社稷之功。偉節奇勳,久已見推於輿論;封盟恤典,豈宜遽奪於身終。尚書汪俊,秉
+剛介之性,持廉慎之操。筮仕詞林而再蹶復起,生平之制行可知;繼司邦禮,而百折不回,
+立朝之節概具見。潔己無慚於古道;歸田見重於鄉評。尚書喬宇,才猷博達,德量宏深。預
+計伐叛濠之謀,而留都賴之以不聳;持法落逆彬之膽,而奸萌藉此以潛消。入掌銓衡,公明
+懋著;晚歸田裡,譽望彌隆。左都督周尚文,志本忠勤,才尤清耿。深謀秘略,克成保障於
+雲中;銳於強才,久震威名於閫外。近年良將,在所首稱;身後恤典,委難報罷。以上諸臣
+,論其職任才猷,不無差等之別;要其官常人品,均為賢碩之儔:所當厚加恤典以優異者也
+。尚書喻茂堅,歷官中外,積有年勞;守己始終,並無訾論。尚書王杲,持身清慎,任事剛
+方。謫死本無非罪,大節委有可加。以上二臣,所當照例給與祭葬者也。相應題請,合無將
+大學士蔣冕,尚書喬宇,左都督周尚文,各照例與祭九罈;新建伯王守仁與祭七罈;尚書汪
+俊與祭二壇;尚書喻茂堅與祭二壇;尚書王杲與祭四罈。移咨工部照依品級造墳安葬,及
+行各該布政使備辦祭物香燭紙,就遣本司堂上官致祭等因。題奉聖旨:「蔣冕、喬宇、周尚
+文、王守仁、汪俊各照例與祭葬,還同呂柟,俱與他謚;石瑤准改謚;其餘都依擬行,欽此
+。」欽遵,咨部送司,查得先該本部為審時省禮,以寬民力事,議得病故大臣,照依今定後
+開價值,轉行有司措辦,給付喪家自行造葬,不必差官。中間果有功德昭彰,聞望素著,公
+私無過,或曾歷邊務,建立奇功,及經帷纂修,效勞年久,此等官員,合照舊例差官造葬。
+俱聽本部臨時斟酌,奏請定奪等因。題奉武宗皇帝聖旨:「是,造墳開壙工料價銀則例準擬
+,欽此。」已經通行欽遵去後,今該前因通查案呈到部,看得大學士蔣冕,尚書喬宇、王守
+仁、汪俊、喻茂堅、王杲,都督周尚文,俱功德昭彰,聞望素著,及效勞經帷修纂,並建立
+邊功,俱應差官造葬。查得本部司屬官員,各有差占,及查見今行人司並中書等衙門俱缺官
+,不敷委用。合候命下之日,容職等查順便省分,行移事簡衙門,查有應差官員或一人兼差
+二三省,本部照例各給批文定限。仍行兵部應付各官前去。各該布政司比號相同,著落當該
+官吏照依後開擬定價值派辦。各該布政司仍委堂上官一員,會同本部委官,前去造墳處依式
+造葬。各畢日,備將夫匠價銀數目,各該布政司類造黃冊奏繳,青冊送部查考等因。隆慶元
+年六月初八日,少傅本部尚書雷等具題。本月初十日。奉聖旨:「是,欽此。」欽遵,擬合
+通行,為此合連送司仰類行各該布政司,著落當該官吏照依本部題奉欽依內事例,欽遵造葬
+,施行等因。連送到司,各付前去類填施行。
+  計開浙江布政司派辦已故原任新建伯兼南京兵部尚書王守仁,系京二品文官,造墳工料
+價銀二百五十兩,夫匠一百五十名,每名出銀一兩,通共該銀四百兩正。右照會浙江等處承
+宣佈政使司准此。隆慶元年六月十七日,對同都吏王宜開讀事。右照會浙江布政司當堂開拆
+。
+
+祭葬扎付
+薛 侃
+
+  浙江等處承宣佈政使司為開讀事,禮房准戶部勘合科付承准禮部以字四千二百五十二號
+勘合照會,前事准祠祭清吏司付奉本部連送該本部題本司案呈奉本部送禮科都給事中等官辛
+自修等題,欽奉詔書內一款:「近年病故大臣有應得恤典而未得,亦有不應得而得者,科道
+官舉奏定奪,欽此。」臣等會同科道官復加詢訪,公同面議,舉得尚書王守仁奇勳大節,茂
+著於生前;令望高風,愈隆於身後。應得恤典而未得者。伏乞敕下該部再加查議。如果恤典
+未給,將王守仁應復官蔭者先復其官蔭,仍給以祭葬贈謚等因。奉聖旨:「禮部看議來說,
+欽此。」欽遵鈔出,送司行,准吏部文選清吏司回稱王守仁原任新建伯,兼南京兵部尚書;
+及准考功清吏司手本回稱王守仁病故。各回報到司。
+  查得《大明會典》並見行事例,文官見任並致仕者,二品病故祭二壇。又查得凡伯爵管
+事有軍功者,祭七罈,工部造墳安葬。又查得先為比例,乞恩贈謚事,節奉孝宗皇帝聖旨:
+「今後有乞恩贈的。恁部裡還要斟酌可否來說,務合公論,不許一概徇情,比例濫請,該科
+記著,欽此。」今該前因案呈到部,看得恤典一節,朝是所以崇獎賢哲,褒答忠勞,表章於
+既往,激勸於將來,其典至重,其法至嚴者也。若使有當得而不得,有不應得而濫得者,又
+何以示教戒於天下,而公是非於後世耶?
+  茲者躬遇我皇上嗣承大統,典禮鼎新,正人心爭自濯磨之始。而明詔所及,特開釐正恤
+典一款。言官奉詔咨詢,陳列上請,無非只承明命,以公勸懲之意。相應議擬,為照新建伯
+兵部尚書王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闡聖賢之絕學。策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璫,甘受炎荒之謫
+;建台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親收社稷之功。偉節奇勳,久已見推於輿論;封盟恤典,豈
+宜遽奪於身終。所當厚加恤典,以示優異者也。臣等參稽公論,查照事例明白,相應題請,
+合無將新建伯王守仁與祭七罈,照依品級造葬,仍乞賜謚易名,以表潛懿,其爵蔭移咨吏部
+查議外,合候命下行翰林院撰祭並擬謚號,工部差官造墳安葬,及行該布政司買辦祭物、香
+、燭、紙。就遣本布政司堂上官致祭。恩典出自朝廷,臣等不敢定擬,伏乞聖裁等因。隆慶
+元年四月二十七日,本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高等具題。二十九日,節奉聖旨:「王守仁照例
+與祭葬,還與他謚。欽此。」欽遵,擬合就行,為此合就連送,仰付該司類行浙江布政司轉
+屬支給官錢,買辦祭物、香、燭、紙,就遣本布政司堂上官致祭。仍將用過官錢,開報戶部
+知數。毋得因而科擾,不便。連送別司,合付前去,煩為類填施行等因。到司案呈到部,擬
+合就行浙江布政司照依勘合內事理一體遵奉施行等因。備承移付,准此。擬合就行為此除外
+扎付,本官照扎備承,照會內事理,即便轉行該縣支給官錢,買辦祭物、香、燭、紙完備,
+擇日申請本司分守該道親指致祭。施行畢日,將用過官線,行過日期,明開動支何項銀數,
+備造青黃文冊三本申報,以憑轉繳施行,毋得違錯不便。須至扎付者。
+  計開:
+  一祭文
+  諭祭文
+  維,隆慶 年 月 日
+  皇帝遣本布政司堂上某官某諭祭原任新建伯兼兵部尚書贈新建侯王守仁,文曰:惟卿學
+達天人,才兼文武。拜官郎署,抗疏以斥權奸;擁節江西,仗義而討兇逆。芟夷大難,茂著
+奇勳。又能倡絕學於將湮,振斯文於不墜。豈獨先朝之名佐,實為當代之真儒。顧公評未定
+於生前,致恤典尚缺於身後。朕茲嗣統。特用頒恩,爵陟侯封,申錫酬功之命;謚加美號,
+庸彰節惠之公。冥漠有知,英靈斯烈。
+  首七等文
+  曰:惟卿學探洙、泗之奧,才為管、葛之儔。直節著於立朝,奇功收於定難。德既茂矣
+,勳莫尚焉。方膺顯命以貤榮,遽罹讒言而褫爵。公評殊快,恩寵特加。首七莫追,載頌諭
+祭,服茲明渥,用慰幽靈。
+  終七、百日文同,但改「首七」為「終七」,又改「終七」為「百日」。
+  下葬等文
+  曰:惟卿學問閎淵,謀猷敏練。接千載聖賢之正脈,建萬年社稷之奇功。久被浮言,莫
+伸國是。雖爵隨身廢,而名與道存。茲當窀穸之期,用賁幽泉之寵。歆茲彝典,獎爾忠魂。
+  期年、除服文同,但改「窀穸」為「週期」,又改為「禫除」。
+  一祭品
+  豬一品。羊一腔。饅頭五分、粉湯五分、果子五色。每色五斤。按酒五盤。鳳雞一隻。
+碟骨一塊。碟魚一尾。酥餅酥[食定]。各四個。湯雞一分。湯魚一分。降真香一炷。燭一對
+。重一斤。焚祝紙。一百張。酒二瓶。
+  右扎付紹興府准此。入遞不差人。
+  隆慶二年二月十三日對同通吏朱椿。開讀事。十四日申時發行紹興府、扎付押。十六日
+到府。
+
+江西奏復封爵咨
+任士憑
+
+  欽差巡撫江西等處地方、兼理軍務、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歛都御史任,為開讀事,據
+江西布政司呈奉職按驗准吏部咨前事,內開會同巡按御史,即查新建伯王守仁當宸濠倡亂之
+時,仗義勤王,奮身率眾,中間分兵遣將,料敵設謀,斬獲功次,擒縛渠魁等項,是否的有
+實跡可據;地方蕩平之後,群情果否誦功;爵蔭削除以來,群情果否稱枉;即今應否准其子
+孫世襲。逐一備查明白,作速會奏施行等因。備咨前來,案行本司,會同司道查議詳報。並
+蒙巡按江西監察御史蘇案驗奉都察院勘扎同前事依奉行。
+  據南昌府呈,據南昌縣申稱,故牒府縣儒師生,及喚通縣耆民坊裡陳一鳴等,並質之鄉
+宦原任侍郎等官曾鈞、丁以忠、劉伯躍、胡植等,逐一查結,得宸濠陰謀不軌,已將十年。
+蓄養死士,招集盜賊,一旦舉事,勢焰熏灼。於時本爵方任南贛都御史,往閩勘事。正德十
+四年六月十五日,行至豐城,聞變,即旋吉安。督率知府伍文定等調集軍民兵快,約會該府
+鄉官王懋中等,相與激發忠義,移檄遠近,暴揚逆濠罪惡。於是豪傑響應,人始思奮,士民
+知有所恃而壯膽,逆黨知有所畏而落魂。夫本爵官非守土,而討逆之命之未下,一旦舉大事
+,定大謀,此非忠憤激切,克惇大義者,不能也。
+  至七月初二日,逆濠留兵萬餘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闕。本爵晝夜促兵,十五日會臨
+江之樟樹。十八日分佈督遣知府伍文定等攻廣潤七門。二十二日破賊,盡擒逆惡。二十四日
+遇黃家渡。二十六日,逆濠就擒。不延時日,江省底定。此非謀略素定,料敵若神者,不能
+也。
+  夫逆濠,一大變也,以六月十四日起事,以七月二十六日蕩平,兵不血刃,民不易市,
+即本爵之勳烈,誠與開國同稱。迨先帝登極,大定公典,論江西首功,封本爵為新建伯,給
+券世襲。此固報功之盛典,而江右鹹稱快焉。繼因平蠻病故,朝議南寧之事,霍韜、黃綰諸
+臣奏疏甚明。竟扼於眾忌,而天下鹹稱枉焉。邇者為開讀事,科道等官疏欲復其世襲,此公
+道之在人心,不容泯也。昔開國文臣劉基以武功封誠意伯,停襲百餘年。嘉靖初,特取其的
+裔世襲。夫本爵學貫天人,才兼文武,忠揭日月,功維社稷,恩庇生民,擬之劉誠意,不相
+伯仲。儻蒙覆奏,准其世襲,扶植崇德報功之公道,興起忠臣義士之世教等因。並據本縣儒
+學生員王緝等結報相同,備申本府,轉申到司。
+  據此,隨該本司左布政使曹三陽,右布政使程瑤,會同按察使張柱,都司署都指揮僉事
+耿文光,分守南昌道左參政方弘靜,分巡南昌道僉事嚴大紀,會看得原封新建伯王守仁,正
+德十四年督撫南贛之時,於六月初九日,自贛起行,往福建勘事。
+  時宸濠謀為不軌,欲圖社稷。本月十四日擅殺都御史孫燧,副使許逵,並執縛都、布、
+按三司官及府縣等衙門大小官員,俱囚之,盡收在城各衙門印信,及搬搶各庫藏一空,釋放
+在城各司府縣見監重囚,舟楫蔽江而下,聲言直取南京。
+  次日,本爵在於豐城舟中聞變,疾趨吉安,集兵勤王。行至中途,尤恐兵力未集,若宸
+濠速出,難以遽支,乃間諜揚言朝廷先知寧府將叛,行令兩廣、湖、襄都御史楊旦、秦金准
+兵部咨調遣各處兵馬,暗伏要害地方,以伺寧府兵出襲殺;復取優人數輩,將公文各縫衣絮
+中,各與數百金以全其家,令其至伏兵處所,飛報竊發日期;將發間,又捕捉偽太師李士實
+家屬至舟尾,令其覘知,本爵佯怒,令牽之上岸處斬,已而故縱之,令其奔報;宸濠邏獲優
+人,果於衣絮中搜得公文,宸濠遂疑懼不敢即發。
+  十八日至吉安,督率本府知府伍文定,臨江知府戴德孺,贛州知府邢珣,袁州知府徐璉
+等,調集軍民,召募義勇,會計一應解留錢糧,支給糧餉,造作戰船;奏留公差回任御史謝
+源、伍希儒,分職任事;約會致仕、養病、丁憂、閒住及赴部調用等項一應鄉官,相與激勸
+忠義,曉諭禍福。又恐宸濠知其調度,覺其間諜,發兵速出,乃密使偽國師劉養正家屬及平
+日與宸濠往來鄉官陰致歸附之意,以緩其出。直伺調度已定,乃移檄遠近,宣佈朝廷威惠,
+暴露宸濠罪惡。又度兵家決勝之機,不宜急衝其鋒,須先復省城,搗其巢穴,賊聞必回兵來
+援,則出兵邀而擊之,此全勝之策。於是佯示以自守不出之計。
+  七月初二日,宸濠兵萬餘,使守江西省城,乃自引兵向安慶。本爵探知其出,遂星馳促
+各府兵,期以本月十五日會於臨江之樟樹鎮。身督知府伍文定等兵徑下,戴德孺等兵各依期
+奔集。十八日遂至豐城,分佈哨道,約會齊攻省城廣潤七門。是日又探得宸濠伏兵於新舊墳
+廠,以備省城之援,乃密遣兵從間道襲破之,以搖城中。
+  十九日發市汊,二十日各兵俱至信地,我師鼓噪並進,綈□而登,一時七門齊入,城遂
+破。擒其居守宜春王拱條及偽太監萬銳等千餘人。宸濠宮中眷屬縱火自焚。遂封府庫,搜出
+原收大小衙門印信九十六顆。先上江西捷音疏。仍分兵四路追躡。
+  宸濠攻圍安慶未下,至是果解圍歸援省城,卒如本爵所料。於是議禦寇之策,本爵斷以
+宜先出銳卒乘其惰歸,邀擊以挫其鋒,眾將不戰而自潰。遂遣知府伍文定等分道並進,擊其
+不意,奮死殊戰。賊大潰。因傍諭城中軍民,雖嘗受賊官爵,能逃歸者,皆免死;能斬賊徒
+歸降者,皆給賞。使內外居民及嚮導人四路傳佈,以解散其黨。
+  二十三日,宸濠先鋒至樵捨,風帆蔽江。本爵親督伍文定等四面分佈,以張其勢。
+  二十四日,賊逼黃家渡。乃合兵交擊,噪呼並進,賊大潰而奔。擒斬二千餘級,落水死
+者以萬數。賊氣大沮,退保八字腦。
+  二十五日,伍文定等奮督各兵並進,炮及宸濠舟。賊又大潰。擒斬二千餘級,潮水死者
+莫計其數。乃夜督伍文定等為火攻之具。邢珣等分兵四伏,期火發而合。
+  二十六日,宸濠方召群臣責其間不致死力者,將引出斬之,爭論未決;我兵已四面雲集
+,火及宸濠副舟,眾遂奔散。宸濠與妃泣別,宮人皆赴水死。宸濠並其母子、郡王、將軍、
+儀賓及偽太師、國師、元帥、參贊、尚書、都督、指揮、千百戶等官數百人皆就擒矣。擒斬
+賊黨凡三千餘級,落水死者約三萬餘,所棄衣甲器仗財物與浮屍積聚橫亙若洲。余賊數百艘
+四散逃潰。
+  二十七日,復遣官分兵,追剿殆盡。計先後擒斬首從賊人賊級並獲宮人賊屬、奪回被脅
+被擄、招撫畏服官民男婦等項共一萬一千五百九十六名、顆、口。功成而事定矣。
+  先是本爵起兵吉安時,兩上疏乞命將出師。蒙朝廷差安遠伯朱泰即許泰,平虜伯朱彬即
+江彬,左都督朱翬即劉翬,太監張忠、張永等為總督、軍務、贊畫、機密等官、體勘宸濠叛
+逆事情,前往江西。至中途,聞宸濠受擒,報捷至京。計欲奪功,乃密請駕親征。江彬、許
+泰等乃倡言本爵始同宸濠謀叛,因見天兵親討,始擒宸濠,以功脫罪,欲並擒本爵以為己功
+。又諭本爵欲將宸濠放至城中,待駕至,列陣重擒。本爵不可,遂各引兵至南京候駕。本爵
+乃力疏請止親征。
+  九月十一日,親自諒帶官軍將宸濠並宮眷逆情重犯督解赴闕,扶病前進。行止浙江杭州
+府,又遇奏差太監張永□駕貼,開稱宸濠等待親臨地方覆審明白,具奏定奪。本爵遂按行浙
+江按察司轉呈太監張永會同監軍御史公同該省都、布、按三司等官,將見解逆首宸濠並宮眷
+等項,逐一交付明白轉解。於是江彬等日夕謀欲奪功,欲反坐本爵,並擒為功,賴張永極力
+辯獲得免。
+  時本爵功高望重,頗為當路所忌。正德十六年十二月內,該部題為捷音事,議封公伯爵
+,給與誥券,子孫世世承襲,賜敕遣官獎勞,錫以銀幣,犒以羊酒,封新建伯奉天翊衛推誠
+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兼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歲支祿米一千石,三代並妻
+一體追封。本爵累疏辭免。
+  明年,嘉靖改元,本爵丁父憂,四方來游其門,講學益眾。科道官迎當路意,劾公偽學
+。服闋,例該起復;六年不召。江西輔臣有私憾本爵者,密為進讒以阻其進。嘉靖六年,廣
+西岑猛倡亂,兵部論薦本爵總督四省軍務,前去蕩平,又成大功。時本部力參其擅離職役,
+及參其處置廣西思、田、八寨事恩威倒置,又詆其擒宸濠時軍功冒濫,乞命多官會議。明年
+,江西輔臣復進密揭,命多官會議。遂削世襲伯爵,並當行恤典,皆不沾被矣。
+  等因到職,據此卷查先准吏部咨前事,已經案行該司,會同查議去後,今據前因,該職
+會同巡按江西監察御史蘇朝宗參看得原任新建伯王守仁當宸濠叛逆之日,正督撫南贛之時。
+宸濠之未發也,若非剿平浰頭等巢,則勇智絕倫之徒皆為賊所用,必大肆蔓延之禍。及宸濠
+之既發也,若非行間以緩其出,則四方大兵之眾,非朝夕可集,必難為撲滅之功。督伍文定
+,督載德孺,督邢珣等飽歌協力,足見分兵遣將之能。系省城,系黃家渡,系樵捨,決勝若
+神,信有料敵設謀之智。斬獲功次,具載於紀功之冊,而擒縛渠魁,甚明於交割之文。且奮
+身率眾之勞,皆歷歷可據,仗義勤王之舉,尚昭昭在人。先與後擒,乃豪黨利己之誣,本不
+足辯。而其中原以北,終不能攻陷金陵以據者,要皆本爵至微之謀。論之今日,江西死節皆
+蒙贈恤,生存皆獲撫安,孰非本爵勤勞之舉。地方蕩平之後,誦功者載在口碑;爵蔭削除以
+來,稱枉者孚於士論。蓋較之開國元勳,若非同事,而擬其奠安社稷,則與同功。但世襲之
+典事體重大,出自朝廷,非臣下所敢輕議。為此除具題外,今備前由,理合移咨貴部,煩請
+查照施行。須至咨者。
+  右咨吏部,隆慶元年十月十一日行說堂。十一月十三日到。
+
+浙江巡撫奏復封爵疏
+王得春
+
+  巡按浙江監察御史王題,為懇乞鑒忠義復襲爵,以光聖政事。
+  臣惟人臣報國之忠,致身之義,雖得之天性,然其所以鼓舞而激勵之者,實賴君父在上
+有以握其機也。
+  臣會同提督軍門趙。竊見原任新建伯王守仁,為浙江余姚人。方正德己卯寧庶人宸濠謀
+反時,守仁以南贛巡撫提督軍務,奉旨前往福建勘處叛軍,道經豐城,聞變乃潛回吉安,遂
+與知府伍文定等,誓死討賊。
+  當是時也,宸濠以數十年逆謀,發之一旦,遠邇駭震,內而武宗皇帝左右近習,多昏酣
+宸濠賂遺,甚有與之交通者。外而孫燧、許逵同時被害,三司而下,多就拘囚。又遣其黨,
+分收諸郡邑印信,逆焰所熏,視湖、湘、閩、浙不復在目中。帆牆東下,日蔽江塞,遂破南
+康、九江如摧枯拉朽。急攻安慶,直瞰留都。東南事勢,亦孔棘矣。
+  守仁以書生,民非素屬,地非統轄,兵非素練,餉非素具,徒以區區忠義,號召豪傑,
+倉卒調度,誓死討賊。其報宸濠謀反疏曰:「臣以區區之處誠,為討賊之舉,務使牽其舉動
+,而使進不得前;搗其巢穴,而使退無所據。」夫觀守仁血誠之言,其忠根諸天性者,固將
+昭日月而貫金石矣。而其牽舉動、搗巢穴之見,智勇殊絕,視宸濠真為囊中物耳。宸濠固兇
+狡,竟莫能逃。繼之南昌破,而巢穴平矣。宸濠返而渠魁執矣。不兩月間,地方底寧,朝廷
+無徵兵遣將之煩,地方臻反亂為治之效。此功在社稷,甚為奇偉。乃天祐國家,生此偉人,
+而其誠與才合,蓋有追蹤乎百代之上者矣。
+  使是時而非遇守仁,使守仁以南昌非故屬,不以討賊為己任;即使討賊,張虛聲,待奏
+報,而不速為撲滅之計。臣等知東南安危,未可必也。即使朝廷之上,聞變急圖,遣將得人
+,供餉得人,調度得人,未免延緩日時。及其戡定,又不知所傷人命幾何,所費糧餉幾何,
+所費爵賞幾何,所損國家之氣幾何,此守仁之功所以為大也。
+  奈何功雖成矣,而奸黨忌嫉,不惟爵賞不及,抑且媒孽多方。又賴天祐我國家,不使忠
+義抱屈終身。幸遇世宗皇帝,入繼大統,即位未幾,首錄守仁之功,封新建伯,世襲。部下
+伍文定等,升賞有差。當是之時,海內之人,又莫不以世宗皇帝,能賞忠義之勳,亦莫不以
+守仁之功,為足以當封爵而不愧也。
+  是時守仁雖腐封爵,徒淹家居。未嘗一日柄用。嘉靖六年間,始起奉敕討兩廣叛目。盧
+蘇、王受等既平,以沖冒炎瘴病篤,具疏辭官,不待報而歸,至江西南康地方病故。
+  夫以守仁江西之功論之,誠已竭夫報國之忠,以兩廣之還跡之,又未失夫致身之義,俱
+無可以議焉者。只以當時大臣,有忌其兩廣功成,疏中未敘己者,乃從中主議,謂其不俟命
+而行,非大臣體,遂有旨削襲爵。臣等嘗為守仁冤之。何則?假使守仁詐病而歸,與地方未
+平,而急身謀,誠為可罪。然地方已平矣,即不病,亦當聽其辭歸,以彰朝廷均勞大臣之義
+。矧地方已平,而又病,病又篤,卒死於道路,而人猶執其跡以罪之,冤亦甚矣。
+  茲幸我皇上御極,即位一詔,將使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故凡平日內外大小臣工,或一
+言有益於國家,一行有益於生民者,無不恤錄。若守仁者,其伯爵之襲,臣等固謂其為皇上
+新政第一事也。況經言官疏請,往復行勘,海內臣工,萬口一詞,鹹以守仁伯爵當襲。臣等
+謬膺撫按浙江為守仁桑梓地,其得之公論,稽之群情,揆之國典,察諸守仁討賊之心之功,
+其伯爵誠宜使襲,而不可泯者。且方今南北多事,北虜尤甚,皇上宵旰九重,內外大小臣工
+,非不兢兢圖謀,思以陳見伐虜悃誠,而犁廷掃穴之績,尚未有能奏者。臣等誠謂皇上宜籍
+守仁報國之忠,致身之義,皇上俯采公議,復其襲爵,將見內外大小臣工,莫不以守仁忠義
+不白於正德之季,我世宗皇帝能白之。又稍抑於嘉靖六七年間,我皇上今日又獨能察而伸之
+。莫不相率激勵於守仁之忠義,以報皇上矣。其為聖政之光,豈小哉!伏乞敕下吏部,再加
+查議節次,言官奏疏,亟為上請,守仁幸甚,天下幸甚。
+  緣系懇乞鑒忠義,復襲爵,以光聖政事理,為此具題。奉聖旨:「吏部知道。」
+
+題請會議復爵疏
+王得春
+
+  吏部題為開讀事,驗封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吏科鈔出巡撫江西等處地方兼理軍務兵部
+右侍郎兼都察院右歛都御史任題云云等因,又該巡按江西監察御史蘇等題同前事,俱奉聖旨
+:「該部知道,欽此。」欽遵,按查先奉本部送准禮部咨,內開原任新建伯兼南京兵部尚書
+王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闡聖賢之絕學。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璫,甘受炎荒之謫;建台
+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親收社稷之功。偉節奇勳,久已見推於輿論;封盟恤典,豈宜遽奪
+於身終。爵蔭仍咨吏部查議施行等因到部,除新建伯王守仁照例追贈新建侯,已該本部具題
+,奉有諭旨外。所據世襲一節,當武廟之末造,江西宸濠突然稱變,事關社稷。本爵親調官
+兵,一鼓擒之,不動聲色,措天下於太山之安,較之靖遠,咸寧之功,良亦偉矣。但因南寧
+之事,停襲歲久。一旦議復,事體重大,相應就彼再行查勘,以昭公論。已經備行移咨去後
+,今該前因續該奉本部送吏科鈔出提督軍務巡撫浙江等處地方都察院右歛都御史趙題云云等
+因。又該巡按浙江監察御史王題同前事。俱奉聖旨:「吏部知道,欽此。」欽遵,鈔送到司
+通查,按呈到部,查得王守仁以正德十四年討平逆藩宸濠之亂,該本部題奉世宗皇帝聖旨:
+「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還兼南京兵部尚書,
+照舊參贊機務,歲支祿米一千石,三代並妻一體追封,欽此。」嘉靖八年正月,內為推舉才
+望大臣以安地方事,該本部會題,節奉欽依,王守仁伯爵姑終其本身,除通行欽遵外,今該
+前因案呈到部。看得爵人於朝,賞延於世,昔聖王所不能廢。即如王守仁削平宸濠之變,功
+在社稷,豈有僅封伯爵,止終其身之理。所據南、北兩京科道官,江、浙兩省撫按官,交章
+論薦於四十年之後,實惟天下人心之公是。但事體重大,必須廣延眾論,本部難以獨擬。合
+候命下,容臣等會同五府九卿科道等官從公詳議,如果新建伯應該世襲,具實奏請,恭候宸
+斷。緣系開讀事理,謹題請旨。奉聖旨:「是。」
+
+會議復爵疏
+楊 博
+
+  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楊博題為開讀事,驗封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吏科鈔出,巡撫
+江西等處都察院右歛都御史任題為開讀事,據江西布政司呈奉職案驗准吏部咨前事,內開會
+同巡按御史即查新建伯王守仁云云。臣等會同太師兼太子太師後軍都督府掌府事成國公臣朱
+等、戶部等衙門、尚書等官馬等,議得戡亂討逆者,固人臣效忠之常,崇功懋賞者,實國家
+激勸之典。已故新建伯王守仁本以豪傑命世之才,雅負文武濟時之略。方逆濠稱兵南下也,
+正值武宗巡幸之時,虐焰薰灼,所至瓦解。天下之事,蓋已岌岌矣。本爵聞變豐城,不以非
+其職守,急還吉安,倡義勤王。用敵間,張疑兵,得跋胡疐尾之算;攻南昌,擊樵捨,中批
+亢搗虛之機。未逾旬朔而元兇授首,立消東南尾大之憂;不動聲色而奸宄蕩平,坐貽宗社磐
+石之固。較之開國佐命,時雖不同;擬之靖遠、咸寧,其功尤偉。仰蒙先帝知眷,圭符剖錫
+之賞,已榮於生前;不幸後被中傷,山河帶礪之盟,尚靳於身後。此誠四十年未備之缺典,
+海內人心,興滅繼絕,所望於皇上者,誠不淺也。先該南北科道官交章騰薦,公論益明;近
+該江、浙撫按官勘報相符,功次甚確。所據新建伯爵,臣等稽之令典,質之輿情,委應補給
+誥券,容其子孫承襲,以彰與國鹹休,永世無窮之報。但爵封重大,系干特恩,臣等擅難定
+擬,伏乞聖裁。奉聖旨:「你每既說王守仁有擒逆之功,著遵先帝原封伯爵與世襲,欽此。
+」欽遵,已經查取應襲兒男去後,今據浙江布政使司咨呈據紹興府申據余姚縣申,內開勘據
+該圖裡鄰呂本隆等結,稱王正億見年四十三歲,原系南京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新建伯王
+守仁繼妻張氏於嘉靖五年十二月十二日所生嫡長親男,向因伊父先年節次剿平南、贛、樂昌
+等處山賊,恩蔭一子,世襲錦衣衛副千戶本官,見任前職,並非旁枝過繼,亦無別項違礙,
+相應承襲伯爵等因。給文起送到司,擬合起送。為此除給批付本官親□赴部告投外,今將前
+項緣由同原來結狀理合備送咨呈施行等因,到部送司。案呈到部,看得浙江布政使司查勘過
+見在錦衣衛副千戶王正億委系新建伯王守仁嫡長親男,並無違礙,相應承襲一節,既經奉有
+前項明旨,合無將王正億准其承襲新建伯伯爵,以後子孫世襲。但恩典出自朝廷,未敢擅便
+等因。隆慶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楊博等具題,本月二十七日奉聖旨
+:「是,王正億准襲伯爵,欽此。」
+
+再議世襲大典
+楊 博
+
+  吏部等衙門少傅兼太子太傅尚書等官楊博等題為懇乞聖明再議世襲大典,以服人心,以
+重名器等因。奉聖旨:「該部知道,欽此。」欽遵,鈔出到部,送司案查。先為開讀事,該
+科道等官都給事中辛自修等及南京戶科給事中岑用賓等各奏薦原任新建伯王守仁應復爵蔭等
+因,該本部題奉欽依,備行江西撫按衙門查勘去後,續該江西撫按官任士憑等查勘得原任新
+建伯王守仁應復伯爵等因。又該浙江撫按官趙孔昭等會薦前來,隨該本部題奉欽依,會同太
+師兼太子太師後軍都督府掌府事成國公朱希忠等,戶部等衙門、尚書等官馬森等,議得本爵
+一聞逆濠之變,不以非其職守,急還吉安,倡義勤王。未逾旬朔而元兇授首,立消東南尾大
+之憂;不動聲色而奸宄蕩平,坐貽宗社磐石之固。較之開國佐命,時雖不同;擬之靖遠、咸
+寧,其功尤偉。委應補給誥券,容其子孫承襲,以彰與國鹹休,永世無窮之報等因。奉聖旨
+:「你每既說王守仁有擒逆之功,遵著先帝原封伯爵與世襲,欽此。」欽遵,案呈到部,看
+得新建伯王守仁一事,始而江西撫按勘議,繼而府部科道會議,揆之公論,似亦允協。乃今
+南京十三道官復有此奏,系干賞重典,臣等難以獨擬,合候命下,容本部仍照例會同在京應
+議各官覆議明白,具奏定奪,未敢擅便,伏乞聖裁等因。五月十五日,奏奉聖旨:「是,欽
+此。」欽遵,查得誠意伯劉基食糧七百石,乃太祖欽定;靖遠伯王驟一千石,新建伯王守仁
+一千石,系累朝欽定,多寡不同。今該前因,臣等會同太師兼太子太師後軍都督府掌府事成
+國公朱希忠等,戶部尚書劉體乾等,議得國家封爵之典,論功有六:曰開國,曰靖難,曰御
+胡,曰平番,曰征蠻,曰擒反。而守臣死綏,兵樞宣猷,督府剿寇,鹹不與焉。蓋六功者,
+關社稷之重輕,系四方之安危,自非茅土之封,不足報之。至於死綏宣猷剿寇,則皆一身一
+時之事,錫以錦衣之蔭則可,概欲剖符,則未可也。竊照新建伯王守仁乃正德十四年親捕反
+賊宸濠之功,南昌、南贛等府雖同邦域,分土分民,各有專責,提募兵而平鄰賊,不可不謂
+之倡義。南康、九江等處首罹荼毒,且進且攻,人盡搖動,以藩府而叛朝廷,不可不謂之勁
+敵。出其不意,故俘獻於旬月之間,若稱懷遲疑,則賊謀益審,將不知其所終。攻其必救,
+故績收乎萬全之略,若少有疏虞,則賊黨益繁,自難保其必濟。膚功本自無前,奇計可以范
+後。靖遠、咸寧,姑置不論,即如寧夏、安化之變,比之宸濠,難易迥絕。游擊仇鉞,於時
+得封咸寧伯,人無間言。同一藩服捕反,何獨於新建伯而疑之乎?所據南京各道御史欲要改
+蔭錦衣衛,於報功之典未盡,激勸攸關,難以輕擬。合無將王守仁男襲新建伯王正億不必改
+議。以後子孫仍照臣等先次會題,明旨許其世襲。但予奪出自朝廷,臣等未敢定擬,伏乞聖
+裁。奉聖旨:「王守仁封爵,你每既再議明白,准照舊世襲。」
+
+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一 別錄一
+陳言邊務疏
+
+  弘治十二年,時進士。
+  邇者竊見皇上以彗星之變,警戒修省,又以虜寇猖獗,命將出師,宵旰憂勤,不遑寧處
+。此誠聖主遇災能警,臨事而懼之盛心也。當茲多故,主憂臣辱,孰敢愛其死!況有一二之
+見而忍不以上聞耶?
+  臣愚以為今之大患,在於為大臣者外托慎重老成之名,而內為固祿希寵之計;為左右者
+內挾交蟠蔽壅之資,而外肆招權納賄之惡。習以成俗,互相為奸。憂世者,謂之迂狂;進言
+者,目以浮躁;沮抑正大剛直之氣,而養成怯懦因循之風。故其衰耗頹塌,將至於不可支持
+而不自覺。今幸上天仁愛,適有邊陲之患,是憂慮警省,易轅改轍之機也。此在陛下,必宜
+自有所以痛革弊源、懲艾而振作之者矣。新進小臣,何敢僭聞其事,以幹出位之誅?至於軍
+情之利害,事機之得失,苟有所見,是固芻堯之所可進,卒伍之所得言者也,臣亦何為而不
+可之有?雖其所陳,未必盡合時論,然私心竊以為必宜如此,則又不可以苟避乖剌而遂已於
+言也。謹陳便宜八事以備采擇:一曰蓄材以備急;二曰捨短以用長;三曰簡師以省費;四曰
+屯田以足食;五曰行法以振威;六曰敷恩以激怒;七曰捐小以全大;八曰嚴守以乘弊。
+  何謂蓄材以備急?臣惟將者,三軍之所恃以動,得其人則克以勝,非其人則敗以亡,其
+可以不豫蓄哉?今者邊方小寇,曾未足以辱偏裨;而朝廷會議推舉,固已倉皇失措,不得已
+而思其次,一二人之外,曾無可以繼之者矣。如是而求其克敵致勝,其將何恃而能乎!夫以
+南宋之偏安,猶且宗澤、岳飛、韓世忠、劉錡之徒以為之將,李綱之徒以為之相,尚不能止
+金人之衝突;今以一統之大,求其任事如數子者,曾未見有一人。萬如虜寇長驅而入,不知
+陛下之臣,孰可使以御之?若之何其猶不寒心而早圖之也!臣愚以為,今之武舉僅可以得騎
+射搏擊之士,而不足以收韜略統馭之才。今公侯之家雖有教讀之設,不過虛應故事,而實無
+所裨益。誠使公侯之子皆聚之一所,擇文武兼濟之才,如今之提學之職者一人以教育之,習
+之以書史騎射,授之以韜略謀猷;又於武學生之內歲升其超異者於此,使之相與磨礱砥礪,
+日稽月考,別其才否,比年而校試,三年而選舉;至於兵部,自尚書以下,其兩侍郎使之每
+歲更迭巡邊,於科道部屬之內擇其通變特達者二三人以從,因使之得以周知道裡之遠近,邊
+關之要害,虜情之虛實,事勢之緩急,無不深諳熟察於平日;則一旦有急,所以遙度而往蒞
+之者,不慮無其人矣。孟軻有云:「苟為不畜,終身不得」,臣願自今畜之也。
+  何謂捨短以用長?臣惟人之才能,自非聖賢,有所長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蔽;而人
+之常情亦必有所懲於前,而後有所警於後。吳起殺妻,忍人也,而稱名將;陳平受金,貪夫
+也,而稱謀臣;管仲被囚而建霸,孟明三北而成功,顧上之所以駕馭而鼓動之者何如耳。故
+曰:用人之仁,去其貪;用人之智,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夫求才於倉卒艱難之際,
+而必欲拘於規矩繩墨之中,吾知其必不克矣。臣嘗聞諸道路之言,曩者邊關將士以驍勇強悍
+稱者,多以過失罪名擯棄於閒散之地。夫有過失罪名,其在平居無事,誠不可使處於人上;
+至於今日之多事,則彼之驍勇強悍,亦誠有足用也。且被擯棄之久,必且悔艾前非,以思奮
+勵;今誠委以數千之眾,使得立功自贖,彼又素熟於邊事,加之以積慣之餘,其與不習地利
+、志圖保守者,功宜相遠矣。古人有言:「使功不如使過」,是所謂「使過」也。
+  何謂簡師以省費?臣聞之兵法曰:「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夫古之善用兵者,
+取用於國,因糧於敵,猶且「日費千金」;今以中國而御夷虜,非漕輓則無粟,非征輸則無
+財,是故固不可以言「因糧於敵」矣。然則今日之師可以輕出乎?臣以公差在外,甫歸旬日
+,遙聞出師,竊以為不必然者。何則?北地多寒,今炎暑漸熾,虜性不耐,我得其時,一也
+;虜恃弓矢,今大雨時行,觔膠解弛,二也;虜逐水草以為居,射生畜以為食,今已蜂屯兩
+月,邊草殆盡,野無所獵,三也。以臣料之,官軍甫至,虜跡遁矣。夫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
+,今師旅既行,言已無及,惟有簡師一事,猶可以省虛費而得實用。夫兵貴精不貴多,今速
+詔諸將,密於萬人之內取精健足用者三分之一,而余皆歸之京師。萬人之聲既揚矣,今密歸
+京師,邊關固不知也,是萬人之威猶在也;而其實又可以省無窮之費。豈不為兩便哉?況今
+官軍之出,戰則退後,功則爭先,亦非邊將之所喜。彼之請兵,徒以事之不濟,則責有所分
+焉耳。今誠於邊塞之卒,以其所以養京軍者而養之,以其所以賞京軍者而賞之,旬日之間,
+數萬之眾可立募於帳下,奚必自京而出哉?
+  何謂屯田以給食?臣惟兵以食為主,無食,是無兵也。邊關轉輸,水陸千里,踣頓捐棄
+,十而致一。故兵法曰:「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師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
+」,此之謂也。今之軍官既不堪戰陣,又使無事坐食以益邊困,是與敵為謀也。三邊之戍,
+方以戰守,不暇耕農。誠使京軍分屯其地,給種授器,待其秋成,使之各食其力。寇至則授
+甲歸屯,遙為聲勢,以相犄角;寇去仍復其業,因以其暇,繕完虜所拆毀邊牆、亭堡,以遏
+衝突。如此,雖未能盡給塞下之食,亦可以少息輸饋矣。此誠持久俟時之道,王師出於萬全
+之長策也。
+  何謂行法以振威?臣聞李光弼之代子儀也,張用濟斬於轅門;狄青之至廣南也,陳曙戮
+於戲下;是以皆能振疲散之卒,而摧方強之虜。今邊臣之失機者,往往以計幸脫。朝喪師於
+東陲,暮調守於西鄙,罰無所加,兵因縱弛。如此,則是陛下不惟不置之罪,而復為曲全之
+地也,彼亦何憚而致其死力哉?夫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也。今總兵官之頭目,動以一二百計
+,彼其誠以武勇而收錄之也,則亦何不可之有!然而此輩非勢家之子弟,即豪門之夤緣,皆
+以權力而強委之也。彼且需求刻剝,騷擾道路;仗勢以奪功,無勞而冒賞;懈戰士之心,興
+邊戎之怨。為總兵者且復資其權力以相後先,其委之也,敢以不受乎?其受之也,其肯以不
+庇乎?苟戾於法,又敢斬之以殉乎?是將軍之威,固已因此輩而索然矣,其又何以臨師服眾
+哉!臣願陛下手敕提督等官,發令之日,即以先所喪師者斬於轅門,以正軍法。而所謂頭目
+之屬,悉皆禁令發回,毋使瀆擾侵冒,以撓將權,則士卒奮勵,軍威振肅。克敵制勝,皆原
+於此。不然,雖有百萬之眾,徒以虛國勞民,而亦無所用之也。
+  何謂敷恩以激怒?臣聞殺敵者,怒也。今師方失利,士氣消沮;三邊之戍,其死亡者非
+其父母子弟,則其宗族親戚也。今誠撫其瘡痍,問其疾苦,恤其孤寡,振其空乏,其死者皆
+無怨尤,則生者自宜感動。然後簡其強壯,宣以國恩,喻以虜仇,明以天倫,激以大義;懸
+賞以鼓其勇,暴惡以深其怒;痛心疾首,日夜淬礪;務與之俱殺父兄之仇,以報朝廷之德。
+則我之兵勢日張,士氣日奮,而區區丑虜有不足破者矣。
+  何謂捐小以全大?臣聞之兵法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又曰:「佯北勿從,餌兵
+勿食」,皆捐小全大之謂也。今虜勢方張,我若按兵不動,彼必出銳以挑戰;挑戰不已,則
+必設詐以致師,或捐棄牛馬而偽逃,或掩匿精悍以示弱,或詐潰而埋伏,或潛軍而請和,是
+皆誘我以利也。信而從之,則墮其計矣。然今邊關守帥,人各有心;虜情虛實,事難卒辯。
+當其挑誘之時,畜而不應,未免必有剽掠之虞。一以為當救,一以為可邀,從之,則必陷於
+危亡之地;不從,則又懼於坐視之誅。此王師之所以奔逐疲勞,損失威重,而丑虜之所以得
+志也。今若恣其操縱,許以便宜;其縱之也,不以其坐視;其捐之也,不以為失機。養威為
+憤,惟欲責以大成;而小小挫失,皆置不問。則我師常逸而兵威無損,此誠勝敗存亡之機也
+。
+  何謂嚴守以乘弊?臣聞古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蓋中國工於自守,而胡
+虜長於野戰。今邊卒新破,虜勢方劇,若復與之交戰,是投其所長而以勝予敵也。為今之計
+,惟宜嬰城固守,遠斥候以防奸,勤間諜以謀虜;熟訓練以用長,嚴號令以肅惰;而又頻加
+犒享,使皆畜力養銳。譬之積水,俟其盈滿充溢,而後乘怒急決之,則其勢並力驟,至於崩
+山漂石而未已。昔李牧備邊,日以牛酒享士,士皆樂為一戰,而牧屢抑止之;至其不可禁遏
+,而始奮威並出,若不得已而後從之,是以一戰而破強胡。今我食既足,我威既盛,我怒既
+深,我師既逸,我守既堅,我氣既銳,則是周悉萬全,而所謂不可勝者,既在於我矣。由是
+,我足,則慮日以匱;我盛,則虜日以衰;我怒,則虜日以曲;我逸,則虜日以勞;我堅,
+則虜日以虛;我銳,則虜日以鈍。索情較計,必將疲罷奔逃;然後用奇設伏,悉師振旅,出
+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迎邀夾攻,首尾橫擊。是乃以足當匱,以盛敵衰,以怒加曲,以逸
+擊勞,以堅破虛,以銳攻鈍。所謂勝於萬全,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者也。
+  右臣所陳,非有奇特出人之見,固皆兵家之常談,今之為將者之所共見也。但今邊關將
+帥,雖或知之而不能行,類皆視為常談,漫不加省。勢有所軼,則委於無可奈何;事憚煩難
+,則為因循苟且。是以玩習弛廢,一至於此。陛下不忽其微,乞敕兵部將臣所奏熟議可否,
+傳行提督等官,即為斟酌施行。毋使視為虛文,務欲責以實效,庶於軍機必有少補。臣不勝
+為國惓惓之至!
+
+乞養病疏
+
+  十五年八月,時官刑部主事。
+  臣原籍浙江紹興府余姚縣人,由弘治十二年二甲進士,弘治十三年六月除授前職,弘治
+十四年八月奉命前往直隸、淮安等府會同各該巡按、御史審決重囚,已行遵奉奏報外,切緣
+臣自去歲三月,忽患虛弱咳嗽之疾,劑灸交攻,入秋稍愈。遽欲謝去藥石,醫師不可,以為
+病根既植,當復萌芽。勉強服飲,頗亦臻效;及奉命南行,漸益平復。遂以為無復他慮,竟
+廢醫言,捐棄藥餌;沖冒風寒,恬無顧忌,內耗外侵,舊患仍作。及事竣北上,行至揚州,
+轉增煩熱,遷延三月,尪羸日甚。心雖戀闕,勢不能前;追誦醫言,則既晚矣。先民有云:
+「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臣之致此,則是不信醫者逆耳之言,而畏難苦口之
+藥之過也。今雖悔之,其可能乎!
+  臣自惟田野豎儒,粗通章句;遭遇聖明,竊錄部署。未效答於涓埃,懼遂填於溝壑。螻
+蟻之私,期得暫離職任,投養幽閒,苟全餘生,庶申初志。伏望聖恩垂憫,乞敕吏部容臣暫
+歸原籍就醫調治。病痊之日,仍赴前項衙門辦事,以圖補報。臣不勝迫切願望之至!
+
+乞宥言官去權奸以章聖德疏
+
+  正德元年,時官兵部主事
+  臣聞君仁則臣直。大舜之所以聖,以能隱惡而揚善也。臣邇者竊見陛下以南京戶科給事
+中戴銑等上言時事,特敕錦衣衛差官校拿解赴京。臣不知所言之當理與否,意其間必有觸冒
+忌諱,上干雷霆之怒者。但銑等職居諫司,以言為責;其言而善,自宜嘉納施行;如其未善
+,亦宜包容隱覆,以開忠讜之路。乃今赫然下令,遠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過少示懲創,
+使其後日不敢輕率妄有論列,非果有意怒絕之也。下民無知,妄生疑懼,臣切惜之!今在廷
+之臣,莫不以此舉為非宜,然而莫敢為陛下言者,豈其無憂國愛君之心哉?懼陛下復以罪銑
+等者罪之,則非惟無補於國事,而徒足以增陛下之過舉耳。然則自是而後,雖有上關宗社危
+疑不制之事,陛下孰從而聞之?陛下聰明超絕,苟念及此,寧不寒心!況今天時凍冱,萬一
+差去官校督束過嚴,銑等在道或致失所,遂填溝壑,使陛下有殺諫臣之名,興群臣紛紛之議
+,其時陛下必將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則既晚矣。伏願陛下追收前旨,使銑等仍舊供職;擴大
+公無我之仁,明改過不吝之勇;聖德昭布遠邇,人民胥悅,豈不休哉!
+  臣又惟君者,元首也;臣者,耳目手足也。陛下思耳目之不可使壅塞,手足之不可使痿
+痺,必將惻然而有所不忍。臣承乏下僚,僭言實罪。伏睹陛下明旨有「政事得失,許諸人直
+言無隱」之條,故敢昧死為陛下一言。伏惟俯垂宥察,不勝干冒戰慄之至!
+
+自劾乞休疏
+
+  十年,時官鴻臚寺卿
+  臣由弘沼十二年進士,歷任今職,蓋叨位竊祿十有六年,中間鰥曠之罪多矣。邇者朝廷
+舉考察之典,揀汰群僚。臣反顧內省,點檢其平日,正合擯廢之列。雖以階資稍崇,偶幸漏
+網,然其不職之罪,臣自知之,不敢重以欺陛下。況其氣體素弱,近年以來,疾病交攻,非
+獨才之不堪,亦且力有不任。夫幸人之不知,而鼠竄苟免,臣之所甚恥也;淑慝混淆,使勤
+懲之典不明,臣之所甚懼也。伏惟陛下明燭其罪,以之為顯罰,使天下曉然知不肖者之不得
+以倖免,臣之願,死且不朽。若從未滅,罷歸田裡,使得自附於乞休之末,臣之大幸,亦死
+且不朽。臣不勝惶恐待罪之至!
+
+乞養病疏
+
+  十年八月
+  頃者臣以朝廷舉行考察,自陳不職之狀,席蒿待罪,其時臣疾已作。然不敢以疾請者,
+人臣鰥曠廢職,自宜擯逐以彰國法,疾非所言矣。陛下寬恩曲成,留使供職,臣雖冥頑,亦
+寧不知感激自奮!及其壯齒,陳力就列,少效犬馬。然臣病侵氣弱,力不能從其心。臣自往
+歲投竄荒夷,往來道路,前後五戰,蒙犯障霧;魑魅之興游,蠱毒之與處。其時雖未即死,
+而病勢因仍,漸肌入骨,日以深積。後值聖恩汪滅,掩瑕納垢,復玷清班;收斂精魂,旋回
+光澤;其實內病潛滋,外強中槁。頃來南都,寒暑失節,病遂大作。且臣自幼失母,鞠於祖
+母岑,今年九十有六,耄甚不可迎侍,日夜望臣一歸為訣。臣之疾痛,抱此苦懷,萬無生理
+。陛下至仁天覆,惟恐一物不遂其生。伏乞放臣暫回田裡,就醫調治,使得目見祖母之終,
+臣雖殞越下土,永銜犬馬帷蓋之恩!倘得因是苟延殘喘,復為完人,臣齒未甚衰暮,猶有圖
+效之日。臣不勝懇切願望之至!
+
+諫迎佛疏 稿具未上
+
+  臣自七月以來,切見道路流傳之言,以為陛下遣使外夷,遠迎佛教,郡臣紛紛進諫,皆
+斥而不納。臣始聞不信,既知其實,然獨竊喜幸,以為此乃陛下聖智之開明,善端之萌薛。
+郡臣之諫,雖亦出於忠愛至情,然而未能推原陛下此念之所從起。是乃為善之端,作聖之本
+,正當將順擴充,逆流求原。而乃狃於世儒崇正之說,徒爾紛爭力沮,宜乎陛下之有所拂而
+不受,忽而不省矣。愚臣之見獨異於是,乃惟恐陛下好佛之心有所未至耳。誠使陛下好佛之
+心果已真切懇至,不徒好其名而必務得其實,不但好其末而必務求其本,則堯、舜之聖可至
+,三代之盛可復矣。豈非天下之幸,宗社之福哉!臣請為陛下言其好佛之實。
+  陛下聰明聖知,昔者青宮,固已播傳四海。即位以來,偶值多故,未暇講求五帝、三王
+神聖之道。雖或時御經筵,儒臣進說,不過日襲故事,就文敷衍。立談之間,豈能遽有所開
+發陛下聽之,以為聖賢之道不過如此,則亦有何可樂?故漸移志於騎射之能,縱觀於游心之
+樂。蓋亦無所用其聰明,施其才力,而偶托寄於此。陛下聰明,豈固遂安於是,而不知此等
+皆無益有損之事也哉?馳逐困憊之餘,夜氣清明之際,固將厭倦日生,悔悟日切。而左右前
+後又莫有以神聖之道為陛下言者,故遂遠思西方佛氏之教,以為其道能使人清心絕欲,求全
+性命,以出離生死;又能慈悲普愛,濟度群生,去其苦惱而躋之快樂。今災害日興,盜賊日
+熾,財力日竭,天下之民困苦已極。使誠身得佛氏之道而拯救之,豈徒息精養氣,保全性命
+?豈徒一身之樂?將天下萬民之困苦,亦可因是而蘇息!故遂特降綸音,發幣遣使,不憚數
+萬里之遙,不愛數萬金之費,不惜數萬生靈之困斃,不厭數年往返之遲久,遠迎學佛之徒。
+是蓋陛下思欲一洗舊習之非,而幡然於高明光大之業也。陛下試以臣言反而思之,陛下之心
+,豈不如此乎?然則聖知之開明,善端之萌薛者,亦豈過為諛言以佞陛下哉!陛下好佛之心
+誠至,則臣請毋好其名而務得其實,毋好其末而務求其本。陛下誠欲得其實而求其本,則請
+毋求諸佛而求諸聖人,毋求諸外夷而求諸中國。此又非臣之苟為遊說之談以誑陛下,臣又請
+得而備言之。
+  夫佛者,夷狄之聖人;聖人者,中國之佛也。在彼夷狄,則可用佛氏之教以化導愚頑;
+在我中國,自當用聖人之道以參贊化育,猶行陸者必用車馬,渡海者必以舟航。今居中國而
+師佛教,是猶以車馬渡海,雖使造父為御,王良為右,非但不能利涉,必且有沈溺之患。夫
+車馬本致遠之具,豈不利器乎?然而用非其地,則技無所施。陛下若謂佛氏之道雖不可以平
+治天下,或亦可以脫離一身之生死;雖不可以參贊化育,而時亦可以導群品之囂頑;就此二
+說,亦復不過得吾聖人之餘緒。陛下不信,則臣請比而論之。臣亦切嘗學佛,最所尊信,自
+謂悟得其蘊奧。後乃窺見聖道之大,始遂棄置其說。臣請毋言其短,言其長者。夫西方之佛
+,以釋迦為最;中國之聖人,以堯、舜為最。臣請以釋迦與堯、舜比而論之。夫世之最所崇
+慕釋迦者,慕尚於脫離生死,超然獨存於世。今佛氏之書具載始末,謂釋迦住世說法四十餘
+年,壽八十二歲而沒,則其壽亦誠可謂高矣;然舜年百有十歲,堯年一百二十歲,其壽比之
+釋迦則又高也。佛能慈悲施捨,不惜頭目腦髓以救人之急難,則其仁愛及物,亦誠可謂至矣
+;然必苦行於雪山,奔走於道路,而後能有所濟。若堯、舜則端拱無為,而天下各得其所。
+惟「克明峻德,以親九族」,則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則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則黎民於變
+時雍;極而至於上下草木鳥獸,無不鹹若。其仁愛及物,比之釋迦則又至也。佛能方便說法
+,開悟群迷,戒人之酒,止人之殺,去人之貪,絕人之嗔,其神通妙用,亦誠可謂大矣,然
+必耳提面誨而後能。若在堯、舜,則光被四表,格於上下,其至誠所運,自然不言而信,不
+動而變,無為而成。蓋「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
+,其神化無方而妙用無體,比之釋迦則又大也。若乃詛咒變幻,眩怪捏妖,以欺惑愚冥,是
+故佛氏之所深排極詆,謂之外道邪魔,正與佛道相反者。不應好佛而乃好其所相反,求佛而
+乃求其所排詆者也。陛下若以堯、舜既沒,必欲求之於彼,則釋迦之亡亦已久矣;若謂彼中
+學佛之徒能傳釋迦之道,則吾中國之大,顧豈無人能傳堯、舜之道者乎?陛下未之求耳。陛
+下試求大臣之中,苟其能明堯、舜之道者,日日與之推求講究,乃必有能明神聖之道,致陛
+下於堯、舜之域者矣。故臣以為陛下好佛之心誠至,則請毋好其名而務得其實,毋好其末而
+務求其本;務得其實而求其本,則請毋求諸佛而求諸聖人,毋求諸夷狄而求諸中國者,果非
+妄為遊說之談以誑陛下者矣。
+  陛下果能以好佛之心而好聖人,以求釋迦之誠而求諸堯、舜之道,則不必涉數萬里之遙
+,而西方極樂,只在目前;則不必縻數萬之費,斃數萬之命,歷數年之久,而一塵不動,彈
+指之間,可以立躋聖地;神通妙用,隨形隨足。此又非臣之繆為大言以欺陛下;必欲討究其
+說,則皆鑿鑿可證之言。孔子云:「我欲仁,斯仁至矣。」「一日克己復禮,而天下歸仁。
+」孟軻云:「人皆可以為堯、舜」,豈欺我哉?陛下反而思之,又試以詢之大臣,詢之群臣
+。果臣言出於虛繆,則甘受欺妄之戮。
+  臣不知諱忌,伏見陛下善心之萌,不覺踴躍喜幸,輒進其將順擴充之說。惟陛下垂察,
+則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萬世幸甚!臣不勝祝望懇切殞越之至!專差捨人某具疏奏上以聞。
+辭新任乞以舊職致仕疏
+
+  十一年十月,時升南贛歛都御史。
+  臣原任南京鴻臚寺卿,去歲四月嘗以不職自劾求退,後至八月,又以舊疾交作,復乞天
+恩赦回調理,皆未蒙准允。黽勉屍素,因循日月,至今年九月十四日,忽接吏部咨文,蒙恩
+升授前職。聞命驚惶感泣之餘,莫知攸措。竊念臣才本庸劣,性復迂疏,兼以疾病多端,氣
+體羸弱,待罪鴻臚閒散之地,猶懼不稱;況茲巡撫重任,其將何才以堪!夫因才器使,朝廷
+之大政也;量力受任,人臣之大分也。膴仕顯官,臣心豈獨不願?一時貪幸苟受,後至潰政
+僨事,臣一身戮辱,亦奚足惜!其如陛下之事何?況臣疾病未已,精力益衰,平居無事,尚
+爾奄奄;軍旅驅馳,豈復堪任!臣在少年,粗心浮氣,狂誕自居;自後涉漸歷久,稍知慚沮
+;逮今思之,悔創靡及。人或未考其實,臣之自知,則既審矣,又何敢崇飾舊惡,以誤國事
+?伏願陛下念朝廷之大政不可輕,地方之重寄不可苟;體物情之有短長,憫凡愚之所不逮;
+別選賢能,委以茲任。憫臣之愚,不加謫逐,容令仍以鴻臚寺卿退歸田裡,以免負乖之誅。
+臣雖顛殞,敢忘銜結!
+  臣自幼失慈,鞠於祖母岑,今年九十有七,旦暮思臣一見為訣。去歲乞體,雖迫疾病,
+實亦因此。臣敢輒以螻蟻苦切之情控於陛下,冀得便道先歸省視岑疾,少伸反哺之私,以俟
+矜允之命。臣衷情迫切,不自知其觸昧條憲。臣不勝受恩感激,瀆冒戰懼,哀懇祈望之至!
+
+謝恩疏
+
+  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
+  臣原任南京鴻臚寺卿,正德十一年九月十四日,准吏部咨為缺官事,該部題:「奉聖旨
+,王守仁升都察院左歛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地方,寫敕與他。欽此。欽遵。」
+臣自以菲才多病,懼不勝任,以致僨事,當具本乞恩辭免,容令原職致仕。隨於十月二十四
+日節該欽奉敕諭:「爾前去巡撫江西南安、贛州,福建汀州、漳州,廣東南雄、韶州、惠州
+、潮州各府及湖廣郴州地方。撫安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地方賊情、軍馬、錢糧
+事宜,小則逕自區畫,大則奏請定奪。欽此。」欽遵外,十一月十四日續准兵部咨,為緊急
+賊情事,內開都御史文森遷延誤事。見奉敕書切責:「乃敢托疾避難,奏回養病。見今盜賊
+劫掠,民遭荼毒。萬一王守仁因見地方有事,假托辭免,不無愈加誤事?」該本部題:「奉
+聖旨,既地方有事,王守仁著上緊去,不許辭避遲誤,欽此。」聞報憂慚,不遑寧處。一面
+扶疾候旨,至浙江杭州府地方,於十二月初二日復准吏部咨:「該臣奏為乞思辭免新任仍照
+舊職致仕事,奏奉聖旨:王守仁不准休致。南、贛地方見今多事,著上緊前去,用心巡撫,
+欽此。」備咨到臣,感恩懼罪之餘,不敢冒昧復請。隨於本月初三日起程,至次年正月十六
+日,已抵贛州接管巡撫外,伏念臣氣體羸弱,質性迂疏,聊為口耳之學,本非折沖之才。鴻
+臚閒散,尚以疾病而不堪;巡撫繁難,豈其精力之可任!但前官以辭疾招議,適踵傚尤之嫌
+;而聖旨以多事為言,恐蹈避難之罪。遂爾冒於負乘,不暇虛於覆餗。龜勉蒞事,忽已逾旬
+。受恩思效,每廢寢食。顧兵糧耗竭之餘,加之以師旅,而盜賊殘破之後,方苦於瘡痍。尚
+爾一籌之未展,敢雲期月而可觀?況炎毒舊侵,懼復中於瘴癘,□衰日積,憂不任於驅馳。
+心有餘而才不逮,足欲進而力不前;徒切感恩之報,莫申效死之誠。臣敢不勉其智之所不足
+,竭砥礪於己;盡其力之所可為,付利鈍於天。亮無補於河岳,亦少至其涓埃。稍俟狐鼠巢
+穴之平,終遂麋鹿山林之請。臣不勝受恩感激!
+
+給由疏
+
+  十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  臣見年四十六歲,系浙江紹興府余姚縣民籍,由進士,弘治十三年二月內除授刑部雲南
+清吏司主事。弘治十五年八月內告回原籍養病。弘治十七年七月內病痊赴部,改除兵部武選
+清吏司主事。正德元年十二月內為宥言官去權奸以彰聖德事,蒙恩降授貴州龍場驛驛丞。正
+德五年三月內蒙升江西吉安府廬陵縣知縣;本年十月內升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正德六
+年正月內調吏部驗封清吏司主事;本年十月內升本部文選清吏司員外郎。正德七年三月內升
+本部考功清吏司郎中;本年十二月初八日,蒙升南京太僕寺少卿,正德八年十月二十二日到
+任,至正德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止,歷俸六個月。本日到任吏部扎付,蒙升南京鴻臚寺卿,本
+月二十五日到任,至正德十一年九月十四日止,連國歷俸二十九個月零十二日。本日准吏部
+咨,蒙恩升都察院右歛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府,於正德十二年正月十六日前到地
+方行事,支俸起扣,至本月二十五日止,又歷俸十日,連前共輳歷三十六個月。三年考滿,
+例應給由。緣臣系巡撫官員,見在福建漳州等府地方督調官軍,夾剿漳、浦等處流賊,未敢
+擅離。緣系三年給由事理,為此具本奏聞。
+
+參失事官員疏
+
+  十二年三月十五日
+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領北道副使楊璋呈:「據贛州府信豐縣及信豐守禦千戶
+所各報稱,正德十二年二月初七日,有龍南強賊突來地名崇仙屯紮。已經差委興國縣義民蕭
+承會同信豐、龍南官兵相機剿捕。續據申報,強賊突來本縣小河住扎,離縣約有四十餘里,
+乞要發兵策應。又據申報,本月初九日,有龍南流賊六百餘人突至城下,除嚴督軍兵固守城
+池,緣本所縣無兵禦敵,誠恐前賊攻城,卒難止遏,乞調峰山弩手並該縣兵夫救護。又經差
+委南安府經歷王祚、南康縣縣丞舒富統領弩手殺手,前去約會二縣掌印官,並領官兵相機攻
+圍。去後,續據縣丞舒富呈,本月初十日,蒙委統領殺手陳禮魴、打手吳尚能等共五百名,
+經歷王祚、義民蕭承統領峰山、加善、雙秀弩手各三百名,先後到於信豐縣會剿。至十一日
+,止有該所管屯千戶林節帶兵四十餘名出城。據鄉導、馬客等報稱,止有強賊六百餘人在地
+名花園屯紮。當同各官將兵分佈扎定,只見前賊一陣,止有百十餘徒先出。有前哨義民蕭承
+領兵就與敵殺,斬獲賊級四顆,奪獲白旗一面。頃刻,眾賊出營,分為三哨,約有二千餘徒
+。瞰知龍南反招賊首黃秀魁,糾合廣東龍川縣浰頭賊首池大鬢、賊首池大安、新總並池大升
+,共為一陣,賊首楊金巢自為一陣,勢甚猖獗。卑職督統本哨兵快,奮勇交鋒,殺死賊徒二
+十餘人。不意賊眾一湧前衝,殺手陳禮魴、百長鐘德升等見勢難當,俱各不聽約束,先行漫
+散。有南康縣報效義士楊習舉等仍與前賊死敵不退,俱被戳傷身死。及有經歷王祚上馬不便
+,亦被執去。賊勢得勝,仍要攻城,隨與蕭承、林節等收集眾兵,退至南營山把截。遇蒙本
+道親臨該縣督剿,各賊聞知,退至牛州,離城少遠。至十二日,前賊差人告招。十三日,蒙
+本道差蕭承前去招撫,就將經歷王祚放回。賊往原巢去訖」等因到道,備呈到臣。隨據龍南
+縣知縣盧鳳呈稱:「本縣捕盜主簿周政,會同鎮撫劉鏜、千戶洪恩,統領機兵旗軍,於本月
+十八日前去信豐縣截捕,探得強賊池大鬢、黃秀魁等從鴉鵲隘越過安遠縣住扎。本職督兵追
+截,前賊已往廣東龍川縣,復回原巢浰浰頭去訖。」據安遠縣知縣劉瑀稟稱,於本月十九日
+統領水元、大石等保民兵弩手,前去龍泉等保截剿,各賊遁回原巢去訖,難以窮追。以此制
+兵回縣緣由。
+  查得先據該道及信豐縣所各稟報前事,已經批仰該道兵備等官急調招撫義官葉芳協同石
+背兵夫斷賊歸路;及調峰山弩手與南康打手人等,責委縣丞舒富統領前後夾擊。又看得此賊
+既離巢穴,利在速戰,仍仰該府急行所屬鄰近官司,俱要乘險設伏,厚集以待;及於各鄉村
+往來路徑多張疑兵,使賊不敢輕易奔突。仍調安遠縣知縣劉瑀星夜起集水元、大石等保民兵
+一千,橫接龍南,邀其不備。若賊猶屯信豐,急自龍南直趨浰頭,搗其巢穴。賊進無所獲,
+退無所處,不過旬日,可以坐擒。仰各遵照施行去後,今據前因,參看得縣丞舒富,承委督
+剿,不能相度機宜;輕率驟進,以致殺傷兵快。原其心,雖出奮勇;責以師律,均為敗事。
+經歷王祚,臨陣潰奔,為賊所執;後雖倖免,終系失機。信豐所縣知縣黃天爵、千戶鄭鐸、
+巡捕副千戶朱誠,惟知固城自守,不肯發兵應援。龍南知縣盧鳳、捕盜主簿周政、提備鎮撫
+劉鏜、千戶洪恩,地當關隘,正可防遏;坐視前賊往來,略不出兵邀擊。千戶林節,即其兵
+力之寡,似難全責;究其失律之罪,亦宜分受。安遠縣知縣劉瑀,承調追襲,緩不及事,俱
+屬違法。南康縣百長鐘德升等,臨陣不前,故違約束;先行潰散,失誤軍機;應合處以軍法
+。該道兵備副使楊璋、守備都指揮同知王泰,俱屬提督欠嚴;但楊璋往來調度,卒能招撫前
+賊,計其功勞,可以贖罪。及照廣東龍川縣掌印、捕盜等官,明知首賊池大鬢等在彼地方為
+巢,卻亦不行時嘗巡邏,縱其過境劫掠;又各不行乘機追捕,俱屬故違。
+  所據前項失事官員,俱屬遵奉敕諭事理,即行提問。但前項賊徒,擁眾數千,變詐百出
+;命雖陽受招撫,其實陰懷異圖。況其黨與根連三省,萬一乘間復出,為患必大。正繫緊關
+用人提備之際,除將百長鐘德升等查勘的確,處以軍法,及方面軍職另行參究外,其餘前項
+各官,且量加督責,姑令戴罪提備,各自相機行事,勉圖後功,以贖前罪。仍一面委官前去
+信豐縣地方,查勘前項殺死兵快數目,及有無隱匿別項事情,另行參奏。緣系地方緊急賊情
+及參失事官員事理,未敢擅便,為此具本請旨。
+
+閩廣捷音疏
+
+  十二年五月初八日
+  據福建按察司整飭兵備兼管分巡漳南道僉事胡璉呈:「會同分守右參政艾洪、經理軍務
+左參政陳策、副使唐澤、將領都指揮僉事李胤、督據河頭等哨委官指揮徐麒、知縣施祥、知
+事曾瑤等呈稱,各職統領軍兵五千餘人進至長富村等處,見得賊眾地險,巢穴數多,兼且四
+路裝伏,勢甚猖獗。剋期於正德十二年正月十八日等各分哨路,從長富村至闊竹洋、新洋、
+大豐、五雷、大小峰等處與賊交鋒。前後大戰數合,擒斬首從賊犯黃燁等,共計四百三十二
+名顆,俘獲賊屬一百四十六名口,燒燬房屋四百餘間,奪獲馬牛等項。被賊殺死老人許六、
+打手黃富璘等六名。余賊俱各奔聚象湖山拒守,各職又統官兵追至蓮花石與賊對扎。誠恐賊
+眾我寡,呈乞添兵策應等因到道。行據大溪哨指揮高偉呈報,統兵約會連花石官兵攻打象湖
+山,適遇廣東委官指揮王春等領兵亦至彼境大傘地方。卑職與指揮覃桓、縣丞紀鏞,領兵前
+去會剿。不意大傘賊徒突出,卑職等奮勇抵戰。覃桓、紀鏞馬陷深泥,與軍人易成等七名、
+兵快李崇靜等八名,俱被賊傷身死,卑職亦被戳二槍。勢難抵敵,只得收兵暫回聽候。緣象
+湖山系極高絕險,自來官兵所不能攻,今賊勢日盛,若不添調狼兵,稍俟秋冬會舉夾攻,恐
+生他變。通行呈稟間,續奉本院紙牌,為進兵方略事,備行各職遵奉密諭,佯言犒眾退師,
+俟秋再舉。密切部勒諸軍,乘懈奮擊。依蒙密差義官曾崇秀爪探虛實,乘賊怠弛,會選精兵
+一千五百名當先,重兵四千二百名繼後,分作三路。各職統領俱於二月十九日夜銜枚直趨,
+三路並進,直搗象湖山,奪其隘口。各賊雖已失險,但其間賊徒類皆驍勇精悍,猶能凌塹絕
+谷,超躍如飛。復據上層峻險,四面飛打袞木雷石,以死拒敵。我兵奮勇鏖戰,自辰至午,
+呼聲震天,撼搖山谷。三司所發奇兵,復從間道鼓噪突登,賊始驚潰大敗。我兵乘勝追殺,
+擒斬大賊首黃貓狸、游四並廣東大賊首蕭細弟、郭虎等二百九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一百三十
+三名口;其間墜崖墮壑死者不可勝計。奪回水黃牛、贓銀、槍刀等物,燒燬房屋五百餘間。
+余賊潰散,復入流恩山岡等巢,與諸賊合勢,亦被各賊殺死頭目賴頤、打手楊緣等一十四名
+。次早,各職分兵追剿,指揮高偉、推官胡寧道亦由大豐領兵來會。仍與前賊交鋒大戰,擒
+斬首從賊犯巫姐旺等一百六十三名顆,俘獲賊屬一百六名口。余賊敗走,各遁入廣東交界黃
+蠟溪、上下漳溪大山去訖。」又據金豐三團哨委官指揮王鎧、李誠、通判龔震等各呈稱:「
+賊首詹師富等恃居可塘洞山寨,聚糧守險,勢甚強固。各職依奉會議,分兵五路,連日攻打
+,生擒大賊首詹師富、江嵩、范克起、羅招賢等四名,余賊敗走,復入竹子洞等處大山嘯聚
+。隨又分兵追襲,與賊連戰,擒首從賊犯范興長第二百三十五名顆,俘獲賊屬八十二名口,
+奪回被捕男婦五名口,奪獲馬牛等物。亦被各賊殺死老人胡文政一名,戳傷鄉夫葉永旺等五
+名。」又據指揮徐麒等呈稱:「黃蠟溪、上下漳溪與廣東饒平縣並本省永定縣,山界相連。
+遵依約會,廣東官兵並金豐哨指揮韋鑒、大溪哨推官胡寧道等,於三月二十一日子時發兵,
+齊至黃蠟;廣東義民饒四等領兵亦至;會合我兵,三路進攻。賊出,拒戰甚銳;我兵奮勇大
+噪而前,擒斬首從賊犯溫宗富等九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一十三名口,余賊敗走。各兵乘勝追
+至赤石巖,仍與大戰良久,賊復大敗;又擒斬首從賊犯游宗成等一百四十六名顆,俘獲賊屬
+九十名口。」又據中營委官指揮張鉞、百戶呂希良等呈稱:「領兵追趕黃蠟溪等處逃賊,至
+地名陳呂村遇賊拒戰,當陣擒斬首從賊犯朱老叔等六十六名顆,俘獲賊屬八名口。」各另呈
+解到道,轉解審驗紀功外,續據委官知府鐘湘呈稱:「蒙調官兵,先後兩月之間,攻破長富
+村等處巢穴三十餘處,擒斬首從賊犯一千四百二十餘名顆,俘獲賊屬五百七十餘名口,奪回
+被擄男婦五名口,燒燬房屋二千餘間,奪獲牛馬贓仗無算。即今脅從餘黨,悉願攜帶家口出
+官投首,聽撫安插。本職遵照兵部奏行勘合併巡撫都察院節行案牌事理,出給告示,發委知
+縣施祥、縣丞余道招撫脅從賊人朱宗玉、翁景璘等一千二百三十五名,家口二千八百二十八
+名口,俱經審驗安插復業。」緣由呈報到道,轉呈到臣。及據廣東按察司分巡嶺東道兵備僉
+事等官顧應祥等會呈:「遵依本院案驗,委官統領軍兵,會同福建剋期進剿。隨奉本院進兵
+方略,當即遵依揚言班師,一面出其不意,從牛皮石、嶺腳隘等處分為三哨,鼓噪並進。賊
+瞻顧不暇,望風瓦解。節據指揮楊昂、王春、通判徐璣、陳策、義官余黃孟等各報稱,於本
+年正月二十四等日克破古村、未窖、禾村、大水山、柘林等巢,生擒大賊首張大背、劉烏嘴
+、蕭乾爻、范端、蕭王即蕭五顯、薊釗、蘇瑢、賴隆等,並擒斬首從賊犯。乘勝前進,會同
+福建官軍剋期夾攻。間探知大傘賊徒潰圍殺死指揮覃相、縣丞紀鏞等情,當即進兵策應。各
+賊畏我兵勢,燒巢奔走。生擒賊首羅聖欽,余賊退入箭灌大寨合勢,乘險並力拒敵。蒙委知
+縣張戩督同指揮張天傑分哨,由別路進兵,攻破白土村、赤口巖等巢,直搗箭灌大寨。諸賊
+迎戰,我兵奮勇合擊,遂破箭灌。當陣斬獲首從賊犯共計二百二十四名顆,俘獲賊屬八十四
+名口及牛馬贓仗等物。各寨賊黨聞風奔竄,已散復聚,愈相連結;各設機險,以死拒守。各
+職統兵分兵並進,於三月二十等日攻破水竹、大重坑、苦宅溪、靖泉溪、白羅、南山等巢,
+直搗洋竹洞、三角湖等處,前後大戰十餘,生擒賊首溫火燒、張大背、雷振、蔡晟、賴英等
+,並擒斬賊犯共一千四十八名顆,俘獲賊屬八百三十八名口,奪獲馬牛、贓銀、銅錢、衣帛
+、器仗、蕉紗等物。前後共計生擒大賊首一十四名。擒斬賊犯一千二百五十八名顆,俘獲賊
+屬九百二十二名口,奪獲水黃牛馬一百三十九頭匹,贓仗衣布等物共二千一百五十七件疋,
+葛蕉紗九十六斤一兩,贓銀三十二兩四錢八分,銅錢一百四十二文,各開報到道收審。」緣
+由呈報前來,卷查先為急報賊情事,准兵部咨,該本部題:「已經福建、廣東總鎮巡按等衙
+門都御史陳金、御史胡文靜等會議區畫,各該守巡兵備等官欽遵。」整備糧餉,起調軍兵,
+約會進剿間,臣於本年正月十六日始抵贛州地方行事。先於本月初三日於南昌地方據兩省各
+官呈稟,師期不同,事體參錯,誠恐彼此推調,致誤軍機。當臣備遵該部咨來事理,具開進
+兵方略,行仰各官協同上緊,密切施行去後,續據福建右參政等官艾洪等會呈:「指揮覃桓
+、縣丞紀鏞被大傘賊眾突出,馬陷深泥,被傷身死。」及據各哨呈稱:「賊寨險惡,天氣漸
+暄;我兵遭挫,賊勢日甚;乞要奏添狼兵,候秋再舉。」備呈到臣,參看得各官頓兵不進,
+致此敗衄,顯是不奉節制,故違方略。及照奏調狼兵,非惟日久路遙,緩不及事,兼恐師老
+財費,別生他虞。且勝敗由人,兵貴善用。當此挫折,各官正宜協憤同奮,因敗求勝,豈可
+輒自退阻,倚調狼兵,坐失機會?臣當日即自贛州起程,親率諸軍進屯長汀、上杭等處。一
+面督令各官密照方略,火速進剿,立功自贖,敢有支吾推調,定以軍法論處;一面查勘失事
+緣由,另行參奏間。隨據各呈捷音到臣,參照閩廣賊首詹師富、溫火燒等恃險從逆已將十年
+,黨惡聚徒,動以萬計。鼠狐得肆跳梁,蛇豕漸無紀極;卻剽焚驅,數郡遭其荼毒;轉輸徵
+調,三省為之騷然。臣等奉行誅剿,三月之內,遂克殲取渠魁;掃蕩巢穴,百姓解倒懸之苦
+,列郡獲再生之安。此非朝廷威德,廟堂成算,何以及此!及照福建領兵各官,始雖疏於警
+備,稍損軍威,終能戮力協謀,大致克捷;論過雖有,計功亦多。其間福建如僉事胡璉、參
+政陳策、副使唐澤、知府鐘湘,廣東如僉事顧應祥,都指揮僉事楊懋、知縣張戩,才調俱優
+,勞勳尤著。伏乞俯從惟重之典,以作敢戰之風。除將二省兵快量留防守,其餘悉令歸農。
+及將功次另行勘報外,原系捷音事理,為此具本題奏。
+
+申明賞罰以勵人心疏
+
+  十二年五月初八日
+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嶺北道副使楊璋呈:「伏睹《大明律》內該載『失誤軍
+事』條:『領兵官已承調遣,不依期進兵策應,若承差告報軍期而違限,因而失誤軍機者,
+並斬。』『從軍違期』條:『若軍臨敵境,托故違期三日不至者,斬。』『主將不固守』條
+:『官軍臨陣先退,及圍困敵城而逃者,斬。』此皆罰典也。及查得原擬直隸、山東、江
+西等處征剿流賊升賞事例,一人並二人為首就陣,擒斬以次劇賊一名者,五兩;二名者,十
+兩;三名者,賞實授一級,不願者,賞十兩;陣亡者升一級,俱世襲,不願者,賞十兩;擒
+斬從賊六名以上至九名者止,升實授二級,余功加賞;不及六名,除升一級之外,扣算賞銀
+;三人四人五人以上共擒斬以次劇賊一名者,賞銀十兩均分;從賊一名者,賞五兩均分;領
+軍把總等官自斬賊級,不准升賞;部下獲功七十名以上者,升署一級;五百名者,升實授一
+級;不及數者,量賞;一人捕獲從賊一名者,賞銀四兩;二名者,賞八兩;三名者,升一級
+;以次劇賊一名者,升署一級,俱不准世襲,不願者,賞五兩。此皆賞格也。賞罰如此,宜
+乎人心激勸,功無不立;然而有未能者,蓋以賞罰之典雖備,然罰典止行於參提之後,而不
+行於臨陣封敵之時;賞格止行於大軍征剿之日,而不行於尋常用兵之際故也。且以嶺北一道
+言之,四省連絡,盜賊淵藪。近年以來,如賊首謝志珊、高快馬、黃秀魁、池大鬢之屬,不
+時攻城掠鄉,動輒數千餘徒。每每督兵追剿,不過遙為聲勢,俟其解圍退散,卒不能取決一
+戰者,以無賞罰為之激勸耳。合無申明賞罰之典,今後但遇前項賊情,領兵官不拘軍衛有司
+,所領兵眾有退縮不用命者,許領兵官軍前以軍法從事;領兵官不用命者,許總統兵官軍前
+以軍法從事。所統兵眾,有能對敵擒斬功次,或赴敵陣亡,從實開報,覆勘是實,轉達奏聞
+,一體升賞。至若生擒賊徒,鞫問明白,即時押赴市曹,斬首示眾;庶使人知警畏,亦與見
+行事例決不待時,無相悖戾。如此,則賞罰既明,人心激勵;盜賊生發,得以即時撲滅;糧
+餉可省,事功可見矣。」
+  具呈到臣。卷查三省賊盜,二三年前,總計不過三千有餘;今據各府州縣兵備守備等官
+所報,已將數萬,蓋已不啻十倍於前。臣嘗深求其故。尋諸官僚,訪諸父老,採諸道路,驗
+諸田野,皆以為盜賊之日滋,由於招撫之太濫;招撫之太濫,由於兵力之不足;兵力之不足
+,由於賞罰之不行;誠有如副使楊璋所議者。臣請因是為陛下略言其故。
+  盜賊之性雖皆兇頑,固亦未嘗不畏誅討。夫惟為之而誅討不及,又從而招撫之,然後肆
+無所忌。蓋招撫之議,但可偶行於無辜脅從之民,而不可常行於長惡怙終之寇;可一施於回
+心向化之徒,而不可屢施於隨招隨叛之黨。南、贛之盜,其始也,被害之民恃官府之威令,
+猶或聚眾而與之角,嗚之於官;而有司者以為既招撫之,則皆置之不問。盜賊習知官府之不
+彼與也,益從而仇脅之。民不任其苦,知官府之不足恃,亦遂靡然而從賊。由是,盜賊益無
+所畏,而出劫日頻,知官府之必將己招也;百姓益無所恃,而從賊日眾,知官府之必不能為
+己地也。夫平良有冤苦無伸,而盜賊乃無求不遂;為民者困征輸之劇,而為盜者獲犒賞之勤
+;則亦何苦而不彼從乎?是故近賊者為之戰守,遠賊者為之鄉導;處城郭者為之交援,在官
+府者為之間諜;其始出於避禍,其卒也從而利之。故曰「盜賊之日滋,由於招撫之太濫」者
+,此也。
+  夫盜賊之害,神怒人怨,孰不痛心!而獨有司者必欲招撫之,亦豈得已哉?誠使強兵悍
+卒,足以殲渠魁而蕩巢穴,則百姓之憤雪,地方之患除;功成名立,豈非其所欲哉!然而南
+、贛之兵素不練養,類皆脆弱驕惰,每遇征發,追呼拒攝,旬日而始集;約束□遣,又旬日
+而始至;則賊已梱載歸巢矣。或猶遇其未退,望賊塵而先奔,不及交鋒而已敗。以是禦寇,
+猶驅群羊而攻猛虎也,安得不以招撫為事乎?故凡南、贛之用兵,不過文移調遣,以苟免坐
+視之罰;應名剿捕,聊為招撫之媒。求之實用,斷有不敢。何則?兵力不足,則剿捕未必能
+克;剿捕不克,則必有失律之咎,則必徵調日繁,督責日至;糾舉論劾者四面而起,往往坐
+視而至於落職敗名者有之。招撫之策行,則可以安居而無事,可以無調發之勞,可以無戴罪
+殺賊之責,無地方多事不得遷轉之滯。夫如是,孰不以招撫為得計!是故寧使百姓之荼毒,
+而不敢出一卒以抗方張之虜;寧使孤兒寡婦之號哭,顛連疾苦之無告,而不敢提一旅以忤及
+招之賊。蓋招撫之議,其始也,出於不得已;其卒也,遂守以為常策。故曰「招撫之太濫,
+由於兵力之不足」者,此也。
+  古之善用兵者,驅市人而使戰,收散亡之卒以抗強虜。今南、贛之兵尚足以及數千,豈
+盡無可用乎?然而金之不止,鼓之不進;未見敵而亡,不待戰而北。何者?進而效死,無爵
+賞之勸;退而奔逃,無誅戮之及;則進有必死而退有幸生也,何苦而求必死乎?吳起有云:
+「法令不明,賞罰不信,雖有百萬,何益於用?凡兵之情,畏我則不畏敵,畏敵則不畏我。
+」今南、贛之兵,皆「畏敵而不畏我」,欲求其用,安可得乎!故曰「兵力之不足,由於賞
+罰之不行」者,此也。
+  今朝廷賞罰之典固未嘗不具,但未申明而舉行耳。古者賞不逾時,罰不後事。過時而賞
+,與無賞同;後事而罰,與不罰同。況過時而不賞,後事而不罰,其亦何以齊一人心而作興
+士氣?是雖使韓、白為將,亦不能有所成;況如臣等腐儒小生,才識昧劣,而素不知兵者,
+亦復何所冀乎?議者以南、贛諸處之賊,連絡數郡,蟠據四省,非奏調狼兵,大舉夾攻,恐
+不足以掃蕩巢穴;是固一說也。然臣以為狼兵之調,非獨所費不貲,兼其所過殘掠,不下於
+盜。大兵之興,曠日持久,聲勢彰聞;比及舉事,諸賊渠魁悉已逃遁;所可得者,不過老弱
+脅從無知之氓。於是乎有橫罹之慘,於是乎有妄殺之弊。班師未幾,而山林之間復已呼嘯成
+群。此皆往事之已驗者。臣亦近揀南、贛之精銳,得二千有餘,部勒操演,略有可觀。誠使
+得以大軍誅討之賞罰而行之平時,假臣等以便宜行事,不限以時而惟成功是責,則比於大軍
+之舉,臣竊以為可省半費而收倍功。臣請以近事證之。臣於本年正月十五日抵贛,卷查兵部
+所咨申明律例,今後地方但有草賊生發,事情緊急,該管官司即便依律調撥官軍乘機剿捕;
+應合會捕者,亦就調撥策應;但系軍情,火速差人申奏。敢有遲延隱匿,巡撫巡按三司官即
+便參問,依律罷職充軍等項發落。雖不系聚眾草賊,但系有名強盜肆行劫掠,賊勢兇惡,或
+白晝攔截,或明火持杖,不拘人數多少,一面設法緝捕,即時差人申報合幹上司,並具申本
+部知會處置。如有仍前朦朧隱蔽,不即申報,以致聚眾滋蔓,貽患地方,從重參究,決不輕
+貸等因,題奉欽依,備行前來。時以前官久缺,未及施行,臣即刊印數千百紙,通行所屬,
+佈告遠近。未及一月,而大小衙門以賊情來報者接踵,亦遂屢有斬獲一二人或五六人七八人
+者。何者?兵得隨時調用,而官無觀望執肘,則自然無可推托逃避,思效其力。由此言之,
+律例具存,前此惟不申明而舉行耳。今使賞罰之典悉從而申明之,其獲效亦未必不如是之速
+也。伏望皇上念盜賊之日熾,哀民生之日蹙;憫地方荼毒之愈甚,痛百姓冤憤之莫伸;特敕
+兵部俯採下議,特假臣等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如是而兵有不精,賊有不滅,臣等亦無
+以逃其死。夫任不專,權不重,賞罰不行,以至於僨軍敗事,然後選重臣,假以總制之權而
+往拯之,縱善其後,已無救於其所失矣。
+  臣才識淺昧,且體弱多病。自度不足以辦此,行從陛下乞骸骨,苟全余喘於林下。但今
+方待罪於此,心知其弊,不敢不為陛下盡言。陛下從臣之請,使後來者得效其分寸,收討賊
+之功,臣亦得以少逭死罪於萬一。緣系申明賞罰以厲人心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攻治盜賊二策疏
+
+  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嶺北道副使楊璋呈奉臣批:「據南安府申大庾縣報,正
+德十二年四月內,被畬賊四百餘人前來打破下南等寨,續被上猶、橫水等賊七百餘徒截路打
+寨,劫殺居民。又擄南康縣報,畬賊一夥突來龍句保虜劫居民;續被畬賊三百餘徒突來坊民
+郭加瓊等家,擄捉男婦八十餘口,耕牛一百餘頭。又有畬賊一陣擄劫上長龍鄉耕牛三百餘頭
+,男婦子女不知其數。又擄上猶縣申,被橫水等村畬賊糾同逃民,四散虜劫人財。續據三門
+總甲蕭俊報,畬賊與逃民約有數百,在於地名梁灘虜牽人牛。本月十六日,准本縣捕盜主簿
+利昱牒報,畬賊劫打頭裡、茶坑等處,駐紮未散,已關統兵官縣丞舒富等前去追剿,賊已退
+回橫水等巢去訖。各申本院,批兵備道議處回報。案照四月初五日據南康府呈同前事,彼時
+本院見在福建漳州督兵未回,未知前賊嚮往,行查未報。續據龍南縣稟,廣東浰頭等處強賊
+池大鬢等三千餘徒,突來攻圍總甲王受寨所,又經會委義官蕭承調兵前去會剿。隨據本縣呈
+,前賊退去訖等因。又查得先據南康縣申呈上猶賊首謝志珊糾合廣東賊首高快馬,統眾二千
+餘徒,攻圍南康縣治,殺損官兵。已經議委知府邢珣等查勘失事緣由呈報外,續該兵部題咨
+:『巡撫都御史孫燧會同南贛都御史王守仁,將前項賊犯謝志珊等,量調官軍,設法剿捕,
+務期盡絕。應該會同兩廣鎮巡官行事,照例約會施行。題奉欽依。』轉行查勘前賊見今有無
+出沒及曾否集有兵糧,相度機宜,即今可否剿捕。惟復應會兩廣調集軍馬,待時而動,務要
+查議明白,處置停當,具由呈報。仍督各該地方牢固把截,用心防守,以備不虞等因。隨奉
+本院案驗,議照前賊連絡三省,盤據千里,必須三省之兵剋期並進,庶可成功。但今湖廣已
+有偏橋苗賊之征,廣東又有府江瑤僮之伐,雖欲約會夾攻,目今已是春深,雨水連綿,草木
+茂盛,非惟緩不及事,抑且虛糜糧餉。合無一面募兵練武,防守愈嚴,積穀貯糧,軍需大備
+;告招者撫順其情,暫且招安;肆惡者乘其間隙,量搗其穴。候三省約會停當,然後大舉,
+庶有備無患,事出萬全。通行呈詳去後,今奉前因,隨會同分守左參議黃宏、守備都指揮同
+知王泰,查勘得南安府所屬大庾、南康、上猶三縣,除賊巢小者未計,其大者總計三十餘處
+,有名大賊首有謝志珊、志海、志全、楊積榮、賴文英、藍瑤、陳曰能、蔡積昌、賴文聰、
+劉通、劉受、蕭居謨、陳尹誠、簡永廣、蔡積慶、蔡西、薛文高、洪祥、徐華、張祥、劉清
+才、譚曰真、蘇景祥、藍清奇、朱積厚、黃金瑞、藍天鳳、藍文亨、鐘鳴、鐘法官、王行、
+雷明聰、唐洪、劉元滿,所統賊眾約有八千餘徒,且與湖廣之桂陽、桂東、魚黃、聶水、老
+虎、神仙、秀才等巢,廣東之樂昌,巢穴相聯盤據,流劫三省,為害多年。贛州之龍南,因
+與廣東之龍川、浰頭賊巢接境,被賊首池大鬢、大安、大升糾合龍南賊首黃秀魁、賴振祿、
+鐘萬光、王金巢、鐘萬貴、古興鳳、陳倫、鐘萬璇、杜思碧、孫福榮、黃萬珊、黃秀玨,羅
+積善、王金、曾子奈、王金奈、王洪、羅鳳璇、黎用璇、黃本瑞、鄭文鉞、陳秀玹、陳珪、
+劉經、藍斌、黃積秀等,所統賊眾約有五千餘徒,不時越境流劫信豐、龍南、安遠等縣。已
+經夾攻三次,俱被漏網。所據前賊,佔據居民田土數千萬頃,殺虜人民,尤難數計。攻圍城
+池,敵殺官兵,焚燒屋廬,姦污妻女;其為荼毒,有不忍言。神人之所共怒,天討所當必加
+者也。今聞廣、湖二省用兵將畢,夾攻之舉,亦惟其時,但深山茂林,東奔西竄,兼之本道
+兵糧寡弱,必須那借京庫折銀三萬餘兩,動調狼兵數千前來協力,約會三省並進夾攻,庶可
+焦類無遺」等因。又據廣東樂昌縣知縣李增稟稱,本年二月內,有東山賊首高快馬等八百餘
+徒,在地名櫃頭村行劫。又據乳源縣稟報,賊徒千餘在洲頭街等處打劫,備申照詳。及據湖
+廣整飭郴桂等處兵備副使陳璧呈稱:「本年二月內,據黃砂保走報,廣東強賊三百餘徒突出
+攻劫。又據宜章所飛報,樂昌縣山峒苗賊二千餘眾出到九陽等處搜山捉人,未散;又報東
+西二山首賊發票會集四千餘徒,聲言要出桂陽等處攻城。又報江西長流等峒畬賊六百餘徒,
+又一起四百餘徒,各出劫掠。及據桂東縣申報,強賊一起七百餘徒,前到本縣殺人祭旗,捉
+擄男婦,未散。又據桂陽縣報,強賊六百餘徒,聲言要來攻寨等因,各稟報到道。看得前項
+苗賊四山會集,報到之數將及萬餘。我兵寡弱,防守尚且不足,敵戰將何以支!況郴桂所屬
+永興等縣,原無城池,防守地方重計,實難為處。伏望軫念荼毒,請軍追捕」等因。又據郴
+州桂陽縣申:「本縣四面,俱系賊巢。正德三年以來,賊首龔福全等作耗,殺死守備都指揮
+鄧旻;雖蒙征剿,惡黨猶存。正德七年,兵備衙門計將賊首龔福全招撫,給與冠帶,設為瑤
+官;賊首高仲仁、李賓、黎穩、梁景聰、扶道全、劉付興、李玉景、陳賓、李聰、曹永通、
+謝志珊,給與巾衣,設為老人。未及兩月,已出要路劫殺軍民。動輒百千餘徒,號稱高快馬
+、『遊山虎』、『金錢豹』、『過天星』、『密地蜂』、『總兵』等名目,隨處流劫。正德
+十一年七月內,龔福全張打旗號,僭稱『廷溪王』,李賓、李穩、梁景聰僭稱『總兵都督將
+軍』名目,各穿大紅,虜民抬轎,展打涼傘,擺列頭踏響器;其餘瑤賊,俱乘馬匹。千數余
+徒,出劫樂昌及江西南康等縣,拒敵官軍。後蒙撫諭,將賊首高仲仁、李賓給與冠帶,重設
+瑤官。未寧半月,仍前出劫。本年正月十六日,一起八百餘徒出劫樂昌縣,虜捉知縣韓宗堯
+,劫庫劫獄;又一起七百餘徒,打劫生員譚明浩家;一起六百餘徒,從老虎等峒出劫;一起
+五百餘徒,從興寧等縣出劫。切思前賊陽從陰背,隨撫隨叛。目今瑤賊萬餘,聚集山峒,聲
+言要造呂公大車,攻打州縣城池。官民徬徨,呈乞轉達,請調三省官軍夾剿」等情,各備申
+到臣。除備行江西、廣東、湖廣三省該道守巡兵備守備等官嚴督各該府州縣所掌印巡捕巡把
+隘提備等官,起集兵快人等,加謹防禦,相機截捕去後,查得先因地方盜賊日熾,民被荼毒
+。竊計兵力寡弱,既不足以防遏賊勢,事權輕撓,復不足以齊一人心。乞要申明賞罰,假臣
+等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庶幾舉動如意,而事功可成。已經具題間,今復據各呈申前因
+,臣等參看得前項賊徒,惡貫已盈,神怒人怨。譬之疽癱之在人身,若不速加攻治,必至潰
+肺決腸。
+  然而攻治之方亦有二說。若陛下假臣等以賞罰重權,使得便宜行事,期於成功,不限以
+時,則兵眾既練,號令既明,人知激勵,事無掣肘,可以伸縮自由,相機而動;一寨可攻則
+攻一寨,一巢可撲則撲一巢;量其罪惡之淺深而為撫剿,度其事勢之緩急以為後先。如此亦
+可以省供饋之費,無徵調之擾;日剪月削,使之漸盡灰滅。此則如昔人撥齒之喻,日漸動搖
+,齒投而兒不覺者也。然而今此下民之情,莫不欲大舉夾功,以快一朝之忿,蓋其怨恨所激
+,不復計慮其他。必須南調兩廣之狼達,西調湖湘之土兵,四路並進,一鼓成擒,庶幾數十
+年之大患可除,千萬人之積怨可雪。然此以兵法「十圍五攻」之例,計賊二萬,須兵十萬,
+日費千金。殆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積粟料財,數月而事始集;刻期舉謀,又數月而
+兵始交;聲跡彰聞,賊強者設險以拒敵,黠者挾類而深逃,迨於鋒刃所加,不過老弱脅從。
+且狼兵所過,不減於盜;轉輸之苦,重困於民。近年以來,江西有姚源之役,瘡痍甫起;福
+建有汀漳之寇,軍旅未旋;府江之師方集於兩廣,偏橋之討未息於湖湘。兼之杼柚已輕,種
+不入土;而營建所輸,四征未已;誅求之刻,百出方新。若復加以大兵,民將何以堪命?此
+則一撥去齒而兒亦隨斃者也。夫由前之說,則如臣之昧劣,實懼不足以堪事,必擇能者任之
+而後可。若大舉夾攻,誠可以分咎而薄責,然臣不敢以身謀而廢國議。惟陛下擇其可否,斷
+而行之。緣系地方緊急賊情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類奏擒斬功次疏
+
+  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嶺北道副使楊璋呈:「正德十二年二月二十等日,據贛
+州府龍南縣申總甲王受等呈,蒙差各役領兵與同已招大賊首黃秀璣等前往安遠截捕流賊賴振
+祿等,行至地名湖江背,不料黃秀璣反招,主令伊弟黃大滿、黃細滿等沿途打搶民財,放火
+燒燬民人劉必甫等房屋,仍與賊首賴振祿等連謀行劫。本役督率兵快人等前到地名黎坑祭下
+與賊對敵,當陣殺獲賊首黃秀璣、黃大滿、黃細滿、黃積瑜首級四顆,奪獲黃黑旗二面,殺
+死賊徒三十餘名。本年四月初九日,又有廣東浰頭老賊首池大鬢串同反招賊首黃秀魁、陳秀
+顯等,糾眾四百餘徒,打劫千長何甫等家。本役又率兵夫至地名陳坑水,與賊交鋒,殺獲首
+從賊人陳秀顯等一十二顆,奪獲紅旗一面,大小黃牛五頭;余賊歸巢去訖。及據南安府申,
+據大庾縣隘長張德報稱,湖廣桂陽縣魚黃峒畬賊首唐飛劍、總兵嚴宗清、千總賴必等糾眾劫
+虜,當起兵夫追至界首南流拗,與賊對敵,殺獲唐飛劍、嚴宗清首級二顆。及南安縣申,准
+縣丞舒富關畬賊三百餘人出劫,當有保長王萬湖等帶領鄉兵擒捕,殺獲賊級一顆,生擒賊二
+名,奪回被虜人口三名口,奪獲黃牛二頭,各解報到道,審驗明白」等因。又據廣東按察司
+分巡嶺南道僉事黃昭呈:「韶州府乳源縣知縣沈淵申稱,本年二月十八日,有東山瑤賊首高
+快馬等眾,突來城外並附近鄉村打劫,欲行攻陷南城。當即起集鄉兵及打手民壯固守城池及
+相機與敵,射傷賊徒三名,各賊退在北城外紮營、隨調深峒等處土兵協力,奮勇與賊交鋒,
+射傷賊徒二十餘名,射死賊徒一十六名,奪回被虜人口三十二名口。又據捕盜老人梁真等殺
+獲賊級二顆,生擒賊徒一名。及據樂昌縣知縣李增申,強賊六百餘徒出劫,當集打手兵壯前
+去截捕,到地名雲門寺與賊交鋒,斬獲賊級二十四顆,生擒賊徒二名,奪獲馬七匹。又據曲
+江縣瑤總盤宗興等擒獲賊徒一名,奪獲馬一匹。各呈解到道,審驗是實」等因。並據潮州府
+揭陽縣申:「流賊劫長樂、海豐等縣黃義官等家,隨調兵快,行至地名長門徑,與賊對敵,
+擒獲賊徒張宏福、王木四等一十六名,俘獲賊婦二口。」及據惠州府申:「准捕盜通判徐璣
+牒稱,流賊一夥約有八十餘徒,圍劫新地屯徐百戶等家,當督兵快打手追殺至地名馬駿逕,
+擒獲賊徒杜棟等四名,殺獲賊級一顆;又督總甲鄭全等在地名葵頭障擒獲賊徒張仔等一十二
+名;及千長彭伯璿等率兵擒獲賊徒黃貴等一十五名,殺獲賊級一顆,俘獲賊婦一口。又有總
+甲黃廷珠追獲賊徒雷進保等八名。俱解赴嶺東道審驗」等因。及據湖廣郴桂等處兵備副使陳
+璧、守備指揮同知李璋各呈,廣東苗賊一千餘徒出劫興寧等處,當起郴州殺手,令閒住千戶
+孔世傑等管領,追襲至地名大田橋遇賊,當陣擒斬首從賊人龐廣等三十二名顆,奪獲贓仗四
+十七件,馬騾五匹,奪回被虜人口二百五十名口;並據老人劉宣等捕獲賊徒雷克怒等六名,
+俘獲婦女三口。申報到道,審驗明白。各備由呈申開報到臣。
+  先為巡撫地方事,節該欽奉敕:「命爾巡撫江西南安、贛州、福建汀州、漳州、廣東南
+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廣郴州地方,但有賊盜生發,即便設法剿捕。欽此。」欽遵
+。已經備行道守巡、兵備、守備等官,嚴督府、衙、所、州、縣掌印、捕盜等官,集起父子
+鄉兵及顧募打手、殺手、弩手人等,各於賊行要路去處加謹防禦,遇有盜兵出殺,就便相機
+截捕,獲功呈報,以靖地方。今據各呈,除行各該兵備等官將斬獲賊級閱驗明白,發仰梟首
+、生擒賊犯問招回報;俘獲賊屬並牛馬贓物俱變賣價銀入官,與器械俱貯庫;被虜人口給親
+完聚;獲功人員照例量行給賞外,緣系擒獲功次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添設清平縣治疏
+
+  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  據福建按察司兵備僉事胡璉呈:「奉本院批,據漳州府呈:「准知府鐘湘關據南靖縣儒
+學生員張浩然等連名呈稱,南靖縣治僻在一隅,相離盧溪、平和、長樂等處地裡遙遠,政教
+不及,小民罔知法度,不時劫掠鄉村,肆無忌憚,釀成大禍。今日動三軍之眾,合二省之威
+,雖曰殲厥渠魁,掃除黨類,此特一時之計,未為久遠之規。乞於河頭、中營處添設縣治,
+引帶汀、潮,侯襟清、寧。人煙輳集,道路適均;政教既敷,盜賊自息。考之近日,龍嚴添
+設漳平而寇盜以靖,上杭添設永定而地方以寧,此皆明驗。今若添設縣治,可以永保無虞等
+情。又據南靖縣義民鄉老曾敦立、林大俊等呈稱,河頭地方北與戶溪流恩山崗接境,西南與
+平和象湖山接境,而平和等鄉又與廣東饒平縣大傘、箭灌等鄉接境,皆系窮險賊巢。兩省居
+民,相距所屬縣治各有五日之程,名雖分設都圖,實則不聞政教。往往相誘出劫,一呼數千
+,所過荼毒,有不忍言。正德二年,雖蒙統兵剿捕,未曾設有縣治;不過數月,遺黨復興。
+今蒙調兵剿撫,雖少寧息,誠恐漏網之徒復踵前弊,呈乞添設縣治,以控制賊巢;建立學校
+,以移風易俗;庶得久安長治等因。蒙漳南道督同本職,與南靖縣知縣施祥帶領耆民曾敦立
+等,並山人洪欽順等,親詣河頭地方,踏得大洋陂背山面水,地勢寬平,周圍量度可六百餘
+丈,西接廣東饒平,北聯三團盧溪,堪以建設縣治。合將南靖縣清寧、新安等裡,漳浦縣二
+三等都,分割管攝,隨地糧差。及看得廬溪枋頭板地勢頗雄,宜立巡檢司以為防禦,就將小
+溪巡檢司移建,仍量加編弓兵,點選鄉夫,協同巡邏。遇有盜賊,隨即撲捕。再三審據通都
+民人合詞,執稱南靖地方極臨邊境,盜賊易生,上策莫如設縣。況今奏凱之後,軍餉錢糧尚
+有餘剩,各人亦願鑿山採石,挑土築城,砍伐樹木,燒造磚瓦,數月之內,工可告成。為照
+南靖縣相離盧溪等處委的□遠,難以提防管束,今欲於河頭添設縣治,枋頭板移設巡檢司,
+外足以控制饒平鄰境,內足以壓服盧溪諸巢;又且民皆樂從,不煩官府督責,誠亦一勞永逸
+,事頗相應。具呈到道,呈乞照詳』等因。奉批:『看得開建縣治,控制兩省瑤寨,以奠數
+邑民居,實亦一勞永逸之圖。但未經查勘奏請,仍仰該道會同始議各官,再行該府拘集父老
+子弟及地方新舊居民,審度事體,斟酌利害。如果遠近無不稱便,軍民又皆樂從,事已舉興
+,勢難中輟。即便具由呈來,以憑奏請定奪。仍一面俯順民情,相度地勢,就於建縣地內預
+行區畫街衢井巷,務要均適端方,可以永久無弊;聽從願從新舊人民,各先佔地建屋,任便
+居住;其縣治、學校、倉場及一應該設衙門,姑且規留空址,待奏准命下之日,以次建立;
+仍一面通行鎮巡等衙門公同會議。此系設縣安民、地方重事,各官務要計處周悉,經畫審當
+,毋得苟且雷同,致貽後悔。批呈作急勘報,等因。依蒙拘集坊郭父老及河頭新舊居民再三
+詢訪,各交口稱便。有地者願歸官丈量,以建城池;有山者願聽上砍伐,以助木石;有人力
+者又皆忻然相聚,挑築土基,業已垂成。惟恐上議中止,下情難遂」等情,具呈到臣。
+  為照建立縣治,固糸御盜安民之長策,但當大兵之後繼以重役,竊恐民或不堪。臣時督
+兵其地,親行訪詢父老,輒咨道路,眾口一詞,莫不舉首願望,仰心樂從;旦夕皇皇,惟恐
+或阻。臣隨遣人私視其地,官府未有教令,先已伐木畚土,雜然並作,裹糧趨事,相望於道
+。究其所以,皆緣數邑之民積苦盜賊;設縣控御之議,父老相沿已久,人心冀望甚渴,皆以
+為必須如此,而後百年之盜可散,數邑之民可安,故其樂事勸工,不令而速。臣觀河頭形勢
+,實系兩省賊寨咽喉。今象湖、可塘、大傘、箭灌諸巢雖已破蕩,而遺孽殘黨,亦寧無有逃
+遁山谷者?舊因縣治不立,征剿之後,浸復歸據舊巢。亂亂相承,皆原於此。今誠於其地開
+設縣治,正所謂撫其背而扼其喉,盜將不解自散,行且化為善良。不然,不過年餘,必將復
+起。其時再舉兩省之兵,又糜數萬之費,圖之,已無及矣。臣竊以為開縣治於河頭,以控制
+群巢,於勢為便。雖使民甚不欲,猶將強而從之,況其祝望欣超若此,亦何憚而不為!至於
+移巡司於枋頭板,亦於事勢有不容已。蓋河頭者,諸巢之咽喉;枋頭者,河頭之唇齒;勢必
+相須。兼其事體已有成規,不過遷移之勞,所費無幾。臣等皆已經畫區處,大略已備,不過
+數月,可無督促而成。民之所未敢擅為者,惟縣治學校,須命下之日乃舉行耳。伏願陛下俯
+念一方荼毒之久,深惟百姓永遠之圖,下臣等所議於該部,採而行之。設縣之後,有不如議
+,臣無所逃其責。今新撫之民,群聚淤河頭者二千有餘,皆待此以息其反側。若失今不圖,
+眾心一散,不可以復合;事機一去,不可以復追。後有噬臍之悔,徒使臣等得以為辭,然已
+無救於事矣。緣系添設縣治永保地方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疏通鹽法疏
+
+  十二年六月十五日
+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嶺北道副使楊璋呈:「奉巡撫江西右副都御史孫燧案驗
+,准兵部咨:『行移各該巡撫官員,今歲俱免赴京議事,各要在彼修舉職業。若有重大軍務
+,應議事件,益於政體,便於軍民者,明白條陳,聽會官計議奏請』等因,已經行仰所屬查
+訪去後,隨據吉安、臨江、袁州等府,萬安、泰和、清江、宜春等縣商民彭拱、劉常、郭閏
+、彭秀連名狀告:『正德六年,蒙上司明文行令贛州府起立抽分鹽廠,告示商民,但有販到
+閩、廣鹽課,由南雄府曾經折梅亭納過勸借銀兩,止在贛州府發賣者,免其抽稅;願裝至袁
+、臨、吉三府賣者,每十引抽一引。閩鹽自汀州過會昌羊角水,廣鹽自黃田江、九渡水來者
+,未經折梅亭,在贛州府發賣,每十引抽一引;願裝至袁、臨、吉三府發賣,每十引又抽一
+引。疏通四年,官商兩便。正德九年十月內,又蒙贛州府告示,該奉勘合開稱,廣鹽止許南
+、贛二府發賣,其袁、臨、吉不系舊例行鹽地方,不許越境。以致數年廣鹽禁絕,准鹽因怯
+河道逆流,灘石險阻,止於省城三府。居民受其高價之苦,客商阻塞買賣之源。乞賜俯念吉
+、臨等府與贛州地裡相連,自昔至今惟食廣鹽,一向未經禁革。況廣鹽許於南、贛二府發賣
+,原亦不系洪武舊制,乃是正統年間為建言民情事,奉總督兩廣衙門奏行新例。如蒙將廣鹽
+查照南、贛事例,照舊疏通下流發賣,萬民幸甚,等因。又據贛州府抽分廠委官照磨汪德進
+呈:『近奉勘合禁止廣鹽、止許南、贛發賣,不許下流。但贛州、吉安地理相連,水路不過
+一日之程。今年夏驟雨泛漲,雖有橋船阻隔,水勢洶惡,沖斷橋索,以致奸商計乘水勢,聚
+積百船,執持兇器,用強越過。後雖拿獲數起,問罪不過十之一二。又有投托勢要官豪,夾
+帶下流發賣者;又有挑擔馱載,從興國、贛縣、南康等處小路越過發賣者。其弊多端,不禁
+則違事例,禁止則勢所難行,呈乞議處』等因。卷查正德六年奉總制江西等處地方軍務左都
+御史陳金批:『據江西布政司呈,准本司右布政使任漢咨稱,查得江西十三府俱系兩淮行鹽
+地方,湖西、嶺北二道灘石險惡,淮鹽因而不到。商人往往越境私販廣鹽,射利肥己。先蒙
+總督衙門奏准廣鹽許行南、贛二府發賣,仰令南雄照引追米納價,類解梧州軍門,官商兩便
+,軍餉充足。當時止是奏行南、贛,不會開載袁、鹽、吉三府。分無遵照敕諭,便宜處置,
+暫許廣鹽得下袁、鹽、吉三府地方發賣,立廠盤制,以助軍餉。及據江西按察司兵備副使王
+秩亦呈前事。隨該三司布政等官劉杲等議得委果於事有益,於法無礙,呈詳,批,允前來,
+遵照立廠,照例抽稅』外,正德九年十月內,准戶部咨,該巡撫都御史周南題,該本部覆議
+,內開廣東鹽課,仍照正德三年題奉欽依事理。有引官鹽,許於南、贛二府發賣,不許再
+行抽稅。袁、臨、吉不系舊例行鹽地方,不許到彼。如有犯者,不分有引無引,俱照律例問
+罪沒官。又經行仰禁革去後,今據前因,隨查得正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設立抽分廠起,至
+正德九年五月終止,共抽過稅銀四萬八百四十餘兩。陸續奉撫鎮衙門,明文支發三省夾攻大
+帽山等處賞功軍餉,並犒勞過狼兵官軍士兵口糧,並取赴饒州征剿姚源軍前應用,及起造抽
+分廠廳浮橋,修理城池,買谷上倉,預備賑濟,及遵巡撫軍門批申,借支贛州衛官軍月糧等
+項,支過稅銀三萬八千二百九十餘兩。由此觀之,則地方糧餉之用,歲費不貲而仰給於商稅
+獨重。前項商稅所入,諸貨雖有,而取足於鹽利獨多。及查得近為緊急賊情事,該兵部題奉
+欽依,轉行議處停當,具由呈報。該本道會同分守守備衙門議得賊首謝志珊有名大寨三十餘
+處,擁眾數萬,盤據三省,窮兇極惡,神怒人怨。已經呈詳轉達奏聞,動調三省官兵會剿去
+後,及議得本省動調官兵以三萬為率,半年為期,糧餉等費,約用數萬。查得贛州府庫收貯
+前項稅銀,除支用外,止余二千九百餘兩。又是節催起解赴部之數,續收銀兩止有一千六百
+餘兩。但恐不日命下,剋期進剿,軍行糧食,所當預處。及查得廣東所奏前項鹽法,准行南
+、贛二府販賣,果系一時權宜,不系洪武年間舊例,合無查照先年總制都御史陳金便宜事例
+,一面行令前商,許於袁、臨、吉三府販賣,所收銀兩,少為助給;一面別行議處,以備軍
+餉。庶使有備無患,不致臨期缺乏。候事少寧,另行具題禁止。庶袁、臨、吉三府無乏鹽之
+苦,南、贛二府軍門得軍餉之利,而關津把截去處免阻隔意外之變,誠為一舉而三得矣,等
+因。已經備由呈奉巡撫都御史孫燧批:『看得所議鹽稅,既不重累商人,抑且有裨軍餉,輿
+情允協,事體頗宜。但其至贛州府十取其一,吉、臨等府十而取二,似乎過重。仰行再加詳
+議,斟酌適中回報。』依奉訪得商民販鹽,下至三府發賣者,倍取其利,即許越境販賣,乃
+其心悅誠服,並無稅重之辭。又經呈詳,奉批:『看得所議鹽稅事情,商賈疏通,軍餉有賴
+,一舉兩得,合遵照欽奉敕諭便宜處置事理,仰行各道並該府縣遵奉。仍禁革奸徒,不許乘
+機作弊,因而瞞官射利,擾害地方。』具由繳申,今照本院撫臨,理合再行呈請照詳」等因
+。據呈到臣,看得贛、南二府,閩、廣喉襟,盜賊淵藪。即今具題夾攻,不日且將命下;糧
+餉之費,委果缺乏;計無所措,必須仰給他省。但聞廣東以府江之師,庫藏漸竭;湖廣以偏
+橋之討,稱貸既多;亦皆自給不贍,恐無羨余可推。若不請發內帑,未免重科貧民。然內帑
+以營建方新,力或不逮;貧民則窮困已極,勢難復征。及照前項鹽稅,商人既已心服,公私
+又皆兩便,庶亦所謂不加賦而財足,不擾民而事辦。臣除遵照敕諭,逕自區畫事理,批行該
+道,暫且照議施行。候地方平定之日,將抽過稅銀、支用過數目,另行具奏。抽分事宜,照
+例仍舊停止外,緣系地方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二 別錄二
+奏疏二議夾剿兵糧疏
+
+  正德十二年七月初五日
+  准兵部咨,該本部題職方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兵科抄出巡撫湖廣地方兼贊理軍務都察院
+右副都御史秦金題稱:「會同巡按御史王度督同都、布、按三司掌印署都指揮僉事文恭、左
+布政使周季鳳、副使惲巍等,議照湖廣郴、桂等處所屬地方,與廣東樂昌、江西上猶等處縣
+瑤賊密爾聯絡。彼處有名賊首龔福全、高仲仁、李斌、龐文亮、藍友貴等,素恃巢穴險固,
+聚眾行劫。先年用兵征剿,各賊漏殄未除,遂致禍延今日。臣等仰體皇上好生之心,設法撫
+處,冀圖靖安,以成止戈之武。奈犬羊之性,變詐不同;豺狼之心,貪噬無厭;陽雖聽招,
+陰實肆毒。今乃攻打縣堡,虜官殺人,窮兇極惡,神人共憤。雖經各官兵擒斬數輩,稍懼歸
+巢,緣其種類繁多,出沒尚未可料。若非三省合兵,大彰天討,惡孽終不殄除,疆宇何由寧
+謐!所據各官會呈,乞要大舉。臣等再三籌議,非敢輕啟兵端,但審時度勢,誠有不容已者
+。況彼巢峒既多,賊黨亦眾;東追西竄,此出彼藏;必須調發本省土漢官軍民兵殺手人等,
+共三萬員名,分立哨道,刻期進剿。其兩廣、南、贛、仍須各調官軍狼兵把截夾攻,協濟大
+事。臣等計算兵糧重大,區處艱難,抑且本省兵荒相繼,財力匱乏,前項合用錢糧,預須計
+處。今將應調土漢官軍數目,供給糧餉事宜,及戰攻方略,開坐具奏。」該本部覆稱:「閫
+外兵權,貴在專委;征伐事宜,切忌遙制。今郴、桂瑤賊為害日熾,既該湖廣鎮巡三司官會
+議兵不可已,要行剋期進剿,朝廷若復猶預不決,往返會議,必致誤事。但七月進兵,天氣
+尚炎;況今五月將中,三省約會,期限太迫。再請教兩廣總督等官左都御史陳金等,及請教
+巡撫南贛左歛都御史王守仁,各照議定事理,欽遵會合行事,不許違期失誤。及改擬九月中
+取齊進兵,庶三省路遠,不誤約會。」本年五月十一日,少保兼太子太保本部尚書王瓊等具
+題奉欽依。備咨到臣。除欽遵外,卷查先據江西嶺北道副使楊璋及湖廣郴、桂兵備副使陳璧
+,並廣東韶州府各呈申前事,臣參看得前賊惡貫已盈,神怒人怨,天討在所必加。但近年以
+來,江西有桃源之役,瘡痍甫起;福建有汀、漳之寇,軍旅未旋。府江之師方集於兩廣,偏
+橋之討未息於湖、湘;若復繼以大兵,惟恐民不堪命。合無申明賞罰,容臣等徐為之圖。惟
+復約會三省,並舉夾攻。已經開陳兩端,具本上請去後,今准前因,則巡撫湖廣右副都御史
+秦金所題夾攻事理,既奉有成命矣。臣謹將南、贛二府議處兵糧事宜開坐。緣系地方緊急賊
+情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計開:一、南安府所屬大庾、南康、上猶三縣,各有賊巢,聯絡盤據,有眾數千,西接
+湖廣桂陽等縣,南接廣東韶州府樂昌等縣。三省夾攻,必須湖廣自桂陽、桂東等處進,廣東
+自樂昌縣進;在南安者,必須三縣地方並進。贛州府所屬,惟龍南縣賊巢與廣東惠州府龍川
+縣浰頭接境。浰頭系大賊池大鬢等巢穴,有眾數千,比之他賊,勢尤猖獗。前此二次夾攻,
+俱被漏網。龍南雖有賊徒數伙,除之稍易。但其倚藉浰頭兵力以為聲援,攻之則奔入浰頭,
+兵退則復出為害。必須廣東兵自龍川進,贛州兵自龍南進,庶可使無奔潰。
+  一、上猶去龍南幾四百里,兩處進兵,必須一時並舉,庶無驚潰之患。大約計之,亦須
+用兵一萬二千名。今擬調南康、上猶二縣機兵、打手一千二百名;大庾縣機兵、打手一千二
+百名;贛州府所屬,除石城縣外,寧都、信豐二縣機兵、打手各一千名;其餘七縣,機兵、
+打手三千名;龍泉縣機兵、打手一千名;安遠縣招安義民葉芳、老人梅南春等,龍南縣招安
+新民王受、謝鉞等兵共二千名;汀州府上杭縣打手一千名,潮州府程鄉縣打手一千名;共輳
+一萬二千之數。但廣、湖兩省之兵,皆狼土精悍,賊所素畏,勢必偏奔江西;江西之兵,最
+為怯懦,望賊而潰,乃其素習。今所擬調,皆新習未練。若使嚴以軍法處治,庶幾人心齊一
+,事功可成。
+  一、兵一萬二千餘名,每名日給米三升,一日該米三百七十餘石;間日折支銀一分五厘
+,一日該銀一百八十餘兩;以六個月為率,約用米三萬三千餘石,用銀二萬餘兩。領哨、統
+兵、旗牌等官並使客合用稟給及賞功犒勞牛酒、銀牌、花紅、魚、鹽、火藥等費,約用銀二
+萬餘兩。通前二項,約共用銀五萬兩。二府商稅銀兩,集兵以來,日有所費,見存銀止有四
+千餘兩。二府並贛縣、大庾、南康、上猶四縣積穀,約計有七八萬石;但貯積年久,恐舂米
+不及其數。見在前銀不足支用,就欲別項區處,但恐緩不及事。查得江西布政司並各府縣別
+無蓄積,止有該解南京折糧銀兩貯庫未解,並一應紙米贓罰銀兩,合無行巡撫江西都御史孫
+燧轉行布政司並行各府照數借給應用。候事寧之日,或將以後抽掣商稅,或開中鹽引,另為
+計處,奏請補還,庶克有濟。
+  一、合用本省巡按御史隨軍紀功,管理錢糧。及統兵、領哨官員,除本省三司分守、分
+巡、兵備、守備並南、贛二府官員臨時定委外,訪得九江府知府汪賴、吉安府知府伍文定、
+汀州府知府唐淳、惠州府知府陳祥,俱各才識練達;程鄉縣知縣張戩。撫州府東鄉縣知縣黃
+堂、建昌府新城縣知縣黃文鸑、袁州府萍鄉縣知縣高桂、吉安府龍泉縣知縣陳允諧,俱有才
+名,俱各堪以領兵。候命下之日,聽臣等取用。
+  臣等竊照師期已迫,自今七月上旬至九月中旬,僅餘兩月,中間合用前項錢量器仗及擬
+調兵快、應委官員之類,悉皆百未有措;又事幹各省,道途相去近者半月,遠者月餘,萬一
+各官之中違抗推托,不肯遵依約束,臨期誤事,罪將安歸!乞照湖廣巡撫都御史秦金所奏該
+部題准事理,各官之中敢有抗違失誤者,許臣等即以軍法從事,庶幾警懼,事可易集。
+
+南贛擒斬功次疏
+
+  十二年七月初五日
+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嶺北道副使楊璋呈:「據統兵等官南安府知府季學呈解
+生擒大賊首一名陳曰能、從賊林杲等二十七名,斬獲首級十六顆,俘獲賊屬男女十三口,及
+馬牛等物。並開稱,搗過禾沙坑、船坑、石圳、上龍、狐狸、朱雀、黃石等賊巢七處,燒死
+賊徒不計其數,並房屋禾倉三百餘間。南康縣縣丞舒富呈,解生擒大賊首一名鐘明貴、從賊
+曾能志等二十一名,斬獲賊級四十五顆,殺死未取首賊一百一十七名,俘獲賊屬男女一十六
+名口,及牛、馬、驢等物,並開稱,搗過石路坑、白水峒、杞州坑、旱坑、茶潭、竹壩、皮
+袍、樟木坑等賊巢八處,燒死賊徒三百四十六名,並燒燬房屋禾倉四百七十餘間。贛縣義官
+蕭庾呈,解生擒大賊首一名唐洪、從賊蒲仁祥等六名,斬獲首級並射死賊徒一百三十八名,
+燒燬賊巢房屋禾倉一百二十七間,乃俘獲牛羊、器械等物。並開稱,搗過長龍、雞湖、楊梅
+、新溪等處賊巢四處。各緣由到道。隨據統兵官員並鄉導人等各呈稱,自本年正月蒙本院撫
+臨以來,募兵練卒;各賊探知消息,將家屬婦女什物俱各寄屯山寨林木茂密之處,其各精壯
+賊徒,晝則下山耕作,夜則各遁山寨。依奉本院方略,於六月二十日子時,各哨剋期進剿。
+每巢止有二三十人或四五十人看守巢穴,見兵舉火奮擊,俱各驚潰;間有射傷藥弩,即時身
+死,墜於深崖。及據縣丞舒富、義官蕭庾各回呈,止有上猶縣白水峒、石路坑二巢,南康縣
+雞湖一巢險峻,巢內賊屬頗多,被兵四面放火進攻,賊無出路,燒死數多。天明看視,止存
+骸骨,頭面燒燬莫辨,以此難取首級等因。案照先為緊急賊情事,據上猶縣申稱,四月間被
+畬巢賊徒不時虜掠耕牛人口,請兵追剿,鄉民稍得昔蒔插。今早谷將登,又聞各巢修整戰具
+出劫,乞為防遏,庶得收割聊生等因。並據縣丞舒富及南安府呈,大庾縣申同前事。該本道
+查得上猶縣粼近巢穴,則有旱坑、茶潭、杞州坑、樟木坑、石路坑、白水峒、竹潭、川坳、
+陰木潭等巢,南安縣則有長龍、雞湖、楊梅、新溪等巢,大庾縣則有狐狸坑、船坑、禾沙坑
+、石圳、上龍、朱雀、黃石坑等巢;多則三五百名,少則七八十名。合無將本院選集之兵,
+委官統領,分投剿遏等因。已經呈奉本院批:『看得各賊名號日漸僭擬,惡毒日加縱肆,若
+果遂其奸謀,得以乘虛入廣,其為患害,關係匪輕。除密行南、韶等府分兵防截外,仰該道
+即便部勒諸軍,定哨分委。仍密召各巢附近被害知因之人堪為鄉導者,前來分引各兵,出城
+之時,不得張揚。今正當換班之月,就令俱以下班為名,晝伏夜行,剋期各至分地,掩賊不
+備,同時舉事。分領各官,務要嚴密奮勇,竭忠以副委託。如或推托誤事,及軍士之中敢有
+後期退縮者,悉以軍法從事,決不輕貸。該道亦要親帥重兵,隨後繼進,密屯賊巢要害處所
+,相機接應,以防不測。一應機宜,務須慎密周悉。仍要嚴緝各兵所獲真正賊徒,不許濫加
+良善』等因。遵奉統領各兵刻期進剿及加謹防遏。今據復呈前因,通查得各哨共計生擒大賊
+首三名,首從賊徒五十四名;斬獲首級六十八顆;殺死射死賊徒二百四十餘名;燒死賊徒二
+百餘名;搗過巢穴一十九處;燒燬房屋禾倉八百九十餘間;俘獲賊屬男女二十九名口,水黃
+牛、馬、騾、羊一百四十四頭匹只。所據各該領兵等官所報擒斬之賊,數固不多,而巢穴已
+空,無可棲身;積聚已焚,無可仰給。就使屯集橫水、桶岡大巢,將來人多食少,大舉夾攻
+,為力已易」等因,轉呈到臣。
+  卷查先據副使楊璋呈稱:「據南安府並上猶等縣及縣丞舒富各呈申,訪得大賊首謝志珊
+號『征南王』,糾率大賊首鐘明貴、蕭規模、陳曰能、唐洪、劉允昌等約會樂昌高快馬等,
+大修戰具,並造呂公車,欲先將南康縣打破。聞知廣東官兵盡調征剿府江,就行乘虛入廣」
+等因,已經批仰該道部勒諸軍,酌量賊巢強弱,派定哨分,選委謀勇屬官統兵,密召知因鄉
+導引領,晝伏夜行,刻定於六月二十日子時,入各賊巢,同時舉火,並力奮擊,務使焦類無
+遺。去後,今據前因,覆勘得前項賊巢,委果蕩平殆盡,蓄積委果焚毀無遺。獲功解報雖少
+,殺傷燒死實多;猖獗之勢少摧,不軌之謀暫阻;居民得以秋獲,地方亦為一寧。此皆遵依
+兵部申明律例事理,仰仗天威,官兵用命之所致,非臣之知謀所能及也。
+  臣惟南、贛之兵,素不練養,見賊而奔,則其常態。今各官乃能夜入賊巢,奮勇追擊,
+在他所未為可異之功,於南贛則實創見之事。及照副使楊璋,區畫贊理,比於各官,勞勳尤
+多。今夾攻在邇,伏乞皇上特加勸賞,以作興勇敢之風。庶幾日後大舉,臣等得以激勵人心
+。除將獲功人員量加犒賞;生擒賊徒監候審決,首級梟示;俘獲賊屬領養;牛馬賞兵;有功
+人員,查審的確,造冊奏繳外,緣系斬獲功次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議夾剿方略疏
+
+  十二年九月十五日
+  據江西嶺北道副使楊璋呈:「奉臣案驗,准兵部咨,該巡撫湖廣都御史秦金題為緊急賊
+情事,備行計處兵糧,約會三省,將上猶縣等處賊巢剋期九月中進剿等因,遵依。隨將本道
+兵糧事宜計呈本院轉達奏聞定奪外,隨據南安府上猶、大庾等縣申稱,各縣鄉民早谷將登,
+各巢畬賊修整戰具,要行出劫。並據南康縣縣丞舒富呈,訪得大賊首謝志珊號『征南王』,
+糾率桶岡等巢賊首鐘明貴等,約會廣東大賊首高快馬等,大修戰具並呂公車,欲要先將南康
+縣打破。聞知廣東官兵盡調府江,就行乘虛入廣流劫,乞要早為撲剿等因。已經呈蒙本院密
+受方略,行委知府季學、縣丞舒富等領兵分剿。共生擒大賊首陳曰能等三名,首從賊徒五十
+四名;斬獲賊首級六十八顆;殺死射死賊徒二百四十餘名;燒死賊徒二百餘名;搗過巢穴一
+十九處;燒燬房屋禾倉八百九十餘間;俘獲賊屬二十九名口;水黃牛、馬、羊、騾一百四十
+四頭匹;通經呈報。又蒙本院慮,賊必將乘間復出,行委知府季學、指揮來春等統兵屯南安
+;指揮姚璽、縣丞舒富統兵屯上猶;指揮謝昶、千戶林節統兵屯南康;各於要害去處往來防
+剿。至七月二十五日,賊首謝志珊果復統眾一千五百餘徒,攻打南安府城。各官督兵迎敵,
+生擒賊犯楊鑾等七名,斬獲首級四十五顆,賊眾大敗而去。八月二十五日賊首謝志珊又統領
+二千餘徒,復來攻打南安府城。各官督兵迎敵,生擒賊犯龍正等四十二名,斬獲首級一百五
+十七顆,賊又大敗而去。即今賊勢少挫,若乘此機會直搗其巢,旬月之間,可期掃蕩。但聞
+湖廣之兵既已齊集,而廣東因府江班師未久,復調狼兵,未有定期。謹按地圖,江西之南安
+有上猶、大庾、桶岡等處賊巢,與湖廣桂東、桂陽接境;夾攻之舉,止該江西與湖廣會合,
+而廣東止於仁化縣要害把截,夾攻不與焉。贛州之龍南有浰頭賊巢,與廣東龍川接境;夾攻
+之舉,止該江西與廣東會合,而湖廣不與焉。廣東樂昌乳源賊巢,與湖廣宜章縣接境;惠州
+賊巢,與湖廣臨武縣接境;仁化縣賊巢,與湖廣桂陽縣接境;夾攻之舉,止該湖廣、廣東二
+省會合,而江西止於大庾縣要害把截,夾攻不與焉。名雖三省大舉,其實自有先後,舉動次
+第,不相妨礙。若不此之察,必欲通待三省之兵齊集,然後進剿,則老師廢財,為害匪細。
+合將前項事宜約會三省,以次漸舉,庶兵力不竭,糧餉可省」等因,據呈到臣。看得三省夾
+攻,必須彼此剋期定日,同時並舉,斯乃事體之常。然兵無定勢,謀貴從時,苟勢或因地而
+異便,則事宜量力以乘機。三省賊巢,連絡千里,雖聲勢相因,而其間亦自有種類之分、界
+限之隔。利則爭趨,患不相顧,乃其性習。誠使三省之兵皆已齊備,約會並進,夫豈不善?
+但今廣東狼兵方自府江班師而歸,欲復調集,恐非旬月所能。兩省之兵既集,久頓而不進,
+賊必驚疑,愈生其奸,悍者奔突,黠者潛逃;老師費財,意外之虞,乘間而起,雖有智者,
+難善其後。誠使先合湖廣、江西之兵,並力而舉上猶諸賊,逮事之畢,廣東之兵亦且集矣;
+則又合湖廣、廣東之兵,並力而舉樂昌諸處,逮事之畢,江西之兵又得以少息矣;則又合廣
+東、江西之兵,並力而舉龍川。方其並力於上猶,則姑遣人佯撫樂昌諸賊,以安其心。彼見
+廣東既未有備,而湖廣之兵又不及己,苟幸旦夕之生,必不敢越界以援上猶。及夫上猶既舉
+,而湖廣移兵以合廣東,則樂昌諸賊,其勢已孤。二省兵力益專,其舉之益易。當是之時,
+龍川賊巢相去遼絕,自以為風馬牛不相及,彼見江西之兵又撤,意必不疑。班師之日,出其
+不意,回軍合擊,蔑有不濟者矣。臣竊以為因地之宜,先後合擊之便,除臣遵照兵部咨來題
+奉欽依,會兵征剿,亦聽隨宜會議施行事理,已將前項事宜移咨廣東、湖廣總督、巡撫等官
+知會,一面相機行事外,緣系地方緊急賊情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換敕謝恩疏
+
+  十二年九月十五日
+  近准兵部咨,為申明賞罰以勵人心事,該臣奏,該本部覆題即奉聖旨:「是,王守仁著
+提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換敕與他,欽此。」備咨到臣。本年九月十一日,節該欽奉
+敕諭:「江西南安、贛州地方,與福建汀、漳二府,廣東南、韶、潮、惠四府及湖廣郴州桂
+陽縣,壤地相接,山嶺相連,其間盜賊不時生發,東追則西竄,南捕則北奔。蓋因地分各省
+,事無統屬,彼此推調,難為處置。先年嘗設有都御史一員,巡撫前項地方,就令督剿盜賊
+。但責任不專,類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賞罰以勵人心,致令盜賊滋多,地方受禍。今因所
+奏及該部覆奏事理,特改命爾提督軍務,撫安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軍馬錢糧事
+宜,俱聽便宜區畫,以足軍餉。但有盜賊生發,即便設法調兵剿殺,不許踵襲舊弊,招撫蒙
+蔽,重為民患。其管領兵快人等官員,不問文職武職,若在軍前違期並逗遛退縮者,俱聽軍
+法從事。生擒盜賊,鞫問明白,亦聽就行斬首示眾。斬獲賊級,行令各該兵備守巡官即時紀
+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奏繳,查照升賞激勸。欽此。」俱欽遵外。竊念臣以凡庸,繆
+膺重寄。思逃罪責,深求禍源,始知盜賊之日熾,由於招撫之太濫;招撫之太濫,由於兵力
+之不足;兵力之不足,由於賞罰之不明。輒敢忘其僭妄,為陛下一陳其梗檄。其實言不量力
+,請非其分,方虞戮辱之及。陛下特采該部之議,不惟不加咎謫,而又悉與施行;不惟悉與
+施行,而又隆以新命。是蓋曲從試可之請,不忍以人廢言也。
+  敕諭宣佈之日,百姓填衢塞道,悚然改觀易慮,以為聖天子明見萬里,動察幽微;占群
+策之畢舉,知國議之有人。莫不警懼振發,張息其暴,偽息其奸;怯者思奮而勇,後者思效
+而前;三軍之氣自倍,群盜之謀自阻。所謂舞於格苗,運於廟堂之上,而震乎蠻貊之中者也
+。
+  夫過其言而不酬,有志者之所恥也;冒寵榮而不顧,自好者不為也。臣固譾劣,亦寧草
+木無知,不思鞭策以報知遇!雖其才力有所難強,而螻蟻之誠決能自盡;雖於利鈍不可逆睹
+,而狐兔之穴斷期掃平。臣不勝感恩激切之至!
+
+交收旗牌疏
+
+  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  准工部咨,該本部題稱:「看得兵部咨開都御史王守仁奉敕提督軍務,應合照例給與旗
+牌以振軍威一節,既查有例,又奉欽依。合無於本部收有內給與旗牌八面副,就令原來百戶
+尹麟前去交與本官督軍應用,務加愛惜,不得輕易損壞。候到,先將收領過日期號數,逕自
+奏報查考等因,具題奉聖旨:是,欽此。」欽遵。備咨到臣。隨於本年九月十六日,據百戶
+尹麟領□令旗令牌八副面前來,除照數收領,調度軍馬應用,務加愛惜,不敢輕易損壞外,
+緣系交收旗牌事理,為此今將收領過日期、緣由並號數開坐,具本題知。
+
+議南贛商稅疏
+
+  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  據江西按察司分巡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呈:「奉巡撫江西地方右副都御史孫燧案驗,備
+行各道兵備等官,有地方重大軍務,益於政體,便於軍民,果系應議事件,即便條列呈報,
+以憑施行等因,隨據南安府呈繳本年春季分折梅亭抽分商稅循環文簿,看得該府造報冊內,
+某日共抽稅銀若干,不見開有某商人某貨若干、抽銀若干,中間不無任意抽報情弊;及看得
+一季總數,倍少於前。原其所自,蓋因抽分官員止是典史、倉官、義民等項,不惜名節,惟
+嗜貪污;兼以官職卑微,人心玩視,以致過往客商或假稱權要而挾放,或買求官吏而帶過;
+及被店牙通同客商,買求書算,以多作少,以有作無,奸弊百端。卷查前項抽分,創於巡撫
+都御史金澤,一則蘇大庾過山之夫,一則濟南贛軍餉之用。題奉欽依,遵行年久。及查贛州
+龜角尾設立抽分廠,建白於總制都御史陳金,自正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起,至九年七月終
+止,共抽過商稅銀四萬二千六百八十六兩六錢三分七毫五忽。本省大帽山、姚源華林盜賊四
+起,大舉夾攻,一應軍餉,俱仰給於此,並未奏動內帑之積,亦未科派小民之財。以此而觀
+,則商稅之有益地方多矣。緣贛州之稅,正德十一年該給事中黃重奏稱,廣貨自南雄經南安
+折梅亭,已兩稅矣,贛州之稅,不無重複,已經勘明停止贛河之稅。近復大舉夾攻,軍餉仰
+給,全在折梅亭之稅。今所入如此,非惟軍餉無益,實惟奸宄是資。隨會同分守左參議黃宏
+議照,合將南安之稅移於龜角尾抽分,既有分巡道之監臨,又有巡撫之統馭;訪察數多,奸
+弊自少。其大庾縣顧夫銀兩,合令該縣每季具印信領狀赴道,批行贛州府支領;支盡查算,
+准令復支。如此,非惟大庾過嶺之夫不缺,而軍餉之用大增。合就會案呈詳」等因,據呈到
+臣。看得南、贛二府商稅,皆因給軍餉、裕民力而設。折梅亭之稅,名雖為伕役,而實以給
+軍餉;龜角尾之稅,事雖重軍餉,而亦以裕民力。兩稅雖若二事,其實殊途同歸。但折梅亭
+雖已抽分,而龜角尾不復致詰,未免有脫漏之弊;若折梅亭既已抽分,而龜角尾又復致詰,
+未免有留滯之擾。況監司既遠,胥猾得以恣其侵漁;頭緒既多,彼此得以容其奸隙。若革去
+折梅亭之抽分,而總稅於龜角尾,則事體歸一,奸弊自消,非但有資軍餉,抑且便利客商。
+蓋分合雖異,而於商稅事體無改纖毫;轉移之間,而於民商利害相去倍蓰。除臣欽遵節奉敕
+諭,「一應軍馬錢糧事宜,俱聽便宜區畫」事理,將副使楊璋等所議行令該府,一面查照施
+行外,緣系地方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升賞謝恩疏
+
+  正德十二年十月初囗日
+  節該欽奉敕:「得爾奏,該福建兵備僉事等官胡璉等統領軍兵,各分哨路,於今年正月
+十八等日,先後攻破長富村、象湖山、可塘洞等處巢穴,擒斬首從賊級一千四百二十九名顆
+;及該廣東兵備僉事等官顧應祥等統領軍兵,分哨並進,於今年正月二十四等日,克破古村
+、箭灌、水竹等寨,斬賊級一千二百七十二名顆;各俘獲賊屬、奪回人口、頭畜、器械等數
+多。賊害既除,良民安堵。蓋由爾申嚴號令,處置有方,以致各該官員奉行成算,有此成功
+。捷奏來聞,朕心嘉悅。除有功官軍民快人等待查勘至日昇賞外,升爾俸一級,賞銀二十兩
+,紵絲二表裡。仍降敕獎勵。爾其益竭心力,大展才猷,修明武備,多方計畫;務使四省交
+界之區,數年嘯聚之黨,撫剿盡絕。地方永獲安靖,斯稱朕委任之意。毋或狃於此捷,遽生
+怠玩,致有他虞。欽此。」欽遵。臣惟賞及微勞,則有功者益勸;罰行親暱,則有罪者益警
+。近者閩、廣之師幸而成功,其方略議於該部,成算出於朝廷;用命存於諸將,戮力因於士
+卒。臣不過申嚴號令,敷布督促之而已。曾有何功?而乃冒蒙褒賞,增其祿秩,錫以金幣,
+臣實不勝慚汗惶恐之至!然臣嘗有申明賞罰之奏矣,嘗有願陛下俯從惟重之典,以作敢勇之
+風之請矣,臣之微勞,懼不免於罪。而陛下曲從該部之議,特賜優渥之恩者,所謂賞及微勞
+,將以激勸有功也。昔人有云:「死馬且買之,千里馬將至矣。」臣敢畏避冒賞之戮,苟為
+遜讓,以仰辜陛下激勵作興之盛心乎?受命之餘,感懼交集,誓竭犬馬之力,以效涓埃之報
+!臣不勝受恩感激之至!
+
+橫水桶岡捷音疏
+
+  十二年閏十二月初二日
+  據江西布、按二司巡守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左參議黃宏會呈:「據一哨統兵贛州府知
+府邢珣呈:『督同興國縣典史區澄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磨刀坑等巢;十一月初一
+等日,攻破桶岡洞等巢;二十三日,會兵擊賊於上新地寨,共十四處。共擒斬大賊首雷鳴聰
+、藍文亨、梁伯安等六名顆,賊從王禮生等二百四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二
+百五十七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一百七十七間;及奪馬牛贓仗等項。』二哨統兵福建汀州府知
+府唐淳呈:『督同上杭縣縣丞陳秉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左溪等巢;十一月初一等
+日,攻破十八磊等巢:共十二處。共擒斬大賊首藍天鳳、藍八、蘇景祥等四名顆,賊從廖歐
+保等二百六十四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五百四十四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七百一十
+二間;及奪獲馬牛,器械、贓銀等項。』三哨統兵南安府知府季學呈:『督同同知朱憲、推
+官徐文英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穩下等巢;十二月初三日,擊賊於朱雀坑等巢;共
+八處。生擒大賊首高文輝、何文秀等五名;擒斬賊從楊禮等三百六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並
+奪回被虜男婦一百七十一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五百七十八間;奪獲牛馬贓仗等物。及先於七
+月二十五等日,二次被賊擁眾攻打本府城池,統領本營官兵會同指揮來春、馮翔,與賊對敵
+。本職下官兵捨人共擒斬賊從龍正等一百三名顆;來春下官兵擒斬賊從王伯崇等二十五名顆
+;馮翔下官兵擒斬賊從劉保等一百三十五名顆。』四哨統兵江西都司都指揮僉事許清開稱:
+『督領千戶林節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雞湖等巢,共九處。共擒斬大賊首唐洪、劉
+允昌、葉志亮、譚祐、李斌等共一十名顆,賊從王志成等一百四十六名顆;俘獲賊屬;並奪
+回被虜男婦一百二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二百間;及奪獲牛馬贓仗等物。』五哨統兵守備南、
+贛二府地方以都指揮體統行事指揮使郟文呈:『督領安遠縣義官唐廷華官兵,於十月十二等
+日,攻破獅子寨等巢;二十三日,會兵擊賊於上新地寨。斬獲首賊藍文昭等三名顆;擒斬賊
+從許受仔等一百六十六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九十八名口;燒燬賊巢房屋四百一
+十二間;及奪獲牛馬器械等項。』六哨統兵贛州衛指揮余恩呈:『統領龍南縣新民王受等兵
+,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長流坑等巢,共五處。擒斬大賊首陳貴誠、薛文高、劉必深三名顆
+,賊從郭彥秀等一百七十七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九十九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五
+百一十七間;及奪獲馬驢、器械、贓銀等物。』七哨統兵寧都縣知縣王天與呈:『督同典史
+梁儀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樟木坑等巢,共三處。擒斬大賊首鄧崇泰、王孔洪等八
+名顆;擒斬賊從陳榮漢等一百三十九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二百七十五名口;燒
+燬賊巢房屋一百六間;及奪獲牛馬贓物等項。』八哨統兵南康縣縣丞舒富呈:『統領上猶縣
+義官胡述等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箬坑等巢,共五處。擒斬賊從康仲榮等四百一十九名
+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一百八十三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九百九十三間;及奪獲牛馬
+贓銀等項。及先於九月二十一等日,大賊首謝志田等攻打白面寨,隨督發寨長廖惟道等,擒
+斬首從賊徒謝志田等三十五名顆。』九哨統兵廣東潮州府程鄉縣知縣張戩呈:『統領本縣新
+民等兵,於十月二十四日等,攻破杞州坑等巢;十一月初一等日,攻破西山界、桶岡等巢;
+共九處。擒斬大賊首蕭貴富、鐘得昌等六名顆,賊從何景聰等二百五十七名顆;俘獲賊屬;
+並奪回被虜男婦一百五十七名口;及奪獲牛馬、器械、贓銀等物。』十消統兵吉安府知府伍
+文定呈:『統領廬陵縣等官兵劉顯等,於十月二十四等日,攻破寨下等巢;十一月初一等日
+,攻破上池等巢;二十日擊賊於穩下等巢:共十二處。擒斬大賊首謝志珊、葉三等二十名顆
+,賊從王福兒等二百三十八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二百八十四名口;燒燬賊巢房
+屋一百三十三間;及奪獲贓仗等物。』中營隨征參隨等官推官危受、指揮謝昶等各呈:『蒙
+提督軍門親統各職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長龍、橫水大巢及庵背等巢,共七處。』
+生擒大賊首蕭貴模等一十四名;擒斬賊從蕭容等四百六十五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
+婦二百四十八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二百二間;及奪獲牛馬、金銀、贓仗等項。』各呈報到道
+。
+  查得先為地方緊急賊情事,節奉提督軍門案驗備仰本道計處兵糧,約會三省官兵,將上
+猶等處賊巢剋期進剿。奏請定奪外,本年六月初五日,據大庾、上猶等縣申,並據南康縣縣
+丞舒富呈稱:「大賊首謝志珊號『征南王』,糾率桶岡等巢賊首鐘明貴等,約會廣東大賊首
+高快馬等,大修戰具,並造呂公車,欲要先將南康縣打破,就行乘虛入廣。乞早為撲捕。」
+等因,備呈。本院行委知府季學等分兵剿捕,獲功,呈報奏聞訖。又經本院行委知府季學、
+指揮來春、姚璽、謝昶、馮翔、縣丞舒富、千戶林節,各於要害防遏。擒斬功次,俱發仰本
+道紀驗,解送本院梟示外,隨該本道會同分守參議黃宏,議照江西地方惟桶岡一處該與湖廣
+約會夾攻,龍川一縣該與廣東約會夾攻。其餘三縣腹心之賊,不時奔沖,難以止遏,合無以
+次剿捕等因,具呈。本院移文廣東、湖廣鎮巡衙門,約會以次攻剿間,隨奉本院分定哨道,
+指授方略。將知府邢瑢等刻期進剿,備仰各道不妨職事,照舊軍前紀驗贊畫等因,依奉催督
+各營官兵進攻去後,今呈前因,除將擒斬賊徒首級俱類送巡按衙門會審紀驗明白,生擒仍解
+提督軍門處決,並賊級照例梟示,被虜人口給親完聚,賊屬男女並牛馬騾變賣銀兩,收候賞
+功支用,器械贓物俱發贛縣貯庫外,職等議照上猶等縣橫水等巢大賊首謝志珊、謝志田、謝
+志富、謝志海、蕭貴模、蕭貴富、徐華、譚曰志、雷俊臣,桶岡大賊首藍天鳳、藍八蘇、藍
+文昭、胡觀、雷明聰、藍文亨、雞湖大賊首唐洪,新溪大賊首劉允昌,楊梅大賊首葉志亮,
+左溪大賊首薛文高、高誦、馮祥,朱雀坑大賊首何文秀,下關大賊首蘇景祥,義安大賊首高
+文輝,密溪大賊首高玉瑄、康永三,絲茅壩大賊首唐曰富、劉必深,長河壩大賊首蔡積富、
+葉三梅,伏坑大賊首陳貴誠,鱉坑大賊首藍通海,赤坑大賊首譚曰榮,雙壩大賊首譚祐、李
+斌等,冥頑兇毒,恃險為惡,僭擬王號,偽稱總兵;聚集黨類數千,肆行流毒三省;攻圍南
+安、南康府縣城池,殺害千戶主簿等官;流劫湖廣桂陽、[需阜]縣、宜章,吉安府龍泉、萬
+安、泰和、永新等縣。良民子女,被其奴戮;房屋倉稟,被其焚燒;道路田土,被其阻荒占
+奪者,以千萬頃;賦稅屯糧,負累軍民陪納者,以千萬石。其大賊首謝志珊、藍天鳳,各又
+自稱『盤皇子孫』,收有傳流寶印畫像,蠱惑群賊,悉歸約束。即其妖狐酷鼠之輩,固知決
+無所就;而原其封豕長蛇之心,實已有不可言。比之姚源之王浩八,華林之胡雪二,東鄉之
+徐仰四,建昌之徐九齡,均為賊首,而奸雄實倍之。今則渠魁授首,巢穴蕩平,擒斬既多,
+俘獲亦盡。數十年之禍害已除,三省之冤憤頓釋。悉皆仰仗朝廷憐念地方之荼毒,大興征討
+之王師,並提督軍門指授成算,號令嚴明,親臨督陣,身先士卒,以致各哨官兵用命爭先,
+捐軀赴敵,或臻是捷。擬合會案呈詳施行」等因,據呈到臣。
+  卷查先准兵部咨,為申明賞罰以勵人心事,該本部覆議請敕:「南贛等處都御史假以提
+督軍務名目,給與旗牌應用,以振軍威。一應軍馬錢糧事宜,逕自便宜區畫;文職五品以下
+,武職三品以下,逕自拿問發落。如遇盜賊入境,即便調兵剿殺,不許踵襲舊弊招撫,重為
+民患。所部官軍,若在軍前違期逗遛退縮,俱聽以軍法從事。題:奉聖旨,是,王守仁著提
+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換敕與他。其餘事宜,各依擬行。欽此。」及為地方緊急賊情
+事,准兵部咨:「看得所奏攻治賊盜二說,合無行文,交與都御史王守仁,悉依前項申明賞
+罰事理,便宜行事,期於成功,不限以時等因。題:奉聖旨,是,這申明賞罰事宜,還行於
+王守仁知道。欽此。」又准兵部咨,該巡撫湖廣都御史秦金題,該本部覆題:「看得郴、桂
+等處與廣東、江西所轄瑤峒密邇聯絡,若非三省會兵夾攻,賊必遁散。合無請教兩廣並南贛
+總督、巡撫等官會同行事,剋期進兵等因。節奉聖旨:是,都依擬行。欽此。」又該巡按江
+西監察御史屠僑奏,要會同湖廣、江西撫鎮等官,各量起兵,約會剋期夾剿。又該本部覆題
+:「奉聖旨:是,這南贛地方賊情,只照依恁部裡原擬事宜,著都御史王守仁自行量調官軍
+,設法剿捕。如有該與江西、兩廣巡撫、總督等官會兵征剿的,聽隨會議施行。欽此。」續
+准兵部咨,該臣題開計處南、贛二府兵糧事宜,及合用本省巡按、御史紀功緣由,該本部覆
+題:「奉聖旨:是,都依擬行。欽此。」俱欽遵。陸續備咨到臣,俱經行江西、廣東、湖廣
+各道兵備、守巡等官一體欽遵,調取官軍兵快,剋期夾攻。及咨巡撫江西都御史孫燧,並
+行巡按御史屠僑各查照外,續據領兵縣丞舒富等呈稱,各畬賊首聞知湖廣土兵將到,集眾據
+險,四出殺掠,猖熾日甚,乞為急處等因到臣。當將進兵機宜,督同兵備副使楊璋、分守參
+議黃宏、統兵知府等官邢珣等,議得桶岡、橫水、左溪諸賊,荼毒三省,其患雖同,而事勢
+各異。以湖廣言之,則桶岡諸巢為賊之咽喉,而橫水、左溪諸巢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則
+橫水、左溪諸巢為賊之腹心,而桶岡諸巢為之羽翼。今不先去橫水、左溪腹心之患,而欲與
+湖廣夾攻桶岡,進兵兩寇之間,腹背受敵,勢必不利。今議者紛紛,皆以為必須先攻桶岡,
+而湖廣剋期乃在十一月初一日,賊見我兵未集,而師期尚遠,且以為必先桶岡,勢必觀望未
+備。今若出其不意,進兵速擊,可以得志。已破橫水、左溪,移兵而臨桶岡,破竹之勢,蔑
+不濟矣。於是,臣等乃決意先攻橫水、左溪,密切分佈哨道,使都指揮僉事許清率兵千餘,
+自南康縣所溪入;知府邢珣率兵千餘,自上猶縣石人坑入;知縣王天與率兵千餘,自上猶縣
+白面入;令其皆會橫水。使守備指揮郟文率兵千餘,自大庾縣義安入;知府唐淳率兵千餘,
+自大庾縣聶都入;知府季學率兵千餘,自大庾縣穩下入;縣丞舒富率兵千餘,自上猶縣金坑
+入;令其皆會左溪。知府伍文定、知縣張戩,候各兵齊集,令其亦從上猶、南康分入,以遏
+奔沖。臣亦親率兵千餘,自南康進屯至坪,期直搗橫水,以與諸軍會;而使兵備副使楊璋、
+分守參議黃宏,監督各營官兵,往來給餉,以促其後。分佈既定,乃於十月初七日夜,各哨
+齊發;初九日,臣兵至南康;初十日,進屯至坪。使間諜四路分探,皆以為諸賊不虞官兵猝
+進,各巢皆鳴鑼聚眾,往來呼噪奔走,為分投禦敵之狀,勢甚張惶;然已於各險隘皆設有滾
+木雷石。度此時賊已據險,勢未可近。臣兵乘夜遂進。十一日小餉,未至賊巢三十里,止捨
+,使人伐木立柵,開塹設堠,示以久屯之形。夜使報效聽選官雷濟、義民蕭庾,分率鄉兵及
+樵豎善登山者四百人,各與一旗,□銃礁鉤鐮,使由間道攀崖懸壁而上,分列遠近極高山項
+以覘賊。張立旗幟,爇茅為數千灶;度我兵且至險,則舉炮燃火相應。十二日早,臣兵進至
+十八面隘。賊方據險迎敵,驟聞遠近山頂礁聲如雷,煙焰四起;我兵復呼噪奮逼,銃箭齊發
+。賊皆驚潰失措,以為我兵已盡入破其巢穴,遂棄險退走。臣預遣千戶陳偉、高睿分率壯士
+數十,緣崖上奪賊險,盡發其滾木雷石。我兵乘勝驟進,聲震天地。指揮謝昶、馮廷瑞兵由
+間道先入,盡焚賊巢。賊退無所據,乃大敗奔潰。遂破長龍巢,破十八面隘巢,破先鵝頭巢
+,破狗腳嶺巢,破庵背巢,破白藍、橫水大巢。
+  先是,大賊首謝志珊、蕭貴模等,皆以橫水居眾險之中,倚以為固。聞官兵四進,倉卒
+分眾扼險,出御甚力。至是,見橫水煙焰障天,銃礁之聲撼搖山谷,亦各失勢,棄險走。各
+哨官兵乘之,皆奮勇力戰而入。知府邢珣遂破磨刀坑巢,破荼坑巢,破荼潭巢;知縣王天與
+破樟木坑巢,破石王巢;都指揮許清破雞湖巢,破新溪巢,破楊梅巢;俱至橫水。知府唐淳
+破羊牯腦巢,破上關巢,破下關巢,破左溪大巢;守備指揮郟文破獅寨巢,破義安巢,破苦
+竹坑巢;指揮余恩破長流坑巢,破牛角窟巢,破龜坑巢;縣丞舒富破箬坑巢,破赤坑巢,破
+竹壩巢;知府季學破上西峰巢,破狐狸坑巢,破鉛廠巢;俱至左溪。守巡各官亦隨後督兵而
+至。是日,擒斬首從賊人、賊級並俘獲賊屬男婦、奪回被虜人口、牛馬、贓仗數多,其餘自
+相蹂踐,墮岸填谷而死者,不可勝計。當是時,賊路所由入,皆刊崖倒樹,設阱埋簽,不可
+行。我兵晝夜涉深澗,蹈叢棘;遇險絕,則掛繩崖樹,魚貫而上,猿臂而下,往往失足墮深
+谷。幸而不死,經數日始能出。各兵已至橫水、左溪,皆困甚,不復能驅逐。會日已暮,遂
+令收兵屯紮。次日,大霧,雨,咫尺不辨;連數日不開。乃令各營休兵享士,而使鄉導數十
+人分探潰賊所往,並未破巢穴動靜。十五日,得各鄉導報,謂諸賊分陣,預於各山絕險崖壁
+立有柵寨,為退保之計,有復合聚於未破之巢者,俱不意我兵驟入,未及搬運糧谷。若分兵
+四散追擊,可以盡獲。臣等竊計,湖、廣夾攻在十一月初一,期已漸迫。此去桶岡尚百餘里
+,山路險峻,三日始能達。若此中之賊圍之不克,而移兵桶岡,勢分備多,前後瞻顧,非計
+之得。乃今各營皆分兵為奇正二哨,一攻其前,一襲其後,冒霧速進,分投急擊。十六日,
+知府邢珣攻破旱坑巢,□井巢;知府季學、守備指揮郟文攻破穩下巢,李家巢。十七日,知
+府唐淳攻破絲茅壩巢。十八日,都指揮許清攻破朱雀坑巢,村頭坑巢,黃竹坳巢,觀音山巢
+。十九日,指揮余恩攻破梅伏坑巢,石頭坑巢。二十日,知府邢珣又攻破白封龍巢,芒背巢
+;知縣王天與攻破黃泥坑巢,大富灣巢。二十二日,縣丞舒富攻破白水洞巢;本日,知府伍
+文定、知縣張戩兵亦至。二十四日,知府伍文定攻破寨下巢,知縣張戩攻破杞州坑巢。二十
+五日,知縣張戩又破朱坑巢,知府伍文定破楊家山巢。二十六日,知府季學又破李坑巢,都
+指揮許清又破川坳巢。二十七日,守備指揮郟文又破長河洞巢。連日各擒斬首從賊人、賊級
+並俘獲賊屬男婦,奪回被虜人口、牛馬、贓仗數多。
+  是日,各營官兵請乘勝進攻桶岡。臣復議得桶岡天險,四面青壁萬仞,中盤百餘里,連
+峰參天,深林絕谷,不睹日月。中所產旱谷、薯芋之類,足餉兇歲。往者亦嘗夾攻,坐困數
+月,不能俘其一卒,竟以招撫為名而罷。及詢訪鄉導,其所由入,惟鎖匙龍、葫蘆洞、荼坑
+、十八磊、新地五處,然皆架棧梯壑,夤懸絕壁而上。賊使數人於崖巔,坐發雷石,可無執
+兵而御我師。惟上章一路稍平,然深入湖廣,迂迴取道,半月始至。湖兵既從彼入,而我師
+復往,事皆非便。今橫水、左溪余賊皆已奔入其中,同難合勢,為守必力。善戰者,其勢險
+,其節短。今我欲乘全勝之鋒,兼三日之程,長驅百餘里而爭利,彼若拒而不前,頓兵幽谷
+之底,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矣。今若移屯近地,休兵養銳,振揚威聲,先使人諭以禍
+福,彼必懼而請服。其或有不從者,乘其猶豫,襲而擊之,乃可以逞。乃使素與賊通戴罪義
+官李正巖、醫官劉福泰,釋其罪,並縱所獲桶岡賊鐘景,於二十八日夜懸壁而入,期以初一
+日早,使人於鎖匙龍受降。賊方甚恐,見三人至,皆喜,乃集眾會議。而橫水、左溪奔入之
+賊,果堅持不可,往復遲疑,不暇為備。臣遣縣丞舒富率數百人屯鎖匙龍,促使出降;而使
+知府邢珣入荼坑,知府伍文定入西山界,知府唐淳入十八磊,知縣張戩入葫蘆洞;皆於三十
+日乘夜,各至分地。遇大雨,不得進;初一日早,冒雨疾登。大賊首藍天鳳方就鎖匙龍聚議
+,聞各兵已入險,皆驚愕散亂,猶驅其眾男婦千餘人,據內隘絕壁,隔水為陣以拒。知府邢
+珣之兵渡水前擊,張戩之兵沖行其右,伍文定之兵自張戩右懸崖而下,遶賊傍擊。賊不能支
+,且戰且卻。及午,雨霽;各兵鼓奮而前,乃敗走。縣丞舒富、知縣王天與所領兵,聞前山
+兵已入,亦從鎖匙龍並登。各軍乘勝擒斬,賊悉奔十八磊。知府唐淳之兵復嚴陣迎賊,又敗
+。然會日晚,猶扼險相持。次早,諸軍復合勢並擊,大戰良久,遂大敗。知府邢珣破桶岡大
+巢,破梅伏巢,破鳥池巢;知縣張戩破西山界巢、鎖匙龍巢,破黃竹坑巢;知府唐淳破十八
+磊巢;知府伍文定破鐵木裡巢,破土池巢,破葫蘆洞巢;知縣王天與破員分巢,破背水坑巢
+;縣丞舒富破太王嶺巢。擒斬首從賊人、賊級並俘獲賊屬男婦、奪回被虜人口、牛馬、贓仗
+數多。賊大勢雖敗,結陣分遁者尚多。是日,聞湖廣土兵將至,臣使知府邢珣屯葫蘆洞,知
+府唐淳屯十八磊,知府伍文定屯大水,守備指揮郟文屯下新地,知縣張戩屯砆頭,縣丞舒富
+屯荼坑,指揮姚璽。知縣王天與屯板嶺;而副使楊璋巡行砆頭、荼坑諸營,監督進止,以繼
+其糧餉。又使知府季學分屯聶都,以防賊之南奔;都指揮許清留屯橫水,指揮余恩留屯左溪
+,以備腹心遺漏之賊;而使參議黃宏留扎南安,給糧餉,以為聶都之繼。臣亦躬率帳下屯茶
+寮,使各營分兵,與湖兵相會,夾剿遁賊。初五日,知府邢珣又破上新地巢,破中新地巢,
+破下新地巢。初七日,知府唐淳又破杉木坳巢,破原陂巢,破木裡巢。十一日,知縣張戩破
+板嶺巢,破天台庵巢;十三日,又破東桃坑巢,破龍背巢。連日各擒斬俘獲數多。其間巖谷
+溪壑之內,饑餓病疹顛仆死者,不可以數。於是,桶岡之賊略盡。臣以其暇,親行相視形勢
+,據險立隘,使卒數百,斬木棧崖,鑿山開道。又使典史梁儀領卒數百,相視橫水,創築土
+城;周圍千餘丈,亦設隘以奪其險。議以其地請建縣治,控制三省諸瑤,斷其往來之路;事
+方經營。十六日,據防遏推官徐文英呈稱,廣東魚黃等巢被湖兵攻破,賊黨男婦千餘,突往
+雞湖、新地、穩下、朱雀坑等處。臣復遣知府季學分兵趨朱雀坑等處,知府伍文定趨穩下、
+雞湖等處,守備指揮郟文、知府邢珣趨上新等處,各相機急剿。二十日,知府伍文定兵,擊
+賊於穩下寨、西峰寨、苦竹坑寨,長河壩巢、黎坑巢。二十三日,守備指揮郟文、知府邢珣
+擊賊於上新地巢,知府伍文定又追擊於雞湖巢。十二月初三日,知府季學擊賊於朱雀坑寨、
+狐狸坑巢。擒斬首從賊徒、俘獲賊屬、奪獲贓仗數多。於是奔遁之賊始盡。然以湖、廣二省
+之兵方合,雖近境之賊悉以掃蕩,而四遠奔突之虞,難保必無。乃留兵二千餘,分屯茶寮、
+橫水等隘,而以是月初九日回軍近縣,以休息疲勞;候二省夾攻盡絕,然後班師。兩月之間
+,通計搗過巢穴八十餘處,擒斬大賊首謝志珊、藍天鳳等八十六名顆,從賊首級三千一百六
+十八名顆,俘獲賊屬二千三百三十六名口,奪回被虜男婦八十三名口,牛馬騾六百八隻匹,
+贓仗二千一百三十一件,金銀一百一十三兩八錢一分;總計首從賊徒、賊屬、牛馬、贓仗共
+八千五百二十五名顆口只件。俱經行令轉解紀功官處,審驗紀錄去後,今呈前因。
+  參照大賊首藍天鳳、謝志珊等,盤據千里,荼毒數郡;僭擬王號,圖謀不軌;基禍種惡
+,且將數十餘年。而虐焰之熾盛,流毒之慘極,亦已數年於茲。前此亦嘗夾剿,曾不能損其
+一毛;屢加招撫,適足以長其桀驁。今乃驅卒不過萬餘,用費不滿三萬,兩月之間,俘獲六
+千有奇,破巢八十有四;渠魁授首,焦類無遺。此豈臣等能賢於昔人,是皆仰仗朝廷威德之
+被,廟堂處置得宜;既假臣以賞罰之權,復專臣以提督之任。故臣等得以伸縮自由,舉動如
+志;奉成算以行事,循方略而指揮;將士有用命之美,進止無掣肘之虞;則是追獲獸兔之捷
+,實由發縱指示之功。臣等偶叨任使,亦安敢冒非其績!夫謀定於帷幄之中,而決勝於千里
+之外;命出於廟堂之上,而威行於百蠻之表。臣等敢為朝廷國議有人賀,且自幸其所遭,得
+以苟免覆餗之戮也。及照監軍副使楊璋、參議黃宏、領兵都指揮僉事許清、都指揮使行事指
+揮使郟文、知府邢珣、季學、伍文定、唐淳、知縣王天與、張戩、指揮余恩、馮翔、縣丞舒
+富、隨征參謀等官指揮謝昶、馮廷瑞、姚璽、明德、同知朱憲、推官危壽、徐文英、知縣陳
+允諧、黃文鸞、宋容、陸璥、千戶陳偉、高睿等,以上各官,或監軍督餉,或領兵隨征,悉
+皆深歷危險,備嘗艱難,各效勤苦之力,共成克捷之功。俱合甄錄,以勵將來。伏願皇上普
+彰廟堂之大賞,兼收行伍之微勞。激勸既行,功庸益集,自然賊盜寢息,百姓安生,則地方
+幸甚!臣等幸甚!
+
+立崇義縣治疏
+
+  十二年閏十二月初五日
+  據江西巡守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左參議黃宏會呈:「據南安府知府季學呈:『備所屬
+致仕省祭義官監生楊仲貴等呈稱,上猶等縣橫水、左溪、長流、桶岡、關田、雞湖等處,賊
+巢共計八十餘處,界乎三縣之中,東西南北相去三百餘里,號令不及,人跡罕到。其初畬賊
+,原系廣東流來。先年,奉巡撫都御史金澤行令安插於此,不過砍山耕活。年深日久,生長
+日蕃,羽翼漸多;居民受其殺戮,田地被其佔據。又且潛引萬安、龍泉等縣避役逃民並百工
+技藝游食之人雜處於內,分群聚黨,動以萬計。始漸虜掠鄉村,後乃攻劫郡縣。近年肆無忌
+憚,遂立總兵,僭擬王號;罪惡貫盈,神人共怒。今幸奏聞征剿,蒙本院親率諸軍,搗其巢
+穴,擒其首惡;妖氛為之掃蕩,地方為之底寧。三縣之民歡欣鼓舞,如獲更生。訪得各縣流
+來之賊,自聞夾攻消息,陸續逃出頗眾。但恐大兵撤後,未免復聚為患。合無三縣適中去處
+,建立縣治,實為久安長治之策』等因,到道。隨取各縣鄉導,於軍營研深。查得前項賊巢
+,繫上猶、大庾、南康三縣所屬。上猶縣崇義、上保、雁湖三里,先年多被賊殺戮,田地被
+其佔據;大庾縣義安三里,人戶間被殺傷,田地賊占一半;南康縣至坪一里,人戶皆居縣城
+,田地被賊阻荒。總計賊占田地六里有半。隨蒙本院委領兵知府邢珣、知縣王天與、黃文鸑
+親歷賊巢踏勘,三縣之中適均去處,無如橫水。原繫上猶縣崇義裡地方,山水合抱,土地平
+坦,堪以設縣。隨會同分守左參議黃宏,議得合無於此建立縣治,盡將三縣賊人佔據阻荒田
+地,通行割出。緣裡分人戶數少,查得南康縣上龍一里、崇德一里,亦與至坪相接,緣至坪
+三都雖非全裡,然而地方廣闊,錢糧數多,堪以拆作一里,合割並屬新縣。其間人戶數少者
+,田糧尚存,招人佃買,可以復全。縣治既設,東去南康尚有一百二十里,要害去處則有長
+龍;西去湖廣桂陽縣界二百餘里,要害去處則有上保;南去大庾縣一百二十餘里,要害去處
+則有鉛廠;俱該設立巡檢司。查得上猶縣過步巡檢司,路僻無用,宜改移上保,備由呈詳。
+奉批:『看得橫水開建縣治,實亦事不容已。但未經奏請,須候命下,方可決議。兼之工程
+浩大,一時恐未易就。今賊勢雖平,漏殄尚有,且宜遵照本院欽奉敕諭隨宜處置事理,先於
+橫水建立隘所,以備目前不測之虞。除委典史梁儀等一面豎立木柵,修築土城,修建營房外
+,查得橫水附近隘所,如至坪、雁湖、賴塘等處,盜賊既平,已為虛設。其附近村寨,如白
+面、長潭、傑壩、石玉、過步、果木、鳥溪、水眼等處居民,訪得多系通賊窩主;及各縣城
+郭村寨,亦多有通賊之人。合將各隘隘夫悉行撥守橫水,其通賊人戶,盡數查出,編充隘夫
+,永遠把守;其不系通賊者,量丁多寡,抽選編全,輪班更替,務足一千餘名之數。責委屬
+官一員統領,常川守把。遇有殘黨嘯聚出沒,即便相機剿捕。候縣治既立,人煙輳集,地方
+果已寧靖,再行議處裁損。其開建縣治,本院親行踏勘,再四籌度,固知事不可已。但舉大
+事,須順民情,兵革之後,尤宜存恤。仰該道會同分守等官,再行拘集地方父老子弟,多方
+詢訪,必須各縣人民踴躍鼓舞,爭先趨事,然後興工,庶幾事舉而人有子來之美,工成而民
+享偕樂之休。仍呈撫按等衙門公同計議施行』等因。依奉會同參議黃宏遵照批呈事理,先於
+橫水設立隘所,防範不虞。及行該府再行拘集詢訪外,隨據府縣各申,拘集父老到官,各交
+口歡欣,鼓舞趨事,別無民情不便等因,備呈到道。」覆審無異,轉呈到臣。會同巡撫江
+西等處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孫燧、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屠僑,議照前項地方,大賊既已平蕩
+,後患所當預防。今議立縣治並巡司等衙門,懲前慮後,杜漸防微,實皆地方至計,及查得
+橫水議建縣治處所,原繫上猶縣崇義裡,因地名縣,亦為相應。如蒙皇上憫念地方屢遭荼毒
+,乞敕該部俯順民情,從長議處,早賜施行,並儒學巡司等衙門一體銓選官員,鑄給印信。
+如此,則三省殘孽,有控制之所而不敢聚;三省奸民,無潛匿之所而不敢逃。變盜賊強梁之
+區為禮義冠裳之地,久安長治,無出於此。
+
+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三 別錄三奏疏三
+乞休致疏
+
+  正德十三年三月初四日
+  臣以菲才,遭逢明盛,荷蒙陛下滌垢掩瑕,曲成器使;既寬屍素之誅,復冒清顯之職;
+增其祿秩,假以賞罰;念其行事之難,授以提督之任,言行計聽。感激深恩,每思捐軀以效
+犬馬。奈何才蹇福薄,志欲前而力不逮,功未就而病已先。臣自待罪鴻臚,即嘗以病求退;
+後懼托疾避難之誅,輒復黽勉來此。驅馳兵革,侵染瘴癘,晝夜憂勞,疾患愈困。自去歲二
+月往征閩寇,五月旋師;六月至於九月,俱有地方之警;十月攻橫水,十一月破桶岡,十二
+月旋師;未幾,今年正月又復出剿浰賊。前後一歲有餘,往來二三千里之內,上下溪澗,出
+入險阻,皆扶病從事。然而不敢輒以疾辭者,誠以朝廷初申賞罰之請,再下提督之命,惟恐
+付托不效,以辜陛下聽納之明,負大臣薦揚之舉。且其時盜賊方熾,坐視民之荼毒而以罪累
+後人,非仁也;己逃其難而遺人以艱,非義也;徒有其言而事之不酬,非忠也。故寧委身以
+待罪,忍死以效職。
+  今賴陛下威德,廟堂成算,上猶、南康之賊既已掃蕩,而浰寇殘黨亦復不多;旬日之間
+,度可底定,決不至於重遺後患;則臣之罪責,亦既可以少逭於萬一。但惟臣病月深日亟,
+百療罔效,潮熱咳嗽,瘡疽癰腫,手足麻痺,已成廢人。昔人所謂綿弱之才,不堪任重;福
+薄之人,難與成功;二者臣皆有焉。伏惟陛下覆載生成,不忍一物失所;憫臣輿病討賊所備
+嘗之苦,哀臣忍死待罪不得已之情;念福薄之有限,憐疾療之無期;准令旋師之日,放歸田
+裡。豈曰保全余息,尚圖他日之效。苟遂丘首,臣亦感恩地下,能忘啣結之報乎?臣不勝哀
+懇祈望之至!
+
+移置驛傳疏
+
+  正德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  據江西按察司分巡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呈:「奉臣批,據南安府大庾縣峰山里民朱仕鈇
+等連名告稱:『本裡先因敵御畬賊,正德十一年被賊復仇,殺害本裡婦男一百餘命。各民驚
+惶,自願築砌城垣一座,搬移城內。告申上司,蒙給官銀修理三門。今幸完成,居民無虞。
+正德十二年六月十九日,奉調本裡百長謝玉山等五百名前去本府剿賊,已獲功次解報,未蒙
+發回。今風聞畬賊又要前來復仇,但本城缺兵防守。乞賜裁革宰屋、龍華二隘人夫,前來守
+城。其赤口巡檢司缺官,就乞委官署掌印信,督兵防遏。及願出地,遷移小溪驛進城,城池
+驛捨,俱保無虞』等情。奉批嶺北道議處。依奉,會同左參議黃宏,議將宰屋、龍華二隘人
+夫撥付該城防守,該府照磨鄧華空閒,合委署掌印信,提督該司弓兵並該城兵眾,並力防遏
+。其小溪驛遷移峰山城內一節,合行該府查勘,應否遷移;過往侍客,有無便益;南北水路
+,有無適均;移驛之費,計算幾何。緣由呈詳本院,奉批:『去隘委官,俱准議行;移驛事
+,仰行該府作急勘報』等因,已經行。據南安府呈:『蒙二隘人夫撥付峰山守城,行委照磨
+鄧華署掌赤石巡檢司印信。及查,議得小溪舊驛,止有人煙數家孤處河邊,且與雞湖等賊巢
+相近,曾被強賊來驛,執虜官吏,燒燬公廳。見今賊勢猖獗,使客輒受驚惶,不敢停歇。往
+年亦曾建議遷驛,奈小溪人民俱各包當該驛伕役,積年射利得慣,官吏被其鈐制,往往告稱
+移驛不便;況移驛處所雖在城中,離河不遠。工程所費亦不過四五十兩。如此一舉,委果水
+陸俱便,不惟該驛可保無虞,而往來使客宿歇,亦無驚恐』等因,回報到道,覆議相同。」
+據呈到臣,簿查先為前事,已經批仰該道議處。回報去後,今據前因,看得小溪舊驛屢被賊
+患,移置峰山城內,委果相應。如蒙乞敕該部查議相同,俯從所請,則一勞永逸,實為地方
+之幸!
+
+浰頭捷音疏
+
+  十三年四月二十日
+  據江西按察司分巡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呈:「據一哨統兵守備南、贛二府地方以都指揮
+體統行事指揮使郟文呈稱:『統領遠安縣義民孫洪舜等兵,於本年正月初七日,攻破曲潭等
+巢;十一日,攻破半徑等巢;共五處。二月二十六日,與賊戰於水源等處。擒斬大賊首吳積
+祥、陳秀謙、張秀鼎等七名顆,賊從陳希九等一百二十六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五十六名口;
+燒燬賊巢房屋禾倉二百五十三間;及奪獲器械等物。』二哨統兵贛州府知府邢珣呈稱:『督
+同同知夏克義、知縣黃天與、典史梁儀、老人葉秀芳等官兵,於正月初七等日,攻破方竹湖
+等巢;初九日,攻破黃田坳等巢;共四處。二十五等日,覆賊於白沙;二月十六日,與賊戰
+於芳竹湖等處。擒斬大賊首黃佐、張廷和、王蠻師、劉欽等一十名顆,賊從黃密等二百六十
+名顆;俘獲賊屬男婦八十三名口;燒燬賊巢房屋禾倉二百二拾二間;及奪獲贓仗牛馬等項。
+』三哨領兵廣東惠州府知府陳祥呈稱:『督同通判徐璣、新民盧琢等官兵,於正月初七等日
+,攻破熱水等巢;初九等日,攻破鐵石障等巢;共五處。二十五等日,覆賊於五花障廷處;
+二月初二等日,與賊戰於和平等處。擒斬大賊首陳活鷂、黃弘閏。張玉林等十一名顆,賊從
+李等祥四百三十一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二百二十名口;燒燬賊巢房屋禾倉五百七十二間;及
+奪獲器械、贓銀、牛馬等項。』四哨統兵南安府知府季浰呈稱:『統領訓導藍鐸、百長許洪
+等官兵,於正月初三等日,攻破右坑等巢;十一日,攻破新田徑等巢;共四處。二十七等日
+,覆賊於北山,又與戰於風門奧等處。擒斬大賊首劉成珍等四名顆,賊從胡貴琢等一百三十
+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一百六十五名口;燒燬賊巢房屋禾倉七十三間;及奪獲贓銀等物。』五
+哨統兵贛州衛指揮僉事余恩呈稱:『統領新民百長王受、黃金巢等兵,於正月初七日,會同
+推官危壽、千戶孟俊,攻破上、中、下三浰大巢;十一日,攻破空背等巢;共四處。二十五
+日,覆賊於銀坑水等處。擒斬大賊首賴振祿、王貴洪、李全、鄒一惟等九名顆,賊從賴賤仔
+等三百五十名顆;俘獲賊屬男婦六十二名口;燒燬賊巢房屋禾倉三百二十一間;及奪獲器械
+牛馬等項。』六哨統兵贛州衛指揮僉事姚璽呈稱:『統領新民梅南春等兵,於正月初七日,
+攻破淡方等巢;初九日,攻破岑岡等巢;共四處。二十七日,覆賊於烏龍鎮。擒斬大賊首謝
+鑾、曾用奇等五名顆,賊從盧任龍一百九十九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一百一十二名口;燒燬賊
+巢房屋禾倉三百七十間;及奪獲器械牛馬等項。』七哨統兵贛州府推官危壽呈稱:『統領義
+官葉方等兵,於正月初七日,會同指揮余恩、千戶孟俊,攻破上、中、下三浰大巢;初十等
+日,攻破鎮裡寨等巢;共四處。二十七日,覆賊於中村等處。擒斬大賊首池仲寧、高允賢、
+池仲安、朱萬、林根等十二名顆,賊從黃穩等二百一十一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三十三名口;
+燒燬賊巢房屋禾倉三百二十三間;及奪獲贓仗牛馬等項。』八哨統兵贛州衛千戶孟俊呈稱:
+『統領義官陳英、鄭志高、新民盧珂等兵,於正月初七等日,會同指揮余恩、推官危壽,攻
+破上、中、下三浰大巢;初十等日,攻破大門山等巢;共六處。擒斬大賊首謝鳳經、吳宇、
+張廷與、石榮等九名顆,賊從張角子等一百九十二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一百四十三名口;燒
+燬賊巢房屋禾倉一百七十三間;及奪獲器械、牛馬、贓銀等項。』九哨統兵南康縣縣丞舒富
+呈稱:『統領義民趙志標等兵,於正月十一等日,攻破旗領等巢,共二處。二月十四日,與
+賊戰於乾村等處。擒斬賊從劉三等一百七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二十一名口;燒燬賊巢房屋禾
+倉五十三間;及奪獲器械等物。』等因,各呈報到道。
+  查得先為地方緊急賊情事,據信豐縣所呈稱,正德十二年二月初七日,龍南縣賊首黃秀
+魁糾合廣東賊首池仲容等,突來本縣殺人放火。見今攻城不退,乞要發兵救援等因,該本道
+議,委經歷王祚、縣丞舒富領兵剿捕。斬獲賊級四顆;被賊殺死報效義士楊習舉等十名;執
+去經歷王祚。隨該本道新詣該縣,暫將各賊招安,撥回原巢;經歷王祚送出。參將失事知縣
+王天爵、盧鳳、千戶鄭鐸、朱誠、洪恩、主簿周鎮、鎮撫劉鏜等,俱各有罪。及將前賊應剿
+緣由,呈詳轉達具奏外,正德十三年正月初三日,奉提督軍門紙牌:『議照上猶等縣賊巢既
+平,廣東龍川縣浰頭等處賊巢,奉有成命,應該會剿。其大賊首池仲容等,本院已行計誘擒
+獲。見今軍勢頗振,若不乘此機會,出其不意,搗其不備,坐視以待廣兵之來,未免有失事
+機之會。本院除遵奉敕逾內自行量調官軍設法剿捕事理,部勒兵眾,分佈哨道,行仰守備指
+揮並知府等官郟文、陳祥等統領,各授進止方略外,備行本職,前去軍前紀驗功次,及催各
+哨官兵上緊依期進剿。仍行巡按衙門前來核實施行』等因,隨呈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屠僑批
+行本道:『先行紀驗明白,通候核實施行,依奉。』督率各省官兵依期進剿去後。今據前因
+,除將前項功次俱類巡按衙門會審紀驗明白,生擒賊犯解赴提督軍門斬首梟示,賊屬男婦變
+賣銀兩,器械、贓仗、贓銀俱貯庫外,參照浰頭大賊首池仲容、池仲寧、池仲安、高允賢、
+李全等,盤據一方,歷有歲年,僭稱王號,偽設官職;廣東翁源、龍川、始興,江西龍南、
+信豐、安遠、會昌等縣,屢被攻圍城池,殺害官軍,焚燒村寨,虜殺男婦,歲無虛日。曾經
+狼兵夾攻數次,俱被漏網。是乃眾賊奸雄之巨擘,三省群盜之根源也。今幸天奪其魄,仲容
+束手就擒,仲寧、仲安等一時授首,各巢賊從擒斬殆盡。此皆仰仗朝廷德威遠播,廟堂成算
+無遺;提督軍門賞罰以信而號令嚴明,師出以律而機宜慎密,身先士卒而艱險之不辭,洞見
+敵情而撫剿之有道。以是數十年之巨寇,一旦削平;連四省之編氓,永期安輯。呈乞照詳轉
+達」等因,據呈到臣。
+  卷查先為地方緊急賊情事,准兵部咨,該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屠僑奏,該本部覆題:「節
+奉聖旨:是,這地方賊情,著都御史王守仁自行量調官軍,設法剿捕。欽此。」及為申明賞
+罰以勵人心事,准兵部覆題:「請敕南贛等處都御史假以提督軍務名目,給與旗牌應用,以
+振軍威。一應軍馬錢糧事宜,逕自便宜區畫。如遇盜賊入境,即便調兵剿殺,不許踵襲舊弊
+招撫,重為民患。所部官軍,若在軍前違期逗留退縮,俱聽以軍法從事。生擒盜賊,亦聽斬
+首示眾。賊級聽本處兵備會同該道守巡官,即時紀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奏繳,查照
+剿殺南方蠻賊見行舊例,議擬升賞等因,具題:奉聖旨:是,王守仁著提督南、贛、汀、漳
+等處軍務,換敕與他。其餘事宜,各依擬行。欽此。」又為地方緊急賊情事,准兵部覆題:
+「看得所奏攻治盜賊二說,就令差來人□文,交與都御史王守仁,悉依前項申明賞罰事理便
+宜行事。期於功成,不限以時,相機攻剿等因,具題:節該奉聖旨:是。欽此。」陸續備咨
+到臣。俱經通行撫屬四省各道守巡、兵備、守備等官一體欽遵,並咨總督兩廣左都御史陳金
+查照外,續該臣看得南、贛盜賊,其在南安之橫水、桶岡諸巢,則接境於湖郴;在贛州之浰
+頭、桶岡諸巢,則連界於閩、廣。接境於湖郴者,賊眾而勢散;恃山溪之險以為固;連界於
+閩、廣者,賊狡而勢聚,結黨與之助以相援。臣等遵奉敕諭,及查照兵部咨示方略,初議先
+攻橫水,次攻桶岡,而末乃與廣東會兵,徐圖浰頭;如攻堅木,先其易者,後其節目。自正
+德十二年九月,臣等議將進兵橫水,恐浰賊乘虛出擾,思有以沮離其黨。臣乃自為告諭,具
+述禍福利害,使報效生員黃表、義民周祥等往諭各賊,因皆賜以銀布。一時賊黨亦多感動,
+各寨酋長黃金巢、劉遜、劉粗眉、溫仲秀等,遂皆願從表等出投。惟大賊首池仲容即池大鬢
+,獨憤然謂其眾曰:「我等做賊已非一年,官府來招亦非一次,此亦何足為憑!待金巢等到
+官後,果無他說,我等遣人出投亦未為晚。」其時臣等兵力既未能分,意且羈縻,令勿出為
+患,胡亦不復與較。金巢等至,臣乃釋其罪,推誠厚撫,各願出力殺賊立效。於是,藉其眾
+五百餘,悉以為兵,使從征橫水。十月十二日,臣等已破橫水,仲容等聞之始懼。計臣等必
+且以次加兵,於是集其酋豪池仲寧、高飛甲等謀,使其弟池仲安率老弱二百餘徒,亦赴臣所
+投招,求隨眾立效;意在援兵,因而窺覘虛實,乘間內應。臣逆知其謀,陽許之。及臣進攻
+桶岡,使領其眾截路於上新地,以遠其歸途;內嚴警御之備,以防其釁;外示寬假之形,以
+安其心。陰使人分召鄰賊諸縣被賊害者,皆詣軍門計事,旬日之間,至者數十。問所以攻剿
+之策,皆以此賊狡詐兇悍,非比他賊,其出劫行剽,皆有深謀,人不能測。自知惡極罪大,
+國法難容,故其所以捍拒之備,亦極險譎。前此兩經夾剿,皆狼兵二三萬,竟亦不能大捷。
+後雖敗遁,所殺傷亦略相當。近年以來,奸謀愈熟,惡焰益熾。官府無可奈何,每以調狼兵
+恐之。彼輒謾曰:「狼兵易與耳。縱調他來,也須半年;我縱避他,只消一月。」其意謂狼
+兵之來不能速,其留不能久也,是以益無忌憚。今已僭號設官,奸計逆謀,尤非昔比。必欲
+除之,非大調狼兵,事恐難濟。臣以為兵無常勢,在因敵變化而制勝。今各賊狃於故常,且
+謂必待狼兵而後敢攻,此所以不必狼兵而可以攻之也。乃為密畫方略,使數十人者各歸部集
+,候我兵有期,則據隘遏賊。十一月,賊聞臣等復破桶岡,益懼,為戰守備。臣使人至賊所
+,賜各酋長牛酒,以察其變。賊度不可隱,則詐稱龍川新〔一〕民盧珂、鄭志高等將掩襲之
+,是以密為之防,非敢虞官兵也。臣亦陽信其言,因復陽怒盧珂、鄭志高等擅兵仇殺,移檄
+龍川,使廉其實;且趣各賊伐木開道,將回兵自浰頭取道,往討之。賊聞,以為臣等實有為
+之之意,又恐假道伐之,且喜且懼。因遣來謝,且請無勞官兵,當悉力自防禦之。盧珂、鄭
+志高、陳英者,皆龍川舊招新民,有眾三千餘。遠近皆為仲容所脅,而三人者獨與之抗,故
+賊深仇忌之。十二月望,臣兵回至南康,盧珂、鄭志高等各來告變,謂池仲容等僭號設官,
+今已點集兵眾,號召遠近各巢賊首,授以「總兵」、「都督」等偽官,使候三省夾攻之兵一
+至,即同時並舉,行其不軌之謀。及以偽授盧珂等官爵「金龍霸王」印信文書一紙黏狀來首
+。臣先已諜知其事,及珂等來,即陽怒,以為爾等擅兵仇殺投招之人,罪已當死;今又造此
+不根之言,乘機誣陷;且池仲容等方遣其弟領兵報效,誠心向化,安得有此。遂收縛珂等,
+將斬之。時池仲安之屬方在營,見珂等入首,大驚懼;至是皆喜,羅拜歡呼,競訴珂等罪惡
+。臣因亦陽令具狀,謂將並拘其黨屬,盡斬之。於是遂械系盧珂,而使人密喻以陽怒之意,
+欲以誘致仲容諸賊。且使盧珂等先遣人歸,集其眾,候珂等既還,乃發。臣又使生員黃表、
+聽選官雷濟往喻仲容,使勿以此自疑。密購其所親信,陰說之,使自來投訴。二十日,臣兵
+已還贛,乃張樂大享將士。下令城中,今南安賊巢皆已掃蕩,而浰頭新民又皆誠心歸化,地
+方自此可以無虞。民久勞苦,亦宜暫休為樂。遂散兵使各歸農,示不復用。而使池仲安亦領
+眾歸,助其兄防守,且雲盧珂等雖已繫於此,恐其黨致怨,或掩爾不虞。仲安歸,具言其故
+,賊眾皆喜,遂弛備。臣又使指揮余恩□歷往賜仲容等,令毋撤備,以防盧珂諸黨;賊眾亦
+喜。黃表、雷濟因復說仲容:「今官府所以安輯勞來爾等甚厚,何可不親往一謝!況盧珂等
+日夜哀訴反狀,乞官府試拘爾等,若拘而不至者,即可以證反狀之實;今若不待拘而往,因
+面訴珂等罪惡,官府必益信爾無他,而謂珂等為詐,殺之必矣。」所購親信者復從力贊,仲
+容然之,乃謂其眾曰:「若要伸,先用屈。贛州伎倆,亦須親往勘破。」遂定議,率其麾下
+四十餘人,自詣贛。臣使人探知仲容已就道,乃密遣人先行屬縣勒兵,分哨道,候報而發。
+又使千戶孟俊先至龍川,督集盧珂、鄭志高、陳英等兵;然以道經浰巢,恐搖諸賊,則別
+□一牌,以拘捕盧珂等黨屬為名。各賊開聞往:果遮迎問故,俊出牌視之,乃皆羅拜,相爭
+導送出境。俊已至龍川,始發牌部勒盧珂等兵。眾賊聞之,皆以為拘捕其屬,不復為意。閏
+十二月二十三日,仲容等至贛,見各營官兵皆已散歸,而街市多張燈設戲為樂,信以為不復
+用兵。密賂獄卒,私往覘盧珂等,又果械系深固。仲容乃大喜,遣人歸,報其屬曰:「乃今
+吾事始得萬全矣!」臣乃夜釋盧珂、鄭志高等,使馳歸發兵;而令所屬官僚次設羊酒,日犒
+仲容等,以緩其歸。正月三日,度盧珂等已至家,所遣屬縣勒兵當已大集,臣乃設犒於庭,
+先伏甲士,引仲容入,並其黨,悉擒之。出盧珂等所告狀,訊鞠皆伏,遂置於獄。而夜使人
+趨發屬縣兵,期以初七日同時入巢。於是,知府陳祥兵從龍川縣和平都入,指揮姚璽兵從龍
+川縣烏虎鎮入,千戶孟俊兵從龍川縣平地水入,指揮余恩兵從龍南縣高沙保入,推官危壽兵
+從龍南縣南平入,知府邢珣兵從龍南縣太平保入,守備指揮郟文兵從龍南縣冷水徑入,知府季
+學兵從信豐縣黃田岡入,縣丞舒富兵從信豐縣烏徑入;臣自率帳下官兵,從龍南縣冷水徑直
+搗下浰大巢;而使各哨分路同時並進,會於三浰。
+  先是,賊徒得池仲容報,謂贛州兵已罷歸,他已弛備,散處各巢。至是,驟聞官兵四路
+並進,皆驚懼失措。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銳千餘,據險設伏,並勢迎敵於龍子嶺。我兵聚
+為三沖,犄角而前。指揮余恩所領百長王受兵首與賊遇,大戰良久,賊敗卻。王受等奮追里
+許,賊伏兵四起,奮擊王受。推官危壽所領義官葉芳兵鼓噪而前,復奮擊賊伏兵後;千戶孟
+俊兵從傍繞出岡背,橫衝賊伏,與王受合兵。於是賊乃大敗奔潰,呼聲震山谷。我兵乘勝逐
+北,遂克上、中、下三浰。各哨官兵遙聞三浰大巢已破,皆奮勇齊進;各賊皆潰敗。知府陳
+祥兵遂破熱水巢、五花障巢;指揮姚璽兵遂破淡方巢,石門山巢、上下陵巢;知府邢珣兵遂
+破芳竹湖、白沙巢;守備指揮郟文兵遂破曲潭巢、赤唐巢;知府季學兵遂破布坑巢、三坑巢
+。是日,擒斬首從賊人、賊級、俘獲賊屬男婦、牛馬、器仗數多,其餘墮崖填谷死者不可勝
+計。是夜,賊復奔聚未破巢穴。次日早,乃令各哨官兵探賊所往,分投急擊。初九日,知府
+陳祥兵破鐵石障巢、羊角山巢,獲賊首「金龍霸王」印信旗袍;知府邢珣兵破黃田坳巢;指
+揮姚璽兵破岑岡巢;指揮余恩兵破塘含洞巢、溪尾巢。初十日,千戶孟俊兵破大門山巢,推
+官危壽兵破鎮裡寨巢。十一日,知府邢珣兵破中村巢;守備郟文兵破半徑巢、都坑巢、尺八
+嶺巢;知府季學兵破新田徑巢、古地巢;指揮余恩兵破空背巢;縣丞舒富兵破旗嶺巢、頓岡
+巢。十三日,千戶孟俊兵破狗腳坳巢、水晶洞巢、五湖巢、藍州巢。十六日,推官危壽兵破
+風盤巢、茶山巢。連日,各擒斬首從賊人、賊級並俘獲賊屬男婦、牛馬、器仗數多。然各巢
+奔散之賊,其精悍者尚八百餘徒,復哨聚九連大山,扼險自固。當臣看得九連山勢極高,橫
+亙數百餘里,四面斬絕;我兵既不得進,而其內東接龍門山後諸處,賊巢若百數。以我兵進
+逼,賊必奔往其間;誘激諸巢,相連而起,勢亦難制。然彼中既無把截之兵,欲從傍縣潛軍
+,斷其後路,必須半月始達,緩不及事。止有賊所屯據崖壁之下一道可通,然賊已據險,自
+上發石滾木,我兵百無一全。於是,乃選精銳七百餘人,皆衣所得賊衣,佯若奔潰者,乘暮
+直衝賊所據崖下澗道而過。賊以為各巢敗散之黨,皆從崖下招呼,我兵亦佯與呼應;賊疑,
+不敢擊。已度險,遂扼斷其後路。次日,賊始知為我兵,並勢沖敵。我兵已據險,從上下擊
+;賊不能支,乃退敗。臣度其必潰,預令各哨官兵四路設伏以待。賊果分隊潛遁。二十五日
+,知府陳祥兵覆賊於五花障,知府邢珣兵覆賊於白沙,指揮余恩兵覆賊於銀坑水。二十七日
+,指揮姚璽兵覆賊於烏虎鎮,推官危壽兵覆賊於中村,知府季學兵覆賊於北山,又戰於風門
+奧。其餘奔散殘黨尚三百餘徒,分逃上下坪、黃田坳諸處,各哨官兵復黏蹤會追。二月初二
+日,知府陳祥兵復與賊戰於平和;初五日,復戰於上坪、下坪。初八日,推官危壽、指揮余
+恩兵,復與賊戰於黃坳。十二日,知府陳祥兵復與賊戰於鐵障山。十四日,縣丞舒富兵復與
+賊戰於乾村,又戰於梨樹。十四日,知府邢珣、季學兵,復與賊戰於芳竹湖。二十三日,縣
+丞舒富兵復與賊戰於北順,又戰於和洞。二十六日,守備郟文兵復與賊戰於水源,戰於長吉
+,戰於天堂寨。連日擒斬首從賊人、賊級數多。三月初三日,據鄉導人等四路爪探,皆以為
+各巢積惡兇狡之賊,皆已擒斬略盡;惟餘黨張仲全等二百餘徒,其間多系老弱,及遠近村寨
+一時為賊所驅脅、從惡未久之人,今皆勢窮計迫,聚於九連谷口,呼號痛哭,誠心投招。臣
+遣報效生員黃表往驗虛實,果如所探。因引其甲首張仲全等數人前來投見,訴其被脅不得已
+之情。臣量加責治,隨遣知府邢珣往撫其眾,籍其名數,遂安插於白沙。
+  初七日,據知府邢珣等呈稱:我兵自去歲二月從征閩寇,迄今一年有餘,未獲少休。今
+幸各巢賊已掃蕩,餘黨不多,又蒙俯順招安;況今陰雨連綿,人多疾疫,兼之農功已動,人
+懷耕作,合無俯順下情,還師息眾。及義官葉芳等並各村鄉居民亦告前情。臣因親行相視險
+易,督同副使楊璋、知府陳祥等經理立縣設隘,可以久安長治之策,留兵防守而歸。
+  蓋自本年正月初七日起,至三月初八日止,前後兩月之間,通共搗過巢穴三十八處;擒
+斬大賊首二十九名顆,次賊首三十八名顆,從賊二千零六名顆;俘獲賊屬男婦八百九十名口
+;奪獲牛馬一百二十二隻匹,器械、贓仗二千八百七十件把,贓銀七十兩六錢六分;總計擒
+斬、俘獲、奪獲共五千九百五十五名顆口只匹件把。俱經行令兵備等官審驗紀錄,仍行紀功
+御史核實施行,具由呈報。去後,今據前因,臣等會同江西巡按御史屠僑、廣東巡按御史毛
+鳳,參照大賊首池仲容等,荼毒萬民,騷擾三省,陰圖不軌,積有年歲,設官僭號,罪惡滔
+天;比之上猶諸賊,尤為桀驁難制。蓋上猶諸賊,雖有僭竊不軌之名,而徒惟劫掠焚燒是嗜
+;至於浰頭諸賊,雖亦剽劫擄掠是資,而實懷僭擬割據之志。故其招致四方無籍,隱匿遠近
+妖邪;日夜規圖,漸成奸計。兼之賊首池仲容、池仲安等,又皆力搏猛虎,捷競飛猱;兇惡
+之名久已著聞,四方賊黨素所向服;是以負固恃頑,屢征益熾。前此知其無可奈何,亦惟苟
+且招安,以幸無事;其實無救荼毒之慘,益養奸宄之謀。今乃臣等驅不練之兵,資缺乏之費
+,不逾兩月,而破奸雄不制之虜,除三省數十年之患。此非朝廷威德,廟堂成算,何以及此
+!臣等切惟天下之事,成於責任之專一,而敗於職守之分撓。就今事而言,前此嘗夾攻二次
+,計剿數番;以兵,則前者強,而今者弱,前者數萬,而今者數千;以時,則前者期年,而
+今者兩月;以費,則前者再倍,而今者什一;以任事之人,則前者多知謀老練之士,而今者
+乃若臣之迂疏淺劣;然而計功較績,顧反有加於昔,何哉?實由朝廷之上,明見萬里,洞察
+往弊,處置得宜。既假臣以賞罰之權,復改臣以提督之任;既以兵忌遙制,而重各省專征之
+責,又慮事或牽狃,而抑守臣干預之請;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責其功成而不限以時。以故
+詔旨一頒,而賊先破膽奪氣;咨文一布,而人皆踴躍爭先。效謀者知無沮撓之患,而務竟其
+功;希賞者知無侵削之弊,而畢致其死。是乃所謂「得先勝之算於廟堂,收折沖之功於樽俎
+」,實用兵之要道,制事之良法也。事每如此,天下之治有不足成者矣。
+  臣等偶叨任使,何幸濫竽成功!敢是獻捷之餘,拜手稽首以賀!伏願皇上推成功之所自
+,原發縱之有因,庶無僭賞,以旌始謀。及照兵備副使楊璋,監軍給餉,紀功督戰,備歷辛
+勤,宜加顯擢;守備指揮郟文、知府陳祥、邢珣、季學、推官危壽、指揮余恩、姚璽及千戶孟
+俊、縣丞舒富等,皆身親行陣,屢立戰功,俱合獎擢,庶示激揚,以為後勸。
+  臣本凡庸,繆當重任;偶逢事機之會,倖免覆餗之誅。然功非其才,福已逾分,遂沾痿
+痺之疾,既成廢棄之人。除已別行請罪乞休外,緣系捷音,及該兵部議擬期於成功,不限以
+時,題奉欽依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添設和平縣治疏
+
+  十三年五月初一日
+  據江西按察司分巡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廣東按察司分巡嶺東道兵備僉事朱昂會呈:「
+據贛州府知府邢珣、惠州府知府陳祥呈,奉臣案驗,據廣東惠州龍川、河源等縣省祭監生、
+生員、耆老陳震、余世美、黃宸等連名呈稱:『浰頭、岑岡等處叛賊池大鬢等,魁首動以百
+十,徒黨不下數千,始則占耕民田,後遂攻打郡縣。謝玉璘、鄒訓等倡亂於弘治之末,而此
+賊已為之先鋒;徐允富、張文昌繼亂於正德之初,而此賊復張其羽翼;荼毒三省。二十餘年
+以來,乃為三省逋逃之主,遂稱群賊桀驁之魁。捉河源縣之主簿,虜南安府之經歷,綁龍南
+縣之縣官,戮信豐所之千戶;肆然無忌。規圖漸廣,兇惡日增,僭稱王號,偽建元帥、總兵
+、都督、將軍等名目。雖屢蒙上司動調官兵,多方征剿,俱被漏網為患。今蒙提督軍門親搗
+賊巢,掃蕩殘黨,除數郡之荼毒,雪萬姓之冤憤。若不趁此機會,建立縣治,以控制三省賊
+沖之路,切恐流賊復聚,禍根又萌。切見龍川和平地方,山水環抱,土地坦平,人煙輳集,
+千有餘家。東去興寧、長樂、安遠,西抵河源,南界龍川,北際龍南,各有數日之程。其間
+山林阻隔,地裡遼遠,人跡既稀,奸宄多萃。查得父老相傳,原系循州一州龍川、雷鄉二縣
+,後因地方擾亂,人民稀少,除去循州、雷鄉兩處,止存龍川一縣。洪武初間,龍川尚有五
+十五里,其後州縣既除,聲教不及。洪武十九等年,賊首謝仕真等相繼作亂,將前項居民盡
+行殺戮,數百里內,人煙斷絕。自此,賊巢日多,民居日耗,始將龍川縣都圖並作七里。迄
+於近年,民遭荼毒,遂至此極。如蒙憐念,於和平地方設建縣治,以控制瑤洞;興起學校,
+以移易風俗;及將和平巡檢司改立浰頭,屯兵堤備,庶幾變盜賊之區為冠裳之地,實為保安
+至計』等因,據呈到院。看得東南地方,但系盜賊盤據,即皆深山窮谷,阻險遼絕之區,是
+以征剿之後,其民類皆願立縣治以控制要害,敷施政教而漸次化導之。故東南弭盜安民,則
+建立縣治亦其一策。近該本院親剿浰賊,見今住軍九連大山,往來浰頭、和平等處,備閱山
+溪形勢,講求賊情民俗,深思善後之圖,實有如各役所呈者。但開建縣治,置立屯所,必須
+分割都圖,創起關隘;城池宮室之費,力役輸調之貲,未經查勘議處,難便奏聞。案:『仰
+本道即行副使楊璋會同僉事朱昂,督同府縣掌印官拘集各該地方鄉里甲人等,備勘和平、浰
+頭兩處,某處可以建築城池,某地宜以添設巡邏,某縣都圖相近可以分割,某裡村寨接連堪
+以撥補,某所巡司可以移鎮,某鄉丁戶可以編歛;其移民以就田,調兵以守隘,一應工役所
+需,作何區處;再行考求圖籍,諏諮耆老,必求至當歸一。具由呈來,以憑議處定奪,仍呈
+總督、總鎮、巡按衙門公同計議施行』等因。各職遵依,督同龍川縣署縣事主簿陳甫、河源
+縣署縣事縣丞朱[火節],就近拘集龍川縣通縣並河源縣惠化都裡老沙海、鐘秀山等,與原呈
+陳震等到職會勘。和平峒地方原有二千餘家,因賊首池大鬢等作耗,內有八百餘家投城居住
+,尚存一千餘家。本峒羊子一處,地方寬平,山環水抱,水陸俱通,可以築城立縣於此;招
+回投城之人,復業居住。分割龍川縣和平都、仁義都並廣三圖共三里,及割附近河源縣惠化
+都,與接近江西龍南縣鄰界,亦折一里前來,共輳一縣。及將先年各處流來已成家業寓民,
+盡數查出,責令立籍,撥補絕戶圖眼,一體當差。其和平巡檢司宜立浰頭,以控制險阻。仍
+於本縣並龍南縣量編隘夫幾百名,委官管領,兼同該司弓兵巡邏,使盜賊不得盤據。其蓋造
+衙門大小竹木,和平、浰頭各山產有,俱派本處人戶採辦,不用官錢。其餘磚石灰瓦、匠作
+工食之費,須查支官庫銀兩。及差委公正府佐二官一員,清查浰頭、岑岡等處田土,除良民
+產業被賊占耕者照數給主外,中間有典與新民,得受價銀者,量追價銀一半入官,其田給還
+管業;其餘同途上盜田土,盡數歸官賣價,以助築修城池官廨之用。其龍川縣分割三圖,止
+存五圖在彼,路通沖要,答應繁難。查得鄰界長樂縣所屬清化都,正與龍川連近,乞於該都
+分割一圖,補輳管轄,庶為適均等因。又據龍南縣太平等保裡老賴本立等呈稱:『本縣東南
+與廣東龍川、河源二縣,西南與廣東始興縣連界,多深山窮谷,向因各處流賊過境劫掠,太
+平保設有橫岡、角嵊二隘,上蒙、高沙二保設有牛岡、陽陂二隘,就於各保歛點隘夫鄉兵守
+把。後因池大鬢等不時出劫,各隘燒燬一空。今征剿既平,宜將前項隘所修築把守,可保四
+境無虞。及照本縣止有四里半,邑小民寡,遞年逋負追並;況與龍川縣又系隔省□遠,乞免
+分割,以蘇民困』等因。各職並行會議得賊平之後,經久良圖,誠無逾於添設縣治者,今龍
+川縣裡老人等,願於和平峒羊子舖添設縣治,及分割都圖,清賣賊田,移置巡司,量歛隘夫
+等情,俱相應俯順。惟稱又要分拆江西贛州府龍南縣附近都圖,緣系兩省地方,相隔愈遠,
+未免影射差役,兩無歸著,難以准行。止該於龍南縣該管圖保,修築舊隘;其新興地方,系
+通始興縣要路,宜添設一隘;各於鄰近地方多歛鄉夫守把。及看得修築城池、學校、倉場、
+舖捨等項,中間有礙百姓田廬稅糧,亦該委官丈量,照數除豁。相距龍川縣二百里之程,該
+量設舖捨十處。一應工程,除大小竹木派令人戶採辦,其餘磚石、灰瓦等項物料,各色匠作
+工食,猝難料計,應合委官估計,通該銀若干,扣除前項田價銀兩若干,余於惠州府庫相應
+官銀支給;尚有不敷,另行申請。合用人工,該起龍川縣與河源縣惠化都民夫答應。其移置
+浰頭巡檢司,應隸新縣管轄。該司弓兵四十名,額數寡少,合於龍川縣和平、仁義、廣三圖
+量編四百名,龍南縣量編二百名,俱令該縣掌印官編歛造冊,分為二班,半年一換。俱各委
+官管領,兼同該司官巡邏,遇有盜賊生發,即隨撲獲。隘夫限滿,亦須該班者交代方還。各
+府、州、縣巡捕官,俱要不時往來巡點。其清賣賊田,修築城池等項,俱各委官分投干辦,
+方得集事。再照新縣裡糧數少,官員應該減裁;且系偏僻之地,驛遞不必添設。遇有使客往
+來,總於龍川縣雷鄉驛應付。前項居民,被賊殘害,瘡痍未蘇,加以創縣勞費,困苦可矜。
+成縣之日,凡遇一應雜泛差役,坐派錢糧物料等項,俱各酌量減省;期待三年之後,方與各
+縣一體差科。庶幾輿情允愜,事體允當等因,到道。會同僉事朱昂覆議相同,合就會案呈詳
+」等因,據呈到臣。會同欽差巡按廣東監察御史毛鳳,議照前項地方實系山林深險之所,盜
+賊屯聚之鄉;當四縣交界之隙,乃三省閏余之地;是以政教不及,人跡罕到。其間接連閩、
+廣,反覆賊巢,動以百數。據而守之,真足以控諸賊之往來,杜奸宄之潛匿;棄而不守,斷
+為狐鼠之窟穴,終萃逋逃之淵藪。況前此本亦州縣舊區,始以縣存,而民猶恃為保障;後因
+縣廢,而賊遂據以陸梁;是又往事之明驗矣。當賊猖獗之日,地方父老屢有取復縣治之議,
+然其時賊方盤據,勢有不能。今賴朝廷威德,巢穴蕩平,若不乘此機會,復建縣治以扼其要
+害,將來之事,斷未可知。臣等班師之日,脅從投招者尚不滿百,今未兩月,遠近牽引而至
+且二百矣。若縣治不立,制馭闊疏,不過一年,泛然投招之人必皆復化為盜;其時又復興師
+征剿,剿而復聚,長此不已,亂將安窮!夫盜賊之患,譬如病人,興師征剿者,針藥攻治之
+方;建縣撫輯者,飲食調養之道。徒恃針藥之攻治,而無飲食以調養之,豈徒病不旋踵,將
+元氣遏絕,症患愈深;後雖扁鵲、倉公,無所施其術矣。臣等竊以設縣移司,實為久安長治
+之策。伏願皇上鑒往事之明驗,為將來之永圖;念事機之不可失,哀民困之不可再;俯采臣
+等所議,特敕該部早賜施行。及照建縣之所,地名和平;以地名縣,以為得宜。乞從所奏,
+並將該設職官印信即與銓選鑄給。簡員以省費,均地以平徭;移巡司以據險要,寬賦役以蘇
+窮民。如此,則夷險為易,化盜為良,可計日而效。不惟臣等得以幸逃日後之譴責,朝廷亦
+免再役之勤,百姓永享太平之樂矣。
+
+三省夾剿捷音疏
+
+  十三年六月十五日
+  據廣東按察司等衙門整飭兵備監統僉事等官王大用等呈:「正德十二年九月內,據樂昌
+縣知縣李增稟稱:『賊首龔福全、高快馬等不時出沒為患。近蒙軍門案驗,內開三省會兵進
+剿,緣照官兵未到,誠恐各賊探知,自分必死,群合四出攻劫,不惟居民受害,抑恐患及城
+池。議要從宜設法,以緩其勢;待軍兵到日,另行遵奉號令』等因。本職看得各賊俱系先前
+大征漏網,招亡納叛,蹤跡詭秘。為今之計,必先誘其腹心以為我用,然後以次剪其羽翼,
+庶以賊攻賊,彼勢可孤而我患可保。已經呈奉軍門議處,設法誘致去後,續據知縣李增報稱
+:『歧田山賊犯龍貴等十二名、天塘賊犯陳滿等十名,各挈家赴縣首,願擒獲同伴解官。於
+本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督同龍貴等,計誘賊犯蕭緣等六十名;十二月初二日,陳滿等計誘賊
+犯李廷茂等二十三名』等因。及據通判鄒級、仁化縣知縣李萼呈稱:『大賊首高快馬帶從賊
+一十五名、賊婦二口,潛往地名癩痢寨深坑,結巢藏住。隨統民壯兵夫譚志澤等,於閏十二
+月初一日戌時,進兵圍寨。至初二日早擒捕,本賊突出山頭迎敵,追至始興縣界,各軍奮勇
+同前,生擒大賊首高快馬即高仲仁、從賊三名、賊婦賊女各一口,及行兇器械並被傷兵夫劉
+廷珍等』,開報到道。節據知府姚鵬等呈稱:『督率軍兵夫快抵巢與賊交鋒,陸續擒斬首從
+賊犯李萬山、賴永達等一千三百二十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七十六名口,奪回被虜男婦一十三
+名口,及贓仗、牛馬等物。』又據知縣李增呈:『緝得賊首李斌,亡命在湖廣烏春山躲住。
+飛報到職,當就發遣捕盜老人李攻瓚等,星夜潛至地名姜陽峒,藏蹤緝探,始擒本賊,餘黨
+俱各奔遁。』緣由各開到道,參稱賊首李斌節與高快馬、龔福全等,糾眾流毒三省,屢勞征
+討;各遵奉軍門號令,窮追深入,一旦就擒,各照懸示重賞。而知縣李增,督兵設策,屢有
+奇功,亦合獎勞,以勵將來」等因,備呈轉報到臣。
+  亦據整飭兵備兼分巡嶺東道監統歛等官顧應祥等呈:「據領哨通判莫相等呈稱:『統領
+漢達、官軍、民壯、打手人等,照依刻期,進剿上下橫溪、闕峒、深峒等巢。賊黨堅立排柵
+,統眾迎敵,殺傷兵夫。彼時軍兵協謀,奮勇斗戰,當將各巢攻破。陸續擒斬賊犯吳瑄、鄧
+仲玉等共六百九十名顆,俘獲賊屬男婦三百九十五名口,奪回被虜男婦七口,及牛馬、器械
+等物,解送前來會審。又發兵搜斬賊級一十二顆,生擒賊人三名,並俘獲賊屬等項。』隨據
+本官稟稱:『橫溪大賊首吳[王凡],招集亡命,遁住地名東田村深山結巢。即稟蒙監督僉事
+顧應祥出給重賞,指示方略,密切發兵,抵吳[王凡]巢穴,四面圍攻。被[王凡]等亂用藥駑
+射出拒敵,我兵冒傷奮勇進剿,先用銃箭將吳[王凡]打倒,賊勢少卻。我兵呼噪大進,將吳
+[王凡]等首從並賊屬盡數擒斬,共十三名顆,俘獲賊屬六口,奪回被虜婦女二口。陣亡兵夫
+六口。』緣由呈解到道。看得賊首吳[王凡],系是稔惡巨寇,流劫兩省,拒敵官軍。而通判
+莫相,設法防捕,致縛前兇,應合獎勞」等因,備呈開報到臣。
+  查得先准兵部咨,為地方緊急賊情事,該巡撫湖廣都御史秦金奏,該本部覆題:「看得
+郴、桂等處與廣東、江西諸峒聯絡,若非三省會兵夾攻,賊必遁散他處。合無請敕兩廣並南
+、贛總督、巡撫等官,會同剋期進兵」等因,具題:「節奉聖旨:是,都依擬行。欽此。」
+續為申明賞罰以勵人心事,臣節該欽奉敕諭:「但有盜賊生發,即便嚴督各該兵備、守備、
+守巡並軍衛有司,設法剿殺。其領兵官員,不問文職武職,若在軍前違期並逗遛退縮者,俱
+聽以軍法從事。仍要選委廉能屬官,密切體訪,或歛所在大戶,量加糧賞,或購令賊徒自相
+斬捕,皆聽爾隨宜處置。欽此。」又准兵部咨,為地方緊急賊情事,內開:「節據樂昌縣知
+縣李增稟稱,賊首高快馬等八百餘徒,在地名櫃頭村行劫。又據乳源縣稟稱,賊徒千餘人在
+洲頭街流劫。及據湖廣郴州申,賊首龔福全、高仲仁等,雖蒙征剿,黨惡猶存。正德七年,
+兵備衙門招撫龔福全,給與冠帶,設為瑤官;高仲仁等給與衣巾,設為老人。未及兩月,已
+出要路,劫殺軍民,號稱『高快馬』、『遊山虎』、『金錢豹』、『過天星』、『密地蜂』
+、『總兵』等官名目。正德十一年七月內,流劫樂昌及江西南康等縣。後蒙撫諭,將高仲仁
+、李斌給與冠帶,重設瑤官。未寧半月,一起八百餘徒出劫樂昌,虜捉知縣韓宗堯;一起七
+百餘徒出劫生員譚明浩等家;一起六百餘徒,從老虎峒等處出劫;一起五百餘徒,從興寧縣
+出劫。呈乞轉達,請軍夾剿等因,各報到臣。看得前項盜賊,惡貫已盈,神怒人怨。譬之疽
+癰之在身,若不速加攻治,必至潰肺決腸。而攻治之方,亦有二說」等因,該本部覆題:「
+看得所奏攻治盜賊二說,大意謂事權隆重,若無意於近功,而實足為攻取之幾;徵調四集,
+雖可以分咎,而不免為地方之累。窮究根本,辯析詳明,言雖兩端,意實有在。合無本部
+行文,就令差來人□回,交與都御史王守仁,悉依前項申明賞罰事理,便宜行事。期於成功
+,不限以時,相機攻剿」等因,具題:「節該奉聖旨:是,欽此。」欽遵。節經通行各省及
+各該道守巡、兵備等官一體欽遵,勘處調集兵糧,剋期攻剿,以靖地方。續據廣東布政司等
+衙門左布政使等官吳廷舉等會呈,奉臣並總督兩廣軍務兼理巡撫、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
+史陳金案驗,各准兵部咨,備行欽遵,查勘計處呈報等因,遵依。會同都、布、按三司等官
+歐儒等並嶺東道兵備僉事等官王大用等,議將應剿賊巢,起調漢達官軍士兵員名,分定哨道
+,監統把截。進攻道路及合用糧餉等項,備開呈詳。隨據監督兵備僉事王大用等,各將進兵
+機宜呈詳到臣。參看得兩廣總督總兵等官,雖已奉命行取回京,然軍馬錢糧調度方略,悉經
+區畫,會有成案。本院見督官兵征剿浰頭等賊,未能親往督戰。除分兵設策,督令副使楊璋
+等四面防截外,仰各官查照原議,上緊依期進剿,毋得遲疑參錯,致誤事機。一應臨敵制度
+,俱在各官相機順應。若賊勢難為,兵力不逮,或先散離其黨與,或陰誘致其腹心,聲東擊
+西,陽背陰襲,勿拒一議,惟求萬全。軍門遙遠,不必一一呈稟,反成牽滯。又經牌仰上緊
+,相機督剿,去後。今據前因,除將各道呈報前項擒斬首從賊人賊級共二千八百九名顆,俘
+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五百四名口,奪獲器械贓物一百三十二件把、牛馬八十三隻匹;總計
+二千八百八名顆口只匹件把。行仰各道徑送巡按紀功御史審驗紀錄,造冊奏繳外,參照大賊
+首高仲仁、李斌、吳[王凡]等,荼毒三省,稔惡多年,敵殺官兵,攻劫郡縣。即其奸計,雖
+亦不過妖狐黠鼠之謀;就其虐焰,乃已漸成封豕長蛇之勢。今其罪貫既盈,神怒人怨;數月
+之間,克遂殲殄;雪百姓之冤憤,解地方之倒懸。此皆仰仗天威,廟堂有先勝之算,帷幄授
+折沖之謀,賊徒破膽,將士用命之所致也。臣等獲睹成功,豈勝慶幸!及照巡按紀功御史毛
+鳳,振揚風紀,作勵將士,既盡紀驗之職,復多調度之方;比於常格,勞績尤異。僉事王大
+用、顧應祥等,監統督調,備效勤勞;懋著經營之略,共收克捷之功。其都指揮王英、歐儒
+、知府姚鵬、通判鄒級、莫相、知縣李增、李萼,或領兵督哨,或追剿防截,類皆身親行陣
+,且歷艱難,均合甄收,普加旌擢。伏望皇上既行大賞於朝,復沛覃恩於下,庶示激獎,以
+勸後功。
+  臣以凡庸,兼復多病,繆膺地方之責,屬徵調四出,不能身親督戰;然賴總督諸臣先已
+布授方略,領哨諸將得以遵照奉行;戮力效死,竟收完績。真所謂碌碌因人成事,雖無共濟
+之功,實切同舟之幸。除先已具本請罪告病乞休外,緣系捷音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辭免升蔭乞以原職致仕疏
+
+  十三年六月十八日
+  臣於六月初六日准兵部咨,為捷音事,該臣題,該本部覆題:「節該奉聖旨:王守仁升
+右副都御史,蔭子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戶,寫敕獎勵。欽此。」欽遵,臣聞命驚惶,莫知
+攸措;感極而懼,若墜冰淵。切念臣以章句腐儒,過蒙朝廷滌瑕掩垢,收錄於擯棄之餘;既
+又求長於短,撥之閒散之中,授以巡撫之寄。其時,臣以抱病在告,兩疏乞休;偶值前官有
+托疾避難之嫌,該部論奏之義甚嚴,朝廷督責之旨又切,遂不遑他計,狼狽就途。蒞事之後
+,兵耗財匱,盜熾民窮;縮手四顧,莫措一籌。朝廷憫念地方之顛危,慮臣才微力弱,必致
+傾僨,謂其責任之不專,無以連屬人心;賞罰之不重,無以作興士氣;號令之不肅,無以督
+調遠近。於是,該部議假臣以賞罰,朝廷從而假之以賞罰;議給臣以旗牌,朝廷從而給之以
+旗牌;議改臣以提督之任,朝廷從而改之以提督之任;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責其成功而不
+限以時。由是,臣以賞罰之柄,而激勵三軍之氣;以旗牌之重,而號召遠近之兵;以提督之
+權,而紀綱八府一州之官吏;伸縮如志,舉動自由。於是兵威漸振,賊氣先奪,成軍而出,
+一鼓而破橫水,再鼓而滅桶岡;全師克捷,振旅復舉,又一鼓而破三浰,再鼓而下九連。皆
+役不再藉,兵無挫刃。分巡官屬□執旗牌以麾督兩廣夾剿之師,亦莫不畏威用命,鹹奏成功
+。由是言之,其始捉臣之來蒞事者,該部之議,朝廷之斷也;旗牌之能號召者,該部之議,
+朝廷之斷也;提督之能紀綱者,該部之議,朝廷之斷也;方略之所分佈,舉動之得展舒者,
+該部之議,朝廷之斷也。臣亦何功之有,而敢冒承其賞乎?譬之駑駘之馬而得良御,齊輯乎
+轡銜之祭,而緩急乎唇吻之和;內得於人心,外合於馬志;故雖駑下,亦能盡日之力而至百
+里。人見其駑而百里,因謂之能;不知其能至此,皆御馬者驅策之力;不然,將數里而踣,
+或十數里而止矣。馬之疲勞,或誠有之,而遂以歸功於馬,其可乎?況臣驅逐之餘,疾病交
+作,手足麻痺,漸成廢人。前在賊巢,已嘗具本請罪,告病乞休;日夜伏候允報,庶幾生還
+畎畝。乃今求退而獲進,請咎而蒙賞,雖臣貪冒垂涎,忍恥苟得,其如朝廷賞功之典何!伏
+望皇上推原功之所始,無使賞有濫及,收回成命。臣苟有微勞,不加罪戮,容令仍以原職致
+仕,延余喘於田野。如此,則上無濫恩,下無奸賞;宣力受任者,得免於覆餗之誅;量能度
+分者,獲遂其知止之願。臣無任感恩懼罪,懇切祈望之至!
+
+再議崇義縣治疏
+
+  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  據江西按察司分巡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呈奉臣案驗:「准戶部咨,覆題建立縣治以期久
+安事。卷查先該本道議橫水地方應行事宜,開列條款,備呈提督軍門,議委南康縣縣丞舒富
+,將大庾、南康、上猶三縣機快,各點集三百名,分作三班,專委本官統領,來往巡視。如
+有餘黨復集,即便擒拿。有功一體轉達升賞。及於三縣起人夫各一百名,分作三班,就委本
+官不妨往來巡邏,兼督採辦木植,燒造磚瓦等役。俱經備行本官,將開去事宜查照施行外,
+隨奉提督軍門批:『據縣丞舒富呈稱,依奉前去橫水建立縣治處所,將縣治公廨,儒學殿廡
+堂齋,布按分司及府館、旌善、申明等亭,倉廒、牢獄、養濟、倉場等房,並城中街道,帶
+同地理陰陽曾成倫等,定立向止,分處停當,已經畫圖貼說呈報外,合用木植,督令義官李
+玉璽前去地名左溪、關田等處采運。隨拘各項木作,於正德十三年四月初六日起手興工。即
+今先將縣治並儒學起造將完,各分司等衙門料物皆備,亦皆陸續起造;但磚瓦灰泥等匠工食
+,應該估計,不若包工論價,庶使工程易完。已經督同備估,共該銀一千零七十一兩七錢九
+分四厘。諸給錢糧支用等因,批行本道,再與詳審。』看得所呈修理次第,已是停當;所議
+包工論價,亦為有見。合行贛州府將大征支剩銀兩照數支給應用。及照衙門既已建立,必須
+城池保障,合無仍行通行計處城牆周圍高闊丈尺、工食,或先築土城,待後包砌,或應一時
+兼舉,就行本官會同各縣掌印官,查照裡分糧數多寡,均派修築,與夫城門城樓之費,一併
+估修。已經備由通行呈奉撫按衙門依擬施行,俱行贛州府照數查發,及行縣丞舒富遵照支散
+估修外,續據縣丞舒富呈稱:『量計新縣城牆周圍五百丈,即今新築土城,高一丈七尺,面
+闊七尺五寸,腳闊一丈。若令三縣裡甲自行修築,不無延捱,必須顧倩泰和縣上工數百,先
+築土城。自七月十一日起工,扣至八月終,土城可以通完;然後用磚包砌,庶得堅久。其三
+縣徵收工價解給,庶得實用。並將城門、城樓、城牆築砌磚石工食,共計估該銀八千四十五
+兩六錢七分二厘,備由開呈』等因。奉批:『仰分巡道再加議看施行。』查得大庾等縣,共
+計僅五十二里,而估計銀兩頗多,疲弊之民,誠所不堪。及照大征變賣賊屬牛馬贓銀二千六
+百七十一兩四錢九分,及本道問過贓罰紙米價銀一千餘兩,見在合查商稅銀輳補三百七十四
+兩八分二厘,共四千四十五兩六錢之數,先行給發,止余四千兩。查將三縣丁糧通融分派,
+責委公正官員徵收監督,禁革侵漁騷擾等因,備由呈奉提督軍門,批:『役三縣而建橫水,
+似亦動眾勞民;建橫水而屏三縣,實乃一勞永逸。但當疲睏之餘,務以節省為貴。議並縣最
+合事宜,非獨民減科擾,抑且財獲實用。仰悉照議施行。仍行各縣,痛禁裡胥,不得侵漁騷
+擾;曉諭居民,各宜樂事勸工;毋忘既往之患,共為久安之圖。』呈繳依奉遵照查支分派修
+理去後,今照前項縣治、學校、分司、各該衙門,蓋造將完,而土城扣至八月終亦可完,官
+民住坐,可保無虞。燒磚包砌,計亦不難;其街道市廛,俱有次第;商賈往來,漸將貿易。
+緣縣名未立,官員未除,所轄裡分之民心,罔知趨向;所安新民之版籍,尚未歸著。及照縣
+治既建,凡百草創,為縣官者若非熟知地方與凡捕盜安民之術,民情土俗之宜,皆能洞曉,
+舉而用之,鮮不敗事。隨會同江西布政司分守嶺北道左參政吳大有,議得縣丞舒富,先因前
+賊攻圍該縣,戮力拒賊,得以保全;後因大征領哨,獲功居多,賊首謝志山獨為所獲;續委
+巡視三縣,招安新民六百餘名,帖然安堵;復委督修前項縣治衙門城池,半年俱各就緒;今
+委署掌上猶縣事,百廢俱興。及訪本官存心剛直,行事公平,歷官已及四年,未有公私過犯
+;雖未出身學校,經義亦能通曉。合無念新縣草創之功,百務鼎新之始,轉達具奏,升以新
+知縣職事。然而升授正官,或於事例有礙,合無量授府州佐二之職,令其署掌新縣縣事;候
+數年後地方安妥,另行改選,庶官得其人,事得其理,而地方可得無虞」等因,據呈到臣。
+  卷查先據副使楊璋、參議黃宏會呈:「上猶等縣群賊猖獗為害,幸蒙提督軍門躬督諸軍
+蕩平巢穴,三縣之民歡欣鼓舞,如獲更生。但恐大兵撤後,餘黨未免嘯聚,要於橫水等處建
+立縣治,並巡司等衙門,以絕後患。實為久安長治之策」等因。已經批仰該道重覆查勘無異
+,會同江西巡撫都御史孫燧、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屠僑,處議明白,各具本奏請定奪去後,隨
+准戶部咨,該本部覆題:「看得添設縣治,既該府按官員會議,相應依擬,合咨提督南、贛
+、汀、漳軍務左歛都御史王守仁同撫按官會委該道守巡官,選委府縣佐二能幹官員,先將添
+設縣治合用一應材木磚瓦等物料先為措置收買,並顧覓人夫工匠,價銀逐一估計輳處,就便
+興修,務使工日就而民力不勞,物鹹備而財用不乏。候城池、公宇、縣治、學校、倉廒、街
+道、居民吏捨等項,粗有規制,另為會奏,以憑上請定擬縣名,及咨吏、禮二部選官鑄印施
+行」等因,具題:「奉聖旨:是。欽此。」及准兵部覆題:「議得勘亂於已發,固為有功;
+弭亂於未然,尤為有見。今都御史王守仁與巡撫、巡按及守巡官深謀遠慮,議建縣治、巡司
+以控制無統之民,事體民情,俱各順當。及先編歛隘夫,委官守把,事在必行,不可猶豫。
+合無本部將開設縣治一節移咨戶部,奏請定立縣名,速行遵守。仍依所奏,添設長龍、鉛廠
+二巡檢司,及將過步巡檢司行移吏、禮二部,選調官員,鑄換印信、條記,並行江西布政司
+查撥吏役,編歛弓兵。中間一應事宜,悉聽都御史王守仁會同巡撫都御史孫燧查照原擬,從
+宜處置,務在事體穩當,賊害絕除,期副委任」等因,具題:「奉聖旨:是。欽此。」欽遵
+。備行守巡該道一體欽遵施行。仍呈撫按衙門知會外,今呈前因。臣會同巡撫江西等處地方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孫燧、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屠僑,議照該道所呈前項縣治、學校、分司等衙
+門,蓋造不日通完;而城池砌築,亦已將備。惟稱新縣草創之初,百務鼎新,必須熟知民情
+土俗之宜者以為縣官。及會訪縣丞舒富才力堪任,乞要量升府州佐二之職,令其署掌新縣一
+節,實亦酌量時宜,保土安民之意。伏望皇上憫念遠土凋敝之餘,小邑草創之始,乞敕該部
+俯采會議原由,再加審察,將縣丞舒富量為升職,管理新縣;或別行諮訪諸曉夷情,熟知土
+俗,剛果有為者,前來開創整理。庶幾瘡痍之民可以漸起,而反覆之地得以永寧矣。
+
+再議平和縣治疏
+
+  十三年十月十五日
+  據福建布政司呈稱:「漳州府知府鐘湘關稱,正德十二年四月撤兵之時,蒙福建參政陳
+策、副使唐澤批,據南靖縣儒學生員張浩然等,及據本縣清寧、河頭社義民鄉老曾敦五、林
+大俊等各呈,要於河頭地方添設縣治,以控制賊巢;建立學校,以易風俗;改移小溪巡檢司
+,以防禦緩急。行仰本職踏勘;隨即呈蒙漳南道兵備僉事胡璉督同本職並南靖縣知縣施祥等
+踏勘,河頭大洋陂一處堪設縣治,枋頭板一處堪設巡檢司;委果人心樂從,一勞永逸。議將
+南靖縣清河、寧裡二圖,新安裡三圖,漳浦縣二都二圖、三都十圖,計一十二圖,十班人戶
+,查揭冊籍,割屬新設縣治管攝。其南靖縣止有一十八圖,應當裡役,邑小事繁,辦納不前
+。又查龍溪縣原有一百五十二圖,內有二十一都並二十五圖地方,與南靖密邇,相應撥補管
+轄,截長補短,裡甲便於應當,錢糧易於催辦,事頗相應。轉呈鎮巡撫按等衙門,各具本題
+奉欽依,准於前項地方添設縣治,及改移巡司衙門。其縣名並該設官吏印信,令行布政司逕
+自奏請,給賜銓撥鑄降。合用木石灰瓦等料,先僅本府並所屬縣分在庫贓罰銀兩支給買辦;
+若有不敷,從宜處置;不許動支軍餉錢糧及科取小民等因。隨即呈委南靖縣知縣施祥、漳平
+縣知縣徐鳳岐,董工興作。於正德十二年十二月初九日,本職督同各官親到河頭,告祀社土
+,伐木興工;至次年五月內,據知縣徐鳳岐呈報,外築城垛俱已完備,惟表城因風雨阻滯,
+期在九月工完。及據知縣施祥呈報,縣堂、衙宇、幕廳、儀門、六房,及明倫堂俱各堅完;
+惟殿廡、分司、府館、倉庫、城隍、社稷壇,亦因風雨阻滯,次第修舉,期在仲冬工完。又
+據南靖縣縣丞余道呈稱,帶同木石匠陳恩欽等,前到漳汀枋頭板地方丈量土城,周圍一百一
+十丈,顧募鄉夫舂築完固;給發官銀,砍辦木植,督造巡司公館、前廳各一座、儀門一座、
+鼓樓一座、後堂各一座,各蓋完備。惟土城公館、巡司廂房欠瓦,暫將茅覆,候秋成農隙修
+舉等因。隨於正德十三年三月初六日,行令小溪巡檢郭森前去到任,前去地方。今據各委官
+員呈報,功已垂成,勢不容緩。照得縣名須因土俗,本職奉委親歷諸巢,詢知南靖縣河頭等
+鄉,俱屬平河社,以此議名平和縣。及割南靖縣清寧裡七圖、新安裡五圖,共計糧三千九百
+九石六斗七升四合七勺五抄;計一十二里,合為裁減縣分,一知一典治之。原議漳浦縣二都
+二圖、三都十圖,地方隔遠,民不樂從,今議不必分割。再照新縣所屬多系新民,須得廉能
+官員,庶幾開新創始,事不煩而民不擾。其學校教官,合無止選一員署印,先行提學道,將
+清寧、新安二里見在府縣儒學生員,就便撥補廩增之數;其有不足,於府縣學年深增附內,
+量撥充補;又或不足,於新民之家選取俊秀子弟入學,使其改心易慮,用圖自新。及照南靖
+縣邑小事繁,分割一十二里,添設新縣辦納,愈見不堪。合無亦作裁減縣分,以一知一典治
+之。又查得龍溪縣一百五十二圖內,將二十一都七圖、二十五都五圖,共計一十二圖,計糧
+一千六百八十一石七斗七升三合八勺三抄,撥輳南靖縣抵納糧科。又照南靖小溪巡檢司既已
+改立漳汀,合改漳汀巡檢司印信,奏請改鑄;並新縣儒學、醫、陰陽等衙門,俱例該鑄印信
+。緣由備申到司。」轉呈到臣。
+  卷查先據福建漳南道兵備僉事胡璉呈,前事已經查勘無異,具由奏請定奪。去後,續據
+該道呈,備知府鍾湘呈,將分割南靖等縣都圖隨近新設縣治管攝,以辦糧差;並估計過城垣
+、城樓、窩舖等項工料銀兩數目。及查府庫各項官銀,實有一萬餘兩,堪以支用,要行委官
+擇日興工築砌。緣由備呈到臣。看得開設縣治,既以事體相應,已行具奏,及令該府一面俯
+順民情,動支銀兩興工外,其間分割都圖、議估工價一應事務,軍門路遠,難以遙斷;皆須
+該道及該府親民各官自行查勘的確,果已宜於民情,便於事體,無他私弊,即便就行定議,
+以次舉行。候奏准命下之日,應奏聞者。若更繁文往復,從爾遲誤日月,無益於事。又經批
+仰著實干理,仍行鎮守巡按衙門知會間,隨准戶部覆題:「內開前項情節,即該本官勘處停
+當,具奏前來,相應依擬。合無本部仍行左歛都御史王守仁再查無異,准於前項地方添設縣
+治及改移巡檢司衙門」等因,具題:「奉聖旨:是。這添設縣治事宜,各依擬行。欽此。」
+欽遵。備咨前來,節經行仰福建布政司及分巡漳南道轉行該府一體欽依施行去後,今據前因
+,參看得所呈新設縣治,既已議名平和,小溪巡檢司改名漳汀巡檢司,及學校例該一正二副
+,今稱草創之初,止乞選官一員掌管,並撥補廩增生員等項,俱於事體相應。除行該司逕自
+具奏外,為照南靖縣原系全設衙門,今既分割都圖添補新縣,委系邑小費繁,似應裁減;止
+用一知一典,已足敷治。又龍溪縣一百五十二圖,將二十一都七圖、二十五都五圖,共計一
+十二圖撥輳南靖抵納糧差,揆於事體,頗亦均平。伏望皇上俯順下情,乞敕該部議處裁撥,
+庶幾量地制邑,得繁簡之宜;而興事任功,從遠近之便。緣系裁減官員及撥都圖事理,為此
+具本請旨。
+
+再請疏通鹽法疏
+
+  十三年十月二十二日
+  據江西按察司分巡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呈:「備贛州府呈:『蒙備仰本府,即將正德十
+二年正月起,至九月終止,抽過稅銀及上猶、龍川兩次用兵支過軍餉並今賸餘銀兩查報等因
+。依蒙查得正德十一年十二月終止,舊管銀三千五百七十四兩三錢一厘二絲一忽九微;並新
+收正德十二年正月起至正德十三年九月終止,共抽過商稅銀一萬六千七百八十八兩五錢八分
+七厘七毫五絲;兩次用兵共用過銀四萬七千二百八十七兩二錢二分八厘四毫三絲八忽六微,
+米九千九百四十九石五斗六升九合四勺四抄,谷五百三十九石四斗;內除提督南、贛、汀、
+漳等處軍務都察院左歛都御史王守仁查發紙米價銀八十九兩六錢,巡撫江西等處地方都察院
+右副都御史孫燧查發紙米價銀二千兩,本道查發紙米價銀七千八百二十兩二錢七分八厘六毫
+,南、贛二府查出在庫贓罰缺官柴薪等項銀一萬九千五十九兩四分六厘六毫八忽三微外,實
+支用過商稅銀一萬八千三百一十八兩三錢三厘三毫三絲三微;見今余剩銀二千四十四兩五錢
+八分五厘七毫五絲一忽六微』等因,開報到道。案查先為比例請官專管抽分以杜奸弊事,准
+戶部咨,該巡撫右副都御史周南題:『備仰本道照奉欽依事理,即將所收商稅再行參酌,從
+輕定議則例,仍嚴加稽考,各使稅課所入,隨多寡以為數,而不以多取為能。其廣東鹽課,
+許於南、贛二府發賣,不許再行抽稅。袁、臨、吉三府不系舊例行鹽地方,不許到彼發賣。
+所抽分商稅,除軍餉聽巡撫都御史動支外,其餘不許擅動。年終差人解部,輳支光祿寺賒欠
+舖行廚料果品支用,以省加派小民。仍將再議過緣由,呈報施行』等因。行據贛州府呈稱,
+依奉將貢水該抽諸貨從輕定擬則例,及開稱廣東鹽引不許放過袁、臨、吉三府發賣等因,備
+呈本院,詳允出給禁約;及將余剩銀二千九百六十七兩一錢八分二厘二毫三絲一忽九微,
+行令起解間,隨據該府呈,奉巡撫江西等處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陳金批:『看得該府連年
+用兵之費,所積不多,近又定擬除減,所入亦少。況地方盜賊不時竊發,別無堪動錢糧,將
+余剩稅銀暫且存留在庫,以備軍餉』等因。已該前兵備副使陳良珊,將自正德六年十一月二
+十七日立廠抽分起至正德十二年終止,造冊,差捨人王鼎,續該本職將正德十一年正月起至
+本年十二月終止,造冊,差捨人屠賢,各奏繳訖。本年九月二十六日,抄奉提督軍門,案驗
+:『准戶部咨,備行本道照奉欽依事理將廣東官鹽暫許袁、臨、吉三府發賣,自今為始,至
+正德十三年終止。仍將先次未解並今次抽稅過銀兩、支用過數目,緣由造冊,逕自奏繳,及
+造清冊□送該部並本院查考。』除遵奉外,查得正德十三年將終,及上猶、龍川兩處征剿事
+畢,所據商稅收支,應該造冊解繳。備行該府查報去後,今據前因,查得南、贛地方兩次用
+兵,中間商稅實為軍餉少助;然而商稅之中,鹽稅實有三分之二。為照南、贛二府與廣東翁
+源等縣壤地接連,近該兩廣具奏征剿,前賊乘虛越境,難保必無。見今府庫空虛,民窮財盡
+,將來糧餉絕無仰給。況此鹽利一止,私販復生,雖有禁約,勢所難遏。與其利歸於奸人,
+孰若有助於軍國!合無轉達,將前項鹽稅著為定例,許於袁、臨、吉三府地方發賣;照舊抽
+稅,以供軍餉;每年終依期造報,余剩之數解部,轉發光祿寺支用,以省加派小民。如此,
+則奸弊可革,軍餉有賴,光祿寺供用亦得少資,誠所謂一舉而數得矣。呈乞照詳轉達」等因
+,具呈到臣。
+  查得接管卷內,先為處置鹽鐵以充軍餉事,江西布政司呈,奉總制江西左都御史陳金批
+:「查得廣西、嶺北二道灘石險惡,淮鹽不到,商人往往私販廣鹽,射利肥己。先蒙總督衙
+門奏准,廣鹽許行南、贛二府發賣,仰令南雄照引追納米價,類解梧州軍門,官商兩便,軍
+餉充足。當時止是奏行南、贛,不曾開載袁、臨、吉三府,合無遵照敕諭,便宜處置,暫將
+廣鹽許下三府發賣,立廠盤掣,以助軍餉。」隨該布政司管官劉果等議稱:「委果於事有益
+,於法無礙,具呈詳允,批行遵照立廠抽稅」等因。續該戶部覆議,內開「廣東鹽課,許令
+南、贛二府發賣,不許到於袁、臨、吉三府,備行禁革」外,正德十二年正月十五日,臣撫
+臨贛州,隨據副使楊璋呈稱:「奏調三省官兵夾剿上猶等巢,糧餉所費,約用數萬間舊例。
+早行計處,必致有誤軍機。查得前項鹽法,准行南、贛二府販賣,果系一時權宜,不系洪武
+年石,若不合無查照先年便宜事例,行令前商,許令袁、臨、吉三府販賣;所收銀兩,少備
+軍餉,候事少寧,另行具題禁止」等因,呈詳到臣。看得即今調兵夾剿,糧餉缺乏,遵照敕
+諭逕自區畫事理,批行該道暫且照議實行,候平定之日照舊停止。具題去後,隨准戶部覆議
+:「將廣東官鹽暫於袁、臨、吉三府發賣,至正德十三年終止。行該道官照前抽分,將稅課
+供給軍餉,不許多取妄用,至期照舊停止」等因,具題:「奉聖旨:是。欽此。」欽遵。已
+經轉行該道一體欽遵。去後,今呈前因,為照袁、吉等地方,溪流湍悍,灘石峻險。淮鹽逆
+水而上,動經旬月之久;廣鹽順流而下,不過信宿之程。故民苦淮鹽之難,而惟以廣鹽為便
+。自頃奉例停止,官府但有禁革之名,其實私鹽無日不行。何者?因地勢之便,從民心之欲
+,非但不能禁之於私,每遇水發,商舟動以百數,公然蔽河而下,如發機之弩。官府邏卒寡
+不敵眾,袖手岸傍,立視其過,孰得而沮遏之!故廣鹽行則商稅集,而用資於軍餉,賦省於
+貧民;廣鹽止則私販興,而弊滋於奸宄,利歸於豪右;此近事之既驗者。今南、贛盜賊,雖
+已仰仗天威,克平巢穴,然漏殄殘黨,難保必無。且地連三省,千數百里之內,連峰參天,
+深林蔽日;其間已招之新民,尚懷反覆;未平之賊壘,多相勾聯;乘間窺竊,不時而有。方
+圖保戍之策,未有撤兵之期;況後山、從化等處,見在調兵征剿,臣亦繆承方略之命,師
+行糧食,勢所必然。今府庫空虛,民窮財盡,若鹽稅一革,軍餉之費,苟非科取於貧民,必
+須仰給於內帑。夫民已貧而斂不休,是驅之從盜也;外已竭而殫其內,是復殘其本也。矧內
+帑之發,非徒緩不及事,抑恐力有未敷。臣切以為宜開復廣鹽,著為定例;籍其稅課,以預
+備軍餉不時之急;積其羨余,以少助內府缺乏之需;實夾公私兩便,內外兼資。夫聚斂以為
+功,臣之所素恥也;掊克以招怨,臣之所不忍也。況臣廢疾日深,決於求退,已可苟避地方
+之責,但其事勢,不得不然。若已畢而復舉,是遺後人以所難,而於職守為不忠矣。願皇上
+憫地方之瘡痍,哀民貧之已甚,慮軍資之乏絕,察臣心之無他;特敕該部俯采所議,酌量裁
+處,早賜施行,則地方幸甚!
+
+升萌謝恩疏
+
+  十四年正月初二日
+  正德十三年六月初六日,准兵部咨:「為捷音事,該臣題,該本部覆題:『節該奉聖旨
+:王守仁升右副都御史,蔭子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戶,寫敕獎勵。欽此。』備咨欽遵。」
+臣竊自念功微賞重,深懼冒濫之誅,已於本月十八日具本乞恩,辭免升蔭,容照原職致仕。
+復蒙聖旨:「王守仁才望素著,屢次剿賊成功,陞官蔭子,宜勉遵成命,不准休致。該部知
+道。欽此。』備咨欽遵。」臣聞命自天,局身無地。竊惟因勞而進秩者,朝廷賞功之典;量
+能而受祿者,人臣自守之節;故功宜惟重。雖聖帝之寬仁,而食浮於行,尤君子所深恥。陛
+下之賜,行其賞功之典也;臣之不敢當者,亦惟伸其自守之節而已。軍志有之:「該罰而請
+不罰者,有誅;該賞而請不賞者,有誅。」古之人君執其賞罰,堅如金石,信如四時,是以
+令之所播如轟霆,兵之所加無堅敵,而功之所成無愆期。今日之事,兵事也。漢臣趙充國云
+:「兵事,當為後法。」臣誠自知貪冒之恥,然亦安敢徇一己之小節,以亂陛下之軍政乎!
+但蔭子實非常典,私心終有所未安。黽勉受命,憂慚交集。自恨疾病之已纏,深懼圖報之無
+日;感激洪恩,莫知攸措。除別行具本請罪乞休外,為此具本稱謝!
+
+乞放歸田裡疏
+
+  十四年正月十四日
+  正德十三年十月初二日,准吏部咨:「該臣奏為久病待罪,乞恩休致事。奉聖旨:『王
+守仁帥師討賊,賢勞懋著,偶有微疾,著善調理,以副委任。所辭不允。該部知道。欽此。
+』備咨欽遵。」又於本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准吏部咨:「該臣奏為乞恩辭免升蔭容照原職致
+仕事。奉聖旨:『王守仁才望素著,累次剿賊成功,陞官蔭子,宜勉遵成命,不准休致。該
+部知道。欽此。』備咨欽遵。」除已具本謝恩外,竊惟聖主之任官也,因才而器使,不強人
+以其所不能,是以上無廢令,而下無棄才;人臣之受職也,量力而成事,不強圖其所不任,
+是以言有可底之績,而身無鰥曠之誅。歷考往昔,蓋未有不如此而可以免於愆譴者也。臣以
+狂愚,收錄擯廢,繆蒙推拔,授寄軍旅。當時極知叨非其分,不敢冒膺,辭避未伸,而迫於
+公議,倉卒就道。既已抵任,則復黽勉從事,私計迂怯,終將僨敗。遭際聖明,德威震赫;
+扶病策駑,仰遵成算,不意偶能集事。苟免顛覆,實皆出於意料之外。然此僥倖之事,豈可
+恃以為常者哉?廟堂之上,不暇深察其所以,增其祿秩,將遂舉而委之。人苦不自知耳。臣
+之自量,則既審且熟,深懼戮亡之無日也。譬之懦夫,駕破敗之舟以涉險,偶遇順風安流,
+幸而獲濟。舟中之人既已狼狽失措,而岸傍觀者尚未之知,以為是或有能焉,且將使之積重
+載,沖冒風濤而試洪河大江之中,幾何其不淪溺也已!
+  今四方多故,鑾輿遠出,大小臣工,惶惶旦暮。臣雖鄙劣,竭忠效命,以死國事,亦其
+素所刻心。安忍托故,苟求退遁!顧力纖負巨,如以蒿支棟,據非其任,遂使殞身,徒以敗
+事,亦何益矣!且臣比年以來,百病交攻;近因驅馳賊壘,瘴毒侵陵,嘔吐潮熱,肌骨羸削
+;或時昏眩,偃幾僕地,竟日不惺,手足麻痺,已成廢人;又以百歲祖母臥病床褥,切思一
+念為訣。悲苦積鬱,神志耗眊,視聽恍惚,隔宿之事,不復記憶。以是求延旦夕之生,亦已
+難矣,而況使之當職承務,從征討之後,其將能乎!夫豢畜牛羊,細事耳,亦且求良牧而付
+之,況於軍務重任,生靈休戚之所關,乃以疾廢瞶眊之人,覆敗之戮,臣無足論,其如陛下
+一方之寄何!伏願陛下念四省關係之大,不可委於匪人;察病廢枯朽之才,不宜付以重任。
+憐桑榆之短景,而使得少遂其烏鳥之私;錄犬馬之微勞,而使得苟延其螻蟻之息。別選賢能
+,委以茲任。放臣暫歸田裡,就醫調治。倘存余喘,尚有報國之日。臣不勝感恩待罪懇切哀
+望之至!
+
+校勘記
+
+  〔一〕 新,底本作「龍」當為承上「龍」字之誤。今據內文改正。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四 別錄四奏疏四
+飛報寧王謀反疏
+
+  十四年六月十九日
+  正德十四年六月初五日,節該欽奉敕:「福州三衛軍人進貴等脅眾謀反,特命爾暫去彼
+處地方會同查議處置,參奏定奪,欽此。」欽遵,臣於本月初九日,自贛州啟行,至本月十
+五日行至豐城縣,地名黃土腦。據該縣知縣等官顧佖等稟稱,本月十四日寧府稱亂,將孫都
+御史、許副使並都司等官殺死;巡按及三司、府、縣大小官員不從者俱被執縛,不知存亡;
+各衙門印信盡數收去,庫藏搬搶一空;見監重囚俱行釋放;舟楫蔽江而下,聲言直取南京,
+一面分兵北上。各官皆來沮臣不宜輕進。其時臣尚未信,然逃亂之民果已四散奔潰,人情洶
+洶,臣亦自顧單旅危途,勢難復進。方爾回程,隨有兵卒千餘已夾江並進,前來追臣。偶遇
+北風大作,臣亦張疑設計,整舟安行;兵不敢逼,幸而獲免。
+  本月十八日,回至吉安府,據知府伍文定等稟稱,地方無主,乞留暫回區畫。遠近軍民
+亦皆遮擁呼號。隨據臨江府並新淦、豐城、奉新等縣各差人飛報,寧府遣兵四出攻掠,拘收
+印信,及拿掌印官員,調取兵快,水兌糧船盡被驅脅而去等因。臣奉前旨,欲遂徑往福建。
+但天下之事莫急於君父之難,若彼順流東下,萬一南都失備,為彼所襲,彼將乘勝北趨,旬
+月之間,必且動搖京輔。如此,則勝負之算未有所歸,此誠天下安危之大機。慮念及此,痛
+心寒骨,義不忍捨之而去。故遂入城撫慰軍民,督同知府等官伍文定等調集兵糧,號召義勇
+。又約會致仕鄉官右副都御史王懋中;養病評事羅僑等,與之定謀設策,收合渙散之心,作
+起忠義之氣;相機乘間,務為躡後之圖,共成犄角之勢,牽其舉動,而使進不得前,搗其巢
+穴,而使退無所據。日望天兵之速至,庶解東南之倒懸。伏望皇上省愆咎己,命將出師。因
+難興邦,未必非此。
+  臣以弱劣多病,屢疏乞休,況此地方之責,本亦非臣之任。今茲扶病赴閩,實亦意圖便
+道歸省。臨發之前,已具哀懇。□奏之人去才數日,適當君父之急,不忍失此事機,姑復暫
+留,期紓國難。候區畫少定,各官略可展佈,朝廷命師一臨,亦遂遵照前旨,入閩了事,就
+彼歸看父疾。進不避嫌,退不避罪,惟民是保,而利於主,臣之心也。直行其報國之誠而忘
+其緩命之罪,求伸其哀痛之情而甘冒棄職之誅,臣之罪也。
+  竊照都御史王懋中,評事羅僑,忠義自許,才識練達;知府伍文定,果捷能斷,忠勇有
+謀。累立戰功,皆抑而不賞。久淹外郡,實屈而未伸。今江西闔省見無一官,若待他求,緩
+無所及;乞遂將各官授以緊要職任,庶可責之拯溺救焚,其餘若裁革兵備副使羅循,養病副
+使羅欽德,郎中曾直,御史周魯,同知郭祥鵬,省親進士郭持平,驛丞李中、王思等,雖皆
+本土之人,鹹秉忠貞之節,況亦見在同事,當多難之日,事宜從權,庶克有濟。
+  再照寧府逆謀既著,彼若北趨不遂,必將還取兩浙,南擾湖、湘,窺留都以斷南北,收
+閩、廣以益軍資。若不即為控制,急遣重兵,必將噬臍無及。
+  又照撫州府知府陳槐,臨江府知府戴德孺,贛州府知府邢珣,袁州府知府徐璉,寧都縣
+知縣王天與,豐城縣知縣顧佖,新淦縣知縣李美,奉新縣知縣劉守緒,泰和縣知縣李楫,南
+安府同知朱憲,贛州府同知夏克義,龍泉縣知縣陳允諧,及闔省各官今見在者,乞敕吏部就
+於其中推補本省方面知府兵備等官,庶可速令供職。其有城守之責者,亦各量升職銜,重其
+權勢,使可展佈。
+  又照南、贛軍餉,惟資鹽商諸稅。近因戶部奏革,顧募之兵無所仰給,悉已散遣。今未
+兩月,即遇此變,復欲召募,將倚何資?輒復遵依敕旨,便宜事理,仍舊舉行。然亦緩不及
+濟,必須先於兩廣積儲軍餉數內量借一十餘萬,庶幾軍眾可集,地方有賴,國難可平。
+  緣系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理,為此具本專差捨人來儀親□,謹題請旨。
+
+再報謀反疏
+
+  十四年六月二十一日
+  節該欽奉敕福州三衛云云,緣系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理,為此具本,先於本月十九日專
+差捨人來儀奏報外;但叛黨方盛,恐中途為所攔截,合再具本專差捨人任光親□,謹題請旨
+。
+
+乞便道省葬疏
+
+  十四年六月二十一日
+  臣以父老祖喪,屢疏乞休,未蒙憐准。近者奉命扶疾赴閩,意圖了事,即從此地冒罪逃
+歸。旬日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寧府反叛。此系國家大變,臣子之義不容捨
+之而去。又闔省撫巡方面等官,無一人見在者。天下事機間不容髮,故復忍死暫留於此,為
+牽制攻討之圖。俟命師之至,即從初心,死無所避。
+  臣思祖母自幼鞠育之恩,不及一面為訣,每一號慟,割裂昏殞,日加尪瘠,僅存殘喘。
+母喪權厝祖墓之側,今葬祖母,亦欲因此改葬。臣父衰老日甚,近因祖喪,哭泣過節,見亦
+病臥苫廬。臣今扶病,驅馳兵革,往來於廣信、南昌之間。廣信去家不數日,欲從其地不時
+乘間抵家一哭,略為經畫葬事,一省父病。
+  臣區區報國血誠上通於天,不辭滅宗之禍,不避形跡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國難,亦望朝
+廷鑒臣之心,不以法例繩縛,使臣得少伸烏鳥之痛。臣之感恩,死且圖報。搶攘哀控。不知
+所云。
+  緣系懇乞天恩便道省葬事理,為此具本奏聞。
+
+奏聞宸濠偽造檄榜疏
+
+  十四年七月初五日
+  正德十四年七月初一日,據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申准領哨通判楊昉,千戶蕭英,在於墨潭
+地方捉獲寧府□檄榜官趙承芳等二十員名解送到臣。看得檄榜妄言惑眾,譏訕主上,當即毀
+裂。又以事合聞奏,隨即固封以進,審據趙承芳供系南昌府學教授。
+  六月十三日寧府生日,次日各官謝宴,突起反謀,殺死孫都御史、許副使,囚死黃參議
+、馬主事,其餘大小職官脅從不遂者俱被監禁,追奪印信,放囚劫庫,邀截兌米,分遣逋寇
+四散摽掠。聲言要取南京,就往北京。十六日親出城外迎取安福縣舉人劉養正,十七日迎取
+致仕都御史李士實,該入府內,號稱軍師、太師名目。二十一日將原禁各官放回各司,差人
+看守。二十二日令承芳並參政季學代□偽檄榜文,赴豐城、吉安、贛州、南安並王都御史及
+廣東、南雄等處,俱各不寫正德年號,止稱大明己卯歲。比承芳等不合怕死及因妻子被拘,
+旗校管押,只得依聽,□至墨池地方。蒙本院防哨官兵將承芳等拿獲。
+  隨審季學,供系先任南安府知府,近升廣西參政,裝帶家小由水路赴任,行至省城,適
+遇寧王生日,傳令慶賀。次日隨眾謝宴,變起倉卒,俱被監禁。比學自分死國,因妻女在船
+,寫書令妻要死夫、女俱死母。後因看守愈嚴,求死不遂。至二十一日放回本船,懵死良久
+方蘇。二十二日,又將妻女拘執,急呼學進府,將前偽檄榜差旗校十二人督押學與承芳代
+□。學計欲投赴軍門,脫身報效,不期官兵執送前來等因。
+  案照先為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已經二次差人具奏去後,今審據前因,參照寧王不守藩
+服,敢此稱亂,睥睨神器,指斥乘輿,擅殺大臣,放囚劫庫,稔不韙之罪,犯無將之誅。致
+仕都御史李士實恩遇四朝,實托心膂,舉人劉養正舊假恬退之名,新叨錄用之典,今皆反面
+事仇,為之出謀發慮,既同狗彘之行,難道斧鉞之誅。參政季學,教授趙承芳,義未決於捨
+生,令已承於捧檄,但暴虐之威恐動於中,鷹犬之徒鈐制於外,在法固所當罪,據情亦有可
+憫。除將趙承芳、季學監禁,一面檄召兵民,隨機應變,竭力討賊,一應事宜,陸續奏聞處
+置外。
+  臣聞多難興邦,殷憂啟聖。陛下在位一十四年,屢經變難,民心騷動。尚爾巡游不已,
+致宗室謀動干戈,冀竊大寶。且今天下之覬覦,豈特一寧王;天下之奸雄,豈特在宗室。言
+念及此,懍骨寒心。昔漢武帝有輪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詔,而士民感泣。
+伏望皇上痛自刻責,易轍改弦,罷出奸諛以回天下豪傑之心,絕跡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
+定立國本,勵精求治,則太平尚有可圖,群臣不勝幸甚。為此具本,並將偽檄一紙封固,專
+差捨人秦沛親□,謹題請旨。
+
+留用官員疏
+
+  十四年七月初五日
+  照得江西寧府謀反,據城練兵,分兵攻劫,囚禁方面官員,有操戈向闕之勢。此君父之
+大難,臣子憤心之日也。臣在吉安地方調兵討賊,四路阻絕,並無堪用官員。適遇欽差兩廣
+清軍御史謝源,刷卷御史伍希儒各赴京覆命,道經該府,不能前進。各官奮激,思效力討賊
+以報朝廷,臣亦思軍務緊急,各官俱有印敕,方便行事,遂留軍前,同心戮力,經濟大難。
+待事寧之日,赴京覆命。緣系留用官員事理,未敢擅便,為此具本請旨。
+
+江西捷音疏
+
+  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  照得先因寧王圖危宗社,興兵作亂,已經具奏,請兵征剿外。隨看得寧王陰謀不軌,已
+將十年,畜養死士二萬餘人,招誘四方盜賊渠魁亦以萬數。舉事之日,復驅其護衛黨與並脅
+從之徒又六七萬人,虐焰張熾。臣以百數疲弱之卒,勢不敢輕舉驟進,乃退保吉安。姑為牽
+制之圖。
+  時遠近軍民劫於寧王之積威,道路以目,莫敢出聲。臣一面督率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等調
+集軍民兵快,召募四方報效義勇之士,會計一應解留錢糧,支給糧賞,造作軍器戰船,奏留
+公差回任監察御史謝源、伍希儒分職任事。一面約會該府鄉官先任右副都御史致仁王懋中,
+養病痊可編修鄒守益,刑部郎中曾直,評事羅僑,丁憂監察御史張龜山,先任浙江僉事今赴
+部調用劉藍,省親進士郭持平,軍門參謀驛丞王思、李中,先任福建按察使致仕劉遜,先任
+參政致仕黃繡,先任嘉興府知府閒住劉昭等,相與激發忠義,譬諭禍福,移檄遠近,布朝廷
+之深仁,暴寧王之罪惡。於是豪傑響應,人始思奮。區畫旬日,官兵稍稍四集。
+  時寧王聲言先取南京。臣慮南京尚未有備,恐一時為彼所襲,乃先張疑兵於豐城,示以
+欲攻之勢。故寧王先遣兵出攻南康、九江諸處,而自留居省城以御臣。至是七月初二日,探
+知臣等兵尚未集,乃留兵萬餘,屬其心腹、宗支、郡王、儀賓、內官並偽授都督、都指揮等
+官使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闕。
+  臣晝夜促各郡兵期以本月十五日會臨江之樟樹,而身督知府伍文定等兵徑下。於是知府
+戴德孺引兵自臨江來,知府徐璉引兵自袁州來,知府邢珣引兵自贛州來,通判胡堯元、童琦
+引後自瑞州來,通判譚儲,推官王暐、徐文英,新淦知縣李美,泰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王
+天與,萬安知縣王冕,亦各以其兵來赴。
+  十八日遵至豐城,分佈哨道:使知府伍文定為一哨,攻廣潤門入;知府邢珣為二哨,攻
+順化門入;知府徐璉攻惠民門入;知府戴德孺攻永和門入;通判胡堯元、童琦攻章江門入;
+知縣李美攻德勝門入;都指揮余恩攻進賢門入;通判譚儲、推官王暐、知縣李楫、王天與、
+王冕等各以其兵乘七門之釁,傍夾攻擊,以佐其勢。是日得諜報寧王伏兵千餘於新舊墳廠,
+以備省城之援。臣乃遣奉新知縣劉守緒、典史徐誠領兵四百,從間道夜襲破之,以搖城中。
+  十九日發市汊。臣乃大誓各軍,申布朝廷之威,再暴寧王之惡,約諸將一鼓而附城,再
+鼓而登,三鼓而不克誅伍,四鼓而不克斬將。已誓,莫不切齒痛心,踴躍激憤。薄暮齊發。
+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
+  先是城中為備甚嚴,滾木、灰瓶、火炮、石弩、機毒之械無不畢具。及臣所遣兵已破新
+舊墳廠,敗潰之卒皆奔告城中,城中已驚懼。至是復聞我師四面驟集,皆震駭奪氣。我師乘
+其動搖,呼噪並進,梯□而登。城中之兵土崩瓦解,皆倒戈退奔。城遂破。擒其居守宜春王
+拱條及偽太監萬銳等千有餘人。寧王宮中眷屬聞變,縱火自焚,延及居民房屋。臣當令各官
+分道救火,撫定居民,散釋脅從,封府庫,謹關防,搜獲原被劫收大小衙門印信九十六顆,
+三司脅從官布政使胡濂,參政劉斐,參議許效廉,副使唐錦,僉事賴鳳,都指揮王□等,皆
+自首投罪。除將擒斬功次發御史謝源、伍希儒權令審驗紀錄,一應事宜,查審明白,陸續具
+奏;及一面分兵四路,追躡寧王嚮往,相機擒剿,另行奏報外。
+  竊照寧王逆焰熏天,眾號一十八萬,屠城破郡,遠近震懾。今其猖獗已一月有餘,而四
+方赴難之師尚未有一人應者。前項領哨各官及監軍御史,本主養病、丁憂、致仕等官,皆從
+臣起於顛沛危急之際,並心協謀,倡率義勇,陷陣先登,以克破此堅城,據其巢穴。此雖臣
+子職分當然,亦其激切痛憤之本心。但當此物情暌二動搖之日,非賞罰無以鼓士氣。今逆賊
+殺人如草芥,又挾其厚貨,賞□所及,一人動以千萬。伏願皇上處變從權,速將前項各官量
+加升賞,以勵遠近。事勢難為之日,覆宗滅族之禍,臣且不避,況敢避邀賞之嫌乎?
+  緣系捷音事理,為此具本,專差千戶詹明親□,謹具題知。
+
+擒獲宸濠捷音疏
+
+  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  照得先因寧王圖危宗社,興兵作亂,已經具奏請兵征剿外。隨看得寧王虐焰張熾,臣以
+百數疲弱之卒,未敢輕舉驟進,乃退保吉安,姑為牽制之圖。時遠近軍民劫於寧王之積威,
+道路以目,莫敢出聲。臣一面督率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等調集軍民兵快,召募四方報效義勇之
+士,奏留監察御史謝源、伍希儒分職任事,一面約會該府鄉官都御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
+郎中曾直,評事羅僑,監察御史張龜山,僉事劉藍,進士郭持平,參謀驛丞王思、李中,按
+察使劉遜,參政黃繡,知府劉昭等,相與激發忠義,移檄遠近,布朝廷之深仁,暴寧王之罪
+惡。於是豪傑響應,人始思奮。時寧王聲言先取南京。臣慮南京尚未有備,恐為所襲,乃先
+張疑兵於豐城,示以欲攻之勢。故寧王先遣兵出攻南康、九江,而自留居省城以御臣。至七
+月初二日,探知臣等兵尚未集,乃留兵萬餘,使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闕。臣晝夜促兵,
+期以本月十五日會臨江之樟樹;而身督知府伍文定等兵徑下。於是知府戴德孺、徐璉、邢珣
+,通判胡堯元、童琦、談儲,推官王暐、徐文英,知縣李美、李楫、王天與、王冕各以其兵
+來赴。十八日遂至豐城,分哨道:使知府伍文定等進攻廣潤等七門。是日得諜報,寧王伏兵
+千餘於新舊墳廠,以援省城。臣乃遣奉新知縣劉守緒等從間道夜襲破之,以搖城中。十九日
+,發市汊,大誓各軍,申布朝廷之威,再暴寧王之惡,莫不切齒痛心,踴躍激憤;薄暮出發
+。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先是城中為備甚嚴,滾木、灰瓶、火炮、機械無不畢具。臣所遣
+兵已破新舊墳廠,敗潰之卒皆奔告城中,城中皆已驚懼。至是復聞我師四面驟集,益震駭奪
+氣。我師乘其動搖,呼噪並進,梯□而登。城中之兵皆倒戈退奔,城遂破;擒其居首宜春王
+拱條及偽太監萬銳等千有餘人。寧王宮中眷屬聞變,縱火自焚,延及居民房屋。臣當令各官
+分道救火,散釋脅從,封府庫,謹關防,以撫軍民。除將擒斬功次發御史謝源、伍希儒權令
+審驗紀錄,及一面分兵四路追躡寧王嚮往,相機擒剿,於本月二十二日已經具題外。當於本
+日據諜報及據安慶逃回被虜船戶十餘人報稱,寧王於十六日攻圍安慶未下,自督兵夫運士填
+塹,期在必克。是日有守城軍門官差人來報,贛州王都堂已引兵至豐城,城中軍民震駭,乞
+作急分兵歸援。寧王聞之大恐,即欲回舟。因太師李士實等阻勸,以為必須徑往南京,既登
+大寶,則江西自服。寧王不應。次日,遂解安慶之圍。移兵泊阮子江,會議先遣兵二萬歸援
+江西,寧王亦自後督兵隨來等因。
+  先是臣等駐兵豐城,眾議安慶被圍,宜引兵直趨安慶。臣以九江、南康皆已為賊所據,
+而南昌城中數萬之眾,精悍亦且萬餘,食貨充積,我兵若抵安慶,賊必回軍死鬥,安慶之兵
+僅僅自守,必不能援我於湖中,南昌之兵絕我糧道,而九江、南康之賊合勢撓躡,四方之援
+又不可望,事難圖矣。今我師驟集,先聲所加,城中必已震懾;因而並力急攻,其勢必下。
+已破南昌,賊先破膽奪氣,失其根本,勢必歸救。如此則安慶之圍自解,而寧王亦可以坐擒
+矣。至是得報,果如臣等所料。
+  當臣督同領兵知府會集監軍及倡義各鄉官等官議所以御之之策,眾多以寧王兵勢眾盛,
+氣焰所及有如燎毛。今四方之援尚未有一人至者,彼憑其憤怒,悉眾並力而萃於我,勢必不
+支。且宜斂兵入城,堅壁自守,以待四鄰之援,然後徐圖進止。臣以寧王兵力雖強,軍鋒雖
+銳,然其所過,徒恃焚掠屠戮之慘,以威劫遠近,未嘗逢大敵,與之奇正相角,所以鼓動扇
+惑其下者,全以進取封爵之利為說。今出未旬月,而輒退歸,士心既已摧沮,我若先出銳卒
+,乘其惰歸,要迎掩擊,一挫其鋒,眾將不戰自潰,所謂「先人有奪人之氣,攻瑕則堅者瑕
+」也。是日撫州府知府陳槐兵亦至。
+  於是遣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合領精兵伍百,分道並進,擊其不意。又遣都
+指揮余恩以兵四百往來湖上,以誘致賊兵。知府陳槐,通判胡堯元、童琦、談儲,推官王暐
+、徐文英,知縣李美、李楫、王冕、王軾、劉守緒、劉源清等,使各領兵百餘,四面張疑設
+伏,候伍文定等兵交,然後四起合擊。分佈既定,臣乃大賑城中軍民。慮宗室郡王將軍或為
+內應生變,親慰諭之,以安其心。又出給告示,凡脅從皆不問,雖嘗受賊官爵,能逃歸者,
+皆免死。斬賊徒歸降者給賞。使內外居民及鄉道人等四路傳播,以解散其黨。
+  二十三日,復得諜報,寧王先鋒已至樵捨,風帆蔽江,前後數十里,不能計其數。臣乃
+分督各兵乘夜趨進,使伍文定以正兵當其前,余恩繼其後,邢珣引兵繞出賊背,徐璉、戴德
+孺張兩翼以分其勢。二十四日早,賊兵鼓噪乘風而前,逼黃家渡,其氣驕甚。伍文定、余恩
+之兵佯北以致之。賊爭進趨利,前後不相及。邢珣之兵前後橫擊,直貫其中,賊敗走。文定
+、恩督兵乘之,璉、德孺合勢夾攻,四面伏兵亦呼噪並起,賊不知所為,遂大潰。追奔十餘
+里,擒斬二千餘級,落水死者以萬數。賊氣大沮,引兵退保八字腦,賊眾稍稍遁散。寧王震
+懼,乃身自激勵將士,賞其當先者以千金,被傷者人百兩。使人盡發九江、南康守城之兵以
+益師。
+  是日建昌府知府會璵引兵亦至。臣以九江不破則湖兵終不敢越九江以援我,南康不復則
+我兵亦不能逾南康以躡賊。乃遣知府陳槐領兵四百,令饒州知府林鋮之兵乘間以攻九江,知
+府曾璵領兵四百,合廣信知府周朝佐之兵乘間以取南康。
+  二十五日,賊復並力盛氣挑戰。時風勢不便,我兵少卻,死者數十人。臣急令人斬取先
+卻者頭。知府伍文等立於銃炮之間,火燎其須,不敢退,奮督各兵,殊死並進。炮及寧王
+舟。寧王退走,遂大敗。擒斬二千餘級,溺水死者不計其數。賊復退保樵捨,連舟為方陣,
+盡出其金銀以賞士。臣乃夜督伍文定等為火攻之具,邢珣擊其左,徐璉、戴德孺出其右,余
+恩等各官分兵四伏,期火發而合。
+  二十六日,寧王方朝群臣,拘集所執三司各官,責其間以不致死力,坐觀成敗者,將引
+出斬之;爭論未決,而我兵已奮擊,四面而集,火及寧王副舟,眾遂奔散。寧王與妃嬪泣別
+。妃嬪宮人皆赴水死。我兵遂執寧王,並其世子、郡王、將軍、儀賓及偽太師、國師、元帥
+、參贊、尚書、都督、都指揮、千百戶等官李士實、劉養正、劉吉、屠欽、王綸、熊瓊、盧
+珩、羅璜、丁饋、王春、吳十三、凌十一、秦榮、葛江、劉勳、何鏜、王信、吳國七、火信
+等數百餘人。被執脅從宮太監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楊璋,僉事王疇、潘鵬,
+參政程果,布政梁辰,都指揮郟文、馬驥、白昂等。擒斬賊黨三千餘級,落水死者約三萬餘
+。棄其衣甲器仗財物,與浮屍積聚,橫亙若洲焉。於是余賊數百艘四散逃潰,臣復遣各官分
+路追剿,毋令逸入他境為患。二十七日,及之於樵捨,大破之。又破之於吳城,擒斬復千餘
+級,落水死者殆盡。二十八日,得知府陳槐等報,亦各與賊戰於沿湖諸處,擒斬各千餘級。
+  臣等既擒寧王而入,闔城內外軍民聚觀者以數萬,歡呼之聲震動天地,莫不舉首加額,
+真若解倒懸之苦而出於水火之中也。除將寧王並其世子、郡王、將軍、儀賓、偽授太師、國
+師、元帥、都督、都指揮等官各另監羈候解,被執脅從等官並各宗室別行議秦,及將擒斬俘
+獲功次一萬一千有奇,發御史謝源、伍希儒暫令審驗紀錄,另行造冊繳報外。
+  照得臣節該欽奉敕諭:「但有盜賊生發,即便嚴督各該兵備、守備、守巡並各軍衛有司
+設法調兵剿殺。其管領兵快人等官員,不問文職武職,若在軍前違期並逗遛退縮者,俱聽以
+軍法從事。生擒盜賊,鞠問明白,亦聽就行斬首示眾。斬獲賊級,行令各該兵備、守巡、守
+備官即時紀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繳報,查照事例升賞激勸,欽此。」及准兵部題稱
+:「今後但草賊生發,事情緊急,該管官司即便依律調撥官軍乘機剿捕,應合會捕者,亦即
+調發策應」等因。節奉欽依備咨前來。又即該奉敕:「如或江西別府報有賊情緊急,移文至
+日,爾亦要及時遣兵策應,毋得違誤,欽此。」俱經欽遵外。
+  竊照寧王丞淫奸暴,腥穢彰聞,賊殺善類,剝害細民,數其罪惡,世所未有。不軌之謀
+,已逾一紀;積威所劫,遠被四方。士夫雖在千里之外,皆蔽目搖手,莫敢論其是非。小人
+雖在幽僻之中,且吞聲飲恨,不敢訴其冤抑。兼又招納叛亡,誘致劇賊渠魁如吳十三、凌十
+一之屬,牽引數千餘眾,召募四方武藝驍勇、力能拔樹排關者亦萬有餘徒。又使其黨王春等
+分□金銀數萬,陰置奸徒於滄州、淮揚、山東、河南之間,亦各數十。比其起事之日,從其
+護衛姻族,連其黨與朋私,驅脅商旅軍民,分遣其官屬親暱,使各募兵從行,多者數千,少
+者數百,帆檣蔽江,眾號一十八萬。其從之東下者,實亦不下八九萬餘。且又矯稱密旨,以
+脅制遠近;偽傳檄諭,以搖惑人心。故其舉兵倡亂一月有餘,而四方震懾畏避,皆謂其大事
+已定,莫敢抗義出身,與之爭衡從事。抱節者僅堅城而自守,忠憤者惟集兵以俟時,非知謀
+忠義之不足,其氣焰使然也。
+  臣以孱弱多病之質,才不逮於凡庸,知每失之迂繆,當茲大變,輒敢冒非其任,以行旅
+百數之卒,起事於顛沛危疑之中。旬月之間,遂能克復堅城,俘擒元惡。以萬餘烏合之兵,
+而破強寇十萬之眾,是固上天之陰□,宗社之默佑,陛下之威靈。而廟廊謀議諸臣消禍於將
+萌而預為之處,見幾於未動而潛為之制;改臣提督,使得扼制上流,而凜然有虎豹在山之威
+;申明律例,使人自為戰,而翕然有臂指相使之形;敕臣以及時策應,不限以地,而隱然有
+常山首尾之勢;故臣得以不俟詔旨之下,而調集數郡之兵,數郡之民,亦不待詔旨之督,而
+自有以赴國家之難,長驅越境,直搗窮追,不以非任為嫌,是乃伏至險於無形之中,藏不測
+於常制之外,人徒見嬖奚之多獲,而不知王良之善御有以致之也。
+  然則今日之舉,廟廊諸臣預謀早計之功,其又孰得而先之乎?及照御史謝源、伍希儒監
+軍督哨,謀畫居多,倡勇宣威,勞苦備嘗。領哨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陳槐、
+曾璵、林鋮、周朝佐,署都指揮僉事余恩,分哨通判胡堯元、童琦、談儲,推官王暐、徐文
+英,知縣李楫、李美、王冕、王軾、劉源清、劉守緒、傳南喬,隨哨通判楊昉、陳旦,指揮
+麻璽、高睿、孟俊,知縣張淮、應恩、王庭、顧佖、萬士賢、馬津等,雖效績輸能亦有等列
+,然皆首從義師,爭赴國難,協謀並力,共收全功。其間若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等
+冒險衝鋒,功烈尤懋。鄉官都御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御史張龜山,郎中曾直,評事羅僑
+,僉事劉藍,進士郭持平,驛丞王思、李中,按察使劉遜,參政黃繡,知府劉昭等,仗義興
+兵,協張威武,連籌贊畫,夾輔折沖,以上各官功勞,雖在尋常征剿,亦已甚為難得,況當
+震恐搖惑,四方知勇莫敢一膺其鋒,而各官激烈忠憤,捐身殉國,乃能若此。
+  伏願皇上論功朝錫之餘,普加爵賞旌擢,以勸天下之忠義,以勵將來之懦怯。仍詔示天
+下,使知奸雄若寧王者,蓄其不軌之謀已十有餘年,而發之旬月,輒就擒滅;於以見天命之
+有在,神器之不可窺,以定天下之志。尤願皇上罷息巡幸,建立國本,端拱勵精,以承宗社
+之洪休,以絕奸雄之覬覦,則天下幸甚,臣等幸甚。
+  緣系捷音事理,為此具本,專差千戶王佐親□,謹縣題知。
+
+奏聞益王助軍餉疏
+
+  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  近蒙益府長史司呈:「該本司啟案查寧藩有變,已經啟行外,今照見奉提督都御史王案
+驗內稱:『本院已於七月初九日領兵前往豐城縣市汊等處住扎,刻日進攻省城,牌差百戶楊
+銳前來建昌府守取掌印官親自統兵,毋分日夜,兼程前進,期本月十五、十六日俱赴軍門,
+面授約束,並勢追剿。』及照知府曾璵報稱即日領兵起程,前赴軍門聽調進攻等因。看得國
+家之事,莫大於戎。今寧藩不軌,驚動多方,提督都御史等官倡義,協謀進攻,憤忠思剿,
+上以紓朝廷南顧之憂,下以解生民荼毒之苦。況我殿下國朝分封至親,理宜助餉軍門,共紓
+國難。具本啟奉令旨發銀一千兩,差官胡敬儀,衛副陸澄,書辦官並旗校官等,前去提督軍
+務王都御史處犒賞,敬此。」敬遵,除將銀兩差官管送前來外,合行備由呈乞施行等因到臣
+。
+  為照寧王謀叛,稔釁多年,積威所劫,無不萎靡。況其舉事之初,擅殺重臣,眾號一十
+八萬,肆然東下;雖平日士夫號稱忠義,莫敢指斥。今益王殿下乃心宗社,出私帑以給軍餉
+,非忠義奮發,急於討賊,豈能倡言助正,以作興軍士之氣如此。伏望皇上特敕獎勵,以激
+宗室之義,以永益王殿下為善之心,以夾輔帝室,天下臣民不勝幸甚。
+  除將原發白銀一千兩唱名給散軍士外,緣系宗室出私帑以給軍餉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旱災疏
+
+  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  據吉安等一十三府所屬廬陵等縣各申稱本年自三月至於秋七月不雨,禾苗未及生發,盡
+行枯死。夏稅秋糧,無從辦納,人民愁歎,將及流離。理合申乞轉達、寬免等因到臣。節差
+官吏、老人踏勘。委自三月以來,雨澤不降,禾苗枯死。續該寧王謀反,乘釁鼓亂,傳佈偽
+命,優免租稅。小人惟利是趨,洶洶思亂。臣因通行告示,許以奏聞優免稅糧,諭以臣子大
+義,申祖宗休養之德澤,暴寧王誅求無厭之惡。由是人心稍稍安集,背逆趨順,老弱居守,
+丁壯出征,團保饋餉,邑無遺戶,家無遺夫。就使雨陽時若,江西之民亦已廢耕耘之業,事
+征戰之苦;況軍旅干嗇旱,一時並作,雖富室大戶不免饑饉,下戶小民得無轉死溝壑,流散
+四方乎?設或饑寒所迫,征輸所苦,人自為亂,將若之何?如蒙乞敕該部,暫將江西正德十
+四年分稅糧通行優免,以救殘傷之民,以防變亂之階。伏望皇上罷冗員之俸,損不急之賞,
+止無名之征,節用省費,以足軍國之需,天下幸甚。
+
+請止親征疏
+
+  十四年八月十七日
+  正德十四年八月十六日,准兵部咨:
+  該本部等衙門題,內開南京守備參贊官連奏十分緊急軍情,相應急為議處,合無請命將
+官一員,掛平賊將軍印,充總兵官,關領符驗旗牌,挑選各營精銳官軍三千餘名,各給賞賜
+銀兩布疋,交兌正馱馬匹,關給軍火器械,上緊前去南京,相機戰守;再有的報,就便會合
+各路人馬征進;再請敕都御史王守仁選調堪用官軍民快,親自督領,於江西東南要路住扎把
+截,相機行事;仍委浙江布政司左參政閔楷選募處州民兵,統領定擬住扎地方,聽調策應剿
+捕;再請敕一道,□付都御史王守仁,不妨提督軍務原任,兼巡撫江西地方。前項所報軍情
+,如果南京守備差人體勘,再有的報,聽前項領軍官出給榜文告示,遍發江西地方張掛,傳
+說曉諭,但有能聚集義兵,擒殺反逆賊犯者,量其功績大小,封拜侯伯,及升授都揮千百戶
+等官世襲,賊夥內有能自相擒斬首官者,與免本罪。具奏定奪等因具題。節該奉聖旨:「這
+江西寧王謀為不法事情重大,你部裡既會官義處停當,朕當親率六師,奉天征討,不必命將
+;王守仁暫且准行,欽此。」
+  欽遵,備咨到臣,案查先為飛報地方謀反重情事,屬者寧王宸濠殺害守臣,舉兵謀逆,
+臣於六月十九日具本奏聞之後,調集軍兵,擇委官屬,激勵士氣,振揚武勇。七月二十日,
+先攻省城,墟其巢穴。本月二十四等日,兵至鄱陽湖,與賊連日大戰。至二十六日,宸濠遂
+已就擒。謀黨李士實等,賊首凌十一等,俱已擒獲。賊從俱已掃蕩,閩、廣赴調兵士俱已散
+還,地方驚擾之民俱已撫帖。臣一念忠憤,誓不與賊共生;而迂疏薄劣之才,實亦何能辦此
+:是皆祖宗在天之靈,我皇上聖武之懋昭,本兵謀略之素定,官屬協力,士卒用命所致。臣
+已節次具本奏報外,竊惟宸濠擅作辟威,虐焰已張於遠,睥睨神器,陰謀久蓄於中。招納叛
+亡,輦轂之動靜,探無遺跡;廣致奸細,臣下之奏白,百無一通。發謀之始,逆料大駕必將
+親征,先於沿途伏有奸黨,期為博浪、荊軻之謀。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闕門,
+式昭天討。然欲付之部下各官押解,誠恐舊所潛布之徒,尚有存者,乘隙竊發,或致意外之
+虞,臣死且有遺憾。況平賊獻俘,固國家之常典,亦臣子之職分。臣謹於九月十一日親自量
+帶官軍,將宸濠並逆賊情重人犯督解赴闕外,緣系獻俘馘,以昭聖武事理,為此具本,專差
+捨人金升親□,謹具題知。
+
+奏留朝覲官疏
+
+  十四年八月十七日
+  正德十四年八月十六日,臣駐軍江西省城,據各領哨知府吉安府伍文定,贛州府邢珣,
+袁州府徐璉,臨江府戴德孺,撫州府陳槐,堯州府林鋮,廣信府周朝佐,建昌府曾璵,連名
+呈稱正德十五年正月初一例應朝覲。近因寧王謀反,蒙臣督委各職並各縣掌印正官領兵征討
+,今雖掃平,尚留在省防禦,及安輯地方,未得回任。其各縣掌印官,雖未曾領兵,緣各在
+任防禦城池,措辦糧餉。況布、按二司及南昌府知府鄭瓛、瑞州府宋以方,俱自本年六月內
+先被拘執,未經復職管事。南康、九江二府亦被殘破,近方收復。前項文冊,多未成造,緣
+查舊規,行期在即,恐致遲誤,合行呈乞奏知,及通行各府、州、縣將冊造完,行委佐二守
+領官員□繳應朝,及布、按二司,亦乞裁處施行等因到臣。據此為照三年述職系朝廷大典,
+例該掌印正官赴京應朝。但今叛亂雖平,地方未輯,徵調尚存,瘡痍之民須撫;旱荒猶熾,
+意外之患當防。況各官在省,方圖防守之規,未有還任之日。若不查例奏留,未免顧此失彼
+,後悔無及。合准所呈,欲候奏請命下之日,行令各府、州、縣佐二首領官□冊應朝,復恐
+遲誤。除一面通行各府。州、縣造冊完備,行委佐二首領依期啟行,其布、按其九江、南康
+府縣並南康、新建二縣,委系官俱戴罪,聽候吏部逕自裁處外,緣系朝覲事理,未敢擅便,
+為此具本請旨。
+
+奏聞淮王助軍餉疏
+
+  十四年八月十七日
+  近該淮府長史司呈:「該本司啟案查寧藩有變,已經啟行外,今照見奉提督都御史王案
+驗內稱:『本院已於七月初九日領兵前往豐城縣市汊等處住扎,克日進攻省城,牌差百戶任
+全善前來饒州府守取掌印官親自統兵,毋分雨夜,兼程前進,期本月十五、十六日俱赴軍門
+,面授約束,並勢追剿。』及照知府林城報稱即日領兵起程,前赴軍門聽調進攻等因。看得
+寧王敢為逆謀,肆奸天紀。提督都御史王首倡忠義,作率智勇,身任國家之急,事關宗社之
+虞。殿下藩翰之親,憂心既切,饋餉之助,於理為宜。具本啟奉令旨長史司將發下銀伍百兩
+差官胡祥等速□前去,少資提督軍門之用,敬此。」敬遵,除將銀兩差官管送前來外,合
+行備由呈乞施行等因到臣。照得先該益府出帑餉軍,助義效忠,已經具題外,今淮王殿下亦
+能不靳私帑,以助軍餉,良由身同休戚之情,心切門庭之寇所致。伏望皇上特敕獎勵,以彰
+淮王殿下助正之心,以為宗藩為善之勸,天下臣民不勝幸甚。
+
+恤重刑以實審伍疏
+
+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  據江西按察司呈:
+  「據本司經歷司呈,蒙巡按兩廣監察御史謝源、伍希儒各紙牌前事,俱奏本院送發犯人
+裘良輔等二百六十六名,轉送本司問報等因。依蒙問得犯人裘良輔招系南昌府新建縣三十二
+都民,納粟監生,給假在家。正德九月日不等,與同在官南昌前左二衛捨余楊滋、楊富,軍
+余董俞、周大貴及指揮何鏜等家人何祥、曹成等,各不合出入王府,生事害人,向未事發。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寧王謀反,良輔與楊滋等各因畏懼寧王威惡,各不合知情,從逆做
+兵,領受盤費二銀,米一石,跟同前去安慶等處攻打城池,各將銀米費用訖。於七月十二等
+日行至湖口等縣,思系叛逆,懼怕官兵,就行四散逃回。各被南昌等府縣統兵知府等官並地
+方人等陸續拿獲,解赴提督王都御史處。蒙將良輔等一百八十四名轉送謝御史,將夏景、周
+大貴、熊受等八十二名轉送伍御史,俱發按察司審問。蒙將良輔等研審前情明白。取問罪犯
+楊滋等二百六十五名,各招與裘良輔、楊滋、楊富、王偉、夏景、黃俞、周大貴、何祥、曹
+成、丁進受、楊慶童、楊貴、萬徐七、萬羊七、徐四保、孫住保、周江、胡勝福、朱潑養、
+宋貴、王明、熊明、秦蘭、王仲鑒、張雄、朱其、添喜、蕭崇真、朱祥、彭隆保、徐仕貴、
+郭宣、舒鑾、萬岳、蕭述、羅俊、江潮漢、魏鳳、萬三、羅秀、熊福、蕭曰貴、蕭勝、雷天
+富、蕭文、尹天受、胡進保、李鑾、鄭鳳、黃信、劉勝、殷醮仔、甘奇、余福童、郭進福、
+沈仕英、李洪珊、許鳳、李景良、江鑾、江仁、李欽、鄭倫、胡福受、譚黑仔、趙正七、朱
+環二、鄒秋狗、陳良二、聶景祥、魏仲華、王福、李壽、余玨、王貫、劉松、牛才、陳珂、
+陳興、陳釗、劉添鳳、余似虎、甘樸、謝天鳳、鄭貴、沈昌容、萬清、向楚秀、郭鑾、丁勝
+福、萬全、龔受、熊六保、陳諫、何晚仔、王傑一、王琪、胡宣、楊正、曾受、王鳳、王明
+、雷清、皮志淵、鄒奎高、馮軒四、毛守松、熊天祥、李伯錦、楊子秀、陳天一、廖進祿、
+魏紹、魏天孫、吳富、陳昭弟、李伯奇、姜福、廖奇四、夏□奇、陳善五、羅勝七、郭謹、
+羅璽、朱長子、陳瑞、竹漢、王寬、江天友、陳良善、召一、陳子政、盧蕭勝、馬龍、陳大
+倫、陳子倫、李錢、陳九信、徐義、徐釗、劉儀、熊孟華、王尚文、王天爵、傅十三、徐受
+、萬奇、趙仕奇、鄭樸、馮軒二、馮進錄、周孟貞、周江、劉朋、唐朝賢、歐陽南、馬興、
+周興、王毛子、秦進興、羅興、李保一、萬元、林三十八、馬爵、張進孫、高四、譚受、吳
+俊、萬鏜、熊守貴、錢龍、胡通、金萬春、曹太、喻欽、劉後濟、胡二、王世通、魏友子、
+楊章、熊錄、熊克名、童保子、余景、陳四保、許虎保、熊受、蕭文榮、楊廷貴、羅富、丁
+關保、江仕言、劉貴、丁朋、歐陽正、王引弟、熊富、唐天祿、王貴、周受、邱松、胡秀、
+李福、洪江、曾興、邱桂、劉鎮、鄧山、蕭清、夏勝四、夏由、孫甘繼、張錦、謝魯仙、熊
+華、謝鳳、夏龍、婁奇、陸仲英、余勝虎、李進、胡勝、阮天祥、張全、彭天祥、洪經仔、
+徐受、樂福、張奇、馮進隆、馮詔、馬喜子、楊燁揭、文興、萬孔湖、易忠、黃延、曹天右
+、徐大貴、蕭曰高、蕭曰廣、李鑾、吳顯二、李貴、陳英、陳升、李勝祖、蕭天佐、陸九成
+、郭欽、楊順、丁祖、李萬杜、楊鑾、袁富、楊黃子、吳文、張鑾、方燦、萬天鑾、胡進童
+、黃勝德、塗祖、唐歷所犯除不應輕罪外,合依謀反知情故縱者,律斬決不待時。但寧王平
+昔威惡慘毒,上下人心罔不震懾,各犯從逆,雖是可惡,原情終非得已。及照南昌前衛軍余
+多系脅從被殺,見今軍伍缺人,合無將各犯免其前罪,俱編發本衛永遠充軍,庶使情法交申
+,衛所填實。」
+  呈詳到臣,參看得裘良輔等俱曾徒逆,應該處斬。但該司參稱寧王平昔威惡慘毒,上下
+人心罔不震懾;據法在所難容,原情亦非得已。宥之則失於輕,處斬似傷於重,合無俯順輿
+情,乞敕該部查照酌量,或將各犯免其死罪,令其永遠充軍。不惟情法得以兩盡,抑且軍伍
+不致缺人。
+  緣系恤重刑以實軍伍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處置官員署印疏
+
+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  照得先因寧王圖危宗社,興兵作亂,劫奪江西都、布、按三司並南昌府縣大小衙門印信
+。臣隨調集各府官軍民快於本年七月二十日攻復省城,當於府內搜獲前項印信,共計一百六
+顆到臣收候,已經捷報外,今照寧王已擒,餘黨誅戮,地方幸已稍寧,所有三司府縣衙門,
+俱系錢量刑名軍馬城池等項重務,關涉匪輕。況今兵亂之後,人民困苦,不可一日缺官干辦
+撫輯。但三司等官俱系被脅有罪人數,若待別除官員到日,非惟人心惶惑,抑且事無統紀。
+臣遵照欽奉敕諭便宜事理,將三司印信,布政司暫令布政使胡濂,按察司暫令按察使楊璋,
+各戴罪護管,隨該新任參議周文光,按察使伍文定先後到任,各已替管外,其都司暫令都指
+揮馬驥,提學道關防令副使唐錦,南昌道印信令僉事王疇,南昌府印信令知府鄭瓛,南、新
+二縣印信令知縣陳大道、鄭公奇,各戴罪暫且管理外,及照南昌前、左二衛並各撫所衙門印
+信,俱各無官管理。除用木匣收盛,封發按察司,仍候事寧有官之日,該司徑發掌管外,緣
+系處置官員署印以安地方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二乞便道省葬疏
+
+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  照得先准吏部咨:「該臣奏稱:『以父老祖喪,屢疏乞休,未蒙憐准。近者奏命扶疾赴
+閩,意圖了事,即從彼地冒罪逃歸。旬日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寧府反叛,
+系國家大變,臣子之義,不容捨之而去。又闔省撫巡方面等官,無一人見在者,天下事機,
+間不容髮,故復忍死,暫留於此,而為牽制攻討之圖;俟命帥之至,即從初心,死無所避。
+臣思祖母自幼鞠育之恩,不及一面為訣,每一號慟,割裂昏殞,日加尪瘠,僅存殘喘。母喪
+權厝祖墓之側,今葬祖母,亦欲因此改葬。臣父衰老日甚,近因祖喪,哭泣過節,見亦病臥
+苫廬。臣今扶病,驅馳兵革,往來於廣信、南昌之間。廣信去家不數日,欲從其地不時乘間
+抵家一哭,略為經畫葬事,一省父病。臣區區報國血誠上通於天,不辭滅宗之禍,不避形跡
+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國難,亦望朝廷鑒臣此心,不以法例繩下。使臣得少伸烏鳥之痛,臣
+之感恩,死且圖報,搶攘哀控,不知所云』等因。具本奏奉聖旨:『王守仁奉命巡視福建,
+行至豐城,一聞宸濠反叛,忠憤激烈,即便倡率所在官司起集義兵,合謀剿殺,氣節可嘉,
+已有旨著督兵討賊,兼巡撫江西地方。所奏省親事情,待賊平之日來說。該部知道,欽此。
+』」
+  備咨到臣,除欽遵外,近照寧王逆黨皆已仰賴皇上神武,廟堂神算,悉就擒獲。地方亦
+已平靖,百姓室家相慶,得免徵調之苦,復有更生之樂,莫不感激洪恩,沾被德澤。獨臣以
+父病日深,母喪未葬之故,日夜哀苦,憂疾轉劇。犬馬驅馳之勞,不足齒錄,而烏鳥迫切之
+情,實可矜憫。已蒙前旨,許「待賊平之日來說」,故敢不避斧鉞,復伸前請。伏望皇上仁
+覆曲成,容臣暫歸田裡,一省父病,經紀葬事,臣不勝哀懇苦切祈望之至!
+
+處置從逆官員疏
+
+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  正德十四年七月二十三日,據南昌府知府鄭瓛自寧王賊中逃出投到;本月二十六日,又
+據領兵官臨江府知府戴德孺等臨陣奪獲先被寧王脅去巡按監察御史王金,戶部公差主事金山
+,左布政使梁宸,參政程杲,按察使楊璋,副使賀銳,僉事王疇、潘鵬,都指揮同知馬驥、
+許清,都指揮僉事白昂,守備南贛都指揮僉事郟文並脅從用事參政王綸,及據先被脅從令赴
+九江用事僉事師夔,先被脅從賊敗脫走鎮守太監王宏,各投送到臣。
+  照得先因寧王宸濠於六月十四日殺害巡按右副都御史孫燧,副使許逵,將各官綁迫脅。
+時臣奉命福建勘事,行至豐城聞變。顧惟地方之責,雖職各有專,而亂賊之討,實義不容避
+。遂連夜奔還吉宏,督同知府伍文定等調集南、贛等府軍兵,捐軀進剿。至七月二十日,攻
+破省城,搗其巢穴。隨有被脅在城右布政使胡濂,參政劉斐,參義許效廉,副使唐錦,僉事
+賴鳳,都指揮僉事王紀,各投首到臣。彼時軍務方殷,暫將各官省候,督兵擒獲宸濠,並逆
+黨李士實、劉吉、凌十一等,臣已先後具本奏報去後。
+  本年八月二十三日,會集知府伍文定等將各事情逐一研審,得布政梁宸等各執稱本年六
+月十三日,寧王生日,延待各官酒席,次日進府謝酒,不期寧王謀逆,喝令官校多人將前各
+官並先存後監。故戶部公差主事馬思聰,參義黃宏,原任參義今升陝西參政楊學禮等,俱各
+背綁要殺。當將孫都御史、許副使押出斬首,其餘各官俱杻鐐發儀衛司等處監禁。王綸留府
+用事,知府鄭瓛先被寧王誣奏見監,按察司瑞州府知府宋以方緣事在省,本日俱拿監儀衛司
+,差人將各衙門印信搜奪入府。後參議黃宏,主事馬思聰各不食,相繼在監身故。寧王差人
+入監疏放各官杻鐐,王疇、鄭瓛二人不放。本月二十一日,將梁宸、胡濂、劉斐、賀銳各放
+回本司。本日寧王傳檄各處,令人寫成布政司咨呈備雲檄文,轉呈府部,自將搜去印信印使
+付與梁宸歛押。梁宸不合畏死聽從歛押訖。本月二十三日,寧王告廟出師祭旗,加授王綸贊
+理軍務,與劉吉等一同領兵。王綸不合畏死聽從。本日又差柴內官等帶領人眾,將兩司庫內
+官銀強搬入府,梁宸、賀銳在司署印,不合畏死,不行阻當。本日將楊璋仍拘儀衛司,各官
+改監湖東道。本月二十六、七等日,寧王差儀賓李琳等將伊收積米谷給散省城軍民以邀人心
+,著令程杲、潘鵬監放。各不合畏死,到彼看放。二十七日,寧王因先遣承奉屠欽等帶領賊
+兵往攻南京,各賊屯紮鄱陽湖上,久侯寧王不出,自行攻破南康、九江,掠取財物,二府人
+民走散,寧王要得招撫以收人心,押令師夔前去曉諭。不合畏死,往彼安撫。本月二十八日
+,寧王因要起程往取南京,恐省城變動,欲結人心,又差偽千戶朱鎮送銀五百兩與布政司梁
+宸、胡濂、劉斐、程杲、許效廉。各不合畏死,暫收入己。又將銀七百兩送按察司楊璋、唐
+錦、賀銳、王疇、師夔、潘鵬、賴鳳。亦不合畏死,暫收入己。又押令劉斐、王□替伊巡守
+,並押令許效廉、賴鳳替伊接管放糧。各不合畏死,守城放米。七月初一日,差人將胡濂、
+唐錦送還本司,楊學禮放令之任,將梁宸、程杲、楊璋、賀銳、王疇、潘鵬、馬驥、許清、
+白昂、郟文、鄭瓛、宋以方脅拘上船,隨行分投差撥儀賓等官張嵩等帶領捨校看守,又將銀
+二百兩差偽千戶吳景賢分送梁宸、胡濂、劉斐、許效廉等,及差萬銳送銀三百兩分送楊璋、
+唐錦、賀銳、師夔、潘鵬、敕鳳。各又不合畏死,暫收入己。本月初八日,至安慶,見攻城
+不克,因潘鵬系安慶人,差今逃引禮、白泓押同。潘鵬不合畏死聽從,□捧檄文,到彼招降
+。本月十五日,寧王因聞提督王都御史兵將至省,回兵歸救省城。行至鄱陽湖地方,屢戰屢
+敗。至二十六日早,蒙大兵突至,寧王被擒,各官因得脫走前來。知府宋以方不知存亡等因
+。
+  隨據布、按二司呈開布政司梁宸、胡濂、劉斐、程斐、許效廉,按察使楊璋、唐錦、賀
+銳、王疇、師夔、潘鵬、賴鳳,各令家人首送前銀,各在本司貯庫等因。
+  尤恐不的,吊取見監擒獲逆黨劉吉、屠欽、凌十一等,各供稱相同。
+  為照參政王綸脅受贊理,僉事潘鵬、師夔被脅招降撫民,情罪尤重,王綸、師夔又該直
+隸、湖廣撫按等衙門各具本參奏,知府鄭瓛已經別案問結奏請,俱合候命下之日遵奉另行外
+。參照布政梁宸、參政劉斐。程杲,參議許效廉,副使賀銳,僉事賴鳳,都指揮王□,或
+行咨撫守,或盤庫放糧,勢雖由於迫脅,事已涉於順從。鎮守太監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
+山,布政胡濂,按察使楊璋,副使唐錦,僉事王疇,都指揮馬驥、許清、白昂、郟文,或被
+拘於城內,或脅隨於舟中,事雖涉於順從,勢實由於迫脅,以上各官甘被囚虜而不能死,忍
+受賊賄而不敢拒,責以人臣守身之節,皆已不能無虧;就其情罪輕重而言,尚亦不能無等。
+伏願皇上大奮乾剛,取其罪犯之顯暴者,明正典刑,以為臣子不忠之戒;酌其心跡之堪憫者
+,量加黜謫,以存罪疑惟輕之仁。庶幾奸諛知警,國憲可明。
+
+處置府縣從逆官員疏
+
+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  正德十四年七月二十日,該臣興舉義兵,剿除逆賊,攻開省城。本日進城之後,隨據都
+、布、按三司首領等官邢清等,南昌府等衙門同知等官何維周等,各投首到臣。於時逆賊未
+獲,軍務方殷,暫將各官省候。
+  本月二十六日,宸濠就縛,逆黨盡擒,除已奏報去後,隨拘邢清等到官。審得各供稱本
+年六月十四日寧王謀反,將鎮巡三司等官俱各被綁脅,當將孫都御史、許副使殺害。隨差人
+將南昌府同知何維周,通判張元澄,檢校曹楫,南昌縣知縣陳大道,縣丞王儒,新建縣知縣
+鄭公奇,南浦驛驛丞王洪,南浦遞運所大使張秀,俱拿杻鐐發監儀衛司。隨將各官行李並各
+掌印俱搜檢入府。彼有邢清與本司都事翟瓚,檢校董俊,理問張裕,案牘陳學,司獄張達廣
+,濟庫大使胡玉,副使姚麟,織染局大使秦尚夔,副使戴瓛,按察司經歷尹昆,知事張澍、
+照磨、雷燮,都指揮使司斷事章璠,吏目周鶴,司獄沈海、南昌前衛署指揮僉事夏繼春,經
+歷周孟禮,鎮撫忻偉、呂升,正副千戶徐賢、鄭春、張斌、傅英、唐榮、杜昂、李瀚、陳偉
+、姚鉞、吳耀,百戶徐隆、陳韜、張綱、王春、龔升,陳詔、馮淮、黃鑒、李欽、梅櫮、茆
+富、陳瓚、王升、呂輔、趙昂、董鈺、姚芳、劉璘、李琇、李祥、陸奇,南昌府儒學訓導張
+桓、瞿雲、汪潭,稅課司大使楊純廣,濟會大使左儀副使王大本、李譜,守支大使卓文正、
+陳琳,副使鄧諤、李彬,南昌縣主簿張譽,典史方汝實,儒學訓導達賓,新建縣縣丞劉萬鐘
+,主簿熊辟,典史楊儒,儒學訓導區賓、金清,俱各聞風逃躲,不曾被拿。後寧王臨行,將
+何維周等釋放,又將知事張澍拘拿上船,至今未知存亡。本年七月二十日,蒙大兵征剿,攻
+入省城,邢清等方得奔走軍門投首等因。
+  據此,除將各官羈候,其鎮巡並三司堂上官南昌府知府另已參奏外,參照邢清等被執不
+死,全無仗節之忠;聞變即逃,莫知討賊之義,俱合重罪。但責任既輕,賊勢復盛,力難設
+施,情可矜憫。合無行撫按衙門依律問擬,以為將來之戒,惟復別有定奪。
+
+收復九江南康參失事官員疏
+
+  十四年九月初十日
+  據委官江西撫州府知府陳槐,饒州府知府林鋮,建昌府知府曾璵,廣信府知府周朝佐,
+各呈先因寧王謀反,奉臣案驗備行各府起兵擒剿,各遵依先後會集市汊等處。刻期破城之後
+,又奉臣牌照得九江、南康二府,先被寧王攻破,分留逆黨據守城池,西扼湖兵之應援,南
+遏我師之追躡。仰賴宗社威靈,幸已克復省城。除遣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分佈
+哨道,邀擊寧賊,務在得獲所據,逆黨佔據府縣,應合分兵剿復。牌仰知府陳槐、林鋮前去
+九江,曾璵、周朝佐前去南康,相機行事,務要攻復城池,以扼賊人之咽喉,平靖反側,以
+剪逆黨之羽翼。居民人等不幸被脅,或因而逃竄者,就行出給告示,分投撫諭,使各回生理
+。務將人民加意賑恤,激以忠義,撫以寬仁,權舉有司之職以理庶事,查處倉庫之積以足軍
+資。一面分兵邀誘寧賊,毋令東下。仍備查各官棄城逃走,致賊焚掠屠戮之故,具由回報,
+以憑參拿究治等因。
+  依奉陳槐選帶知縣傳南喬、陶諤等,林鋮選帶知縣馬津、越榮顯等,曾璵選帶檢校典節
+知縣余瑩、縣丞陳全等,周朝佐選帶知縣譚縉、杜民表等各兵快一千餘名,由水路分哨剿賊
+。十月二十四等日,寧賊回援省城,舟至鄱陽湖等處,與吉、贛等官兵相遇大戰。職等各
+行領兵,連日在湖策應,與賊對敵。撫州府官兵擒斬賊犯共二百九十餘名顆,饒州府擒斬賊
+犯共五百餘名顆,建昌府擒斬賊犯共四百八十餘名顆,廣信府擒斬賊犯共五百餘名顆,陸續
+各解本院,轉送監察御史謝源、伍希儒處核實處決審發訖,各官隨各統兵直至九江、南康府
+地方,照臣牌內行事。
+  知府陳槐、林鋮呈稱,先該九江兵備副使曹雷同該府知府汪穎等亦行督發瑞昌等縣兵快
+,與同九江衛掌印指揮劉勳等收召操軍前來,聲復城池。被賊探知官兵齊集,先行望風逃遁
+。九江軍兵至城守扎,仍又分兵追至湖口等處剿殺賊黨。職等入城,撫回逃竄男婦萬餘名口
+,復業生理。會案行拘九江府衛裡老旗軍,查訪得副使曹雷先於六月初二日,帶同通判張雲
+鵬前往彭澤縣水次兌糧;知府汪穎先因瘧痢兼以母病不能視事,於十五日暫將印信牒行推官
+陳深署掌,庫藏未經交盤。至十七日丑時,德化縣老人羅倫口報寧王謀反,殺害巡撫等官,
+彼有汪穎會同陳深並劉勳等點集城內官軍機兵火夫上城照依,原分南門迤東由盤石門、福星
+門城上朵子軍衛把守,南門迤西由湓浦門至望京門城上朵子有司把守,東門把守官指揮丁睿
+等三十四員,南門把守官指揮蕭綱等二十一員,西門把守官指揮孫璋等二十員,九江門把守
+官指揮董方等十二員,福星北門把守官指揮李泮等十八員,共一百零五員。該衛軍人先因放
+操回屯數多,一時不能齊集。十八日卯時,逆黨塗承奉等領船二百餘隻,裝載兵至福星北門
+外紮營,就臨城下喝叫開門。指揮李泮等不從,各賊忿怒,分兵燒燬西門外軍民房屋潯陽驛
+官廳等處;殺死虜來四人,臨門祭旗;隨用銃炮火槍火箭等器並力攻打,至辰時,賊遂梯援
+上城。泮等俱各逃散,被賊將鎖鑰打脫,擁入。口稱省城、南康等府俱已收服,巡撫等官俱
+各被害,官民不必逃散,只將印信來降。時汪穎、陳深、劉勳等俱在各把門首,因見力不能
+支,同德化縣徐志道並前各門把守指揮千戶鎮撫及府縣儒學訓導倉場局務大小官員各懷印信
+從南門逃避去訖。內九江衛左千戶所百戶白升、馬貴各遺失本所銅印一顆。隨被各賊將大盈
+庫銀九千一百七十兩零,德化縣寄庫銀二百六十三兩零,湖口縣寄庫銀四百五十九兩零,鈔
+廠寄庫銀三千餘兩,司獄司囚重犯十二名,輕犯二十九名,廣盈倉糧米二千四百四十石零,
+盡行劫取釋放。又將軍器庫盔甲刀槍劫去,共一十一萬九千二百二十四件。九江衛被賊劫去
+軍器二千六百三十九件,演武廳軍器一萬六百三十件,並鄉器八十餘件。鎮撫監賊犯蔡日奇
+等七名,盡行劫取釋放。及燒燬大哨船五隻,軍捨房屋七十六間。駕去大哨船二隻,小哨船
+十一隻。德化縣被賊將縣庫銀共三百二兩零,預備倉稻穀一萬七千二百石零。縣監輕重囚犯
+二十名,盡行劫放。及燒燬官民房屋七百五十九間,殺死男婦一十五名。潯陽驛被賊燒燬宮
+廳一座,耳房二間,及站船舖陳等物。惟指揮劉勳將兵備衙門賞功支剩銀三十兩六錢及贓罰
+銀三十二兩並運軍行糧折銀二十九兩六錢收貯私家,捏開在衛被劫,事涉侵欺。
+  及查九江府鈔廠寄庫銀兩行,拘庫子皮廷貴等審供侵分料銀一千一百零六兩四錢,情由
+在官,將各犯送府監候,拘齊未到人犯追問回報。
+  及查得僉事師夔持奉偽檄,前至九江安撫。因見府衛等官不從偽命,駕船去訖。
+  續查得該府所屬湖口縣於六月十七日酉時,被逆黨熊內官等押兵到縣,因無城池,知縣
+章玄梅等帶印暫避縣後嶺背集兵。次日對敵,殺死逆黨魏清等,被賊殺死民快壯丁共一百二
+十名,殺死居民一十一名,放出縣監重囚三名,輕犯一十一名,燒燬房屋二十間,民房一千
+八百三十五間。本縣官庫銀兩先已窖藏,及各衙門印信,俱各見在,止被劫去在倉米一百五
+十九石,在庫皮盔鐵銃弓弩三百件,鐵彈子三十二斤,及衣服靴鈔等物,並將遠近年分卷冊
+,俱各毀壞。
+  彭澤縣於六月十八日卯時被賊蜂擁上街,延燒房屋吏捨一百餘間,並無擄掠男婦。當有
+知縣潘琨督同巡捕官兵守保,印信倉庫錢糧文卷俱全。
+  德化縣於六月十七日被從逆護衛指揮丁綱等統帶旗校到屯,點取軍丁,致被驚散鄉村男
+婦。該縣嚴督兵快人等保守城池,俱各無虞。
+  除重複查勘明白,將湖口,彭澤二縣被害人民行令該府,斟酌被害重輕,將見在錢糧加
+意賑恤。其德化縣被害之家,緣無錢可支,已行該府徑申本院,請發錢糧賑恤,使被害殘民
+得以存濟。職等仍行多方撫諭,激以忠義,戒以勤儉,人皆感服遵聽,遂有更生之樂等因。
+  又據知府曾璵、周朝佐呈稱,查勘得南康府六月十六日夜,被賊船一千餘隻衝入本府。
+彼有該府通判俞椿,推官王詡,公出未回,知府陳霖,同知張祿,通判蔡讓,因見城池新築
+未完,民兵寡少,同附郭星子縣掌印佐二並府縣儒學倉場局務等官各帶印信潛避廬山,賊遂
+入城,殺死官捨名快劉大等一十二名,被搬劫府庫金一兩五錢零,紫陽遺惠倉原貯谷一千七
+石零,劫放府獄重輕囚犯一百一十一名,燒燬六房卷宗黃冊,及掠劫居民房屋家財。知府陳
+霖等潛往各鄉集兵,陸續擒斬賊犯共二百三十餘名顆。至二十七日,余賊五百餘人奔來河下
+。知府陳霖同州縣各官督兵擒斬賊犯一百餘名顆。適遇委官知府曾璵、周朝佐各帶官兵自王
+家渡一路追賊到府,協力剿殺各起余賊,又擒殺賊共三百三十餘名顆,各解審訖。
+  查得星子縣知縣王淵之被賊追跌致死,署印縣丞曹時中當將印信付與吏熊正背負,同主
+簿楊本祿俱入廬山,曹時中逃躲不知去向,兵快胡碧玉等五名被賊殺死,及劫擄居民男婦徐
+仲德等五十八名口,焚燒房屋並劫掠居民共五百三十六人家。劫放獄囚弓正道等四十四名,
+縣廊庫銀九十七兩零,及贓物鈔貫俱被劫去,止有銀二百一十三兩四錢八分系庫子戴汶泗收
+藏回家,首出還官。陸續擒獲賊犯顏濟等二十名。
+  又查得都昌縣原無城池,聞賊入境,署印主簿王鼎,典史王仲祥,率兵迎敵,保守倉庫
+,俱不曾被劫。被賊殺死、淹死兵快居民段容等三十一名,焚燒劫掠居民共一千二百一十六
+家。
+  又查建昌縣原無城池,逆黨儀賓李世英等帶領賊兵三百餘名來縣,知縣方鐸,縣丞錢惠
+,主簿王鉞,同儒學教諭唐汶等見勢不敵,各帶印信潛避集兵。當被李世英將獄禁囚犯熊澄
+等八十四名盡行劫放,並無劫掠焚燒倉庫錢糧官民房屋。隨被方鐸陸續擒獲李世英等一百七
+十五名口,解報訖。
+  又查訪勘得安義縣新創,城池未完,被逆黨旗校火信等領兵到縣,將官廳燒燬三間,六
+房文卷俱被棄毀。知縣王軾因見賊勢眾多,退避集兵。主簿董國宜因男董茂隆投入寧府,懼
+罪逃走。儒學訓導陳仕端等亦隨縣官避出。其倉庫獄禁居民房屋俱不曾被焚劫。王軾同各官
+前後領兵擒斬賊共一千餘名顆,轉解訖。
+  撫回南康府各屬縣復業逃民一萬二千四百餘家。遵奉通行各屬,暫令管事及賑恤事宜,
+另行申請等因,各呈到稱會同各官訪勘相同。
+  臣等議得九江、南康府衛所縣大小官員均有守土之寄,俱犯失事之律。欲將各官通革管
+事待罪,緣地方殘破之餘,又系朝覲年分,無官可委更代,姑從權宜,暫行管事。其各府縣
+被害人民,並缺乏軍資,已於先取見在錢糧內量數查發,前去賑給外。
+  參照九江地方當水陸之沖,據湖、湘之要,朝廷以其控帶南圻,屏蔽江右,實為要地,
+故既有府衛之守,又特為兵備之設。其城池三面臨水,地勢四圍險固,平時守備若嚴,臨變
+必難驟破。各該守備官員安於承平,寬縱軍土,雖預知賊報,而倉皇無備,及一聞賊至,而
+望風奔走。指揮劉勳除監守自盜官錢外,與李泮等棄城先遁,致賊殘破。知府汪穎,推官陳
+深,知縣徐志道等,因見守戰無兵,亦各懷印逃難。百戶白升等一印不保,安望守城。副使
+曹雷職專兵備,防守不嚴,雖城破之日,偶幸不與,而失事之責,終為有因。
+  再照南康地方固稱土瘠民稀,然亦負山阻水,雖新創之城尚爾修築未完,而守土之職惟
+當效死勿去。該府知府陳霖,同知陳祿,通判蔡讓,星子縣主簿楊永祿等,畏縮無備,逃難
+棄城。湖口、建昌二縣知縣章玄梅、方鐸聞賊先遁,致殘縣治。安義縣知縣王軾,賊黨在境
+,不知先事之圖,後雖有功,無救地方之變。彭澤縣知縣潘琨,都昌縣主簿王鼎等,印信倉
+庫雖獲無虞,而都昌被賊殺死兵快,彭澤被賊燒劫居民,失事之責,亦有攸歸。星子縣縣丞
+曹時中,安義縣主簿董國宣,一則脫逃不首,一則縱子投賊。至於各該府縣首領儒學倉場局
+務等官,雖無守土之責,俱有棄城職之罪。
+  以上各官,求情固有輕重,揆義俱犯憲條;雖有後獲之功,難掩先失之罪。又照近年以
+來,士氣不振,兵律欠嚴,蓋由姑息屢行,激勵之方不立,規利避害者獲免,委身效職者難
+容,是以偷靡成習,節義鮮彰。伏望皇上大奮乾剛,肅清綱紀,乞敕法司參詳情罪輕重,通
+將各官究治如律。雖或量功末減,亦必各示懲創,庶有作新之機,足為將來之警。
+
+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五 別錄五奏疏五
+乞寬免稅糧急救民困以弭災變疏
+
+  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  照得正德十四年七月內,節據吉安等一十三府所屬廬陵等縣,各申為旱災事,開稱本年
+自三月至於秋七月不雨,禾苗未及發生,盡行枯死,夏稅秋糧,無從辦納,人民愁歎,將及
+流離,申乞轉達寬免等因到臣。節差官吏、老人踏勘前項地方,委自三月以來,雨澤不降,
+禾苗枯死。續該寧王謀反,乘釁鼓亂,傳播偽命,優免租稅。小人惟利是趨,洶洶思亂。臣
+因通行告示,許以奏聞優免稅糧。諭以臣子大義,申祖宗休養生息之澤,暴寧王誅求無厭之
+惡,由是人心稍稍安集,背逆趨順,老弱居守,丁壯出征,團保饋餉,邑無遺戶,家無遺夫
+。就使雨陽時若,江西之民亦已廢耕耘之業,事征戰之苦;況軍旅旱乾,一時並作,雖富室
+大戶,不免饑饉,下戶小民,得無轉死溝壑,流散四方乎?設或饑寒所迫,征輸所苦,人自
+為亂,將若之何?如蒙乞敕該部暫將正德十四年分稅糧通行優免,以救殘傷之民,以防變亂
+之階。伏望皇上罷冗員之俸,損不急之賞。止無名之征,節用省費,以足軍國之需,天下幸
+甚。
+  緣由於本年七月三十日具題請旨,未奉明降。
+  隨蒙大駕親征,京邊官軍前後數萬,沓至並臨,填城塞郭。百姓戍守鋒鏑之餘,未及息
+肩弛擔,又復救死扶傷,呻吟奔走,以給廝養一應誅求;妻孥鬻於草料,骨髓竭於征輸。當
+是之時,鳥驚魚散,貧民老弱流離棄委溝壑;狡健者逃竄山澤,群聚為盜;獨遺其稍有家業
+與良善守死者十之二三,又皆顛頓號呼於梃刃捶撻之下。郡縣官吏,鹹赴省城與兵馬住屯之
+所奔命聽役,不復得親民事。上下洶洶,如駕漏船於風濤顛沛之中,惟懼覆溺之不暇,豈遑
+復顧其他,為日後之慮,憂及稅賦之不免,征科之未完乎!當是之時,雖臣等亦皆奔走道路
+,危疑倉皇,恐不能為小民請一旦之命,豈遑為歲月之慮,憂及賦稅之不免,征課之未完,
+而暇為之復請乎!
+  若是者又數月,京邊官軍始將有旅歸之期,而戶部歲額之征已下,漕運交兌之文已促,
+督催之使,切責之檄,已交馳四集矣。流移之民聞官軍之將去,稍稍脅息延望,歸尋其故業
+。足未入境,而頸已繫於追求者之手矣!夫荒旱極矣,而又因之以變亂;變亂極矣,而又竭
+之以師旅;師旅極矣,而又竭之以供饋,益之以誅求,亟之以征斂。當是之時,有目者不忍
+睹,有耳者不忍聞,又從而朘其膏血,有人心者而尚忍為之乎!
+  今遠近軍民號呼匍匐,訴告喧騰,求朝廷出帑藏以賑濟,久而未獲,反有追征之令。拱
+然興怨,謂臣等昔日蠲賦之言為給已。竊相傷嗟,謂宸濠叛逆,獨知優免租稅以要人心。我
+輩朝廷赤子,皆嘗竭骨髓、出死力以勤國難,今困窮已極,獨不蒙少加優恤,又從而追征之
+,將何以自全。是以令之而益不信,撫之而益憤憤,諭之而益呶呶,甫懷收復之望,又為流
+徙之圖。計窮勢迫,匿而為奸,肆而為寇,兩月以來,有司之以鼠竊警報者,月無虛日。無
+怪也,彼無家業衣食之資,無父母妻子之戀,而又旁有追呼之苦,上有捶剝之災,自非禮義
+之士,孰肯閉口枵腹,坐以待死乎?
+  今朝廷亦嘗有寬恤之令矣,亦嘗有賑濟之典矣,然寬恤賑濟,內無帑藏之發,外無官府
+之儲,而徒使有司措置。措置者豈能神輸而鬼運?必將取諸富民。今富民則又皆貧民矣!削
+貧以濟貧,猶割心臠肉以啖口,口未飽而身先斃。且又有侵克之斃,又有漁獵之奸,民之賴
+以生者,不能什一,民之坐而死者,常十九矣。故寬恤之虛文,不若蠲租之實惠;賑濟之難
+及,不若免租之易行。今不免租稅,不息誅求,而徒曰寬恤賑濟。是奪其口中之食,而曰:
+「吾將療汝之饑」;刳其腹腎之肉,而曰:「吾將救汝之死。」凡有血氣,皆將不信之矣。
+  夫戶部以國計為官,漕運以轉輸為任,今歲額之催,交兌之促,皆其職之使然。但民者
+邦之本,邦本一搖,雖有粟,吾得而食諸?伏望皇上軫念地方塗炭之餘,小民困苦已極,思
+邦本之當固,慮禍變之可憂,乞敕該部速將正德十四、十五年該省錢糧悉行寬免;其南昌、
+南康、九江等府殘破尤甚者,重加寬貸,使得漸回喘息,修復生理。非但解江西一省之倒懸
+,臣等無地方變亂之禍,得免於誅戮,實天下之大幸,宗社之福也。
+  夫免江西一省之糧稅,不過四十萬石,今吝四十萬石而不肯蠲,異時禍變卒起,即出數
+百萬石,既已無救於難矣。此其形跡已見,事理甚明者。臣等上不能會計征斂以足國用,下
+不能建謀設策以濟民窮,徒痛哭流涕,一言小民疾苦之狀,惟陛下速將臣等黜歸田裡,早賜
+施行,以紓禍變。
+  緣系寬免稅糧,急救民困,以弭災變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計處地方疏
+
+  十五年五月十五日
+  臣惟財者民之心也;財散則民聚。民者邦之本也;本固則邦寧。故文帝以賜租致富樂之
+效,太宗以裕民成給足之風。君民一體,古今同符。
+  臣會同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唐龍議照寧賊宸濠志窮荒度,謀肆併吞,其於民間田地山塘房
+屋等項,或用勢強佔,或減價賤賣,或因官本准折,或摭別事抄收。有中人之家者,一遭其
+毒,即無棲身之所。有上農之田者,一中其奸,即無用鋤之地。尤且虛填契書,以杜人言,
+私置簿籍,以增租額。利歸一己,害及萬家。故先有副使胡世寧直言指陳,續該科道等官交
+章舉發,言皆有據,事非無征。近奉詔書曰:「宸濠天性兇惡,自作不靖,強奪官民田產,
+動以萬計。」則陛下明以燭奸,深知宸濠田產皆奪諸百姓者也。又曰:「占奪田產悉還本主
+。」則陛下仁以憫下,盡欲舉百姓之田產而給還之也。聖言猶在,昭如日星,國信不移,堅
+如金石。
+  始者,宸濠既敗,該臣等已行守巡等官,將該府及各賊黨田地房屋,許令府縣等官俱抄
+沒在官,造報在冊矣。但委官查勘之時,正事變搶攘之際,業主驚散,俱未寧家,上司督責
+,急欲了事,依契溷查,憑人浪報,多寡是較,占買未分。明詔雖有給主之條,小民猶抱失
+業之恨,昔之居,不得而居也,昔之田,不得而食也。澤未下究,怨徒上歸。況屋無主則毀
+,地不耕則荒。故兵馬之後,瓦柱僅存,田野之間,草萊漸長。兼以勢室豪強,恣行包侵之
+計,奸徒私竊,動開埋沒之端。及今審處不早,將來遺失益多。
+  再照前項田產,多在南昌、新建二縣,受害獨深,人人被其誅求,家家被其檢括;且賊
+師起事,抄掠尤慘,官兵破圍,傷殘未蘇;財盡已極,民困莫加。查得二縣額派兌軍淮安京
+庫三項糧米共十一萬九千石有零,淮、益二府祿米共四千二石,節奏寬免,未奉停征。運官
+守催,旗校逼取,勢急若火,案積如山,民納不前,官宜為處。
+  及照一方之統會在於省城,各府之錢糧並於司庫。查得本布政司官庫,先被賊兵劫搶,
+繼因軍餉動支,官吏徒守乎空櫃,紙筆亦賒於舖家。大兵必有荒年,民窮必有盜賊,萬一變
+生無常,釁起不測,則寸兵尺鐵皆無所需,束芻斗糧亦不能辦,公私失恃,緩急可憂。
+  再照省城各門城樓窩舖及諸司衙門,先是王府佔據,多屬疏隘,近因兵火蔓延,半遭蕩
+焚,夫城樓者,一方防禦之所關,衙門者,諸司政令之所出,托始創新,固無民力,因陋就
+簡,見有官房。
+  如蒙乞敕該部查議,將前項抄沒過寧府及各賊黨下田地山塘房屋等項,行令布政司會同
+按察司各掌印官及分守分巡官並府縣官從實覆行查勘明白,委系占奪百姓者,遵照詔書內事
+理,給還本主管業。及將於內官房酌量移改城樓窩舖衙門,余外無礙田地山塘房屋,仍令各
+官公同照依時估變價,銀入官,先盡撥補南、新二縣、兌軍淮安京庫折銀糧米,及王府祿米
+,外有羨余,收貯布政司官庫,用備緩急。仍禁約勢豪之家,不得用強佔買,各委官亦不得
+畏勢市恩,致招物議。凡撥給變賣事情,若有勢豪強佔強買及委官畏勢市恩各情弊,許撫按
+衙門指實糾劾懲究。施行事完,該司將各項數目逕自造冊奏報,並呈該部查考。是蓋以百姓
+之業,納百姓之糧,以地方之財,還地方之用。民沾惠而國不費,事就緒而財不傷。《書》
+曰:「守邦在眾」,《易》曰:「聚人曰財」,惟陛下留意焉。
+  緣系計處地方事理,未敢擅便,為此具本請旨。
+
+水災自劾疏
+
+  十五年五月十五日
+  臣惟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者,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諸其人
+。
+  臣以匪才,繆膺江西巡撫之寄,今且數月,曾未能有分毫及民之政。而地方日以多故,
+民日益困,財日益匱,災變日興,禍患日促。自春入夏,雨水連綿,江湖漲溢,經月不退。
+自贛、吉、臨、瑞、廣、撫、南昌、九江、南康沿江諸郡,無不被害,黍苗淪沒,室廬漂蕩
+,魚鱉之民聚棲於木杪,商旅之舟經行於閭巷,潰城決限,千里為壑,煙火斷絕,惟聞哭聲
+。詢諸父老,皆謂數十年來所未有也。除行各該司府州縣修省踏勘具奏外,夫變不虛生,緣
+政而起,政不自弊,因官而作。官之失職,臣實其端,何所逃罪?
+  夫以江西之民,遭歷宸濠之亂,脂膏已竭。而又因之以旱荒,繼之以師旅,遂使豐稔連
+年,曲加賑恤,尚恐生理未易完復,今又重以非常之災,危亟若此,當是之時,雖使稷、契
+為牧,周、召作監,亦恐計未有措。況病廢昏劣如臣之尤者,而畀之悵然坐屍其間,譬使盲
+夫駕敗舟於顛風巨海中,而責之以濟險,不待智者,知其覆溺無所矣。又況部使之催征益急
+,意外之誅求未已。在昔,一方被災,鄰省尚有接濟之望,今湖、湘連歲兵荒,閩、浙頻年
+旱潦,兩廣之征剿未息,南畿之供饋日窮,淮、徐以北,山東、河南之間,聞亦饑饉相屬。
+由此言之,自全之策既無所施,而四鄰之濟又已絕望,悠悠蒼天,誰任其咎!
+  靜言思究,臣罪實多!何者?
+  宸濠之變,臣在接境,不能圖於未形,致令猖突,震驚遠邇,乃勞聖駕親征,師徒暴於
+原野,百姓殆於道路。朝廷之政令因而閼隔,四方之困憊由是日深。臣之大罪一也。徒避形
+跡之嫌,苟為自全之計,隱忍觀望,幸而脫禍。不能直言極諫以悟主聽,臣之大罪二也。徒
+以逢迎附和為忠,而不知日陷於有過;徒以變更遷就為權,而不知日紊於舊章;徒以掇拾羅
+織為能,而不知日離天下之心;徒以聚斂征索為計,而不知日積小民之怨。此臣之大罪三也
+。上不能有裨於國,下不能有濟於民,坐視困窮,淪胥以溺,臣之大罪四也。且臣憂悸之餘
+,百病交作,尪羸衰眊,視息僅存。以前四者之罪,人臣有一於此,亦足以召災而致變,況
+備而有之,其所以速天神之怒,深下民之憤,而致災沴之集,又何疑乎。
+  伏惟皇上軫災恤變,別選賢能,代臣巡撫。即以臣為顯戮,彰大罰於天下,臣雖隕首,
+亦云幸也。即不以之為顯戮,削其祿秩,黜還田裡,以為人臣不職之戒;庶亦有位知警,民
+困可息,人怒可洩,天變可弭;而臣亦死無所憾。
+
+重上江西捷音疏
+
+  十五年七月十七日遵奉大將軍鈞帖
+  照得先因宸濠圖危宗社,興兵作亂,已經具奏請兵征剿。間蒙欽差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
+總兵官彼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鈞帖,欽奉制敕,內開:「一遇有警,務要互相傳報,彼此
+通知,設伏剿捕,務俾地方寧靖,軍民安堵。」
+  蒙此,臣看得宸濠虐焰張熾,臣以百數疲弱之卒,未敢輕舉驟進,乃退保吉安。一面督
+率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等調集軍民兵快,召募四方報效義勇之士,會計一應解留錢糧,支給糧
+餉,造作軍器戰船,責留回任監察御史謝源、伍希儒分職任事;一面約會該府鄉官致仕都御
+史王懋中,養病痊可編修鄒守益,刑部郎中曾直,評事羅僑,丁憂御史張鰲山,先任浙江僉
+事、今赴部調用劉藍,依親進士郭持平,軍門參謀驛丞王思、李中,致仕按察使劉遜,參政
+黃繡,閒住知府劉昭等,相與激發忠義。
+  七月初二日,宸濠探知臣等兵尚未集,乃留兵萬餘,屬其心腹、宗支、郡王、儀賓、內
+官並偽授都督、都指揮等官使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闕。臣晝夜促各郡兵,期以本月十五
+日會臨江之樟樹;而嚴督知府等官伍文定等各領兵,於十八日遂至豐城。分佈伍文定等攻廣
+潤等七門。是日得報,宸濠伏兵千餘於新舊墳廠,以備省城之援。臣遣知縣劉守緒等領兵從
+間道夜襲破之。十九日,申布朝廷之威,再暴宸濠之惡,約諸將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我兵
+四面驟集,遂破江西,擒其居守宜春王拱條及偽太監萬銳等千有餘人。宸濠宮中眷屬聞變,
+縱火自焚,延及居民房屋。臣當令各官分道救火,撫定居民,散釋脅從,搜獲原被劫收大小
+衙門印信九十六顆,三司脅從布政使胡濂,參政劉斐,參議許效廉,副使唐錦,僉事賴鳳,
+都指揮王□等,皆自首投罪。除將擒斬功次,發御史謝源、伍希儒權令審驗紀錄,及一面分
+兵四路追躡宸濠嚮往,相機擒剿。
+  二十二日,臣等駐兵省城,督同知府伍文定等各領兵分道並進,擊其不意;都指揮余恩
+領兵往來湖上,誘致賊兵。知府等官陳槐等各領兵四面設伏。二十三日,復得諜報宸濠先鋒
+已至樵捨,風帆蔽江,前後數十里,不能計其數。二十四日早,賊兵鼓噪乘風而前,逼黃家
+渡。臣督各兵四面擊賊,遂大潰,擒斬二千餘級,落水死者萬數。二十五日,又督各兵殊死
+並進,炮及宸濠舟。宸濠退走,遂大敗。擒斬二千餘級,溺水死者不計其數。
+  二十六日,臣夜督伍文定等為火攻之具,四面兜集,火及宸濠副舟,眾遂奔敗。宸濠與
+其妃嬪泣別,妃嬪宮人皆赴水死。我兵遂執宸濠,並其世子、郡王、將軍、儀賓及偽太師、
+國師、元帥、參贊、尚書、都督、都指揮、指揮、千百戶等官李士實、劉養正、劉吉、屠欽
+、王綸、熊瓊、盧珩、羅璜、丁瞶、王春、吳十三、秦榮、葛江、劉勳、何鏜、王信、吳國
+七、火信等數百餘人,被執脅從太監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楊璋,僉事王疇,
+潘鵬,參政程杲,布政梁宸,都指揮郟文、馬驥、白昂等,擒斬賊黨三千餘,落水死者萬餘
+,棄其衣甲器仗財物,與浮屍積聚,橫亙十餘里。余賊數百艘,四散逃潰。二十七日,戰樵
+捨等處,又復擒斬千餘,落水死者殆盡。二十八日,知府陳槐等各與賊戰於沿湖諸處,擒斬
+各千餘級。除將宸濠並其世子、郡王、將軍、儀賓、偽授太師、國師、元帥、參贊、尚書、
+都督、都指揮、指揮等官各另監羈候解,被執脅從等官並各宗室別行議奏,及將擒斬俘獲功
+次一萬一千有奇發御史謝源、伍希儒暫令審驗紀錄,另行造冊繳報外。
+  照得臣節該欽奉敕諭:「但有盜賊發生,即便嚴督各該兵備、守備、守巡各軍衛有司設
+法調兵剿殺,其管領兵快人等官員,不問文職武職,若在軍前違期,並逗遛退縮,俱聽以軍
+法從事。生擒盜賊,鞠問明白,亦聽就行斬首示眾。斬獲賊級,行令各該兵備、守備、守巡
+官即時紀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奏繳,查照升賞激勸,欽此。」及准兵部咨:「為飛
+報賊情事,該本部題稱合無本部通行申明:今後但有草賊生發,事情緊急,該管官司即便依
+律調撥官軍,乘機剿捕;應合會捕者,亦就調發策應。如有仍前朦朧隱蔽,不即申報,以致
+聚眾滋蔓,貽害地方,從重參究,決不輕貸」等因,題奉欽依,備咨前來。
+  又蒙欽差總督軍門發遣太監張永前到江西查勘宸濠反叛事情,安邊伯朱泰,太監張忠,
+左都督朱暉,各領兵亦到南京、江西征剿。
+  續蒙欽差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統率六師,奉天征討,及
+統提督等官司禮監太監魏彬,平虜伯朱彬等,並督理糧餉兵部左侍郎等官王憲等,亦各繼至
+南京。
+  臣續又節該奉敕:「如或江西別府報有賊情緊急,移文至日,爾要及時遣兵策應,毋得
+違誤,欽此。」俱經欽遵外。
+  臣竊照宸濠烝淫奸暴,腥穢彰聞,數其罪惡,世所未有。不軌之謀,已逾一紀,積威所
+劫,遠被四方。而旬月之間,遂克堅城,俘擒元惡,是皆欽差總督威德、指示、方略之所致
+也。及照御史謝源、伍希儒監軍督哨,謀畫居多;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陳槐
+、曾璵、林鋮、周朝佐,署都指揮僉事余恩,通判胡堯元、童琦、談儲,推官王瑋、徐文英
+,知縣李楫、李美、王冕、王軾、劉源清、劉守緒、傳南喬,通判楊昉、陳旦,指揮麻璽、
+高睿、孟俊,知縣張淮、應恩、王庭、顧佖、萬士賢、馬津等,雖效績輸能亦有等列,然皆
+首從義師,共收全功。其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等,冒險衝鋒,功烈尤懋。鄉官都御
+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御史張鰲山,郎中曾直,評事羅僑,僉事劉藍,進士郭持平,驛丞
+王思、李中,按察使劉遜,參政黃繡,知府劉昭等,仗義興兵,協張威武。以上各官,功勞
+雖在尋常,征剿亦已難得,伏望皇上論功朝錫之餘,普加爵賞旌擢,以勸天下之忠義,以勵
+將來之懦怯。
+  緣系捷音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四乞省葬疏
+
+  十五年閏八月二十日
+  照得先准吏部咨:「該臣奏稱:『以父老祖喪,屢疏乞休,未蒙憐准。近者奉命扶疾赴
+閩,意圖了事,即從彼地冒罪逃歸。旬月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寧府反叛。
+此系國家大變,臣子之義,不容捨之而去。又闔省巡撫方面等官,無一人見在者,天下事機
+,間不容髮,故復忍死,暫留於此,為牽制攻討之圖;俟命帥之至,即從初心,死無所避。
+臣思祖母自幼鞠育之恩,不及一面為訣,每一號痛,割裂昏殞,日加尪瘠,僅存殘喘。母喪
+權厝祖母之側,今葬祖母,亦欲因此改葬。臣父衰老日甚,近因祖喪,哭泣過節,見亦病臥
+苫廬。臣今扶病,驅馳兵革,往來於廣信、南昌之間。廣信去家不數日,欲從其地不時乘間
+抵家一哭,略為經畫葬事,一省父病。臣區區報國血誠,上通於天,不辭滅宗之禍,不避形
+跡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國難,亦望朝廷鑒臣此心,不以法例繩縛,使臣得少伸烏鳥之痛,
+臣之感恩,死且圖報,搶攘哀控,不知所云』等因。具本奏奉聖旨:『王守仁奉命巡視福建
+,行至豐城,一聞宸濠反叛,忠憤激烈,即便倡率所在官司起集義兵,合謀剿殺,氣節可嘉
+。已有旨著督兵討賊兼巡撫江西地方。所奏省親事情,待賊平之日來說。該部知道,欽此。
+』」
+  備咨到臣,除欽遵外,近照寧王逆黨皆已仰賴皇上神武,廟堂成算,悉就擒獲;地方亦
+已平靖;百姓室家相慶,得免徵調之苦,復有更生之樂,莫不感激洪恩,沾被德澤。獨臣以
+父病日深,母喪未弊之故,日夜哀苦,憂病轉劇。犬馬驅馳之勞,不足齒錄,而烏鳥迫切之
+情,實可矜憫。已蒙前旨,許「待賊平之日來說」,故敢不避斧鉞,復申前請。伏望皇上仁
+覆曲成,容臣暫歸田裡,一省父病,經紀葬事,臣不勝苦切祈望之至等因。又經具本,於正
+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差捨人來儀□奏去後,迄今已逾八月,未奉明旨。
+  臣旦暮惶惶,延頸以待,內積悲病之郁,外遭窘局之苦,新患交乘,舊病彌篤,方寸既
+亂,神氣益昏,目眩耳聵,一切世事皆如夢寐。今雖抑情強處,不過閉門伏枕,呻呤喘息而
+已。豈能供職盡分,為陛下巡撫一方乎?夫人臣竭忠委令以赴國事,及事之定,乃故使之不
+得一省其親之疾,是沮義士之志,而傷孝子心也。且陛下既以許之,又復拘之,亦何以信於
+後?臣素貪戀官爵,志在進取,亦非高潔獨行,甘心寂寞者。徒以疾患纏體,哀苦切心,不
+得已而為此。今亦未敢便求休退,惟乞暫回田裡,一省父疾,經營母葬,臣亦因得就醫調理
+,少延喘息。苟情事稍伸,病不至甚,即當奔走赴闕,終效犬馬,昔人所謂報劉之日短,盡
+忠於陛下之長也。臣不勝哀痛、號呼、懇切、控吁之至。具本又於正德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差捨人王鼐□奏去後,迄今復六月,未奉明旨。
+  臣之痛苦,刻骨剜心,憂病纏結,與死為鄰,已無足論;而臣父衰疾日亟,呻吟床席,
+思臣一見,晝夜涕洟,每得家書,號慟顛殞,蘇而復絕。夫虎狼惡獸,尚知父子;烏鳥微禽
+,猶懷反哺。今臣父病狼狽至此,惟慾望臣一歸,而臣乃依依貪戀官爵,未能決然逃去,是
+禽獸之不若,何以立身於天地乎!夫人之大倫,內則父子,外則君臣。事君以忠,事父以孝
+;不忠不孝,為天下之大戮。縱復倖免國憲,然既辱於禽獸,則生不如死。臣之歸省父疾,
+在朝廷視之,則一人之私情,自臣身言之,則一生之大節。往者寧藩之變,臣時欲歸省父疾
+。然宗社危急,呼吸之間,存亡攸系,故臣捐九族之誅,委身以死國難。時則君臣之義為重
+。今國難已平,兵戈已息,臣待罪巡撫,不過素餐屍位,以苟歲月。而臣父又衰老病篤若此
+,尚爾貪戀祿位而不去,此尚可以為子乎!不可以為子者,尚可以為臣乎!臣今待罪巡撫,
+若不請而逃,竊恐傳聞遠邇,驚駭視聽。夫人臣死君之難,則捐其九族之誅而不恤,至其急
+父之危,則亦捐其一身之戮而不顧。今復候命不至,臣必冒死逃歸。若朝廷憫其前後懇迫之
+情,赦而不戮,臣死且圖銜結。若遂正以國典,臣獲一見老父而死,亦瞑目於地下矣。
+  臣不勝痛隕苦切,號控哀祈之至,除冒死一面,移疾舟次,沿途問醫,待罪候命外,緣
+系四乞天恩,歸省父疾,回籍待罪事理,為此具本奏聞。
+
+開豁軍前用過錢糧疏
+
+  十五年九月初四日
+  照得先因寧王變亂,該臣備行南贛等府,起調各項官軍兵快人等追剿,合用糧餉等項,
+就仰聽將在官錢糧支給間。隨據吉安府申為處置軍餉事,開稱動調兵快數萬,本府錢糧數少
+,乞為急處等情。已經通行各府,速將見貯不拘何項錢糧,以三分為率,內將二分解赴軍前
+接濟外。續為地方事,臣又看得各處軍兵雖已起調,但前項事情系國家大難,存亡所關,誠
+恐兵力不敷,未免誤事,又行牌仰各該官司即選父子鄉兵在官操練,聽將官錢支作口糧,候
+臣另有明文一至,隨即啟行去後,續照前項首惡並其謀黨,俱已擒斬。原調各處軍兵,久已
+散歸。就經備行江西布政司通將各府州縣自用兵日起,至於制兵日止,用過一應在官錢糧等
+項,逐一查明造報,以憑施行,未報。
+  查催間,又據江西按察司呈為緊急軍情事,聞稱先准江西布政司照會,正德十四年十月
+初一日該蒙戶部員外郎黃著案驗,內開蒙本部題奉欽依,差在軍前整理糧草。今照各哨官軍
+俱集江西省城,又聞聖駕亦將征討,跟隨官軍未知數目,駐紮月日未知久近,所有糧料草束
+,合仰備行本司掌印等官從長設法處置,或支動在官銀兩,選委能幹官員趁早多買糧草,預
+備支應,庶無失誤等因到司。
+  彼時,巡按御史唐龍未到,本院押解逆犯宸濠等在途,查得江西省城司府及南、新二縣
+並南、康二府庫藏,俱被寧賊搶劫空虛,無從措置。誠恐臨期失誤,就經會同江西布政司一
+面議借軍門發候解京贓銀,及南昌府縣追到官本等銀給發,委官汪憲等各領買辦糧草供應;
+一面議將各府派銀接濟,緣由會呈本院奉批俱准議,造冊繳報查考等因。依奉除南康、九江
+、南昌三府縣殘破未派,備行撫州等十府,動支在官銀兩接濟。續因起首惡宸濠等並逆黨宮
+眷等項,及補還原借解京贓銀官本等銀緊急,又經會呈議行各該府縣,暫借在官銀兩,前來
+應濟,共計用過銀九千七百七十一兩四錢。其餘見存銀兩,俱系該解之數,悉行各府差人領
+回,聽其收解外,呈乞施行等因到臣。
+  看得所呈前項供應糧料、買辦草料,及自臣起兵以來費用過錢糧,中間多系京庫折銀及
+兌准糧米等項,俱系支給賞勞兵快人等,及供應北來官軍並犒賑軍民緊急支用,計出無聊,
+事非得已,別無浪費分文,據法似應措補。但今兵荒殘破之餘,庫藏無不空虛,小民無不凋
+敝,遠近人情洶洶,方求公帑賑濟,若復派補,必致變生不測。其聽解賊贓官本等銀,實系
+寧賊搶劫官庫積蓄,刻剝小民脂膏,相應存留,以救困竭。今又盡數解京,地方空匱,委果
+已極,查得各處用兵請給內帑,或借別省錢糧接濟。邇者寧賊非常之變,事起倉卒,雖欲請
+給內帑,勢有不及。後蒙該部議准,許於廣東軍餉銀內支取十萬。隨幸賊勢平定,前項准借
+銀兩亦遂停止,分毫不曾取用。
+  伏望皇上憫念地方師旅饑饉之餘,民窮財盡,困苦已極。近又加以水災為患,流離益甚
+。乞敕該部查照,轉行江西布、按二司,將自用兵以來支取用費過各該府縣京庫折銀及兌准
+糧米等項,通行查明,各計若干,照數開豁,免行追補。乃仰備造文冊,繳部查考。庶軍民
+得以少蘇,而地方可免於意外之虞矣。
+
+徵收秋糧稽遲待罪疏
+
+  十五年十二月初十日
+  據江西布政司呈:「准布政使陳策等咨,照得正德十四年稅糧,先准參議周文光奉戶部
+勘合派屬征解,隨因聖駕南巡,各府州縣官俱集省城聽用,前項錢糧不暇追征。正德十五年
+正月初二日,蒙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唐龍案驗為乞救兵燹窮民,以固邦本事,該巡撫蘇松,都
+御史李充嗣題稱:江西變亂,南昌、南康、九江等府首被燒劫,其餘府縣,大軍臨省,供應
+浩繁,要將該年稅糧盡行停免等因,備行分守南昌五道,勘議得:南昌府南、新二縣被害深
+重,應免糧差三年;其餘州縣,並瑞州一十二府屬縣,俱應免糧關二年。回報到司,即轉呈
+本院具題外。本年二月內,續蒙欽差戶部員外郎龍誥案驗為儹運糧儲事,備行本司督催該年
+兌准錢糧交兌,遵依節行催征間。本年三月初五日,漕運衙門照扎坐到兌軍本色米八萬石,
+折色米三十二萬石,改兌米一十七萬石,每石連耗折銀七錢,備行作急征完起運。本月二十
+八日,又蒙撫按衙門案驗為地方極疲,速賜恩恤以安邦本事,該南京工科給事中王紀等奏奉
+欽依,自正德十四年以前,一應錢糧果系小民拖欠未完的俱准暫且停征,還著各該官司設法
+賑濟,毋視虛文。欽遵通行外,又蒙員外郎龍誥案牌將糧裡嚴加杖並,急如星火。小民紛紛
+援例,赴司告豁。呈蒙撫按衙門批行本司給示曉諭,納糧人戶先將兌軍征解。小民方肯完納
+。轉行參議魏彥昭督運。續因本官去任,又經呈批參政邢珣暫管督兌。本官於五月二十日遍
+歷催儹,通將征完本色米八萬石兌完起運訖。其折色銀兩,催據廣信等府屬縣陸續征解。近
+於十一月十三等日抄奉漕運衙門照扎備行本司,將兌運折色銀三十四萬三千兩務要征完足數
+,差官協同運官解部等因。依奉通行外,今照該年稅糧,委因事變兵荒經理不前,及專官管
+提督官員更代不常,況奉部院明文征免不一,小民不服輸納,官府制肘難行,因而稽延。若
+不預將前情轉達,誠恐查究罪及未便等因」,備呈到臣。
+  竊照江西錢糧,小民所以不肯輸納,與有司所以難於追征者。其故各有三,而究其罪歸
+則責實在臣。何者?
+  宸濠之叛,首以偽檄除租要結人心。臣時起兵旁郡,恐其扇惑,即時移文遠近,宣佈朝
+延恩德,蠲其租賦,許以奏免,諭以君臣之分,激其忠義之心,百姓丁壯出戰,老弱居守。
+既而旱災益熾,民困益迫,然而小民不即離散者,以臣既為奏請,雖明旨未下,皆謂朝廷必
+能免其租稅,尚可忍死以待也。夫危急之際,則啖之免租以竭其死力,事平之後,又罔民而
+刻取之,人懷怨忿不平,此其不肯輸納之故一也。
+  及宸濠之亂稍定,而大軍隨至,供饋愈煩,誅求愈急,其顛連困踣之狀,臣於前奏已略
+言之。百姓不任其苦,強者竄而為寇,弱者匿而為奸。繼而水災助禍,千里之民皆為魚鱉,
+號哭載途,喧騰求賑。其時臣等既無帑藏之儲,又無倉廩可發,所以綏勞撫定之者,更無別
+計,惟以奏免租稅為言。百姓睊睊胥讒,謂命在旦夕,不能救我而徒曰免稅免稅,豈可待邪
+?蓋其心以為免稅已不待言,尚恨其無以賑之也。已而既不能賑,又從而追納之,人怨益深
+,不平愈甚,此其不肯輸納之故二也。
+  當大軍之駐省,臣等趨走奔命,日不暇給,亦以為既有前奏,則賦稅必在所免,不復申
+請。其時巡撫蘇松等處都御史李充嗣奏稱江西首被宸濠之害,乞將該年稅糧軍需等項俱行停
+免。該戶部覆題:奉聖旨是,各被害地方,著撫按官嚴督所屬用心設法賑濟,欽此。」又該
+給事中王紀奏本部覆題,「奉聖旨是,這地方委的疲睏已極,自正德十四年以前一應錢糧,
+果系小民托欠未完的,俱准暫且停征,還著各該官司設法賑濟,毋視虛文,欽此。」俱欽遵
+,該部備咨前來,臣等正苦百姓呶呶,咨文一至,如解倒懸,即時宣佈。百姓聞之。歡聲雷
+動,遞相傳告,旦夕之間,深山窮谷,無不畢達。自是而後,堅守蠲免之說,雖部使督臨,
+或遣人下鄉催促,小民悉以為詐妄,群起而驅縛之。催征之令不復可行,此其不肯輸納之故
+三也。
+  郡縣之官,親見百姓之困苦,又當震盪顛危之日,懼其為變,其始惟恐百姓不信免租之
+說,指天畫地,誓以必不食言,既而時事稍平,則盡反其說而征之,固已不能出諸其口矣,
+況從而鞭笞捶達之,其遽忍乎!此其難於追征之故一也。
+  三司各官,舊者既被驅脅,新者陸續而至,至則正當擾攘,分投供應,四出送迎,官離
+其職,吏失其守,糾結紛拿,事無專責,如群手雜繰於亂絲之中,東牽西絆,莫知端緒。既
+而部使驟臨,欲於旬月之間督並完集,神輸鬼運,有不能矣。此其難於追征之故二也。
+  夫背信而行,勢已不順,若使民間尚有可征之粟,必不得已,剜剝而取之,忍心者尚或
+能辦也。而民之瘡痍已極矣,實無可輸之物矣,別夫離婦,棄子鬻女,有耳者不忍聞,有目
+者不忍睹也。如是而必欲驅之死地,其將可行乎!此其難於追征之故三也。
+  夫小民之不肯輸納既如彼,而有司之難於追征又如此,後值部使身臨坐並,急於風火,
+百姓怨謗紛騰,洶洶思亂,復如將潰之堤。臣於其時慮恐變生不測,謂各官與其激成地方之
+禍,無益國事,身膏草野,以貽朝廷之憂,孰若姑靖地方,寧以一身當遲慢之戮乎。因諭各
+官追征毋急,以紓民怨。各官內迫於部使,外窘於窮民,上調下輯,如居顛屋之下,東撐則
+西頹,前支則後圮,強顏陵詬之辱,掩耳怨憝之言,身營閭閻之下,口說田野之間,曉以京
+儲之不可缺,諭以國計之不得已,或轉為借貸,或教之典拆,忍心於捶骨剝脂之痛而浚其血
+,閉目於析骸食子之慘而責其逋。共計江西十四年分兌軍本色米八萬石,折色米三十二萬石
+,改兌米一十七萬石。臣始度其勢,以為決無可完之理,其後數月之間,亦復陸續起解完納
+,是皆出於意料之外,在各官誠窘局艱苦,疲瘁已極,亦可謂之勞而有功矣。今聞部使參奏
+,且將不免於罪,臣竊冤之。
+  昔之人固有催科政拙,而自署下考者,亦有矯制發廩,而願受其辜者,各官之以此獲罪
+,固亦其所甘心。但始之因叛亂旱荒而為之奏免者臣也;繼之因水災兵困而復為申奏者臣也
+;又繼之因朝廷兩有停征賑貸之旨,而為之宣佈於眾者,亦臣也;又繼之慮恐激成禍變,而
+諭令各官從權緩徵者,又臣也;是各官之罪,皆臣之罪也。今使各官當遲慢之責,而臣獨倖
+免,臣竊恥之。
+  夫司國計者,慮京儲之空匱,欲重徵收後期者之罪,而有罰俸降級之議,此蓋切於謀國
+,忠於事君者之不得已也。亦豈不念江西小民之困苦,與各官之難為哉?顧欲警眾集事,創
+前而戒後,固有不得不然者,正所謂救焚身之患,不遑恤毛髮之焦,攻心腹之疾,不得避針
+灼之苦耳。
+  伏望皇上憫各官之罪,出於事勢之無已,特從眚災肆赦之典,寬而宥之,則法雖若屈,
+而理亦未枉。必謂行令之始,不欲苟撓,則各官之罪實由於臣,即請貶削臣之祿秩,放還田
+裡,以伸國議。如此,則不惟情法兩得,而臣亦可以藉口江西之民免於欺上罔下之恥矣。臣
+不勝惶懼待罪之至!
+  緣系徵收秋糧,稽遲待罪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
+巡撫地方疏
+
+  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  據江西布政司呈:奉臣案驗,照得本院前任巡撫衙門近遭兵火廢毀,兼以地址僻隘低窪
+,每遇淋雨,潢潦浸灌。見今本院在於都司貢院諸處衙門寄駐,遷徙不常,居無定止,人無
+定向。妨政失體,深為未便,合行議取,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會同都、按二司官從長議查
+省城居民沒官房屋及革毀一應衙門,可以拆修改造者。會議停當,呈來定奪,毋得違錯等因
+。依奉會同都指揮僉事王繼善,按察使伍文定,議復前項衙門,先年建於永和門內,僻在一
+隅,地勢低窪,切近東湖,一遇淫雨,輒遭浸漫。近因大軍駐紮,人馬作踐,俱各倒塌。及
+查巡按衙門亦皆年久朽爛,逼側俱難居住。欲擇地蓋造,緣今地方兵荒之後,取之於官則官
+庫空竭,斂之於民則民窮財盡,反覆思惟,無從措置。查得承奉司並織造機房各一所,系是
+沒官之數,俱各空閒,地勢頗高,規模頗廣。合無呈請將承奉司暫改為都察院衙門,機房改
+為巡按衙門,委官相度,趁時修理。如此則工費不繁,民力少節,實為兩便。
+  緣由呈詳到臣,查得先為計處地方事,該臣會同巡按御史唐龍議奏,乞將抄沒寧府及各
+賊黨田地房屋令布、按二司掌印及守巡並府縣官員從實覆查,委系占奪百姓,遵照詔書內事
+理,各給還本主管業。及將於內官房酌量移改城樓窩舖衙門,余外田地山塘房屋,仍令各官
+公同照依時估變賣,價銀入官。先儘撥補南、新二縣兌軍淮安京庫折銀糧米,及王府祿米外
+,有餘羨收貯布政司官庫,用備緩急。緣由會本具題去後,未奉明旨。今呈前來,為照各項
+衙門果已廢毀,當茲兵火之餘,民窮財盡,改創實難。今該司議將前項沒官房屋暫改,不費
+於官,不勞於民,工省事易,誠亦兩便,似應准議。除行該司,一面委官趁時修改,暫且移
+駐,以便聽理。候民困日蘇,財用充給之日,力可改創,再行議處。
+
+剿平安義判黨疏
+
+  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  據江西按察司按察使伍文定開稱:奉臣批據南康府通判林寬,安義縣知縣熊價,奉新縣
+典史徐誠呈開俱奉本院紙牌及巡按御史唐龍、朱節等計委追剿逆賊楊本榮等。依奉前後誘捕
+,及於沿湖各處敵戰,擒斬共一百二十六名顆,並於楊子橋巢內搜獲伊原助逆領授南昌護衛
+中千戶所印信一顆,合就解呈。奉批抑按察司會同都、布二司官將解到賊級紀驗,賊犯鞫審
+明白,解赴軍門,以憑遵照欽奉敕諭事理,就行斬首示眾;有功員役分別等第,呈來給賞施
+行。並蒙巡按江西臨察御史唐龍批:「按察司會同各掌印官審究,及將有功官役並陣亡之人
+查明,具招呈報。」又蒙巡按江西臨察御史朱節批:「看得各犯罪惡貫盈,致勤提督衙門調
+兵擒剿,事情重大。按察司會勘明白,中間如有事出脅從,情可矜疑者,通具呈報」等因。
+  依奉會同都指揮僉事高厚,左布政使陳策等,議得賊犯楊正賢等累世窮兇,鄱湖劇患,
+近復從逆,幸而漏網,嘯聚劫囚,敵殺官兵,滔天之罪,遠近播聞。通判林寬等克承方略,
+首事緝捕,雖有小衄,竟收成功。知縣熊價到任甫及半月,倉卒偶當其衝,終能有備,多所
+擒獲。典史徐誠奉調領兵破賊,適中機會。署都指揮僉事馮勳鼓勇而前,賊遂奔潰。其典史
+周祐陰謀散黨,隱然之跡,未可泯棄。合無呈乞鈞裁,將署都指揮僉事馮勳,通判林寬,知
+縣熊價,典史徐誠,俱優加犒獎;林寬、熊價仍旌其除暴安民之勞;典史周祐另行賞□;隨
+征南昌前衛千戶馬喜,新建縣縣丞黃仲仁,南昌縣主簿陳紀,安義縣主簿崔錠,建昌縣稅課
+局大使江象,安義縣領哨義官楊震七,協守縣,治安義縣縣丞何全,典史陳恆昭,把截九里
+三渡,南昌前衛指揮梁端,千戶周鎮,俱量行犒勞;其餘獲賊吏兵哨長保長總小甲人等,查
+照近日告示事理,分別等第,一一給賞;陣亡陣傷義兵程碧、程魁七等,俱各優恤其家,給
+賞湯藥之費。如此,庶使有功者錄而人所知勸,死事者酬而人無所憾矣。仍行該府縣將逆賊
+楊正賢等妻男財產估變,價銀修築縣城,尤為便益。
+  緣由同查過功次文冊關繳到司,備由轉呈到臣,簿查正德十五年十一月初十日,據江
+西按察司副使陳槐關稱:原問犯人胡順並楊子橋等家屬財產通該查抄解報,呈詳已批該司查
+照施行,務得的實,毋致虧枉外,續據安義縣申稱:依奉拿獲楊子橋妻周氏,男楊華五、華
+七、華八、月保並伊同居親弟楊子樓收監、起解間,十二月二十二日辰時,不期子樓未獲男
+楊本榮統集百十餘徒,各持槍刀沖縣。當同巡捕主簿崔錠督領機兵防禦。彼賊勢勇,打入獄
+門,劫去楊華五等,並原監楊正江、楊紹鑒及別犯胡清等一十八名,燒燬總甲張惟勝房屋,
+劫掠舖戶傳甫七等貨物。隨即起集哨長陳魁四等屯兵設法擒獲楊華五等,仍舊收監。一面追
+獲余賊楊子樓等,合行申報等情。
+  又據通判林寬呈稱首惡楊本榮、楊華二等照舊立寨嘯聚,批仰按察司會同各官議處。隨
+據該司呈稱:依奉會同署都指揮僉事王繼善,左布政使陳策,副使顧應祥等議得楊本榮等罪
+惡,據法即當督兵擒捕;但訪得楊姓一族,稔惡從亂者有數,若使兵刃一加,未免玉石未辨
+。合行該縣再諭楊本榮等作急投首,庶幾楊紹鑒等之罪可辨,楊本榮之情可原。若使負固不
+服,即將稔惡賊黨指實,申來議處。
+  呈詳到臣,照得本院前年駐兵省城,擒劫叛賊之後,即欲移兵撲滅逆黨楊子橋等。彼因
+訪得各犯親族亦多良善連居,若大兵一臨,未免玉石俱焚,方爾遲疑。當據楊子橋等自行投
+赴軍門,本院仰體朝廷好生之德,正欲保全一方之生靈,當即遵照詔書黃榜事理,將子橋等
+量加杖責,釋放回家,諭令改惡遷善。其餘黨惡,悉不根究外,後因解京逆黨劉吉、陳賢等
+供攀不已,朝廷之意:將復發兵加誅,則恐失信於下;將遂置而不問,則一般從逆之人乃至
+極刑抄沒,而子橋等獨不略加懲創,亦何以警戒將來。故照舊釋其黨從以示信,獨行拘子橋
+以明罰。其遷徙抄沒,亦止及於子橋一身。朝廷之處,可謂仁至義盡矣。為之親族黨與者,
+正宜感激朝廷浩蕩再生之恩,皆宜爭出到官,輸誠效款,自相分別,洗滌其既往之愆,而顯
+明其維新之善。卻乃略不改創,輒敢抗逆官府,沖縣劫囚,自求誅滅。據法論情,已在必誅
+無赦。但念中間良善尚多,止因楊子橋同居稔惡之徒,繆以危言激誘,族黨扇惑鼓動,以至
+於此,恐亦非其本心。今據三司各官呈議,亦與所訪略同。准依所議,姑有未即加兵,就經
+批行該道守巡官先行分別善惡,令其親族非同惡者自行告明官司,各另屯住。其被脅之人,
+若能投首到官,亦准免罪。有能並力擒捕首惡送官者,仍一體給賞。俱限一月之內投首輸服
+。若過期不出,即將各犯背叛情由備細呈來,以憑發兵剿滅。一面行仰該縣及各附近官司整
+集兵快義勇,固守把截,聽候本院進止。仍備出告示,曉諭遠近外。
+  續據通判林寬呈稱:遵照明文,密喚楊姓良善戶丁楊庸、楊邦、十五等七名到職,示以
+禍福,給以犒賞。著令分別良善,止捕沖縣逆賊送官。隨該楊庸等誘擒逆賊九名到縣,又獲
+賊犯十七名。隨給牌面,令通縣老人分投撫諭。而各賊仍前立寨不服。續又擒獲賊犯四各。
+後聞官司要搗巢穴,連夜鼓挾鄰族,約有百十餘徒,擄船奔入鄱陽湖。欲即率即兵追剿,緣
+該縣空虛,誠恐賊計中途回鋒衝突,未可輕出。除差人飛報沿河保長,立寨防剿,一面牒府
+督率星子、建昌、都昌兵沿湖巡捕外,呈乞施行等因。
+  據呈,臣會同巡按御史等官看得賊既入湖,良善已分,正可四面合兵追剿,除行南昌守
+巡兵備點選兵快,就行都司馮勳統領,星夜前去跟躡賊蹤,設法剿捕,就經批仰按察司,即
+便通行該道守巡官及沿湖各該官司地方保甲人等一體集兵防剿追捕,毋令遠竄貽患。臣等又
+慮安義縣治單弱,恐各賊乘虛歸劫,另行牌調奉新縣典史徐誠選兵四百,密從間道星夜前去
+該縣,會同知縣熊價協力防剿。又行牌仰各官於九姓良善之中,挑選義勇武藝,及於沿湖諸
+處,起集習水壯健慣戰之人,各官身自督領,密取知因鄉導,四路爪探,或躡賊蹤,或截要
+路,或歸防縣治,張疑設伏,聲東擊西。一應事機,俱聽從宜施行;合用糧賞,就於司府庫
+內原貯軍餉銀內支給。及差官□執令旗、令牌前去督押行事。軍兵人等但有軍前不聽號令,
+及退縮逗遛,侵擾良善者,遵照敕諭事理,就以軍法從事。各官俱要竭忠盡力,慎重通果,
+殺賊立功,以靖地方。若畏避輕忽,致賊滋蔓,貽患地方,軍令俱存,決難輕貸。完日通將
+擒斬功次獲功人員等項一併開報,以憑施行去後。
+  今呈前因,照得臣先節該欽奉敕諭:「但有盜賊生發,即便設法調兵剿殺,聽爾隨宜處
+置,欽此。」欽遵,除將前項有功官員支兵人等及陣亡被傷等項,俱准議於南昌府動支本院
+貯庫支剩軍餉銀兩,除已犒獎給賞優恤外,其未經獎犒給賞優恤者,批仰該司查照等第,逐
+一補給。賊屬男婦估價變賣銀兩,亦准修築該縣城垣支用。擒獲賊犯,鞫問明白,仍解軍門
+斬首示眾。斬獲賊級,行令造冊繳報,並行巡按衙門知會外。
+  臣等議照叛黨楊正賢等肆其兇獷之習,恃其族類之繁,稔惡一方,流劫遠近。既積有世
+代,比復興兵助逆,脫漏誅殄,略無悔創,乃敢攻縣劫獄,聚眾稱亂。惡貫滿盈,天怒人怨
+,遂爾一旦掃滅。在朝廷固猶疥癬之搔爬,在江西實亦疽癰之潰決。巡按御史唐龍、朱節運
+謀監督,而按察使伍文定,布政使陳策等相與協議贊畫,都指揮馮勳及通判林寬、知縣熊價
+等又各趨事效命,並力於下。論各勞績,皆宜旌錄。臣守仁臥病待罪之餘,僅存喘息,幸賴
+諸臣,苟免咎愆。
+  緣系剿平叛黨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乞便道歸省疏
+
+  臣於正德十六年六月十六日欽奉敕旨:「以爾昔能剿平亂賊,安靖地方,朝廷新政之初
+,特茲召用。敕至,爾可馳驛來京,毋或稽遲,欽此。」
+  欽遵,已於本月二十日馳驛起程外,竊念臣自兩年以來,四上歸省之奏,皆以親老多病
+,懇乞暫歸省視,實皆出於人子迫切之至情。而其時復以權奸當事,讒嫉交興,非獨臣之愚
+悃無由自明,且慮變起不測,身罹曖昧之禍,冀得因事退歸,父子苟全首領於牖下,故其時
+雖以暫歸為請,而實有終身丘壑之念矣。既而宗社有靈,天啟神聖,入承大統,革故鼎新,
+親賢任舊,向之為讒嫉者皆已誅斥略盡,陽德興而公道顯。臣於斯時,固已欣然改易其退遁
+之心矣。當明良之會,聖人作而萬物睹,天下之士孰不欣然有觀光之願,而況臣之方在憂危
+,驟獲申雪者,若出陷阱而登之春台,其為喜幸感激何啻百倍,豈不欲朝發夕至,以一快其
+拜舞踴躍之私,歸戴嚮往之誠乎。顧臣父既老且病,頃遭讒構之厄,危疑震恐,兇兇朝夕,
+常有父子不及相見之痛。今幸脫洗殃咎,復睹天日,父子之情,固思一見顏面,以敘其悲慘
+離隔之懷,以盡菽水歡欣之樂。況臣取道錢塘,迂程鄉土止有一日。此在親交之厚,將不能
+已於情,而況父子天性之愛,重以連年苦切之思乎。故臣之此行,其冒罪歸省,亦情理之所
+必不容已者。然不以之明請於朝而私竊行之,是欺君也;懼稽延之戮,而忍割情於所生,是
+忘父也。欺君者不忠;忘父者不孝。世固未有不孝於父而能忠於其君者也,故臣敢冒罪以請
+。伏望皇上以孝為治,範圍曲成,特寬稽命之誅,使臣得以少伸烏鳥之私,臣死且圖銜結,
+臣不勝惶懼懇切之至!
+辭封爵普恩賞以彰國典疏
+
+  嘉靖元年正月初十日
+  南京兵部尚書王守臣謹奏,為辭免封爵,普恩賞以彰國典事:
+  臣於正德十六年十二月十九等日,節准兵部、吏部咨,俱為捷音事,節該題奉聖旨:「
+江西反賊剿平,地方安定,各該官員功績顯著,你部裡既會官集議,分別等第明白,王守仁
+封伯爵,給與誥券,子孫世世承襲,照舊參贊機務,欽此。」「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衛
+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還兼南京兵部尚書,照舊參贊機務,歲支祿米一千
+石,三代並妻一體追封,飲此。」前後備咨到臣,俱欽遵外,臣聞命驚惶,莫知攸措。
+  竊念臣以凡庸,誤受國恩,在正德初年,以狂言被譴。先帝察無其他,隨加收錄,薦陟
+清顯,繆膺軍旅之寄,猥承巡撫之令。後值寧藩肇變,臣時適嬰禍鋒,義當死難,不量勢力
+,與之掎角。賴朝廷威靈,幸無覆敗。既而讒言朋興,幾陷不測,臣之心事,未及自明。先
+帝登遐,無階控吁。乃幸天啟神聖,陛下龍飛,開臣於覆盆之下,而照之以日月。憫惻慰勞
+,至勤詔旨,憐其烏鳥之情,使得歸省,推之大孝之仁,優之以存問。超歷常資,授以留都
+本兵之任。懇疏辭免,慰旨益勤。在昔名臣碩輔,鮮有獲是於其君者,而況於臣之卑鄙淺劣
+,亦將何以堪此乎?今又加以封爵之崇,臣懼功微賞重,無其實而冒其名,憂禍敗之將及也
+。夫人主與頻笑之微,不以假於匪人,而況爵賞之重乎?人臣之事君也,先其事而後其食,
+食且不可,而況於封爵乎?且臣之所以不敢受爵,其說有四,然亦不敢不為陛下一陳其實矣
+:
+  寧藩不軌之謀,積之十數年矣,持滿應機而發,不旬月而敗,此非人力所及也。上天之
+意,厭亂思治,將啟陛下之神聖,以中興太平之業,故蹶其謀而奪之魄。斯固上天之為之也
+,而臣欲冒之,是叨天之功矣。其不敢受者一也。
+  先寧藩之未變,朝廷固已陰覺其謀,故改臣以提督之任,假臣以便宜之權,使據上游以
+制其勢。故臣雖倉卒遇難,而得以從宜調兵,與之從事。當時帷幄謀議之臣,則有若大學士
+楊廷和等,該部調度之臣,則有若尚書王瓊等,是皆有先事御備之謀,所謂發縱指示之功也
+。今諸臣未蒙顯褒,而臣獨冒膺重賞,是掩人之善矣。其不敢受者二也。
+  變之初起,勢焰□熾,人心疑懼退沮。當時首從義師,自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
+諸人之外,又有知府陳槐、曾璵、胡堯元等,知縣劉源清、馬津、傅南喬、李美、李楫及楊
+材、王冕、顧佖、劉守緒、王軾等,鄉官都御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御史張鰲山、伍希儒
+、謝源等,諸人臣今不能悉數,其間或催鋒陷陣,或遮邀伏擊,或贊畫謀議,監錄經紀。雖
+其平日人品,或有清濁高下,然就茲一事而言,固亦鹹有捐軀效死之忠,戮力勤王之績,所
+謂同功一體者也。今賞當其功者固已有之,然施不酬勞之人尚多也。其帳下之士,若聽選官
+雷濟,已故義官蕭禹,致仕縣丞龍光,指揮高睿,千戶王佐等,或詐為兵檄以撓其進止,壞
+其事機,或偽書反間以離其心腹,散其黨與,陰謀秘計,蓋有諸將士所不與知,而辛苦艱難
+,亦有諸部領所未嘗歷者。臣於捷奏本內,既不敢瑣瑣煩瀆。今聞紀功文冊,復為改造者多
+所刪削。其餘或力戰而死於鋒鏑,或犯難而委於溝渠,陳力效能者尤不可以枚舉。是皆一時
+號召之人,臣於顛沛搶攘之際,今已多不能記憶其姓名籍貫。復有舉人冀元亨者,為臣勸說
+寧濠,反為奸黨招陷,竟死獄中。以忠受禍,為賊報仇。抱冤□恨,實由於臣。雖盡削臣職
+,移報元亨,亦無以贖此痛。此尤傷心慘目,負之於冥冥之中者。夫倡義調兵,雖起於臣,
+然猶有先事者為之指措。而戮力成功,必賴於眾,則非臣一人之所能獨濟也。乃今諸將士之
+賞尚多未稱,而臣獨蒙冒重爵,是襲下之能矣。其不敢受者三也。
+  夫周公之功大矣,亦臣子之分所當為。況區區犬馬之微勞,又皆偶逢機會,幸而集事者
+,奚足以為功乎?臣世受國恩,碎身粉骨,亦無以報。繆當提督重任,承乏戎行,苟免鰥曠
+,況又超擢本兵,既已叨冒逾分。且臣近年以來,憂病相仍,神昏志散,目眩耳聾,無復可
+用於世。兼之親族顛危,命在朝夕。又不度德量分,自知止足,乃冒昧貪進,據非其有,是
+忘己之恥矣。其不敢受者四也。
+  夫殃莫大於叨天之功,罪莫甚於掩人之善,惡莫深於襲下之能,辱莫重於記己之恥。四
+者備而禍全,故臣之不敢受爵,非敢以辭榮也,避禍焉爾已。
+  伏願陛下鑒臣之辭出於誠懇,收還成命,容臣以今職終養老親,苟全余喘於林下,以所
+以濫施於臣者普於眾,以明賞罰之典,以彰大小之功,以慰不均之望,以勵將來效忠赴義之
+臣,臣死且不配矣。不勝受恩感激,懇切願望之至!
+  緣系辭免封爵,普恩賞以彰國典事理,謹具本題。
+
+再辭封爵普恩賞以彰國典疏
+
+  嘉靖元年
+  臣於正德十六年十二月節准兵部、吏部咨,節該題奉聖旨:「江西反賊剿平,地方安靜
+,各試官員功績顯著,你部裡既會官集議,分別等第明白,王守仁封伯爵,給與誥卷,子孫
+世世承襲,照舊參贊機務,欽此。」「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運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
+光祿大夫柱國,還兼南京兵部尚書,照舊參贊機務,歲支祿米一千石,三代並妻一體追封,
+欽此。」臣聞命驚惶,竊懼功微賞重,禍敗將及,已經具本辭免去後。隨於嘉靖元年七月十
+九日准吏部咨,該臣奏前事,節奉聖旨:「論功行賞,古今令典,詩書所載,具可考見。卿
+倡義督兵,剿除大患,盡忠報國,勞績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義,宜勉承恩命,所辭不允
+。該部知道,欽此。」欽遵。
+  臣以積惡深重,禍延先人,臣方煢然瘠疚,僅未殞絕。聞命悸悚,魂魄散亂。已而伏塊
+沈思,臣以微勞,冒膺重賞,所謂叨天之功,掩人之善,襲下之能,忘己之恥者,臣於前奏
+已具陳之矣。然而聖旨殷優,獨加於臣,余皆未蒙采錄者,豈以江西之功果臣一人之所能獨
+辦乎?朝廷爵賞,本以公於天下,而臣以一身掠眾美而獨承之,是臣擁□朝廷之大澤,而使
+天下有不均之望也,罪不滋重已乎?夫廟堂之賞,朝廷之議也,臣不敢僭及。至於臣所相與
+協力同事之人,則有不得不為一申白者。古者賞不逾時,欲人速得為善報也。今效忠赴義之
+士延頸而待,已三年矣。此而更不一言,事日已遠,而意日已衰,誰復有為之論列者。故臣
+輒敢割痛忍哀,冒斧鉞而控吁,氣息奄奄之中,忽不自覺其言之躁妄,亦其事有所感於昔,
+而情有所激於其中也。
+  竊惟宸濠之變,實起倉卒,其氣勢張惶,積威凌劫,雖在數千里外,無不震駭失措,而
+況江西諸郡縣近切剝床,觸目皆賊兵,隨處有賊黨。當此之時,臣以逆旅孤身,舉事其間,
+雖仰仗威靈以號召遠近,然而未受巡撫之命,則各官非統屬也;未奉討賊之旨,其事乃義倡
+也;若使其時郡縣各官果懷畏死偷生之心,但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為辭,則臣亦可何如哉
+。然而聞臣之調即感激奮勵,或提兵而至,或挺身而來,是非真有捐軀赴難之義,戮力報主
+之忠,孰肯甘粉齏之禍,從赤族之誅,蹈必死之地,以希萬一難冀之功乎?然則凡在與臣共
+事者,皆有忠義之誠者也。夫均秉忠義之誠以同赴國難,而功成行賞,臣獨當之,人將不食
+其餘矣。此臣所為不敢受也。且宸濠之變,天實陰奪其魄而摧敗之速,是以功成之後,不復
+以此同事諸人者為庸。使其時不幸而一蹶塗地,則粉身滅族之慘,亦同事諸人者自當之乎?
+將猶可以藉眾議之解救而除免之乎?夫下之人犯必死之難以赴義,則上之人有必行之賞以報
+功。今臣獨崇爵,而此同事諸人者乃或賞或否,或不行其賞而並削其績,或常未及播而罰已
+先行,或虛受升職之名而因使退閒,或冒蒙不忠之號而隨以廢斥。由此言之,亦何苦捐身赴
+義,以來此呶呶之口,而自求無實之殃乎?乃不若退縮引避,反可以全身遠害,安處富貴,
+而逭於眾口之誹也。夫披堅執銳,身親行伍,以及期赴難,而猶不免於不忠之罰,則容有托
+故推奸,坐而觀望者,又將何以加之?今不彼之議,而獨此之察,則已過矣。
+  昔人有蹊田而奪牛者,君子以為蹊田固有責,而奪牛則已甚。今人驅牛以耕我之田,既
+種且獲矣,而追究其耕之未盡善也,復從而奪之牛,無乃太遠於人情乎?方今議者,或以某
+也素貪而鄙,某也素躁而狂,故雖有功而當抑其賞,雖有勞而不贖其罪。噫!是亦過矣。
+  當宸濠之變,撫按三司等官鹹被驅縛,或死或從;其餘大小之職,近者就縻,遠者逃潰
+矣。當此之時,苟知有從我者,皆可以為忠義之士,尚得追論其平時邪!況所謂若貪與鄙者
+,或出於饞嫉之口而未皆真邪?若居常處易,選擇而使,猶不免於失人,況一時烏合之眾;
+而顧以此概之,其責於人終無已乎?夫考素行,別賢否,以激揚士風者,考課之常典;較功
+力,信賞罰,以振作士氣者,軍旅之大權。故鄙猥之行,平時不恥於士列,而使貪使詐,軍
+事有所不廢也。急難呼吸之際,要在摧鋒克敵而已,而暇逆計其他乎?當此之時,雖有御人
+國門之寇,苟能效其智力以協濟吾事,亦將用之;用之而事果有成,亦必賞之。況乎均在士
+人之列,同有勤事之忠者乎?人於平居無事,扼腕抵掌而談,孰不曰我能臨大節,死大難。
+及當小小利害,未必至於死也,而或有倉皇失措者有矣。又況矢石之下,劍刃之間,前有必
+死之形,而後有夷滅之禍,人亦何不設以身處其地而少亮之乎?
+  夫考課之典,軍旅之政,固並行而不相悖;然亦不可以混而施之。今人方有可錄之功,
+吾且遂行其賞可矣。縱有既往之愆,亦得以今而贖。但據其顯然可見者,毋深求其隱然不可
+見者賞行矣。而其人之過猶未改也,則從而行其黜謫。人將曰:昔以功而賞,今以罪而黜,
+功罪顯而勸懲彰矣。今也將明軍旅之賞,而陰以考課之意行於其間,人但見其賞未施而罰已
+及,功不錄而罪有加,不能創奸警惡,而徒以阻忠義之氣,快饞嫉之心。譬之投杯醪於河水
+,而曰:「是有醪焉,亦可飲而醉也」,非易牙之口將不能辨之矣,而求飲者之醉可得乎?
+  人臣於國家之難,凡其心之可望,力之可為,塗肝腦而膏髓骨,皆其職分所當。然則此
+同事諸臣者,遂敢以此自為之功而邀賞於其上乎?顧臣與之同事同功,今賞積於臣,而彼有
+未逮,臣復抗顏直受而不以一言,是使朝廷之上果以其功獨歸於臣,而此諸人者之績因臣之
+為蔽而卒無以自顯於世也。且自平難以來,此同事諸人者,非獨為已斥諸權奸之所誣構挫辱
+而已也,群憎眾嫉,惟事指摘搜羅以為快,曾未見有鳴其不平而伸其屈抑者。幸而陛下龍飛
+,赫然開日月之光,英賢輔翼,廓清風而鼓震電,於是陰氣始散而魍魎潛消。然而覆盆之下
+,尚或有未能自露者也。故臣敢不避矜誇僭妄之戮,而輒為諸臣者一訴其艱難抑鬱之情。
+  昔漢臣趙充國破羌而歸,人有訪之謙讓功能者。充國曰:「吾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
+一時事以欺明主哉?兵政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以余命,一為主上明言其利害,卒使
+,誰當復言之者?」卒以實對。夫人之忠於國也,殺身夷族有不避,而乃避其自矜功伐之嫌
+乎?臣始遇變於豐城也,蓋舉事於倉卒茫昧之中,其時豈能逆睹其功之必就,謂有今日爵賞
+之榮而為哉?徒以事關宗社,是以不計成敗利鈍,捐身家,棄九族,但以輸忠憤而死節,是
+臣之初心也。至於號告三軍,則雖激之以忠義,而實歆之以爵祿延世之榮;勵之以名節,而
+復動之以恩賞絢耀之美。是非敢以虛言誘之也,以為功而克成,則此爵祿恩賞亦有國之常典
+,理所必有也。今臣受殊賞而眾有未逮,是臣以虛言罔誘其下,竭眾人之死而共成之,掩眾
+人之美而獨取之,見利忘信,始之以忠信,終之以貪鄙,外以欺其下,而內失其初心,亦何
+顏面以視其人乎?故臣之不敢獨當殊賞者,非不知封爵之為榮也,所謂有重於封爵者,故不
+為苟得耳。
+  伏願陛下鑒臣之言,不以為誇也,而因以察諸臣之隱;允臣之辭,不以為偽也,而因以
+普諸臣之施。果以其賞在所薄與,則臣亦不得而獨厚;果以其賞或可厚與,則諸臣亦不得而
+遂薄也。江西同事諸臣,臣於前奏亦已略舉;且該部具有成冊可查,不敢復有所塵瀆。臣在
+衰絰憂苦之中,非可有言之日,事不容已而有是舉,不勝受恩感激,含哀冒死,戰慄惶懼,
+懇切祈禱之至!
+
+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六 別錄六奏疏六
+辭免重任乞恩養病疏
+
+  嘉靖六年六月
+  臣自正德十四年江西事平之後,身罹讒構,危疑洶洶,不保朝夕。幸遇聖上龍飛,天開
+日朗,鑒臣螻蟻之忠,下詔褒揚洗滌,出臣於覆盆之下;進官封爵,召還京師。因乞便道歸
+省,隨蒙賜敕遣官獎勞慰諭,錫以銀幣,犒以羊酒。臣感激天恩,雖粉骨碎身,云何能報。
+不幸遭繼父喪,未獲赴闕陳謝。服滿之後,又連年病臥,喘息奄奄,苟避形跡。皇上天高地
+厚之恩,迄今六年於此矣,尚未能一睹天顏,稽首闕廷之下,臣實瞻戴戀慕,晝夜熱中,若
+身在芒刺。邇者曾蒙謝恩之召,臣之至願;惟不能即時就道,顧乃病臥呻吟,徒北望感泣,
+神魂飛馳而已。
+  今年六月初六日,兵部差官□文前到臣家,內開奏奉欽依,以兩廣未靖,命臣總制軍務
+,督同都御史姚鏌等勘處者。臣聞命驚惶,莫知攸措。伏自思惟,臣於君命之召,當不俟駕
+而行,矧茲軍旅,何敢言辭?顧臣病患久積,潮熱痰嗽,日甚月深,每一發咳,必至頓絕,
+久始漸蘇。乃者謝恩之行,輕舟安臥,尚未敢強,又況兵甲驅勞,豈復堪任。夫委身以圖報
+,臣之本心也。若冒病輕出,至於僨事,死無及矣。
+  臣又伏思兩廣之役,起於土官仇殺,比之寇賊之攻劫郡縣,荼毒生靈者,勢尚差緩。若
+處置得宜,事亦可集。姚鏌平日素稱老成慎重,一時利鈍前卻斯亦兵家之常,要在責成,難
+拘速效。御史石金據事論奏,是蓋忠於陛下,將為國家宏仁覆久遠之圖,所以激勵鏌等,使
+之集謀決策,收之桑榆也。
+  臣本書生,不習軍旅,往歲江西之役,皆偶會機宜,幸而成事。臣之才識,自視未及姚
+鏌,且近年以來,又已多病。況茲用兵舉事,鏌等必嘗深思熟慮,得其始末條貫,中事少沮
+,輒以臣之庸劣參與其間,行事之際,所見或有同異,鏌等益難展佈。
+  夫軍旅之任,在號令嚴一,賞罰信果而已。慎擇主帥,授鋮分困,當聽其所為。臣以為
+兩廣今日之事,宜專責鏌等,隆其委任,重其威權,略其小過,假以歲月,而要其成功。至
+於終無底績,然後別選才能,兼於民情土俗素相諳悉,如南京工部尚書胡世寧,刑部尚書李
+承勳者往代其任。
+  夫朝廷用人,不貴其有過人之才,而貴其有事君之忠,苟無事君之忠,而徒有過人之才
+,則其所謂才者,僅足以濟其一己之功利,全軀保妻子而已耳。如臣之迂疏多病,徒持文墨
+議論,未必能濟實用者,誠宜哀其不逮,容令養疾田野。俟病痊之後,不終棄廢,或可量置
+閒散之地,使自得效其涓埃。則朝廷於任賢御將之體,因物曲成之仁,道並行而不相背矣。
+臣不敢苟冒任使以欺國事,不勝感恩激義,懇切祈望之至!
+
+赴任謝恩遂陳膚見疏
+
+  六年十二月初一日
+  臣於病廢之餘,特蒙恩旨起用,授以兩廣軍旅重寄。臣自惟朽才病質,深懼不任驅使,
+以誤國事,具本辭免。過蒙聖旨「卿識敏才高,忠誠體國,今兩廣多事,方藉卿威望撫定地
+方,用紓朕南顧之懷。姚鏌已致仕了,卿宜星夜前去,節制諸司,調度軍馬,撫剿賊寇,安
+戢兵民,勿再遲疑推諉,以負朕望。還差官舖馬裡□文前去敦趣赴任行事,該部知道,欽此
+。」欽遵兵部移咨到臣,捧讀感泣,莫知攸措。
+  伏念世受國恩,粉骨齏骸,亦無能報。又況遭逢明聖,溫旨勤拳若是,何能復顧其他。
+已於九月初八日扶病起程,沿途就醫,服藥調理,晝夜前進。奈秋暑旱澀,舟行甚難,至十
+一月二十日,始抵梧州。思恩、田州之事,尚未及會同各官查審區處,然臣沿途涉歷,訪諸
+士夫之論,詢諸行旅之口,頗有所聞,不敢不為陛下一言其略。
+  臣惟岑猛父子固有可誅之罪,然所以致彼若是者,則前此當事諸人亦宜分受其責。
+  蓋兩廣軍門專為諸瑤、僮及諸流賊而設,朝廷付之軍馬錢糧事權,亦已不為不專且重,
+若使振其軍威,自足以制服諸蠻。然而因循怠弛,軍政日壞,上無可任之將,下無可用之兵
+,一有驚急,必須倚調土官狼兵,若猛之屬者而後行事。故此輩得以憑恃兵力,日增其桀驁
+。今夫父兄之於子弟,苟役使頻勞,亦且不能無倦;況於此輩夷獷之性,歲歲調發,奔走道
+途,不得顧其家室,其能以無倦且怨乎?及事之平,則又功歸於上,而彼無所與。兼有不才
+有司,因而需索引誘,與之為奸,其能以無怒且慢乎?既倦且怨,又怒以慢;始而征發愆期
+,既而調遣不至。上嫉下憤,日深月積,劫之以勢而威益褻,籠之以詐而術愈窮;由是諭之
+而益梗,撫之而益疑,遂至於有今日,加以叛逆之罪而欲征之。
+  夫即其已暴之惡征之,誠亦非過,然所以致彼若是,已非一朝一夕之故。且當反思其咎
+,姑務自責自勵,修我軍政,布我威德,撫我人民,使內治外攘而我有餘力,則近悅遠懷而
+彼將自服,顧不復自反而一意憤怒之!
+  夫所可憤者,不過岑猛父子及其黨惡數人而已,其下萬餘之眾,固皆無罪之人也。今岑
+猛父子及其黨惡數人既雲誅戮,已足暴揚,所遺二酋,原非有名惡目,自可寬宥者也。又不
+勝二酋之憤,遂不顧萬餘之命,竭兩省之財,動三省之兵,使民男不得耕,女不得織,數千
+里內騷然塗炭者兩年於茲。然而二酋之憤,至今尚未能雪也。徒爾兵連禍結,征發益多,財
+饋益殫,民困益深,無罪之民死者十已六七。山瑤海賊乘釁搖動,窮迫必死之寇既從而煽誘
+之,貧苦流亡之民又從而逃歸之,其可憂危何啻十百於二酋者之為患。其事已兆而變已形,
+顧猶不此之慮,而汲汲於於二酋,則當事者之過計矣。
+  今當事者之於是役,其悴心憔思亦可謂勤且至矣。特發於憤激而狃為其難,是以勞而未
+效。夫二酋者之沮兵拒險,亦不過畏罪逃死,苟為自全之計;非如四方流劫之賊攻城堡,掠
+鄉村,虜財物,殺良民,日為百姓之患,人人欲得而誅之者。今驅困憊之民,使裹糧荷戈,
+以征不為民患、素無仇怨之虜,此人心之所以不奮,而事之所以難濟也。
+  又今狼達土漢官兵亦不下數萬,與萬餘畏罪逋誅之虜相持已三月有餘,而未能一決者,
+蓋以我兵發機太早,而四面防守太密,是乃投之無所往,而示之以必不活,益使彼先慮預備
+,並心協力,堅其必死之志以抗我師。就使我師將勇卒奮,決能取勝,亦必多殺士眾,非全
+軍之道,又況人無戰志,而徒欲合圍待斃,坐收成功,此我兵之所以雖眾而勢日以懈,賊雖
+寡而志日以合,備日密而氣日以銳者也。夫當事者之意,固無非欲計出萬全,然以用兵而言
+,亦已失之巧遲,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矣。
+  臣愚以為且宜釋此二酋者之罪,開其自新之路。而彼猶頑梗自如,然後從而殺之,我亦
+可以無憾。苟可曲全,則且姑務息兵罷餉,以休養瘡痍之民,以絕覬覦之奸,以弭不測之變
+。迨於區處既定,德威既洽,蠻夷悅服之後,此二酋者遂能改惡自新,則我亦豈必固求其罪
+。若其尚不知悛,執而殺之,不過一獄吏之事,何至兵甲之煩哉?
+  或者以為征之不克,而遽釋之,則紀綱疑於不振。臣竊以為不然。夫天子於天下之民物
+,如天覆地載,無不欲愛養而生全之,寧有蕞爾小丑,乃與之爭憤求勝,而謂之振紀綱者?
+惟後世貪暴諸侯,強凌弱,眾吞寡,則必務於求勝而後已,斯固五霸之罪人也。昔苗頑不即
+工,舜使禹、益徂征,三旬,苗民逆命,禹及班師振旅。夫以三聖人者為之君帥,以征一頑
+苗,謂宜終朝而克捷。顧歷三旬之久,而復至於班師以歸,自今言之,其不振甚矣;然終致
+有苗之格,而萬世稱聖;古之所謂振紀綱者,固若是耳。
+  臣以匪才,繆膺重命,得總制四省軍務,以從事於偏隅之小丑,非不知乘此機會,可以
+僥倖成功,苟免於怯懦退避。然此必多調軍兵,多傷士卒,多殺無罪,多費糧餉,又不足以
+振揚威武,信服諸夷,僅能取快於二酋之憤,而忘其遺患於兩省之民,但知徼功於目前,而
+不知投艱於日後。此人臣喜事者之利,非國家之福,生民之庇,臣所不忍也。
+  臣又聞兩廣主計之吏,謂自用兵以來,所費銀兩已不下數十萬,梧州庫藏所遣,不滿五
+萬之數矣;所食糧米已不下數十萬,梧州倉廩所存,不滿一萬之數矣。由是言之,尚可用兵
+不息,而不思所以善後之圖乎?
+  臣又聞諸兩省士民之言,皆謂流官之設,亦徒有虛名而反受實禍。詰其所以,皆雲思恩
+未設流官之前,土人歲出土兵三千以聽官府之調遣;既設流官之後,官府歲發民兵數千以防
+土人之反覆。即此一事,利害可知。且思恩自設流官以來,十八九年之間,反者五六起,前
+後征剿,曾無休息,不知調集軍兵若干,費用糧餉若干,殺傷良民若干。朝廷曾不能得其分
+寸之益,而反為之憂勞征發。浚良民之膏血而塗諸無用之地,此流官之無益,亦斷然可睹矣
+。但論者皆以為既設流官而復去之,則有更改之嫌,恐啟人言而招物議,是以寧使一方之民
+久罹塗炭,而不敢明為朝廷一言,寧負朝廷而不敢犯眾議。甚哉!人臣之不忠也。苟利於國
+而庇於民,死且為之矣,而何人言物議之足計乎!
+  臣始至,地方雖未能周知備歷,然形勢大略亦可概見。田州切鄰交趾,其間深山絕谷,
+皆瑤、僮之所盤據,動以千百。必須仍存土官,則可藉其兵力,以為中土屏蔽。若盡殺其人
+,改土為流,則邊鄙之患,我自當之,自撤藩籬,非久安之計,後必有悔。思恩、田州處置
+事宜,俟事平之日,遵照敕旨,公同各官另行議奏。但臣既有所聞見,不敢不先為陛下一言
+,使朝廷之上早有定處,臣等得一意奉行,不致往複查議,失誤事機,可以速安反側,實地
+方之幸,臣等之幸。臣不勝受恩感激,竭忠願效之至。
+
+辭巡撫兼任舉能自代疏
+
+  七年正月初二日
+  嘉靖六年十二月初二日,准本院咨節該吏部題奉聖旨:「王守仁暫令兼理巡撫兩廣等處
+地方,寫敕與他,欽此。」欽遵外,臣聞命之餘,愈增惶懼。
+  竊念臣以迂疏多病之軀,繆承總制四省軍務之命,既已有不勝其任之憂矣。方爾晝夜驅
+馳,圖其所以仰副朝廷之重委者,而尚未知所措。今又加巡撫之責,豈其所能堪乎。況兩廣
+地方,比於他處,尤繁且難:蠻夷瑤、僮之巢穴,處處而是,攻劫搶擄之警報,日日而有;
+近年以來,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郡縣之凋敝日甚,小民之困苦益深。巡撫之任,非得
+才力精強者,重其事權,漸其官階,而久其職任,殆未可求效於歲月之間也。蓋非重其事權
+則不可以漸其官階,非漸其官階則不以久其職任,非久其職任則凡所舉動,多苟且目前之計
+,而不為日後久長之謀,邀一時之虛名,而或遺百年之實禍。膏澤未洽於下,而小民無愛戴
+感戀之誠;德威未敷於遠,而蠻夷無信服歸向之志。此巡撫兩廣之任,雖才能相繼,而治效
+之所以未究也。
+  切見致仕副都御史伍文定質性勇果,識見明達,往歲寧藩之變,嘗從臣起兵討逆,臣備
+知其能。今年力未衰,置之閒散,誠有可惜。若起而用之,以為巡撫,其於經略之方,撫綏
+之術,必能不負所委。及照刑部左侍郎梁村,新升南贛副都御史汪鋐,亦皆才能素著,抑且
+舊在兩廣,備諳土俗民情,皆足以堪斯任。乞敕吏部於三人之中選擇而使之。臣之駑劣多病
+,俾得專意思、田之役,幸而了事,容令照舊回還原籍調理。非獨巡撫得人,地方有所倚賴
+,而臣之不肖,亦苟免於覆餗之誚矣。
+
+奏報田州思恩平復疏
+
+  七年二月十三日
+  嘉靖七年正月二十七日,據廣西田州府目民盧蘇、陸豹、黃筍、胡喜、邢相、盧保、羅
+黃、王陳、羅寬、戴慶等連名具狀,為悔罪投降,陳情乞恩事,投稱:先因本府土官岑猛與
+泗城州屢年互相仇殺,獲罪上司,於嘉靖五年六月內,致蒙奏請官兵征剿臨境。岑猛自思原
+無反叛情由,意得招撫,先自同道士錢一真及親信家人逃躲歸順州界,蘇等俱各畏避,四散
+逃入山林;止有各處寄住客戶千餘,躲避不及,冒犯官軍,俱蒙殺剿,目民人等俱不敢抵抗
+官軍;惟有陸綬不曾遠遁,當被擒斬;其餘韋好、羅河等俱蒙官軍陸續搜山殺死。驀於當年
+九月內,歸順土官岑璋書報岑猛見在該州,前月已將道士錢一真功次假作猛解報軍門,爾可
+作急平定地方,來迎爾主。蘇等聽信,遣人即送衣服檳榔等件。岑璋一一收受,言說岑猛不
+可輕易見人,官府得知累我。續於十月內,岑猛又差人促令邀同王受招復鄉村,因見府治空
+虛,乘便入城休息。又遣迎岑猛、岑璋回說,爾今地方未定,姑候來春,我當發兵三十餘營
+送爾主來,且替爾防寧。蘇等因此逃命屯聚,以候岑猛,並無叛心。嘉靖六年正月,有人傳
+說岑猛於天泉巖內急病身死,屍骨被岑璋燒燬,金銀盡被收穫。隨遣人去歸順探問,又被岑
+璋殺死。蘇等痛悔無由,竊思官男岑邦彥先已齊村病故,今聞岑猛又死,無可靠,欲出投訴
+。切見四方軍馬充斥,聲言務要盡剿,又恐飛蟲附火,必損其身;又蒙上司陰使王受圖殺盧
+蘇,又使盧蘇圖殺王受,反覆難信,投降無路,日切苦痛。今幸朝廷寬赦,欽命總制天星體
+天行道,按臨在此,神鬼信服,蘇等方敢捨命求生,率領盍府目民男子大小人等共計四萬餘
+名口盡數投降。伏乞憫念生靈草命,赦死立功,以贖前罪。哀乞憐憫岑猛原無反叛情罪,存
+其一脈,俯順夷情,辦納糧差,實為萬幸等情。
+  並據思恩府頭目王受、盧蘇、黃容、盧平、韋文明、侶馬、黃留、黃石、陸宗、覃鑒、
+潘成等,亦連名具狀,告同前事,投稱:本府原系土官,自改立流官,開圖立裡,土俗不便
+,奈緣小人冥頑,不諳漢法,屢次擾亂不定。受等同辭懇乞上司仍立目甲,不意反致官府嗔
+怪。近又蒙官兵征剿田州,要將受等一概誅滅,必要窮追逐捕,只得逃遁山林。兼以八寨蠻
+子原以剽掠為生,乘機假受姓名,每每攻圖城邑,劫擄鄉村,虛名受禍。受等即欲挺身投訴
+,見得四方軍馬把截,兼聞陰使盧蘇圖殺王受,又使王受圖殺盧蘇,反覆信,以此連年抱苦
+,控訴無由。且受等頗知利害,豈敢自速滅亡。今幸朝廷寬恩,命總制天星按臨在此,神鬼
+信服,受等方敢率領所部目民男女大小人等共計三萬餘名口捨命投降,伏乞詳情赦死,以全
+草命。更望俯順夷情,仍復目甲,使得辦納糧差,實為萬幸等因。各投訴到臣。
+  據此照得先於嘉靖六年七月初七日,為地方事,節奉敕諭:「先該廣西田州地方逆賊岑
+猛為亂,已令提督兩廣等官都御史姚鏌等督兵進剿。隨該各官奏稱岑猛父子悉已擒斬,巢穴
+蕩平,捷音上聞,已經降敕獎勵,論功行賞。續該各官復奏惡目盧蘇倡亂復叛,王受攻陷思
+恩。及節據石金所奏,前項地方盧蘇、王受結為死黨,互相依倚,禍孽日深,將來不可收拾
+。又參稱先後撫臣舉措失當,姚鏌等攘夷無策,輕信寡謀,圖田州已不可得,並思恩胥復失
+之,要得通信查究追奪。兵部議奏,以各官先後所論事宜,意見不同,且兵連兩廣調遣,事
+幹鄰境地方,必得重臣前去總制,督同議處,方得停當。今特命爾提督兩廣及江西、湖廣等
+處地方軍務,星馳前去彼處,即查前項夷情,田州因何復叛,思恩因何失守。督同姚鏌等斟
+酌事勢,將各夷叛亂未形者可撫則撫,反形已露者當剿即剿,一應主客官軍,從宜調遣,主
+副將官及三司等官,悉聽節制。公同計議應設土官、流官,何者經久利便。並先今撫鎮等官
+,有功有過,分別大小輕重,明白奏聞區處。事體十分重大者,具奏定奪。朕以爾功績久著
+,才望素隆,特茲簡任。爾務以體國為心,聞命就道,竭忠盡力,大展謀猷,俾夷患殄除,
+地方安靖,以紓朕西南之憂。仍須深慮卻顧,事出萬全,一勞永逸,以為廣人久遠之休。毋
+得循例辭避,以孤眾望,欽此。」
+  欽遵,隨於九月內節該兵部咨為辭免重任乞恩養病事,臣奏奉聖旨:「卿識敏才高,忠
+誠體國,今兩廣多事,方藉卿威望撫定地方,用紓朕南顧之懷。姚鏌已致仕了,卿宜星夜前
+去,節制諸司,調度軍馬,撫剿賊寇,安戢兵民,勿再遲疑推諉,以負朕望。還差官舖馬裡
+□文前去敦趣赴任行事。該部知道,欽此。」欽遵,當即啟行,至十一月二十一日抵梧州蒞
+任。
+  十二月內,續准兵部咨為地方大計緊急用人事,該禮部右侍郎方獻夫奏,節奉聖旨:「
+方獻夫所奏關係地方大計,鄭潤、朱麟與姚鏌事同一體,姚鏌已著致仕,鄭潤等因賊情未寧
+,暫且留用。今既這等說,鄭潤取回,代替的朕自簡用朱麟。應否去留著兵部會議,並堪任
+更代的,推舉相應官兩員來看。田州應否設都御史在彼住扎,還著王守仁議處,具奉定奪,
+欽此。」備咨前來知會,俱經欽遵外,本月初五日進至平南縣地方,與都御史姚鏌交代。二
+十二等日,太監鄭潤,總兵官朱麟陸續各回梧州、廣州等處,聽候新任。
+  總兵、太監交代去訖,當臣公同巡按紀功御史石金,右布政林富,參政汪必東、鄒輗,
+副使祝品、林大輅,僉事汪溱、張邦信、申惠、吳天挺,參將李璋、沈希儀、張經及舊任副
+總兵今閒住都指揮同知張祐,並各見在軍前用事等官,會議得思恩、田州之役,兵連禍結兩
+省,荼毒已逾二年,兵力盡於哨守,民脂竭於轉輸,官吏罷於奔走。即今地方已如破壞之
+舟,漂泊於顛風巨浪中,覆溺之患,洶洶在目,不待智者而知之矣。今若必欲窮兵雪憤,以
+收前功,未論其不克,縱復克之,亦有十患。何者?
+  今皇上方推至孝以治天下,惻怛之仁,覆被海宇,惟恐一物不得其所,雖一夫之獄,猶
+慮有所虧枉,親臨斷決,況茲數萬無辜之赤子,而必欲窮搜極捕,使之焦類不遺,傷伐天地
+之和,虧損好生之德,其患一也。
+  屯兵十萬,日費千金,自始事以來,所費銀米各已數十餘萬。前歲之冬,二酋復亂,至
+今且余二年。未嘗與賊交一矢,接一戰,而其費已若此;今若復欲進兵,以近計之,亦須數
+月,省約其費,亦須銀米各十餘萬。計今梧州倉庫所餘銀不滿五萬,米不滿一萬矣,兵連不
+息,而財匱糧絕,其患二也。
+  調集之兵,遠近數萬,屯戍日久,人懷歸思。兼之水土不服,而前歲之疫死者一二萬人
+,眾情憂惑。自頃以來,疾病死者不可以數,無日無之。潰散逃亡,追捕斬殺而不能禁。其
+未敵而已若此,今復驅之鋒鏑之下,必有土崩瓦解之勢,其患三也。
+  用兵以來,兩省之民,男不得耕,女不得織,已餘二年;衣食之道日窮,老稚轉乎溝壑
+。今春若復進兵,又將廢一年之耕,百姓饑寒切身,群起而為盜,不逞之徒,因而號召之,
+其禍殆有甚于思、田之亂者,其患四也。
+  論者皆以不誅二酋則無以威服土官,其殆不然。今所賴以誅二酋者,乃皆土官之兵,而
+在我曾無一旅可恃之卒。又不能宣佈主上威德,明示賞罰,而徒以市井狙獪之謀相欺相誘,
+計窮詐見,益為彼所輕侮。每一調發旗牌之官,十餘往反,而彼猶驁然不出,反挾此以肆其
+貪求,縱其吞噬。我方有賴於彼,縱之而不敢問。彼亦知我之不能彼禁也,益狂誕而無所忌
+。岑猛之僭妄,亦由此等積漸成之。是欲誅一二逃死之遺孽,而養成十數岑猛,其患五也。
+  兩廣盜賊,瑤、僮之巢穴動以數千百計,軍衛有司營堡關隘之兵,時嘗召募增補,然且
+不敷。今復盡取而聚之思、田之一隅,山瑤海寇,乘間竊發,遂至無可捍御。近益窺我空虛
+,出掠愈頻,為患愈肆。今若復聞進兵,彼知事未易息,遠近相煽蜂起,我兵勢難中輟,救
+之不能,棄之不可,其為慘毒可憂,尤有甚於饑寒之民,其患六也。
+  軍旅一動,饋運之夫,騎征之馬,各以千計。每夫一名,顧直一兩;馬一匹,四兩;馬
+之死者則又追償其主之直;是皆取辦於南寧諸屬縣。百姓連年兵疲,困苦已極,而復重之以
+此,其不亡而為盜者,則亦溝中之瘠矣,其患七也。
+  兩省土官於岑猛之滅,已各懷唇齒之疑,其各州土目於蘇、受之討,又皆有狐兔之憾,
+是以遲疑觀望,莫肯效力。所憑恃者,獨湖兵耳。然前歲之疫,湖兵死者過半,其間固多借
+倩而來,兵回之日,死者之家例有償命銀兩,總其所費,亦以萬數。今茲復調,踣頓道途。
+不得顧其家室,亦已三年,勞苦怨郁,潛逃而歸者,相望於道,誅之不能,止因一隅之小憤
+,而重失三省土人之心,其間伏憂隱禍,殆難盡言,其患八也。
+  田州外捍交趾,內屏各郡,其間深山絕谷,又皆瑤、僮之所盤據。若必盡誅其人,異時
+雖欲改土設流,亦已無民可守。非獨自撤藩籬,勢有不可,抑亦藉膏腴之田以資瑤、僮,而
+為邊夷拓土開疆,其患九也。
+  既以兵克,必以兵守,歲歲調發,勞費無已。秦時勝、廣之亂,實興於閭左之戍。且一
+夫制馭,變亂隨生,反覆相尋,禍將焉極,其患十也。
+  故為今日之舉,莫善於罷兵而行撫;撫之有十善。
+  活數萬無辜之死命,以明昭皇上好生之仁,同符虞舜有苗之征,使遠夷荒服無不感恩懷
+德,培國家元氣以貽燕翼之謀,其善一也。息財省費,得節縮贏余以備他虞,百姓無椎脂刻
+髓之苦,其善二也。久戍之兵得遂其思歸之願,而免於疾病死亡脫鋒鏑之慘,無土崩瓦解之
+患,其善三也。又得及時耕種,不廢農作,雖在困窮之際,然皆獲顧其家室,亦各漸有回生
+之望,不致轉徙自棄而為盜,其善四也。罷散土官之兵,各歸守其境土,使知朝廷自有神武
+不殺之威,而無所恃賴於彼,陰消其桀驁之氣,而沮懾其僭妄之心,反側之奸自息,其善五
+也。遠近之兵,各歸舊守,窮邊沿海,鹹得修復其備御,盜賊有所憚而不敢肆,城郭鄉村免
+於驚擾劫掠,無虛內事外,顧此失彼之患,其善六也。息饋運之勞,省夫馬之役,貧民解於
+倒懸,得以稍稍蘇復,起呻吟於溝壑之中,其善七也。土民釋兔死狐悲之憾,土官無唇亡齒
+寒之危,湖兵遂全師早歸之願,莫不安心定志,涵育深仁而感慕德化,其善八也。思、田遺
+民得還舊土,招集散亡,復其家室,因其土俗,仍置酋長,彼將各保其境土而人自為守,內
+制瑤、僮,外防邊夷,中土得以安枕無事,其善九也,土民既皆誠心悅服,不須復以兵守,
+省調發之費,歲以數千官軍,免踣頓道途之苦,居民無往來騷屑之患,商旅能通行,農安其
+業,近悅遠來,德威覃被,其善十也。
+  夫進兵行剿之患既如彼,罷兵行撫之善復如此,然而當事之人乃猶往往利於進兵者,其
+間又有二幸四毀焉。下之人幸有數級之獲,以要將來之賞;上之人幸成一時之捷,以蓋日前
+之愆;是謂二幸。始謀請兵而終鮮成效,則有輕舉妄動之毀;頓兵竭餉而得不償失,則有浪
+費財力之毀;聚數萬之眾,而竟無一戰之克,則有退縮畏避之毀;循土夷之情,而拂士夫之
+議,則有形跡嫌疑之毀;是謂四毀。二幸蔽於其中,而四毀惕於其外,是以寧犯十患而不顧
+,棄十善而不為。夫人臣之事君也,殺其身而苟利於國,滅其族而有裨於上,皆甘心焉;豈
+以僥倖之私,毀譽之末,而足以撓亂其志者!今日之撫,利害較然,事在必行,斷無可疑者
+矣。於是眾皆以為然。
+  二十六日,臣至南寧府,乃下令盡撤調集防守之兵,數日之內,解散而歸者數萬有餘。
+湖兵數千,道阻且遠,不易即歸,仍使分留南寧、賓州,解甲休養,待間而發。
+  初,盧蘇、王受等聞臣奉命前來查勘,始知朝廷亦無必殺之意,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懸
+望,惟恐臣至之不速。已而聞太監、總兵等官復皆相繼召還,至是又見防守之兵盡撤,其投
+生之念益堅,乃遣其頭目黃富等十餘人於正月初七日先付軍門訴苦,願得掃境投生,惟乞宥
+免一死。臣等諭以朝廷之意正恐爾等虧枉,故特遣大臣前來查勘,開爾等更生之路,爾等果
+能誠心投順,決當貸爾之死。因復開陳朝廷威德,備寫紙牌,使各持歸省諭盧蘇、王受等。
+大意以為:
+  岑猛父子縱無叛逆之謀,即其兇殘酷暴,慢上虐下,自有可誅之罪。今其父子黨與俱已
+伏其辜,爾等原非有名惡目,本無大罪,至於部下數萬之眾,尤為無辜。今因爾等阻兵負險
+,致令數萬無辜之民破家失業,父母死亡,妻子離散,奔逃困苦,已將兩年;又上煩朝廷興
+師命將,勞擾三省之民,爾等之罪固已日深。但念爾等所以阻兵負險者亦無他意,不過畏罪
+逃死,苟為自全之計,其情亦有可憫。方今聖上推至孝之仁,以子愛黎元,惟恐一物不得其
+所,雖一夫之獄,尚恐或有虧枉,親臨斷決,何況爾等數萬之命,豈肯輕意剿殺。故今特遣
+大臣前來查勘,開爾更生之路,非獨救此數萬無辜之民,亦使爾等得以改惡從善,捨死投生
+。牌至,爾等部下兵夫即可解散,各歸復業安生。爾等即時出來投到,決當宥爾之死,全爾
+身家。若遲疑觀望,則天討遂行,後悔無及。限爾二十日內;爾若不至,是朝廷必欲開爾生
+路,而爾必欲自求死路,進兵殺爾,亦可以無憾矣。
+  蘇、受等得牌,皆羅拜踴躍,歡聲雷動。當即撤守備,具衣糧,盡率其眾掃境來歸,本
+月二十六日,俱至南寧府城下,分屯為四營。明日,蘇、受等皆囚首自縛,各與其頭目數百
+人赴軍門投見。號哀控訴,各具投狀,告稱前情,乞免一死,願得竭力報效。
+  臣等看得蘇、受等所訴情節,亦與臣等前後所聞所訪大略相同,其間雖有飾說,亦多真
+情,良可哀憫,因復照前牌諭所稱,諭以朝廷恩德。以為朝廷既已赦爾等之死,許爾投降,
+寧肯誘爾至此,又復殺爾,虧失信義;爾之一死,決當宥爾矣,爾可勿復憂疑。但爾蘇、受
+二人擁眾負險,雖由畏死,然此一方為爾之故,騷擾二年有餘,至上煩九重慮,下疲三省之
+民,若不略示責罰,亦何以舒洩軍民之憤。於是下盧蘇、王受於軍門,各杖之一百,眾皆合
+辭扣首,為之請命,乃解其縛,諭以:「今日宥爾一死者,是朝廷天地好生之仁;杖爾一百
+者,乃我等人臣執法之義。」於是眾皆扣首悅服。臣亦隨至其營,撫定餘眾,皆莫不感泣歡
+呼,皆謂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報。
+  及據狀末告「乞憐憫岑猛原無反叛情罪,存其一脈,俯順夷情,辦納糧差」一節,自臣
+奉命而來,沿途詢諸商買行旅,訪諸士夫軍民,莫不以為宜從夷俗,仍立土官,庶可永久無
+變;不然,反覆之患終恐不免。及臣至此,又公同大小各官審度事勢,屢經酌量議處,亦皆
+以為治夷之道,宜順其情。臣於先次謝恩本內,已經略具奏聞,至是因其控告哀切,當即遵
+照敕諭便宜事理,許以其情奏請。且諭以朝廷之意無非欲生全爾等,爾等但要誠心向化,改
+惡從善,竭忠報國,勿慮朝廷不能順爾之情,於是又皆感激歡呼,皆謂朝廷如此再生之恩,
+我等誓以死報,且乞即願殺賊立功以贖前罪。臣因諭以朝廷意惟願生全爾等,今爾方來投生
+,豈忍又驅之兵刃之下。爾等逃竄日久,家業破蕩,且宜速歸,完爾家室,及時耕種,修復
+生理。至於各處盜賊,軍門自有區處,不須爾等剿除;待爾家事稍定,徐當調發爾等。於是
+又皆感激歡呼,皆謂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報。臣於是遂委右布政林富,舊任總兵
+官張祐分投省諭,安插其眾,俱於二月初八日督令各歸復業去訖。地方之事幸遂平定。
+  皆皇上至孝達順之德,感格上下,神武不殺之威,震懾鬼神,風行於朝堂之上,而草偃
+於百蠻之表,是以班師不待七旬,而頑夷即爾來格,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數萬生靈
+,是所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者也。臣以蹇劣,繆承任使,仰賴鴻休,得免罪責,快睹
+盛明,豈勝慶幸。
+  除將設立土官及地方一應經久事宜,遵照敕旨,公同各官再行議處,另行具奏外,緣系
+奏報平復地方事理,為此具本,專差冠帶捨人王洪親□,謹具題知。
+
+地方緊急用人疏
+
+  七年二月十五日
+  先該禮部右待郎方獻夫奏前事,節奉聖旨:「田州應否設都御史在彼住扎,還著王守仁
+議處,具奏定奪,欽此。」兵部備咨前來知會,除欽遵外,隨於今年正月二十七日該思恩、
+田州二府土目盧蘇、王受等各率眾數萬自縛歸降,該臣遵照敕諭事理,悉已撫定。當遣廣
+西右布政林富,舊任副總兵張祐,分投督領各夷,各歸原土復業安生。已經具本奏報外。
+  照得思恩、田州連年兵火殺戮之餘,官府民居悉已燒燬破蕩,雖蔀屋尋丈之廬,亦遭翻
+挖發掘,曾無完土,荒村僻塢,不遺片瓦尺椽,傷心慘目,誠不忍見,各夷近已誠心投服,
+毀棄兵戈,賣刀買牛,見已各事田作;自後反側之患,以臣料之,或已可免。但其風景淒戚
+,生意蕭條,憂惶困苦之餘,無以自存,必得老成寬厚之人撫恤綏柔之,臣等見其悲慘無聊
+之狀,誠亦未忍一旦棄去而不顧。況思、田去梧州軍門水路一月之程,一時照料,有所不及
+。近又與各官議欲於田州建立流官府治,以制御土官;修復城池廨宇等項,必須勞民動眾,
+自非素得夷情者為之經理區畫,各夷雕弊之餘,豈復堪此騷屑;況議設知府等官皆未曾到,
+一應事務,莫有任其責者。
+  看得右布政林富慈祥愷悌,識達行堅,素立信義,見在思、田地方安插各夷。合無准如
+方獻夫所奏,將林富量改憲職,仍聽臣等節制,暫于思、田地方往來住扎,撫循緝理,其於
+事理,亦甚相應。
+  臣又看得思、田地方原系蠻夷瑤、僮之區,不可治以中土禮法,雖流官之設,尚且不可
+,又況常設重臣,住扎其地,豈其所堪;則其供饋之費,送迎之勞,必且重貽地方異日之擾
+,斯亦不可不預言之者。合無將本官廩給口糧一應合用之費,及往來夫馬一應合用之人,俱
+於南寧府衛取辦,銀兩於庫貯軍餉內支給,一不以于思、田之人;俟一年之後,各夷生理漸
+復,府治城郭廨宇漸以完備,則將林富量移別處任用;而思、田止存知府理治,或設兵備官
+一員於賓州住扎,或就以南寧兵備兼理,不時往來撫循。如此,則目前既可以得撫定綏柔之
+益,而日後又可以免困頓煩勞之擾。臣之愚見,所議如此,惟復別有定奪,均乞聖明裁處。
+
+地方急缺官員疏
+
+  七年二月十八日
+  先據廣西副總兵李璋呈前事,看得柳、慶地方新任參將王繼善既已病故,地方盜賊生發
+,不可一日缺官,乞暫委相應官一員前去代理等因到臣。該臣看得柳、慶地方,近因思、田
+用兵不息,瑤賊乘間出掠;參將王繼善既已病故,而該道守巡兵備等官又以思、田之役皆在
+軍門督餉督哨,地方重寄,委無一官之托。為照參將沈希儀雖系專設田州住扎官員,然田州
+之事,臣與各官見駐南寧,自可分理。本官舊在柳、慶,夷情土俗,備能諳悉,而謀勇才能
+,足當一面,求可委用,無逾本官者。該臣遵照欽奉敕諭便宜事理,就行暫委本官前去管理
+參將行事,聽候奏請外。
+  近該思恩、田州土目盧蘇、王受等率眾歸降,該臣行委右布政林富,閒住副總兵張祐,
+分投督領各夷各歸原土復業安生,今各夷見已賣刀買牛,爭事農作,度其事勢,將來或可以
+無反側之患;則前項駐紮參將,似亦可以無設。但今議於田州修復流官府治以控制土官,則
+城郭廨宇之役,未免勞民動眾;瘡痍大病之後,各夷豈復堪此。臣等議調腹裡安靖地方官軍
+、打手之屬約二千名,隱然有屯戍之形,而實以備修建之役,庶幾工可速就而又得免於起夫
+之擾。然非統馭得人,則於各夷或亦未免有所驚疑。除布政林富已另行議奏外,看得閒住總
+兵張祐才識通敏,計慮周悉,將略堪折沖之任,文事兼撫綏之長,今又見在思、田地方安插
+各夷,皆能得其歡心。乞敕兵部俯從臣議,將張佑復其舊職,暫委督令前項各兵,經理修建
+之役。仍令與布政林富更互往來于思、田之間,省諭安撫諸夷。其宇悉已完備,則將張祐量
+改他處任用,而田州止存知府理治,仍乞將沈希儀或就改駐柳、慶地方守備。惟復別有定奪
+,均乞聖明裁處。
+
+處置平復地方以圖久安疏
+
+  七年四月初六日
+  臣聞傳說之告高宗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後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
+逸豫,惟以亂民。」今天下郡縣之設,乃有大小繁簡之別,中土邊方之殊,流官土襲之不同
+者,豈故為是多端哉?蓋亦因其廣谷大川風土之異氣,人生其間,剛柔緩急之異稟,服食器
+用,好惡習尚之異類,是以順其情不違其俗,循其故不異其宜,要在使人各得其所,固亦惟
+以亂民而已矣。
+  臣以迂庸,繆膺重命,勘處兵事於茲土,節該欽奉敕諭,謂「可撫則撫,當剿即剿」。
+是陛下之心,惟在於除患安民,未嘗有所意必也。又節該欽奉敕諭,謂「賊平之後,公同議
+處,應設土官流官,何者經久利便」。是陛下之心,惟在於安民息亂,未嘗有所意必也。始
+者思、田梗化,既舉兵而加誅矣,因其悔罪來投,遂復宥而釋之。固亦莫非仰體陛下不嗜殺
+人之心,惓惓憂憫赤子之無辜也。然而今之議者,或以為流官之設,中土之制也,已設流官
+而復去之,則嫌於失中土之制;土官之設,蠻夷之俗也,已去土官而復設之,則嫌於從蠻之
+俗。二者將不能逃於物議,其何以能建事而底績乎!
+  是皆不然。夫流官設而夷民服,何苦而不設流官乎?夫惟流官一設,而夷民因以騷亂,
+仁人君子亦安忍寧使斯民之騷亂,而必於流官之設者?土官去而夷民服,何苦而必土官乎?
+夫惟土官一去而夷民因以背叛,仁人君子亦安忍寧使斯民之背叛,而必於土官之去者。是皆
+虞目前之毀譽,避日後之形跡,苟為週身之慮,而不為國家思久長之圖者也。其亦安能仰窺
+陛下如天之仁,固平平蕩蕩,無偏無黨,惟以亂民為心乎!
+  臣于思恩、田州平復之後,即已仰遵聖諭,公同總鎮、鎮巡、副參、三司等官太監張賜
+、御史石金等議應設流官、土官,何者經久利便,不得苟有嫌疑避忌,而心有不盡,謀有不
+忠。乃皆以為宜仍土官以順其情,分土目以散其黨,設流官以制其勢。蓋蠻夷之性,譬猶禽
+獸麋鹿,必欲制以中土之郡縣,而繩之以流官之法,是群麋鹿於堂室之中,而欲其馴擾帖服
+,終必觸樽俎,翻幾席,狂跳而駭擲矣。故必放之閒曠之區,以順適其獷野之性;今所以仍
+土官之舊者,是順適其獷野之性也。然一惟土官之為,而不思有以散其黨與制其猖獗,是縱
+麋鹿於田野之中,而無有乎牆墉之限,□牙童梏之道,終必長奔直竄而無以維縶之矣。今所
+以分立土目者,是牆墉之限,□牙童梏之道也。然分立土目而終無連屬綱維於其間,是畜麋
+鹿於苑囿,而無守視之人以時守其牆墉,禁其群觸,終將逾垣遠逝而不知,踐禾稼,決藩籬
+,而莫之省者。今所以特設流官者,是守視苑囿之人也。
+  議既僉同,臣猶以為土夷之心未必盡得,而窮山僻壤或有隱情也,則亦安能保其必行乎
+。則又備歷田州、思恩之境,按行其村落而經理其城堡,因而以其所以處之之道詢諸其目長
+,率皆以為善。又以詢諸其父老子弟,又皆以為善。又以詢諸其頑鈍無恥,斯役下賤之徒,
+則又亦皆以為善。然後信其可以久行,而庶或倖免於他日之戮也矣,夫然後敢具本以請。亦
+恃聖明在上,洞見萬里,而無微不燭,故臣得以信其愚忠,不復有所顧忌。然猶反覆其辭而
+更互其說者,非敢有虞於陛下不能亮臣之愚,良以今之士人,率多執己見而倡臆說,亦足以
+搖眾心而僨成事,故臣不避煩舌之騰者,亦欲因是以曉之也。煩瀆聖聽,臣不勝戰粟惶懼之
+至!
+  緣系處置平復地方以圖久安長治事理,未敢擅便,為此開坐具本請旨。
+  計開:
+  一,特設流官知府以制土官之勢。
+  臣等議得:思、田初服,朝廷威德方新,今雖仍設土官,數年之間,決知可無反側之慮
+。但十餘年後,其眾日聚,其力日強,則其志日廣,亦將漸有縱肆並兼之患。故必特設流官
+知府以節制之。其御之之道,則雖不治以中土之經界,而納其歲辦租稅之人,使之知有所歸
+效;雖不蒞以中土之等威,而操其襲授調發之權,使之知有所統攝;雖不繩以中土之禮教,
+而制其朝會貢獻之期,使之知有所尊奉;雖不嚴以中土之法禁,而申其冤抑不平之鳴,使之
+知有所赴訴;因其歲時伏臘之請,慶賀參謁之來,而宣其間隔之情,通其上下之義;矜其不
+能,教其不逮,寓警戒於溫恤之中,消倔強於涵濡之內,使之日馴月習,忽不自知其為善良
+之歸。蓋含洪坦易以順其俗,而委曲調停以制其亂,此今日知府之設,所以異於昔日之流官
+,而為久安長治之策也。
+  臣等看得田州故地寬衍平曠,堪以建設流官衙門。但其沖射兇惡,居民弗寧。今擬因其
+城垣略加改創修理,備立應設衙門。地僻事簡,官不必備。環府之田二甲,皆以屬之府官。
+府官既無民事案牘之擾,終歲可以專力於農,為之辟其荒蕪,備其旱潦,通其溝洫;丁力不
+足,則聽其募人耕種,官給牛具種子。歲收其入三分之一以廩官吏,而其餘以食佃人,城之
+內外,漸置佃人廬捨,而歲益增募招徠以充實之。田州舊有商課,仍許設於河下薄取其稅,
+以資祭祀賓旅柴薪馬伕之給。凡流官之所須者,一不以及於土夷。如此,則雖草創之地,而
+三四年後,亦可以漸為富庶之鄉。若其經營之始,則且須仰給於南寧府庫。逮其城郭府治完
+備,事體大定,然後總會其土夷之所輸,公田之所入,商稅之所積,每歲若干,而官吏之所
+需者每歲若干,斟酌通融,立為經久之計。又必上司之制用者務從寬假,無太苛削,官吏其
+土者得以優裕展佈,無侷促牽制之繁,此又體悉遠臣綏柔荒服之道也。至於思恩舊已設有流
+官,但因開圖立裡,繩以郡縣之法,是以其民遂亂。今宜照舊仍設流官知府,聽其土目各以
+土俗自治;而其連屬制御之道,悉如臣等前之所議,庶可經久無患,均乞聖明裁處。
+  一,仍立土官知州以順土夷之情。
+  臣等議得:岑氏世有田州,其系戀之私恩久結於人心。今岑猛雖誅,各夷無賢愚老少,
+莫不悲愴懷思,願得復立其後。故蘇、受之變,翕然蜂起,不約而同。自官府論之,則皆以
+為苗頑逆命之徒;在各夷言之,則皆自以為嬰、臼存孤之義。故自兵興以來,遠近軍民往往
+亦有哀憐其志,而反不直官府之為者。況各夷告稱其先世岑伯顏者,嘗欽奉太祖高皇帝敕旨
+:「岑、黃二姓五百年忠孝之家,禮部好生看他,著江夏侯護送岑伯顏為田州府土官知府,
+職事傳授子孫,代代相繼承襲,欽此。」欽遵,其後如岑永通、岑祥、岑紹、岑鑒、岑鏞、
+岑溥皆嘗著征討之績,有保障之功,猛之暴虐騷縱,罪雖可戮,而往歲姚源之役,近年劉召
+之剿,亦皆間關奔走,勤勞在人。各夷告稱官兵未進之先,猛尚遣人奉表朝賀貢獻,又遣人
+□本赴京控訴;官兵將進之時,猛遂率眾遠遁,未嘗敢有抗拒。以此言之,其無反叛之謀,
+蹤跡頗明。今欲仍設土官以順各夷之情,而若非岑氏之後,彼亦終有未服。故今日土官之立
+,必須岑氏子孫而後可。
+  臣等看得田州府城之外,西北一隅,地形平坦,堪以居民。議以其地降為田州,而於舊
+屬四十八甲之內,割其八甲以屬之,聽以其土俗自治。立岑猛之子一人,始授以署州事吏目
+;三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判官;六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
+為同知;九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知州,使承岑氏之祀而隸之流官知府。
+其制御之道,則悉如臣等前之所議。如此,則朝廷於討猛之罪,記猛之勞,追錄其先世之忠
+,俯順其下民之望者,兼得之矣。昔文武之政,罪人不孥,興滅繼絕,而天下之民歸心。遠
+近蠻夷見朝廷之所以處岑氏者若此,莫不曰猛肆其惡而舉兵加誅,法之正也;明其非叛而不
+及其孥,仁之至也;錄其先忠而不絕其祀,德之厚也;不利其土而復與其民,義之盡也;矜
+其冥頑而曲加生全,恩之極也。即此一舉,而四方之土官莫不畏威懷德,心悅誠服,信義昭
+布,而蠻夷自此大定矣。此今日知州之設,所以異於昔日之土官,而為久安長治之策也。
+  臣等又看得岑猛之子,存者二人,其長者為岑邦佐,其幼者為岑邦相。邦佐自幼出繼武
+靖州為知州;前者徒以誅猛之故,有司奏請安置於漳州。然彼實無可革之罪,今日田州之立
+,無有宜於邦佐者。但武靖當瑤賊之沖,而邦佐素得其民心,其才足能制御;邇者武靖之民
+以盜賊昌熾,州民無主之故,往往來告,願得復還邦佐為知州,以保障地方。臣等方欲為之
+上請,如欲更一人,諸夷未必肯服。莫若仍以邦佐歸之武靖,而立邦相於田州。用其強立有
+能者於折沖捍御之所,而存其幼弱未立者於安守宗祀之區,庶為兩得其宜。至於思恩,則岑
+浚之後已絕,自不必復有土官之設矣。均乞聖明裁處。
+  一,分設土官巡檢以散各夷之黨。
+  臣等議得:土官知州既立,若仍以各土目之兵盡屬於知州,則其勢並力眾,驕恣易生,
+數年之後,必有報仇復怨,吞弱暴寡之事,則土官之患,猶如故也。且土目既屬於土官,而
+操其生殺予奪之權,則彼但惟土官之是從,寧復知有流官知府者!則流官知府雖欲行其控御
+節制之道,施其綏懷撫恤之仁,亦無因而與各土目者相接矣。
+  故臣等議以舊屬八甲割以立州之外,其餘四十甲者,每三甲或二甲立以為一巡檢司,而
+屬之流官知府;每司立土巡檢一員,以土目之素為眾所信服者為之,而聽其各以土俗自治;
+其始授以署巡檢司事土目,三年之後,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冠帶;六年之後,而
+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土巡檢;其糧稅之人,則徑納於流官知府,而不必轉輸於州
+之土官,以省其費;其軍馬之出,亦徑調於流官知府,而不必轉發於州之土官,以重其勞。
+其官職土地,各得以傳諸子孫,則人人知自愛惜,而不敢輕犯法;其襲授予奪,皆必經由於
+知府,則人人知所依附,而不敢輒攜二。勢分難合,息朋奸濟虐之謀;地小易制,絕恃眾跋
+扈之患。如此,則土官既無羽翼爪牙之助,而不敢縱肆於為惡;土目各有土地人民之保,而
+不敢黨比以為亂。此今日巡檢之設,所以異於昔日之土目,而為久安長治之策也。
+  至於思恩事體,悉與田州無異,亦宜割其目甲,分立以為土巡檢司,聽其以土俗自治,
+而屬之流官知府;其辦納兵糧與連屬制御之道,一如田州。則流官之設,既不失朝廷之舊,
+巡司之立,又足以散土夷之黨,而土俗之治,復可以順遠人之情,一舉而兩得矣。均乞聖明
+裁處。
+  一,田州既改流官,亦宜更其府名。
+  初,岑猛之將變,忽有石自田州江心浮出,傾臥岸側。其時民間有「田石傾,田州兵。
+田石平,田州寧」之謠。猛甚惡之,禁人勿言,密起百餘人夜平其石。旦即復傾。如是者屢
+屢,已而果有兵變。今年二月,盧蘇等既有投順,歸視其石,則已平矣。皆共喜異,傳以為
+祥。臣至田州,親視其石,聞土人之言如此。民間多取「田寧」二字私擬其名。臣等欲乞朝
+廷遂以此意命之;雖非大義所關,亦足以新耳目而定人心之一端也。
+  其該府所設官員,臣等擬於知府之外,佐二則同知或通判一員,首領則經歷知事各一員
+,吏胥略具而已。今見在者,已有通判張華,知事林光甫,照磨李世亨;其知府亦已選有一
+員陳能,然至今尚未到任。臣嘗訪詢其故,鹹謂陳能原奉朝旨,升廣西布政司右參政,管田
+州府事,又賜之敕旨,以重其權。吏部奏有欽依令其先赴該司到任,然後往蒞田州。該司左
+布政嚴紘謂其既掌府事,即系屬官,不得於該司到任。陳能遂竟還原籍,至今亦不復來。參
+照嚴紘妄自尊大,但知立上司之體勢,而輒敢慢視敕旨,蔑廢部移,固已深為可罪。陳能則
+褊狹使氣,徒欲申一己之小憤,而遂爾委朝命於草萊,棄職任如敝屣;使為人臣者而皆若是
+,則地方之責焉所寄托,而朝廷威令何以復行乎!臣等所訪如此,但未委虛的。乞將二人通
+行提究,重加懲戒,以警將來。臣觀陳能氣性悻悻若此,亦非可使以綏柔新附之民者。看得
+廣東化州知州林寬,舊任南康通判,剪緝安義諸賊,甚得調理;且其才識通敏,干辦勤勵,
+臣時巡撫江西,深知其有可用;近因田州改建府治,修復城垣,地方無官可任,已經行文委
+令經理其事。即若升以該府同知,而使之久於其職,其所建立,必有可觀。迨其累有成績,
+遂擢以為知府,使終身其地,彼亦欣然過望,必且樂為不倦;為益地方,決知不少矣。
+  大抵田州之亂起於搜剔太甚,今其歸附,皆出誠心,原非以兵力強取而得者。故不必過
+為振厲駕抑,急其機防,反足生變;但與之休養生息,略施控御其間可矣。夫走狗逐兔,而
+捕鼠以狸,人之才器,各有所宜也。伏乞聖明采擇。
+  一,思恩府設立流官,亦宜如田州之數。
+  其知府一員吳期英見在,但已屢有奔逃之辱,難以復臨其下,然未有可去之罪,且宜改
+用於他所,姑使之自效可矣。看得柳州府同知桂鏊,督餉賓州,思恩之人聞其行事,頗知信
+向;近以修復思恩府治,委之經理,其所謀猷,雖未見有大過於人,然皆平實詳審,不為浮
+飾,似于思恩之人為宜。苟未能灼知超然卓異之才,舉而用之,以一新政化,則得如鏊者器
+而使之,姑且修弊補罅,休勞息困,以與久疲之民相安於無事,當亦能有所濟也。乞敕吏部
+再加裁酌而改用之。
+  一,田州各甲,今擬分設為九土巡檢司;其思恩各城頭,今擬分設為九土巡檢司;各立
+土目之素為眾所信服者管之。其連屬之制,升授之差,俱已備有前議。但各甲、城頭既已分
+析,若無人管理,復恐或生弊端。臣等遵照敕諭便宜事理,已先行牌仰各頭目暫且各照分掌
+管,辦納兵糧,候奏請命下,然後欽遵施行。
+  一,田州凌時甲、完冠砦陶甲、腮水源坤官位甲、舊朔勒甲兼州子半甲共四甲半,擬立
+為凌時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龍寄管之;緣龍寄先來投順,故分甲比眾獨多。
+  一,田州砦馬甲、略羅博、溫甲共三甲,擬立為砦馬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盧蘇管之。
+  一,田州大田子甲、那帶甲、錦養甲共三甲,擬立為大田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黃富管之
+。
+  一,田州萬洞甲、周甲共二甲,擬立為萬洞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陸豹管之。
+  一,田州陽院右鄧甲、控講水冊槐並畔甲共二甲,擬立為陽院土巡檢司,擬以土目林盛
+管之。
+  一,田州思郎那召甲、捨甲共二甲,擬立為思郎土巡檢司,擬以土目胡喜管之。
+  一,田州累彩甲、子軒憂甲、篤忭下甲共三甲,擬立為累彩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盧鳳管
+之。
+  一,田州怕何甲、速甲,共二甲,擬為怕何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羅玉管之。
+  一,田州武龍甲、裡定甲共二甲,擬立為武龍巡檢司,擬以土目黃筍管之。
+  一,田州栱甲、白石甲共二甲,擬立為栱甲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邢相管之。
+  一,田州床甲、砦例甲共二甲,擬立為床甲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盧保管之。
+  一,田州婪鳳甲、工堯降甲共二甲,擬立為婪鳳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黃陳管之。
+  一,田州下隆甲、周甲共二甲,擬立為下隆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黃對管之。
+  一,田州縣甲、環甫蛙可甲共二甲,擬立為縣甲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羅寬管之。
+  一,田州篆甲、煉甲共二甲,擬立為篆甲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王萊管之。
+  一,田州桑砦甲、義寧江那半甲共一甲半,擬立為砦桑土巡檢司,擬以土目戴德管之。
+  一,田州思幼東平夫棒甲盡甲子半甲共一甲半,擬立為思幼土巡檢司,擬以土目楊趙管
+之。
+  一,田州侯周怕豐甲一甲,擬立為侯周土巡檢司,擬以土目戴慶管之。
+  一,思恩興隆七城頭兼都陽十城頭,擬立為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韋貴管之;緣韋貴先來
+向官,故授地比眾獨多。
+  一,思恩白山七城頭兼丹良十城頭,擬立為白山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王受管之。
+  一,思恩定羅十二城頭,擬立為定羅土巡檢司,擬以土目徐五管之。
+  一,思恩安定六城頭,擬立為安定土巡檢司,擬以土目潘良管之。
+  一,思恩古零、通感、那學、下半四堡四城頭,擬立為古零土巡檢司,擬以土目覃益管
+之。
+  一,思恩舊城十一城頭,擬立舊城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黃石管之。
+  一,思恩那馬十六城頭,擬立為那馬土巡檢司,擬以土目蘇關管之。
+  一,思恩下旺一城頭,擬立為下旺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韋文明管之。
+  一,思恩都陽中團一城頭,擬立為都陽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王留管之。
+  右各目之內,惟田州之龍寄,思恩之韋貴、徐五,事體於各目不同,而韋貴又與徐五、
+龍寄稍異。蓋韋於事變之始即來投順官府,又嘗效有勤勞,宜不待三年,而即與之以實授土
+巡檢以旌其功;徐五亦隨韋貴順投,而效勞不及,龍寄雖無功勞,而投順在一年之前,二人
+者宜次韋貴,不待三年而即與之以冠帶,三年而即與之以實授土巡檢。如此,則功罪之大小
+,投順之先後,皆有差等,而勸懲之道著矣。或又以盧蘇、王受不當與各土目並立者。臣等
+又以為不然。方其率眾為亂,則蘇、受者固所謂罪之魁矣;及其率眾來降,則蘇、受者,又
+所謂功之首也。況二府目民又皆素服二人,今若立各土目,而二人不與,非但二人者未能帖
+然於眾目之下,眾目固亦未敢安然而處其上,非所以為定亂息爭之道也。故臣等仍議以盧蘇
+、王受為眾目之首,庶幾事體穩帖,而人心允服矣。
+  一,田州、思恩各官目人等見監家屬男婦,初擬解京,今各目人等即已投順,則其家屬
+男婦相應給還領養。均乞聖明裁允。
+  一,田州新服,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瘡痍逃竄之餘,尚無受廛之民,焉有入學之士
+。況齊膳廩餼,俱無所出,即欲建學,亦為徒勞。然風化之原,終不可緩。臣等議欲於附近
+府州縣學教官之內,令提學官選委一員,暫領田州學事,聽各學生徒之願改田州府學及各處
+儒生之願來田州附籍入學者,皆令寄名其間。所委教官,時至其地相與講肄游息,或於民間
+興起孝弟,或倡遠近舉行鄉約,隨事開引,漸為之兆。俟休養生息一二年後,流移盡歸,商
+旅湊集,民居已覺既庶,財力漸有可為,則如學校及陰陽醫學之類,典制之所宜備者,皆聽
+該府官以次舉行上請,然後為之設官定製。如此,則施為有漸而民不知擾,似亦招徠填實之
+道,鼓舞作新之機也。均乞聖明裁處。
+  一,思、田去梧州水陸一月之程,軍門隔遠,難於控馭調度;兼之府治雖立,而規制未
+成,流官雖設,而職守未定;且瘡痍未復,人心憂惶,須得重臣撫理。臣等已經具題,乞將
+右布政林富量升憲職,存留舊任;副總兵張祐,使之更迭往來於二府地方,綏緝經理;仍乞
+賜以便宜規敕書,將南寧、賓州等府衛州縣及東蘭、南丹、泗城、那地、都康、向武等土官
+衙門俱聽林富等節制。臣等所議地方經久事宜,候奏請命下之日,悉以委之林富等,使之欽
+遵,以次施行,庶幾事無隳墮,而功可責成矣。
+
+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七 別錄七奏疏七
+征剿稔惡瑤賊疏
+
+  七年四月十五日
+  據留撫田州、思恩等處地方,廣西布政司右布政林富,原任副總兵都指揮同知張祐等會
+呈前事,開稱:「田州、思恩平復,居民悉已各安生理,土夷亦皆各事農耕,地方實已萬幸
+。但惟八寨瑤賊,積年千百成徒,流劫州縣鄉村,殺害良民,虜掠子女生口財物,歲無虛月
+,月無虛旬。民遭荼毒冤苦,屢經奏告,乞要分兵剿滅者,已不知幾百十番。為因地方多事
+,若要進兵,未免重為民困,是以官府隱忍撫諭,冀其悔罪改過。而彼乃悍然不顧,愈加兇
+橫,出劫益頻。蓋緣此賊有眾數萬,盤據山谷,憑恃險阻,南通交趾等夷,西接雲、貴諸蠻
+,東北與斷籐、牛腸、仙台、花相、風門、佛子及柳、慶、府江、古田諸處瑤賊迴旋連絡,
+延袤週遭二千餘里,東掠西竄,南摽北突。近因思、田擾攘,各賊乘機出攻州縣鄉村,遠近
+相煽,幾為地方大變。仰賴朝廷威令傳播,苟幸未動。緣此瑤賊之與居民,勢不兩立,若瑤
+賊不除,則居民決無安生之理。乞要乘此軍威,速加征剿,庶不貽患地方。緣由呈乞照詳施
+行等因。」
+  據此行間,隨據左江道守巡守備等官,左參議汪必東,僉事吳天挺,參將張經等會呈,
+為請兵征剿積年窮兇極惡瑤賊,以除民患事,開稱:「斷籐峽、牛腸、六寺、磨刀等處瑤賊
+,上連八寨諸蠻,下通白竹、古陶、羅鳳、仙台、花相、風門、佛子等峒各賊,累年攻劫郡
+縣鄉村,殺人放火,虜掠子女財畜,民遭荼毒,逃竄死亡,拋棄田業,居民日少,村落日空
+,延袤千百里內,皆已變為盜賊之區。各處被害軍民,累奏請兵誅剿,為因地方多事,兵力
+不敷,官府隱忍招撫,期暫少息,而各賊愈肆猖獗。近因思、田用兵,遂與八寨及白竹、古
+陶、羅鳳等賊乘勢朋比連結,殺虜搶劫,月無虛旬;扇惑搖動,將成大變。仰賴神武傳播,
+幸未舉發。近幸思、田之諸夷感慕聖化,悉已自縛歸降,遠近向服;各山瑤、僮,亦皆出來
+投撫,請給告示,願求自新,從此不敢為惡。雖其誠偽未可逆料,然皆尚有畏懼之心。獨此
+斷籐各巢逆賊,自知罪在不赦,恃險如故,截路劫村,略無忌憚。若不乘此軍威,進兵剿滅
+,將來禍患,焉有紀極。」緣由會案呈詳到臣。
+  照得臣近因思、田之役,奉命前來,駐軍南寧府地方,與八寨瑤賊相去六日之程。朝廷
+德威宣佈,雖外國遠夷皆知震懾嚮慕,輸情納款;而此瑤賊獨敢擁眾千百,四出劫掠武緣等
+處鄉村,殺人放火,略無忌憚,此臣所親知;即此□熾桀驁,平時抑又可知。及照牛腸、六
+寺、磨刀、古竹、古陶、羅鳳、仙台、花相、風門、佛子等巢稔惡各賊,自弘治、正德以來
+,至於今日,二三十年之間,節該桂平等縣被害人戶李子太等前後控奏,乞行剿除民害,不
+下數十餘次,皆有部咨行令勘議計剿;若不及今討伐,其為地方之患,終無底極,誠有如各
+官所呈者。況臣駐札南寧,小民紛紛訴苦,請兵急救荼毒,皆為朝不謀夕。各賊之惡,委已
+數窮貫滿,神怒人怨,難復逋誅。即欲會案奏請,俟命下之日行事,切恐聲跡昭彰,反致衝
+突奔竄。則雖調十數萬之眾,以一二年為期,亦未易平蕩了事。照得臣節該欽奉敕諭:「但
+遇賊寇生發,即便相機,可撫則撫,可捕則捕,欽此。」欽遵,為照思、田變亂之時,該前
+都御史等官姚鏌等奏調湖廣永、保二司土兵前來南寧等處聽用,近幸地方悉已平靖,各兵正
+在班師放回之際,歸途所經,正與各賊巢穴相去不遠;況思、田二府新附,土目盧蘇、王受
+等感激朝廷生全之恩,屢乞殺賊報效。俱各遵奉敕諭事理,除一面量調官軍,協同前項各兵
+,行委左江道守巡參將等官監統永、保二司宣慰官男領各頭目土兵人等分道進剿牛腸、六寺
+、仙台、花相等賊,並行留撫思、田布政及右江分巡兵備守備等官監統思、田土目兵夫分道
+進剿八寨等賊,所獲功次,俱仰該道分巡兵備官收解、紀功御史紀驗、造冊奏報,及行總鎮
+太監張賜密切公同行事,並密行鎮巡等官知會外,緣系征剿積年稔惡瑤賊,以除民患,以安
+地方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
+舉能撫治疏
+
+  七年五月二十五日
+  案照先該禮部右侍郎方獻夫奏前事,節奉聖旨:「田州應否設都御史在彼住扎,還著王
+守仁議處具奏定奪,欽此。」兵部備咨前來知會,隨欽遵外,隨於今年正月二十七日,該思
+恩、田州二府土目盧蘇、王受等各率眾數萬,自縛歸降,該臣遵照敕諭事理,悉已撫定。當
+遣廣東右布政林富,舊任副總兵張祐,分投督領各夷,各歸原土復業安生。已經具本奏報外
+,為照思恩、田州連年兵火殺戮之餘,官府民居,悉已燒燬破蕩,雖蔀屋尋丈之廬,亦遭翻
+挖發掘,曾無完土,荒村僻塢,不遺片瓦尺椽,傷心慘目,誠不忍見。各夷近已誠心投服,
+毀棄兵戈,賣刀買牛,見已各事田作;自後反側之患,以臣料之,或已可免。但其風最淒戚
+,生意蕭條,憂惶困苦之餘,無以自存,非得老成寬厚之人撫恤綏柔之,臣等見其悲慘無聊
+之狀,誠亦未忍一旦棄去而不顧。況思、田去梧州軍門水路一月之程,一時照料,有所不及
+。近又與各官議欲於田州建立流官府治,以制御土官;修復城池廨宇等項,必須勞民動眾,
+自非素得夷情者為之經理區畫,各夷雕弊之餘,豈復堪此騷屑;況議設知府等官,皆未曾到
+,一應事務,莫有任其責者。該臣看得右布政林富,慈祥愷悌,識達行堅,素立信義,見在
+思、田地方安插,各夷皆能得其歡心。合無准如方獻夫所奏,將林富量升憲職,仍聽臣等節
+制,暫于思、田地方往來住札,撫循緝理,其於事理,亦甚相應。俟一二年後,各夷生理漸
+復,府治城郭廨宇漸已完備,則將林富量移別處任用,而思、田止存知府理治,或設兵備官
+一員於賓州住札,或就以南寧兵備兼理,不時往來撫循。如此,則目前既可以得撫定綏柔之
+益,而日後又可以免困頓勞煩之擾。已經具本於本年二月十五日差捨人湯祥□奏請旨。
+  續為處置平復地方,以圖久安長治事,節該臣看得思恩、田州二府地方,府治雖立而規
+制未成,流官雖設而職守未定,且瘡痍未服,人心憂惶,乞將右布政林富量升憲職,及存留
+舊任;副總兵張祐,使之更迭往來於二府地方綏緝經理;仍乞賜以便宜敕書,將南寧、貴州
+等府衛州縣及東蘭、南丹、泗城、那地、都康、向武等土官衙門俱聽林富等節制。臣等所議
+地方經久事宜,候奏請命下之日,悉以委之林富等,使之欽遵,以次施行,庶幾事無隳墮而
+功可責成。又經條陳具本於本年四月初六日差承差楊宗□奏請旨,俱未奉明示。
+  本年五月二十二日,本官已蒙欽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撫治湖廣鄖陽等處地方去訖,所
+有思、田二府撫循緝理官員,尚未奉有成命。如蒙皇上軫念邊方,俯從臣等所請,乞於兩廣
+及鄰省附近地方各官內選用,庶可今其作速到任,不致久曠職業。臣本昧於知人,不敢泛然
+僭舉。切照廣東右布政使王大用,湖廣按察使週期雍,皆才識過人,可以任重致遠。臣往年
+巡撫南贛,二臣皆在屬司,為兵備僉事,與之周旋兵革之間,知其皆肯實心幹事。江西未叛
+一年之前,臣嘗與週期雍密論宸濠之惡,不可不為之備,期雍歸去汀、漳,即為養兵蓄銳以
+待。及臣遇變豐城,傳檄各省,獨期雍與布政席書聞變即發。當是時四方援兵皆莫敢動,迄
+宸濠就擒,竟無一人至者,獨席書行至中途,復受臣檄,歸調海滄打手,又行至中途,聞事
+平而止。其先後引領至江西省城者,惟週期雍、王大用兩人而已。當時以捷奏既上,隨復讒
+言朋興,各臣之忠勤,遂不及一白,臣為之每懷歉然。即是而觀,其能竭忠赴義,不肯上負
+國家,亦可知矣。乞敕吏部酌臣所議,於二臣之內選用其一,非惟地方付托得人,永有所賴
+,而臣等亦可免於身後之戮,地方幸甚。
+
+邊方缺官薦才贊理疏
+
+  七年七月初六日
+  邇者思恩、田州之變,諸夷感慕聖化,悔罪求生。已蒙浩蕩之仁,宥納而撫全之,地方
+亦即寧定矣。但凋弊之餘,必須得人以時綏緝。況兩府設立流官衙門及修築城池營堡等項,
+百務並舉,若無專官夙夜經理催督,則事無統紀,功難責成。已經臣等具題,乞將右布政林
+富等升職留撫;隨蒙將林富升任去訖。又經臣等仍乞推選相應官員替任,俱未奉明旨。
+  臣看得今歲例當朝覲,各該掌印官員不久皆將赴京,而廣西布、按二司等官適多遷轉去
+任者,右布政林富升鄖陽副都御史,參政黃芳升江西布政副使,李如圭升陝西按察使,參政
+龍誥、參議汪必東、僉事吳天挺等督押湖兵出境,往復之間,即須半年,參議鄒輗、僉事申
+惠皆□捧表箋進京,其餘雖有一二新任官員,皆未到任,止存左布政嚴紘,按察使錢宏各掌
+司印,僉事張邦信分巡桂林,李傑分巡蒼梧,而臣在南寧、思、田等處輿疾往來調度,再無
+一官隨從贊理者。近日止有兵備副使翁素來管右江道事,緣其才性乃慈祥愷悌之人,用之中
+土,分理司事,足為循良;而置之邊方瘴毒多事之鄉,則其稟質稍弱,不耐崎險,易生疾病
+,似於風土亦非所宜。臣看得為民副使陳槐,平生奮志忠節,才既有為,而又能不避艱險。
+致仕知府朱袞,年力壯健,才識通敏。去任副使施儒,學明氣充,忠信果斷。閒往副使楊必
+進,曉練軍務,識達事機。此四人者皆堪右江兵備之任。施儒舊為兵備於潮、惠,楊必進舊
+為兵備於府江,皆嘗著有成績,兩地夷民至今思念不忘。若於四人之中選用其一,其餘地方
+之事必有所濟。
+  及照田州新附之地,知府陳能尚未到任。該臣看得化州知州林寬,舊在江西,知其才能
+足充任使,已經具奏行委,見在該府管事。但其稟質乃亦不禁炎瘴,於風土非宜,蒞事以來
+,終月臥病,呻吟床席,軀命且不能保,又何能經理地方之事乎?臣又訪得潮州府推官李喬
+木者,才力足以有為,而又熟知土俗夷情,服於水土;但系梧州籍貫,稍有鄉里之嫌。臣看
+得廣西軍衛有司衙門所屬官員及各學教職,亦皆多用本省士人,今田州雖設流官知府,而其
+所屬乃皆土夷,自無鄉里之嫌可避,亦與各教職無異者。乞敕吏部改用林寬於別地,俯采臣
+議,將李喬木改升田州同知;庶可使之久於其任,以責成功,則地方之幸,臣之幸也。
+  臣惟任賢圖治,得人實難,其在邊夷絕域反覆多事之地,則其難尤甚。何者?反覆邊夷
+之地,非得忠實勇果通達坦易之才,固未易以定其亂。有其才矣,使不諳其土俗而悉其情性
+,或過剛使氣,率意徑行,則亦未易以得其心。得其心矣,使不耐其水土,而多生疾病,亦
+不能以久居於其地,以收積累之效,而成可底之績。故用人於邊方,必兼是三者而後可。即
+如右江一兵備,此臣之所最切心者,臣竊為吏部私計其人,終夜不寢,而思之竟未見有快心
+如意者,蓋兼是三者而求之也。如前所舉四人者,固皆可用之才,今乃皆為時例所拘,棄置
+不用,而更勞心遠索,則亦過矣。
+  臣近於南寧、思、田諸處,因無可用之才,調取其發身科第以遷謫而至者三四人,其志
+向才識果自不群,足可任用。但到未旬日而輒以患病告歸,皆相繼狼狽扶攜而去矣。不得已
+,就其見在者而使之,則皆庸劣陋下,素不可齒於士類者。然無可奈何,則略其全體之惡而
+用其一肢之能,既其終事,所就不能以尺寸,而破壞則尋丈矣。用是觀之,亦何怪乎斯土之
+民愈困,亂愈積,而禍日以深也哉!是固相沿積習之弊,不及今一洗而改革之,邊患未見其
+能有瘳也。
+  夫今之以朝覲考察而去者,固多貪暴不才之人矣;其間乃有雖無過人之才,而亦無顯著
+之惡,尚在可用不可用之間者,皆未暇論;至其平生磊落自負,卓然思有所建立,而其學識
+才能果足以有為者,乃為一時愛憎毀譽之所亂,亦遂忞然就抑而去,斯固天下之所共為不平
+,公論彌彰者,孰得而終掩之。陛下何不使在位大臣一時各舉十餘人之可用者,陛下合而考
+之:若一人舉之而九人不舉,未可也;三人舉之而七人不舉,已在所察矣;五人舉之而五人
+不舉,其察又宜詳矣;或七人八人舉之而一二人不舉,則其人之可用亦斷在不疑者矣。若此
+者,亦在朝覲二次三次之後,或七年、或十年而後一舉,夫身退十年之後,則是非已明,公
+論已定,雖有黨比,自不能容。今邊方絕域,無可用之人,至取其庸劣陋下者而使之,以滋
+益地方之苦弊。其豪傑可用之才,乃為時例所拘,棄置而不用。夫所謂時例者,固朝廷為之
+也,可拘而拘,不可拘而不拘,無不可者。陛下何忍一方之禍患日深月積,乃惜破例,而用
+一人以救之乎?夫考察而去者,果皆貪惡庸劣陋之徒,則固營營苟苟,無時而不僥倖以求進
+。若磊落自負,有過人之見者,則雖屈抑而退,自放於山水田野之間,亦足以自樂。今若用
+之於邊夷困弊之地,殆亦未必其所欲。但為朝廷愛惜人才,則當此宵旰側席,遑遑求賢之日
+,而使有用之才廢棄終身,乃不得已至取其庸陋下者而用之,以益民困,豈不大可惜乎?臣
+因地方缺人,心切其事,不覺其言之煩瀆。伏望陛下恕其愚妄,下臣議於吏部,採擇而去取
+之。臣不勝瀆冒恐懼之至!
+
+八寨斷籐峽捷音疏
+
+  七年七月初十日
+  據湖廣按察司分巡上湖南道監軍僉事汪溱,廣西按察司分巡左江道監軍僉事吳天挺,分
+巡右江道監軍副使翁素等會呈,節據廣西領哨潯州衛指揮馬文瑞、王勳、唐宏、卞琚、張縉
+、千戶劉宗本,永順統兵宣慰彭明輔,官男彭宗舜,保靖統兵宣慰彭九霄,及辰州等衛部押
+指揮彭飛、張恩等,各呈前事,職等遵奉統領各該軍兵,依期於本年四月初二日密到龍村埠
+登岸。當蒙統督參將張經,都指揮謝珮,督同宣慰彭明輔,分佈官男彭宗舜,頭目彭明弼、
+彭傑,領土兵一千六百名;隨同領哨指揮馬文瑞,頭目向永壽、嚴謹,領土兵一千二百名;
+隨同領哨指揮王勳,又督同宣慰彭九霄等,分佈官男彭藎臣,下報效頭目彭志明,領土兵六
+百名;隨同領哨指揮唐宏,頭目彭九皋,領土兵六百名;隨同領哨指揮卞琚,頭目彭輔,領
+土兵六百名;隨同領哨指揮張縉,頭目賈英,領土兵六百名;隨同領哨千戶劉宗本,並各哨
+官員,領潯州等衛所及武靖州漢土官兵鄉導人等,共一千餘名;永順進剿牛腸,保靖進剿六
+寺等賊巢,刻定初三日寅時一齊抵巢。
+  各賊先防湖兵經過,各將家屬生畜驅入巢後大山潛伏;賊首胡緣二等各率徒黨團結防拒
+。然訪知本院住札南寧,寂無征剿消息,又不見調兵集糧,而湖兵之歸,又皆偃旗息鼓,略
+無警備,遂皆怠弛,不以為意。至是突遇官兵四面攻圍,各賊倉惶失措,然猶恃其驍悍,蜂
+擁來敵。當有彭明輔、彭九霄、彭宗舜並頭目田大有、彭輔等,督率目兵,奮不顧身,衝突
+矢石,敵殺數合,賊鋒摧敗。當陣生擒斬獲首賊並次從賊徒、賊級六十九名顆,俘獲男婦及
+奪回被虜人口、牛只、器械等項數多。余賊退敗,復據仙女大山,憑險結寨。各兵追圍,攀
+木緣崖,設策仰攻至初四日,復破賊寨,當陣生擒斬獲首賊並次從賊徒、賊級六十二名顆。
+初五日,復攻破油砟、石壁、大陂等巢,生擒斬獲首賊及次從賊徒、賊級七十九名顆,俘獲
+男婦、牛只、器械等項數多。余賊奔至斷籐峽、橫石江邊,因追兵緊急,爭渡覆溺死者,約
+有六百餘徒。官兵復從後奮勇追殺,當陣生擒獲斬首賊及次從賊徒、賊級六十五名顆,俘獲
+男婦、牛畜、器械等項數多。各賊間有一二漏網,亦皆奔竄他境。官兵追殺,至於本月初十
+日,遍搜山峒無遺。稟蒙收兵,回至潯州府住札間。隨蒙本院密切牌諭,復令職等移兵進剿
+仙台等賊。
+  就於本月十一日夤夜仍前分佈各哨官兵,遵照牌內方略,永順於盤石、大黃江登岸,進
+剿仙台、花相等處;保靖於烏江口、丹竹埠登岸,進剿白竹、古陶、羅鳳等處。刻定於十三
+日寅時一齊抵巢。各賊聞知牛腸等巢破滅,方懷疑懼,謀欲據險自固。賊首黃公豹、廖公田
+等各率徒黨,沿途設伏埋簽,合勢出拒。官兵驟進,翕如風雨。各賊雖已奪氣,然猶捨死沖
+敵,比之牛腸等賊兇惡尤甚。各該官兵奮勇夾擊,爭先陷陣,生擒斬獲首賊及次從賊徒、賊
+級四百九十名顆,俘獲賊屬男婦、牛畜、器械等項數多。各賊奔入永安邊界,地名立山,恃
+險結寨。當蒙摘調指揮王良輔並目兵彭愷等於本月二十四日亦各分路並進,奮勇爭先,四面
+仰攻。賊乃敗散,當陣生擒斬獲首賊及次從賊徒、賊級一百七十二名顆,俘獲男婦、牛畜、
+器械數多。余賊遠竄,追殺無遺。
+  又據把截邀擊參將沈希儀解報擒斬首從賊徒、賊級八十六名顆。把截頭目鄧宗七,撫瑤
+老人陳嘉猷,旗軍洪狗驢等,及貴縣典史蘇桂芳,把隘指揮孫龍官、捨覃鋙,潯州府捕盜通
+判徐俊,平南知縣劉喬等,亦各呈解擒斬首從賊徒、賊級八十一名顆,俘獲男婦器械等項數
+多。
+  又該督兵右布政林富,舊任副總兵張祐等,遵奉本院方略,分督田州府報效頭目盧蘇等
+目兵及官軍人等三千名,思恩府報效頭目王受等目兵及官軍人等二千名,韋貴等目兵,及官
+軍鄉款人等一千一百名,照依分定哨道,進剿八寨稔惡瑤賊,刻期於本年四月二十三日卯時
+一齊抵巢。先於二十二日晚,於新墟地方集各土目人等申布本院密授方略,乘夜銜枚速進,
+所過村寨,寂然不知有兵。黎明各抵賊寨,遂突破石門天險,我兵盡人。賊方驚覺,皆以為
+兵從天降,震駭潰竄,莫知所為。我兵乘勝追斬,各賊且奔且戰。薄午,四遠各寨驍賊聚眾
+二千餘徒,各執長標毒弩,並勢呼擁來拒,極其猛悍。我兵鼓噪奮擊而前,聲震崖谷,無不
+一當十。賊既行失險奪氣,而我兵俞戰益奮,賊不能支,遂大奔潰。當陣生擒斬獲首賊及次
+從賊徒、賊級二百九十一名顆,俘獲男婦、畜產、器械數多。賊皆分陣聚黨,奔入極高大山
+,據險立寨。我兵亦分道追躡圍剿,然崖壁峻絕,我兵自下仰攻,戰勢不便;賊從巔崖發石
+滾木,多為所傷。於是多方設策,夜發精銳,掩其不備。二十四日,我兵復攻破古蓬等寨,
+生擒斬獲首賊及次從賊徒、賊級共一百三名顆,俘獲數多。二十八日復攻破周安等寨,生擒
+斬獲首賊及次從賊徒、賊級共一百四十六名顆,俘獲數多。五月初一日,復攻破古缽等寨,
+生擒斬獲首從賊徒、賊級一百二十七名顆,俘獲數多。初十日,復攻破都者峒等寨,斬獲首
+從賊徒、賊級一百四名顆,俘獲數多。
+  本月十二等日,復據參將沈希儀解到督領指揮孫繼武等官軍及遷江土目兵夫人等於高徑
+、洛春、大潘等處追剿邀擊各寨奔賊,斬獲首從賊徒、賊級九十八名顆;都指揮高松解到督
+領指揮程萬全等官軍及土目兵夫人等于思盧、北山等處搜剿截捕各寨奔賊,斬獲首從賊徒、
+賊級九十一名顆;又據同知桂鏊監督思恩土目韋貴、徐五等目兵分剿銅盆等寨,斬獲首從賊
+徒、賊級一百九十二名顆,俘獲數多;又據通判陳志敬督領武緣、應虛等處鄉兵搜剿大鳴等
+山奔賊,斬獲首從賊徒、賊級八十六名顆。
+  又於本月十七等日,盧蘇、王受等復攻破黃田等寨,斬首從賊徒、賊級三百六十二名顆
+,俘獲數多。六月初七等日,復攻破鐵坑等寨,斬獲首從賊徒、賊級二百五十三名顆,俘獲
+數多。又據指揮康壽、松千黌、王俊等督領官兵於錄茅等處把隘搜截,斬獲首從賊徒、賊級
+四十八名顆。
+  各賊始雖敗潰,然猶或散或合,至是見其渠魁驍悍,悉就擒斬,遂各深逃遠竄。其稍有
+強力者尚一千餘徒,將奔往柳、慶諸處賊巢。我兵四路夾追,及之於橫水江。各賊皆已入
+舟離岸,兵不能及。然賊眾船小,皆層疊而載,舟不可運;復因爭渡,自相格鬥,適遇颶風
+大作,各船盡覆,浮迫登岸得不死者,僅十二余徒而已。我兵既無舟渡,又風雨益甚,遂各
+歸營。既晴,我兵仍分路入山搜剿,各賊茫無蹤跡。又復深入,見崖谷之間,顛墮而死者不
+可勝計,臭惡薰蒸,不可復前。遠近崖峒之中,林木之下,堆疊死者男婦老少大約且四千有
+餘。蓋各賊皆倉卒奔逃,不曾□有禾米,大雨之中,饑餓經旬,而既晴之後,烈日焚炙,瘴
+毒蒸熾,又且半月有餘,故皆糜爛而死。八寨之賊略已蕩盡,雖有脫網,亦不能滿數十餘徒
+矣。
+  本院議於八寨之中,據其要害,移設衛、所以控制諸蠻,復於三里設縣,以迭相引帶。
+親臨相視思恩府基,景定衛縣規則。其時暑毒日甚,山溪水漲,皆惡流臭穢,飲者皆成疫痢
+。本院因見各賊既已掃蕩,而我兵又多疾疫死亡,乃遂班師而出。
+  照得各職於本年三月二十三等日,先奉本院鈞牌:「據左江道守巡、守備等官呈稱斷籐
+峽等處瑤賊,上連八寨,下通仙台、花相等峒,累年攻劫郡縣鄉村,殺害軍民,累奏請兵誅
+剿,乞要乘此兵威剿滅等因,行仰各職監統各該官兵進剿各賊。諭令未至信地三日之前,停
+軍中途,候約參將張經,與同守巡各官集議,先將進兵道路之險夷遠近,各巢賊徒之多寡強
+弱,及所過良民村分之經由往復,面同各鄉導人等逐一備細講究明白,務要彼此習熟,若出
+一人;然後刻定日時,偃旗息鼓,寂若無人,密至信地,乘夜速發,務使迅雷不及掩耳,將
+各稔惡賊魁盡數擒剿,以除民害,以靖地方。除臨陣斬獲外,其餘脅從老弱,一切皆可宥免
+。今茲之舉,惟以定亂安民為事,不以多獲首級為功。各官務要仰體朝廷憂憫困窮之心,俯
+念地方久罹荼毒之苦,仍要禁約軍兵人等,所過良民村分,毋得侵擾一草一木,有犯令者,
+當依軍法斬首示眾。各官既有地方責任,兼復素懷忠義,當茲委任,務竭心力以祛患安民。
+事完之日,通將獲過功次開報紀功御史紀驗,以憑奏報。」奉此各職會同參議汪必東,僉事
+汪溱、吳天挺,參將張經,都指揮謝珮,遵照軍門成算,分佈各哨官兵,申明紀律,嚴督依
+期進剿前項各賊巢穴,獲功解報聞。
+  隨准參將張經手本密奉本院鈞牌:「仰候牛腸事畢,即便移兵進剿古陶諸賊。就使各賊
+先已聞風逃遁,亦須整兵深入,掃其巢穴,以宣聲罪致討之威。若其遂能悔罪效順,亦宜姑
+與招安。如其仍前憑險縱恣,兩征不已至於三,三征不已至於四,務在殄滅,以絕禍根。各
+官就彼分定哨道,永順進剿仙台諸處,保靖進剿白竹諸處,各分鄉導人等引路進兵,務在計
+慮周悉,相機而行,各毋偏執己見,致有誤事。彼中事勢,參將張經久於其地,必能知悉,
+仍要本官勇當力任,斷決而行,不得含糊兩可,終難辭責。」又經遵照方略,依期進剿,獲
+功解報聞。
+  又於四月初五等日,各職先奉本院密切鈞牌:「據右布政林富,副總兵張祐等呈稱八寨
+瑤賊,毒害萬民,千百里內,塗炭已極。乞要乘此軍威,急除一方大患等因。本院看得八寨
+之賊,既極驍猛,而石門天險,自來兵不能入,此可以計取,未易以兵力圖者。邇者思、田
+既附,湖兵尚留,彼賊心懷疑懼,必已設有備御。今各州狼兵悉已罷敵,而思、田新附之民
+方各歸事農耕,湖兵又已撤回,彼必以我為無復有意於彼,是以近日稍稍復出剽掠,是殆以
+此探望官府舉動。今我若罔聞知,且聽其出沒,彼亦放縱懈弛,謂我不復能為。此正天亡之
+時,機不可失。前者思、田各目感激朝廷再生之恩,求欲立功報效。當時許其休息三月,然
+後調用。今已及期,仰右布政林富,副總兵張祐照牌事理,即便分投密切起調各目兵夫,迂
+路前到南寧面聽約束行事。」各職遵奉起調,行至新墟地方,又密奉進兵方略,刻定日期。
+當即遵奉連夜分哨速進,遂克攻破巢穴,連戰皆捷,斬獲功次解報間。
+  職等各蒙巡按廣西監察御史石金案驗:「為紀獲功次事,案行該道,各不妨監督,如遇
+參將張經,舊任副總兵張祐等官各解到擒斬賊人賊級並俘獲賊屬男婦牛馬,俱要就彼審驗真
+的,事完通查獲功員役,分別首從功次多寡,緣由造冊□報,以憑覆審奏報等因。」除遵奉
+外,今據進剿斷籐峽谷,各哨土目官兵解到生擒斬獲首從賊徒、賊級一千一百四名顆,俘獲
+賊屬五百六十八名口;進剿八寨,各哨土目官兵解到生擒斬獲首從賊徒、賊級一千九百一名
+顆,俘獲賊屬五百八十七名口。兩處共計擒斬獲三千五名顆,俘獲賊屬一千一百五十五名口
+。除遵照案驗事理,再行驗實造冊另報外,其各哨解到到生擒、斬獲、俘獲等項功次數目,
+合先開報。
+  職等會同參照斷籐峽諸賊連絡數十餘巢,盤亙三百餘里,彼此掎角結聚,慰險稔惡,流
+劫郡縣鄉村。自國初以來,屢征不服;至天順年間,該都御史韓雍統兵二十餘萬來平兩廣,
+然後破其巢穴。兵退未久,各賊復攻陷潯州,據城大亂。後復合兵攻剿,兼行招撫,然後退
+還巢穴。自是而後,官府曲加撫處,或時暫有數月之安,而稍不如意,輒復猖獗,殺掠愈毒
+。蓋其祖父以來,狠戾相承,兇惡成性,不可改化。近年以來,官府剿撫之計益窮,各賊殘
+毒之害日甚,蓋已至於不可支持矣。至於八寨諸賊,尤為兇悍猛惡,利鏢毒弩,莫當其鋒;
+且其寨壁天險,進兵無路。自國初韓都督嘗以數萬之眾圍困其地,亦不能破,竟從招撫;其
+後屢次合剿,一無所獲,反多撓喪;惟成化年間,土官岑瑞能懾服諸瑤,嘗合各州狼兵一入
+其巢穴,斬獲二百餘級;已而賊勢大湧,力不能支,當遂退兵,亦以招安而罷。自是而後,
+莫可誰何,流劫遠近,歲無虛月,民遭荼毒,冤苦無所控吁。自思、田多事,兩地之賊相連
+煽動,將有不可明言之變,千里之間,方爾洶洶朝夕。今幸朝廷威德宣揚,軍門方略密授,
+因湖廣之回兵而利導其順便之勢,作思、田之新附而善用其報效之機,翕若雷霆,疾如風雨
+,事舉而遠近不知有兵興之役,敵破而士卒莫測其舉動之端。兩地進兵,各不滿八千之眾,
+而三月報績。共已逾三千之功,蓋其勞費未及大征十之一,而其斬獲加於大征三之二,遠近
+室家相慶,道路歡騰,皆以為數十年來未見其斯舉也。
+  職等承乏任使,雖沖冒炎毒,攀援險阻,不敢不竭力效命;但僅遵奉方略,安能仰贊一
+籌。照得宣慰彭明輔、彭九霄,官男彭宗舜等扶病冒暑,督兵剿賊,顛頓崖谷,僕而益奮,
+遂能掃蕩巢穴,殄滅渠黨。即其忠義激發,誠亦人所難能。其思、田報效頭目盧蘇、王受等
+,感激再生之恩,共竭效死之報,自備資糧,爭先首敵,遂破賊險,搗自昔不到之巢,斬自
+來難敵之寇。蓋有仰攻險寨墮崖而碎首者,猶曰:「我死不憾」;亦有仰受賊弩掛樹而裂肢
+者,猶曰:「我死甘心。」民間傳誦,以為盧蘇、王受昔未招撫,惟恐其為地方之患,今既
+招撫,乃復為地方除患,嘖嘖稱歎,謂其竭忠報德之誠,雖子弟之於父兄,亦不能是過矣。
+再照督兵、督哨、防截、給餉等項,凡有事於軍前各官,雖其職有崇卑,功有大小,然皆沖
+冒矢石炎瘴,備歷險阻艱難,比之往來大征,合圍守困,坐待成功,其為利害勞逸,相去倍
+蓰。均乞錄奏,以勸將來等因到臣。
+  照得先該各官呈稱前項各巢各賊積年窮兇稔惡,千百里內,被其慘毒,萬姓冤苦,朝不
+保夕,乞要乘此軍威,急救一方塗炭等因。其時臣方駐札南寧,目睹其害,誠不忍坐視斯民
+之苦,一至此極。及查兵部屢次咨來題奉欽依事理,要將前項各賊即行發兵計剿,以除民患
+,正亦臣等職所當盡之責。但慮賊眾勢大,連絡千里,可以計破,難以力攻。欲俟再行奏請
+,命下然後舉行,必致形跡昭聞,雖用十萬之師,圖以歲年,亦未可克。故遂仰遵欽奉敕諭
+:「但有賊盜生發,當撫則撫,可剿則剿」及「便宜行事」事理,一面密切相機行事,及密
+行總鎮太監張賜知會,隨該鎮守兩廣豐城侯李旻亦相繼到任,又經轉行知會外。
+  今據各呈前因,該臣等會同總鎮太監張賜,總兵李旻,及鎮巡三司等官,看得八寨、斷
+籐、牛腸、六寺、磨刀、古陶、白竹、羅鳳、龍尾、仙台、花相等賊巢穴連絡,盤據千百餘
+里,兇悍驍猛,酷虐萬姓,流毒一方,自來征剿所不能克;果已貫盈罪極,神怒人怨,委有
+如各官所呈者。是誠兩廣盜賊之淵藪根柢,此而不去,兩廣盜賊終未有衰息之漸也。乃今於
+三月之內,止因湖廣便道之歸師,及用思、田報效之新附,兩地進兵,不滿八千,而斬獲三
+千有奇,巢穴掃蕩,一洗萬民之冤,以除百年之患。此豈臣等知謀才略之所能及,皆是皇上
+除患救民之誠心,默贊於天地鬼神,而神武不殺之威,任人不疑之斷,震懾遠邇,感動上下
+;且廟廊諸臣鹹能推誠舉任,公同協贊,惟國是謀,與人為善。故臣等得以展佈四體,無復
+顧慮,信其力之所能為,竭其心之所可盡,動無不宜,舉無弗振,諸將用命,軍士效力,以
+克致此。雖未足為可稱之功,而朝廷之上所以能使臣等獲成是功者,實可以為後世行事之法
+矣。不然,則兵耗財竭,凋弊困苦之餘,僅僅自守,尚恐未克,而況敢望此意外之事哉?
+  照得宣慰彭明輔、彭九霄、官男彭宗舜等,皆沖犯暑毒,身親陷陣,事竣之後,狼狽扶
+病而歸,生死皆未可必。其官男彭藎臣者,亦遣家丁遠來報效。兩年之間顛頓道途,疾疫死
+亡,誠有人情所不能堪者。而彭明輔等忠義奮發,略無悔怠,即其一念報國之誠,殊有所不
+可泯者。至於思、田報效頭目盧蘇、王受等,感激朝廷再生之恩,自備資糧,力辭軍餉,實
+能捨死破敵,爭先陷陣,惟恐功效不立,無以自白其本心。謂子弟之於父兄,亦不過是,誠
+非虛言。此皆臣所親見者也。
+  及照留撫思、田右布政林富,已聞都御史之擢,而忠義激發,猶且不計體面,必欲督兵
+入巢,破賊而後出。是尤人所難能。舊任副總兵張祐,參將張經、沈希儀,湖廣督兵僉事汪
+溱,廣西督兵僉事吳天挺,參議汪必東,副使汪素,湖廣督兵都指揮謝珮,廣西都指揮高崧
+,及各督哨、督押、指揮等官馬文瑞、王勳、唐宏、卞琚、張縉、彭飛、張恩、周徹宗、趙
+璇、林節、劉鏜、武鑾,千戶劉宗本等,督剿縣丞林應聰,主簿李本,並防截、搜捕、調度
+、給餉等項官員知府程雲鵬、蔣山卿,同知桂鏊、史立誠、舒柏,通判陳志敬、徐俊,知州
+林寬、李東,諭召知縣劉喬,縣丞杜桐、蕭尚賢,經歷周奎等,雖其才猷功績各有大小等級
+之殊,而利害勤苦,亦有緩急久暫之異,然當茲炎毒暑雨之中,瘴疫薰蒸,經冒鋒鏑之場,
+出入崎險之地,固皆同效捍勤事之績,均有百死一生之危者也。
+  伏望皇上明昭軍旅之政,既行廟堂協贊舉任之上賞,亦錄諸臣分職供事之微勞,及將宣
+慰彭明輔等特加升獎,官男彭宗舜、彭藎臣免其赴京,就彼襲替,以旌其報國之義。土目盧
+蘇、王受等,亦曲賜恩典,或不待三年而遂錫之冠帶,以勵其報效之忠。如此,庶幾功無不
+賞,而益興忠義之心,賞當其功,而自息僥倖之望矣。
+  臣以懦劣迂疏,繆蒙不世之知遇,授以軍旅重任,言無不錄,計無不行,且又慰以溫旨
+,使之不必顧忌。臣伏讀感泣,自誓此生鞠躬盡死以報深恩。今茲之役,本無足言,然亦自
+幸苟無覆敗,以免戮辱。但恨身嬰危疾,自後任勞頗難,已具本告回養病,乞賜俯允,俾得
+全復餘生,尚有圖報之日,臣不勝願望!
+
+處置八寨斷籐峽以圖永安疏
+
+  嘉靖七年七月十二日
+  照得臣於去歲奉命勘處思、田兩府,皆蒙皇上天地好生之仁,悉從寬宥。兩府人民今皆
+復業安居,化為無事寧靖之地,自此可以永無反覆之患,而免於防守屯息之勞矣。惟是八寨
+及斷籐峽諸賊,積年痛毒生民,千百里內,塗炭已極。臣既目睹其害,不忍坐視而不救,遂
+遵奉敕諭事理,乘機舉兵征剿。仰賴神武威德,幸已剪滅蕩平;一方倒懸之苦,略已為之一
+解。但將來之患,不可以不預防,而事機之會,亦不可以輕失。臣因督兵,親歷諸巢,見其
+形勢要害,各有宜改立衛所,開設縣治,以斷其脈絡而扼其咽喉者。若失今不為,則數年之
+間,賊以漸復,歸聚生息,不過十年,又有地方之患矣。臣以多病之故,自度精神力量斷已
+不能了此;但已心知其事勢不得不然,不敢仰負陛下之托,俯貽地方之憂,輒已遵奉敕諭,
+便宜事理,一面相度舉行,不避煩瀆之誅,開陳上請,乞賜采擇施行,實地方之幸,臣等之
+幸。
+  計開:
+  一,移築南丹衛城於八寨。
+  臣等看得八寨之賊實為柳、慶諸賊之根柢。蓋其東連柳州隴蛤、三都嶺、三北四等處賊
+峒以數十,北連慶遠忻城、東歐、莫往、八仙等處賊峒亦以數十,西連東蘭等州及夷江、土
+者等處賊峒以十數,南接思恩及賓州上林縣諸處賊村亦以十數。各處賊巢雖多,其小者僅百
+數人,大者不過數百人及千人而止。各賊巢穴皆有山溪之限,險厄之守,不相通和。至期有
+急,或欲有所攻劫,糾合會聚,然後有一二千之眾,多至數千者。惟八寨之賊每寨有眾千餘
+,四山環合,同據一險;無事則分路出劫,有警急奔入其巢;數千之眾皆不糾而聚,不約而
+同,不謀而合。故名雖為「八」實則一寨,此八寨之賊所以勢眾力大,而自來攻之有不能克
+者也。各巢之賊皆倚恃八寨為逋逃主,每有緩急,一投八寨,即無所致其窮詰。八寨為之一
+呼,則群賊皆應聲而聚。故群賊之於八寨,猶車輪之有軸,樹木之有本。若八寨不除,則群
+賊決無衰息之期也。今幸八寨悉已破蕩,正宜乘此平靖之時,據其要害,建置衛所,以控馭
+群賊。
+  臣等看得周安堡正當八寨之中,四方賊巢道路之所,會議於其地創築一城,度可以居數
+千之眾者,而移設南丹一衛於其間。蓋南丹衛舊在南丹州地方,為廣西極邊窮苦之地,非中
+土之人所可居者。故自先年屢求內徙,今已三遷而至賓州,遂為中土富樂之鄉。賓州既有守
+禦千戶一所官軍,而又益以南丹一衛,自遠來徙,無片田尺土之籍,但惟安居坐食,取給於
+賓州。州城之內,皆職官旗捨之居;州民反避處於四遠村寨;每遇糧差徭役,然後入城。故
+州官號令不行於城中,而政事牽沮,地方益弊。今計一衛之官軍雖不滿五百之數,蓋盡移其
+家眾則亦不下二千。以二千之眾,而屯聚於一城,其氣勢亦已漸盛,足充守禦。遂清理屯田
+之在八寨者,使之屯種,又分撥各賊佔據之田,使各官軍得以為業,以稍省俸給月糧之費,
+彼亦無不樂從。且賓州之城既空,又可以還聚居民,修復有司之治,亦事之兩便者也。
+  臣等又看得遷江八所皆土官、指揮、千、百戶等職,舊有狼兵數千,以分制八寨瑤賊之
+勢。後因賊勢日盛,各官皆不敢復入,反遂與之交通結契,及為之居停指引,分其劫掠之所
+得,共為地方之害,已非一日。官府察知其奸,欲加懲究,則又倚賊為重,不可根極。近臣
+督兵其地,悉將各官遵照敕諭事理,綁赴軍門,議欲斬首示眾,以警遠近。而各官哀求免死
+,願得殺賊立功自贖。然其時賊勢已平,遂許其各率土兵入屯八寨,就與該衛官軍分工效力
+,助築城垣。待城完之日,就與城外別築營堡,與南丹衛官軍掎角而守。亦各分撥賊田,使
+之耕種,以資衣糧。今八所土兵雖已比舊衰耗,然亦尚有四千餘眾;若留其微弱者四所於外
+,以分屯其所遺之田,而調其強盛者四所於內,合南丹一衛之眾以守,亦且四千有餘,隱然
+足為柳、慶之間一巨鎮矣。此鎮一立,則各賊之脈絡斷,咽喉絕,自將沮喪震懾,其勢莫敢
+輕動;稍有反側者,據險出兵而撲之,夕發而旦至,各賊之交,自不能合,如取機上之肉,
+下箸無弗得者;此真破車輪之軸,而諸輻自解,伐樹木之本,而眾干自枯。不過十年,柳、
+慶諸賊不必征剿,皆將效順而服化矣。伏乞聖明裁允。
+  一,改築思恩府城於荒田
+  臣等看得思恩舊治,原在寨城山內,尚歷高山數十餘里。其后土官岑浚始移出,地名橋
+利,就巖險壘石為城而居,四面皆斬山絕壁,府治亦在瑯確之上,芒利砱砑之石沖射抵觸,
+如處戈矛劍戟之中。自岑浚被誅,繼是二十餘年,反者數起,曾不能有一歲之安。人皆以為
+風氣所使,雖未可盡信,然頑石之上,不生嘉禾,而陰崖之下,必有狐鼠,要亦事理之有然
+者。況其地瘴霧昏塞,薄午始開,中土之人來居,輒生疾疫。自春初思、田歸附之後,臣時
+即已經營料理其事,竟未能有相應之地。近因督剿八寨,復親往相度,乃於未至橋利六十里
+外地名荒田者,其地四野寬衍,皆膏腴之田,而後山起伏蜿蜒,敷為平原,環抱涵蓄,兩水
+夾繞後山而出,合流於前,屈曲數十里,入武緣江水達於南寧,四面山勢重疊盤回,皆軒豁
+秀麗,真可以建立府治。臣因信宿其地,為之景定方向,創設規則。諸夷來集,莫不踴躍歡
+喜,爭先趨事赴工。遂令署府事同知桂鏊督令各役擇日興工。
+  蓋思恩舊治皆在萬山之中,水道不通,故各夷所須魚鹽諸貨類,皆遠出展轉鬻買,往反
+旬月,十不致一,常多匱絕。舊府既地險氣惡,又無所資食,故各夷終歲不一至府治,情益
+疏離,易生嫌隙。今府治既通江水,商貨自集,諸夷所須,皆仰給於府,朝夕絡繹,自然日
+加親附歸向。而武緣都裡,舊嘗割屬思恩者,其始多因路險地隔,不供糧差;今荒田就系武
+緣止戈鄉一圖二圖之地,四望平野,坦然大道,朝往夕反,無復阻隔;則該府之官自可因城
+頭巡檢之制,循土俗以順各夷之情,又可開圖立裡,用漢法以治武緣之眾。夷夏交和,公私
+兩便,則改築思恩府成於荒田者,是亦保治安民,勢不容已之事。伏乞聖明裁允。
+  一,改鳳化縣治於三里
+  臣等勘得思恩舊有鳳化一縣,然無城郭縣治廨宇;選來知縣等官,多借居民村,或寄其
+家眷於賓州諸處,而遷徙無常,如流寓者然。上司憐其所依泊,則委之管理別印,或以公務
+差遣,往來於外,以苟歲月。故鳳化之在思恩,徒寄虛名,而實無縣治。臣近督剿八寨,看
+得上林縣地名三里者,乃在八寨之間。其地平廣博衍,東西數里外,石山周圍,如城自厚,
+極高;石山之間,獨抽土山一脈,起頓昂伏,分為兩股,環抱而前,遂有兩水夾流土山之外
+,當心交合,出水之口,石山十餘重,錯互回盤,轉折二三十里,極外;石山合為城門,水
+從此出,是為外隘。其間多良田茂林,村落相望,前此居民十餘家,皆極饒富,後為寨賊所
+驅殺佔據,遂各四散逃亡,不敢歸視其土者,已二十餘年。今各賊既滅,遂空其地。不及今
+創設縣治以據其險,或有漏殄之賊潛回其間,日漸生息結聚,後阻石門之險,前守外隘之塞
+,不過數年,又將漸為地方之梗矣。故臣以為宜割上林上、下無虞鄉三里之地屬之思恩,而
+移設鳳化縣治於其內。量為築立城垣廨宇,選委才能之官興督其役。遠近聞之,不過三四月
+,而逃亡之民將盡來歸,各修復其田業,供其糧差,蔚然遂可以成一方之保障。且其南通南
+丹新衛五六十里,南丹在石門之內,鳳化當石門之外,內外聲勢連合,而石門之險亡。西至
+思恩一百餘里,取道於那學,沿途村寨,荒塞日久,因此兩地之人往來絡繹,而道途益通。
+又上林舊在大鳴山與八寨各賊之間,勢極孤懸,今得鳳化為之唇齒,氣勢日益,雖割三里之
+地以與鳳化,而綠茅、綠筱等村寨舊所亡失土田,皆將以次歸復,則亦失之於東而收於西矣
+。
+  及照思恩雖已設立流官知府,然其所屬皆土目巡檢,舊屬鳳化一縣亦皆徒寄空名,實未
+嘗有,今割武緣止戈一圖二圖之地改築思恩府城,而又割上林上、下無虞三里之地改設鳳化
+縣治,固于思恩亦已稍有資輔。但自鳳化三里至於思恩一百五六十里,中間尚隔上林一縣。
+臣以為並割上林一縣而通以屬之思恩,似於事勢為便,而於體統尤宜。何者?
+  柳州一府所屬二州十縣,賓州蓋柳州所屬者,且有上林、遷江兩縣,今思恩既設流官知
+府,固亦一府之尊,而反不若柳州所屬之一州也,其於體統亦有所未稱矣。況賓州自有十五
+里,而又有遷江一縣,雖割上林以與思恩,其地猶倍于思恩,未為遽損也。上林之屬賓州與
+屬思恩,均之為一屬邑,亦未有所加損也。然以之屬于思恩,則思恩始可以成一府之規模,
+而其間有無相須,緩急相援,氣勢相倚,流官之體統益尊,則土俗之歸向益謹,郡縣之政化
+日新,則夷民之感發日易,固有不可盡言之益也。
+  夫立新縣以扼據地險,改屬縣以輔成府治,是皆所以父安地方者也。伏乞聖明裁允。
+  一,添設流官縣治于思龍。
+  照得南寧自宣化縣至於田寧,逆流十日之程。宣化所屬如思龍、十圖等處,相去尚有五
+日六日,其間錯以土夷村寨,地既隔越,而窮鄉小民,畏見官府,故其糧差多在縣之宿奸老
+蠹與之包團,因而以一科十,小民不勝迫脅,往往逃入夷寨,土夷又從而暴之,地日凋殘,
+盜賊日起。近年以來,思龍之圖鄉民屢次奏乞添設縣治以便糧差。蓋亦內迫於縣民之奸,外
+苦於土夷之暴,不得已而然。臣因人撫田寧,親歷其所。民之擁道控告者以千數,因停舟其
+地,為之經理相度。得村名那久者,其地亦寬平深厚,江水縈迥環匝;傍有一江來會,亦正
+於此合流。沿江民居千餘家,竹樹森翳,煙火相接,且向武各州道路皆經由其傍,亦為四通
+之地。若於此分割宣化縣思龍一、五、六、七、八、九、十、十二及西鄉之六、八圖共十里
+之地而設立一縣治,則非獨以便窮鄉小民之糧差賦役,亦足以鎮據要害,消沮盜賊。其間小
+民村居,如那茄、馬坳、三顏、那排之類,未可悉數,皆久已淪入於夷,今若縣治一立,則
+此等村寨諸夷自不得而隱占,皆將漸次歸復流官,而其地遂接比於田寧,固可以所設之縣而
+遂以屬之田寧矣。
+  夫南寧一府所屬一州三縣。而宣化一縣自有五十二里,今雖分割十里之地以與田寧,而
+宣化尚有四十二里,一縣之地,猶四倍於一府也。況田寧又系新創流官府治,所統皆土目巡
+檢,今得此一屬縣為之傍輔,又自不同。臣於前割上林以屬思恩之議,已略言之矣。且左江
+一帶,自蒼梧以達南寧,皆在流官腹裡之地;自南寧以達於田寧,自田寧以通於雲、貴、交
+趾,則皆夷村土寨。稍有疑傳,易成閼隔。今田寧、思恩二府既皆改設流官,與南寧鼎峙而
+立,而又得此新創一縣以疏附交連於其間,平居無事,商貨流通,厚生利用,一旦或有境外
+之役,道路所經,皆流官衙門,從門庭中度兵,更無阻隔之患。此亦安民經國之事,勢所當
+為者也。伏乞聖明裁允,仍定賜縣名,選官給印,地方幸甚。
+  一,增築守鎮城堡於五屯。
+  照得斷籐峽諸賊既平,守巡各官議調土、漢官兵數千於潯州,以防不測。該臣看得各賊
+既滅,縱有一二漏網,其勢非三四年亦未能復聚。為今之計,正宜剿撫並行。蓋破滅窮兇各
+賊者,所以懲惡,而撫恤向化諸瑤者,所以勸善。今懲惡之餘,即宜急為勸善之政,使軍衛
+有司各官分投遍歷向化村寨,慰勞而存恤之,給以告示,賜以魚鹽,因而為之選立酋長;諭
+以朝廷所以征剿各巢者,為其稔惡也,今爾等向化村寨,自安心樂業,益堅為善之志;但有
+反側悖亂者,即宜擒送官府,自當重賞,以酬爾勞;其漏殄諸賊,果能誠心悔惡,亦皆許其
+歸附,待以良民。夫使向化者益勸於為善而日加親附,則惡黨自孤,賊勢自散,不復能合;
+縱遺一二,終將屈而順服矣。乃今則不然,賊既破剿而猶屯兵不散,使漏殄之徒得以藉口搖
+惑遠近;其向化村分又略不加恤,奸惡之民復乘機而驅脅虐害之。彼見賊已破滅而復聚兵,
+已心懷驚疑矣,而又外惑於賊黨之扇搖,內激於奸民之驅脅,遂勾結相連而起也;近年以來
+所以亂始平而變復作,皆迷誤於相沿之弊而不察也。今各賊新破,勢決未敢輕出,雖屯數千
+之眾,不過困頓坐食,徒穢擾民居,耗竭糧餉,而實無益於事。今始一解其倒懸,又復自聚
+無用之兵以重困之,此豈計之得者哉?惟於各寨之中,相其要害之地,創立一鎮以控制之,
+此則事理之所當行,亦正宜乘此掃蕩之餘而速圖之者。
+  其在斷籐、牛腸諸處,則既切近潯州府衛,不必更有所設。至於四方各寨,遍歷其要害
+險阻,則惟五屯正當風門、佛子諸巢穴,而西通府江,北接荔浦各處瑤賊,最為緊要之區,
+宜設一鎮,以控御遠邇。而舊已有千戶所統率官兵,亦幾及一千之數,困於差徭,日漸躲避
+於附近土目村寨,官司失於清理,止有五百,其後上司不聞地方之艱難,又於五百之中分調
+哨守於他所,而所餘遂不滿二百。即而賊亂四起,守禦缺乏,則又取調潮州之兵數百以來協
+守五屯。事既紛亂,人無所遵,兼以統馭非人,故地方遂致大壞;且其屯堡牆垣亦甚卑隘,
+不足以壯威設險。今宜開拓其地,增築高城,度可以居二千之眾,而設守備衙門於其內;取
+回五百之中分調哨守於他所之兵,其自潮州調來協守者,則盡數發還原衛,以免兩地各兵背
+離鄉土之苦,往覆道路之費;仍於附近土寨目兵之中,清查揀補其原避差役者,務足原數一
+千;選委智略忠勇之官一員重任而專責之,使之訓練撫摩,敷之以威信,而懷之以仁恩;務
+在地險既設而士心益和,自然動無不克而行無不利。參將兵備各官,又不時新至其地經理而
+振作之,或案行其村寨,或勸督其農耕,或召其頑梗而曲示訓懲,或進其善良而優加獎賜,
+或救恤其災患,或聽斷其是非,如農夫之去稂莠而養嘉禾,漸次耕耨而耘鋤之。無事之時,
+隨意取調附近土官兵款或百人或七八十人,以協同哨守為名,使之兩月一更班,而絡繹往來
+於道路,以慣習遠近各巢之耳目。自後我兵出入,自將無所驚疑。果有兇梗,當事舉動,然
+後密調精悍可用土目一二千名,如尋常哨守然,以次潛集城中,畜力養銳,相機而發。夫無
+事而屯數千之兵,則一月糧餉費逾千金,若每一年無屯軍之費,用之以築城設險,犒賞兵士
+,招來遠人,辦何軍不行,何工不就?此增築城堡以據要害,所謂謀成而敵自敗,城完而寇
+自解,險設而敵自摧,威霸而奸自伏,正宜及今為之,而亦事勢之不可已焉者也。伏乞聖明
+裁允。
+
+查明岑邦相疏
+
+  七年七月十九日
+  准兵部咨:該本部題節奉欽依:「岑邦佐仍武靖知州,岑邦相著王守仁再查明白具奏,
+欽此。」欽遵,照得先該臣等具題前事,內一件:「仍立土官知州以順土夷之情」。臣等議
+得岑氏世有田州,久結於人心,岑猛雖沒,諸夷莫不願得復立其後;議於開設流官知府之外
+,就於該府四十八甲之內,割其八甲,降設田州,立岑猛之子一人,始授以署州事吏目;三
+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判官;六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
+同知;九年之後,地方寧靖,效有勤勞,則授以為知州。使承岑氏之祀而隸之流官知府。
+  當時臣等通拘該府大小土目及鄉老人等審問,岑猛之子應該承立者何人。乃眾口一詞,
+以為岑猛四子,長子岑邦佐系正妻張氏所出,次子岑邦彥系庶妾林氏所出,三子岑邦輔系外
+婢所生,四子岑邦相系次妾韋氏所出。猛嬖溺林氏,而張氏失愛,故邦佐自幼出繼武靖,而
+以邦彥承襲官職。今邦彥既死,應該承立者莫宜於邦佐。
+  臣等當看得武靖地方正當瑤賊之沖,而邦佐自幼出繼,該州之民信服歸戴已久;況其才
+力,足能制御各瑤,近日該州土目人等又相繼懇恩來告,願得復還邦佐;今欲改立一人,亦
+未有可以代邦佐者。臣恐一失武靖各目之心,則於地方又多生一事;莫若仍還邦佐於武靖,
+一以御地方之患,一以順各夷之情。至於田州新立,不過苟以無絕岑氏之祀,此其才否優劣
+,固有不必深論者。因論以邦佐出繼武靖既久,朝廷事體已定,不可復還,宜立其次者,岑
+邦輔則可。於是各目人等又眾口一詞,以為邦輔名雖岑猛外婢所生,其實來歷不明,合府之
+民,皆不欲立。惟邦相則次妾所生,實系岑猛的親骨血;況其質貌厚重謹實,眾心歸服;立
+繼岑氏,庶不絕其真正一脈。臣等議得仍立土官者,專為不絕岑氏之後,以順諸夷之情也。
+今眾心若此,亦合俯順。故當時直斷邦輔謂非岑猛之子,而止謂岑猛之子存者二人,亦所以
+正名慎始,杜日後之紛爭也。俱具奏之時,因本內事體多端,文以繁瑣,若再加詳說,誠恐
+有瀆聖聽,故遂簡略其詞。
+  今蒙朝廷明見萬里,洞徹細微,覆命臣等查奏;聞命惶懼,無所措躬。因思岑邦輔尚存
+,當時奏內不曾詳開所以不立邦輔之故,而直言岑猛之子存者二人,果系情節脫落,事體欠
+明;臣等疏漏之罪,萬死有不容赦者矣。臣等近復通拘該府土目鄉老人等再加審問,而眾口
+一詞,執說如前,陳請益篤。臣等反覆思惟,其事誠亦必須如此,而後穩帖無弊;故仍照原
+議上請。蓋此等關係地方之事,臣等言雖或有所不敢盡,而心已無所不用其極,必求事出萬
+全,永久無患,然後乃敢具奏。伏乞聖明宥其疏漏萬死之誅,仍敕該部俯從原議,立岑邦相
+於田州,以曲順各夷之情。其岑邦輔者,聽其以官族名目隨住。如此,則名正事成,而人心
+允服,實地方之幸,臣等之幸。
+
+獎勵賞□謝恩疏
+
+  七年九月二十日
+  准兵部咨為奏報平復地方事,該臣題該本部覆題,節奉聖旨:「王守仁受命提督軍務,
+蒞任未久,乃能開誠布恩,處置得宜,致令叛夷畏服,率眾歸降,罷兵息民,其功可嘉。寫
+敕差行人□去獎勵,還賞銀五十兩,紵絲四表裡,布政司買辦羊酒送用,欽此。」隨於本年
+九月初八日,該行人馮恩□捧敕書並前項彩幣銀兩等項到,於廣州府地方奉迎入城,當除望
+闕謝恩,欽遵收領外,臣時臥病床褥,已餘一月,扶疾興伏,感激惶懼,顛頓昏眩,莫知攸
+措。已而漸復甦息,伏自念思恩、田州數萬赤子,皆畏死逃生,本無可誅之罪。而前此當事
+者議欲剿滅,故皆洶洶思亂,既已陷之必死之地,而無復生全之心矣。仰賴皇上好生之仁,
+軫念遠夷,惟恐一物不得其所,特遣臣來勘處。臣亦何能少效一籌,不過宣揚深仁,敷昭神
+武,而旬月之間,遂皆回心向化,捨死投生,面縛來歸。是皆皇上聖德格天,至誠所感,不
+疾而速,是以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此豈臣等知謀才力能致毫髮於
+其間哉?今乃誤蒙洪恩,重頒大賞,且又特遣行人□敕遠臨,事尤出於常格之外。臣亦何功
+,而敢當此;臣亦何人,而敢望此。只受之餘,戰悚惶惑,徒有感泣,惟誓此生鞠躬盡瘁,
+竭犬馬之勞,以圖報稱而已。臣病日亟,自度此生恐不復能奔走闕廷,一睹天顏,以少罄其
+螻蟻葵藿之誠,臣不勝刻心鏤骨,感激戀慕之至!
+
+乞恩暫容回籍就醫養病疏
+
+  七年十月初十日
+  臣以憂病,跗伏田野,六年有餘。蒙陛下賜之再生之恩,錫之分外之福,每思稽首闕廷
+,一睹天顏,以申其螻蟻感激之誠,遂其葵藿傾戴之願。既困疾病,復畏譏讒,六年之間,
+瞻望太息,竟未敢一出門庭。夫蒙人一顧之恩,尚必思其所以為酬,受人一言之知,亦必圖
+其所以為報,何況君臣大義,天高地厚之恩!上之所以施於其下者,如雨露之沾濡,無時或
+息,而下之所以承乎其上者,乃如頑石朽株,略無生動,此雖禽獸異類,稍有知覺者,亦不
+能忍於其心。是以每一念及,則哽咽涕下,徒日夜痛心惕骨,行吁坐歎而已。
+  邇者繆蒙陛下過采大臣之議,授以軍旅重寄。自知才不勝任,病不任勞,輒乃觸冒上陳
+辭謝。又蒙溫旨眷覆,慰諭有加。伏讀感泣,不復能顧其他,即日矢死就道。既而沿途備訪
+其所以致此變亂之由,熟思其所以經理斡旋之計,乃甚有牴牾矛盾者。而其事勢既口顛覆破
+漏,如將傾之屋,半溺之舟,莫知所措。其惟恐付托不效以孤陛下生成之德,以累大臣薦舉
+之明,於是始益日夜危懼,而病亦愈甚。乃不意到任以來,旬月之間,不折一矢,不戮一卒
+,而兩頑民帖然來服;千里之內,去荊棘而行成坦途。其間雖有數處強大賊巢,素為廣西眾
+賊之淵藪根株,屢嘗征討而不克者,亦就湖廣撤回之兵而乘其取道之便,用兩廣新附之民而
+鼓其報效之勇,財力不至於大費,小民不及於疲勞,遂皆殲厥渠魁,蕩平巢穴,而遠近略已
+寧靖。是皆陛下好生之至德昭格於上下,不殺之神武幽贊於神明,是以不言而信,不怒而威
+,陰宥默相,以克有此;固非愚臣意望之所敢及,豈其知謀才力為能辦此哉?竊自喜幸,以
+為庶得藉此以免於覆敗之戮,不為諸臣薦揚之累,足矣。而臣之病勢乃日益增劇,百療無施
+。臣又思之,是殆功過其事,名浮其實,福逾其分,所謂小人而有非望之獲,必有意外之災
+者也。
+  臣自往年承乏南贛,為炎毒所乍,遂患咳嗽之疾,歲益滋甚。其後退伏林野,雖得稍就
+清涼,親近醫藥,而病亦終不能止,但遇暑熱,輒復大作。去歲奉命入廣,與舊醫偕行,未
+及中途,醫者先以水土不服,辭疾歸去。是後,既不敢輕用醫藥,而風氣益南,炎毒益甚。
+今又加以遍身腫毒,喘嗽晝夜不息,心惡飲食,每日強吞稀粥數匙,稍多輒又嘔吐。當思恩
+、田州之役,其時既已力疾從事,近者八寨既平,議於其中移衛設所,以控制諸蠻,必須身
+親相度,方敢具奏;則又冒暑輿疾,上下巖谷,出入茅葦之中,竣事而出,遂爾不復能興。
+今已輿至南寧,移臥舟次,將遂自梧道廣,待命於韶、雄之間。
+  新任太監、總兵亦皆相繼蒞任,各能守法奉公,無地方騷擾之患,兩省巡按等官,又皆
+安靖行事,創滌往時煩苛搜刻之弊,方務安民。今日之兩廣,比之異時,庶可謂無事矣。臣
+雖病發而歸,亦可以無去後之憂者。
+  夫竭忠以報國,臣之素志也;受陛下之深恩,思得粉身碎骨以自效,又臣近歲之所日夜
+切心者也。病日就危,尚求苟全以圖後報,而為養病之舉,此臣之所大不得已也。惟陛下鑒
+臣一念報主之誠,固非苟為避難以自偷安,能憫其瀕危垂絕不得已之至情,容臣得暫回原籍
+就醫調治,倖存余息,鞠躬盡瘁,以報陛下,尚有日也。臣不勝懇切哀求之至!
+
+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八 年譜一
+自成化王辰始生至正德戊寅征贛
+
+  先生諱守仁,字伯安,姓王氏。其先出晉光祿大夫覽之裔,本琅琊人,至曾孫右將軍義
+之,徙居山陰;又二十三世迪功郎壽,自達溪徙余姚;今遂為余姚人。壽五世孫綱,善鑒人
+,有文武才。國初誠意伯劉伯溫薦為兵部郎中,擢廣東參議,死苗難。子彥達綴羊革裹屍歸
+,是為先生五世祖。御史郭純上其事於朝,廟祀增城。彥達號秘湖漁隱,生高祖,諱與准,
+精《禮》、《易》、嘗著《易微》數千言。永樂間,朝廷舉遺逸,不起,號遁石翁。曾祖諱
+世傑,人呼為槐裡子,以明經貢太學卒。祖諱天敘,號竹軒,魏嘗齋瀚嘗立傳,敘其環堵蕭
+然,雅歌豪吟,胸次灑落,方之陶靖節、林和靖。所著有《竹軒稿》、《江湖雜稿》行於世
+。封翰林院修撰。自槐裡子以下,兩世皆贈嘉議大夫、禮部右侍郎,追贈新建伯。父諱華,
+字聽輝,別號實庵,晚稱海日翁,嘗讀書龍泉山中,又稱龍山公。成化辛丑,賜進士及第第
+一人,仕至南京吏部尚書,進封新建伯。龍山公常思山陰山水佳麗,又為先世故居,復自姚
+徙越城之光相坊居之。先生嘗築陽明洞,洞距越城東南二十里,學者鹹稱陽明先生雲。
+  憲宗成化八年壬辰九月丁亥,先生生。
+  是為九月三十日。太夫人鄭娠十四月。祖母岑夢神人衣緋玉雲中鼓吹,送兒授岑,岑警
+寤,已聞啼聲。祖竹軒公異之,即以雲名。鄉人傳其夢,指所生樓曰「瑞雲樓」。十有二年
+丙申,先生五歲。
+  先生五歲不言。一日與群兒嬉,有神僧過之曰:「好個孩兒,可惜道破。」竹軒公悟,
+更今名,即能言。一日誦竹軒公所嘗讀過書。訝問之。曰:「聞祖讀時已默記矣。」十有七
+年辛丑,先生十歲,皆在越。
+  是年龍山公舉進士第一甲第一人。
+  十有八年壬寅,先生十一歲,寓京師。
+  龍山公迎養竹軒翁,因攜先生如京師,先生年才十一。翁過金山寺,與客酒酣,擬賦詩
+,未成。先生從傍賦曰:「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倚紗高台上月,玉簫吹徹
+洞龍眠」客大驚異,覆命賦蔽月山房詩。先生隨口應曰:「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
+月。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明年就塾師,先生豪邁不羈,龍山公常懷憂,惟
+竹軒公知之。一日,與同學生走長安街,遇一相士。異之曰:「吾為爾相,後須憶吾言:須
+拂領,其時入聖境;須至上丹台,其時結聖胎;須至下丹田,其時聖果圓。」先生感其言,
+自後每對書輒靜坐凝思。嘗問塾師曰:「何為第一等事?」塾師曰:「惟讀書登第耳。」先
+生疑曰:「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聖賢耳。」龍山公聞之笑曰:「汝欲做聖賢耶?
+」
+  二十年甲辰,先生十三歲,寓京師。
+  母太夫人鄭氏卒。居喪哭泣甚哀。
+  二十有二年丙午,先生十五歲,寓京師。
+  先生出遊居庸三關,即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詢諸夷種落,悉聞備御策;逐胡兒騎射,
+胡人不敢犯。經月始返。一日,夢謁伏波將軍廟,賦詩曰:「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鬢
+毛皤。雲埋銅柱雷轟折,六字題文尚不磨。」時幾內石英、王勇盜起,又聞秦中石和尚、劉
+千斤作亂,屢欲為書獻於朝。龍山公斥之為狂,乃止。
+  孝宗弘治元年戊申,先生十七歲,在越。
+  七月,親迎夫人諸氏於洪都。
+  外舅諸公養和為江西布政司參議,先生就官署委禽。合巹之日,偶閒行入鐵柱宮,遇道
+士趺坐一榻,即而叩之,因聞養生之說,遂相與對坐忘歸。諸公遣人追之,次早始還。
+  官署中蓄紙數篋,先生日取學書,比歸,數篋皆空,書法大進。先生嘗示學者曰:「吾
+始學書,對模古帖,止得字形。後舉筆不輕落紙,凝思靜慮,擬形於心,久之始通其法。既
+後讀明道先生書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學。』既非要字好,又何學也?乃
+知古人隨時隨事只在心上學,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後與學者論格物,多舉此為證
+。
+  二年己酉,先生十八歲,寓江西。
+  十二月,夫人諸氏歸余姚。
+  是年先生始慕聖學。先生以諸夫人歸,舟至廣信,謁婁一齋諒,語宋儒格物之學,謂「
+聖人必可學而至」,遂深契之。
+  明年龍山公以外艱歸姚,命從弟冕、階、宮及妹婿牧,相與先生講析經義。先生日則隨
+眾課業,夜則搜取諸經子史讀之,多至夜分。四子見其文字日進,嘗愧不及,後知之曰:「
+彼已游心舉業外矣,吾何及也!」先生接人故和易善謔,一日悔之,遂端坐省言。四子未信
+,先生正色曰:「吾昔放逸,今知過矣。」自後四子亦漸斂容。
+  五年壬子,先生二十一歲,在越。
+  舉浙江鄉試。
+  是年場中夜半見二巨人,各衣緋綠,東西立,自言曰:「三人好作事。」忽不見。已而
+先生與孫忠烈燧、胡尚書世寧同舉。其後宸濠之變,胡發其奸,孫死其難,先生平之,鹹以
+為奇驗。
+  是年為宋儒格物之學。先生始待龍山公於京師,遍求考亭遺書讀之。一日思先儒謂「眾
+物必有表裡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沉思其理不得,遂遇
+疾。先生自委聖賢有分,乃隨世就辭章之學。
+  明年春,會試下第,縉紳知者鹹來慰諭。宰相李西涯戲曰:「汝今歲不第,來科必為狀
+元,試作來科狀元賦。」先生懸筆立就。諸老驚曰:「天才!天才!」退有忌者曰:「此子
+取上第,目中無我輩矣。」及丙辰會試,果為忌者所抑。同捨有以不第為恥者,先生慰之曰
+:「世以不得第為恥,吾以不得第動心為恥。」識者服之。歸余姚,結詩社龍泉山寺。致仕
+方伯魏瀚平時以雄才自放,與先生登龍山,對弈聯詩,有佳句輒為先生得之,乃謝曰:「老
+夫當退數捨。」
+  十年丁己,先生二十六歲,寓京師。
+  是年先生學兵法。當時邊報甚急,朝廷推舉將才,莫不遑遽。先生念武舉之設,僅得騎
+射搏擊之士,而不能收韜略統馭之才。於是留情武事,凡兵家秘書,莫不精究。每遇賓宴,
+嘗聚果核列陣勢為戲。
+  十一年戊午,先生二十七歲,寓京師。
+  是年先生談養生。先生自念辭章藝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師友於天下又不數遇,心持惶惑
+。一日讀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為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為讀書之法。」乃
+悔前日探討雖博,而未嘗循序以致精,宜無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漸漬洽浹,然物理吾心終
+若判而為二也。沉鬱既久,舊疾復作,益委聖賢有分。偶聞道士談養生,遂有遺世入山之意
+。
+  十有二年己未,先生二十八歲,在京師。
+  舉進士出身。
+  是年春會試。舉南宮第二人,賜二甲進士出身第七人,觀政工部。
+  疏陳邊務。
+  先生未第時嘗夢威寧伯遺以弓劍。是秋欽差督造威寧伯王越墳,馭役夫以什伍法,休食
+以時,暇即驅演「八陣圖」。事竣,威寧家以金帛謝,不受;乃出威寧所佩寶劍為贈,適與
+夢符,遂受之。時有星變,朝廷下詔求言,及聞達虜猖獗,先生覆命上邊務八事,言極剴切
+。
+  十有三年庚申,先生二十九歲,在京師。
+  授刑部雲南清吏司主事。
+  十有四年辛酉,先生三十歲,在京師。
+  奉命審錄江北。
+  先生錄囚多所平反。事竣,遂游九華,作《游九華賦》,宿無相、化城諸寺。是時道者
+蔡蓬頭善談仙,待以客禮請問。蔡曰:「尚未。」有頃,屏左右,引至後亭,再拜請問。蔡
+曰:「尚未。」問至再三,蔡曰:「汝後堂後亭禮雖隆,終不忘官相。」一笑而別。聞地藏
+洞有異人,坐臥松毛,不火食,歷巖險訪之。正熟睡,先生坐傍撫其足。有頃醒,驚曰:「
+路險何得至此!」因論最上乘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兩個好秀才。」後再至,其人已
+他移,故後有會心人遠之歎。
+  十有五年壬戌,先生三十一歲,在京師。
+  八月,疏請告。
+  是年先生漸悟仙、釋二氏之非。先是五月覆命,京中舊遊俱以才名相馳騁,學古詩文。
+先生歎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為無用之虛文也!」遂告病歸越,築室陽明洞中,行導引術
+。久之,遂先知。一日坐洞中,友人王思輿等四人來訪,方出五雲門,先生即命僕迎之,且
+歷語其來跡。僕遇諸途,與語良合。眾驚異,以為得道。久之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
+。」又屏去。已而靜久,思離世遠去,惟祖母岑與龍山公在念,因循未決。久之,又忽悟曰
+:「此念生於孩提。此念可去,是斷滅種性矣。」明年遂移疾錢塘西湖,復思用世。往來南
+屏、虎跑諸剎,有禪僧坐關三年,不語不視,先生喝之曰:「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麼!終
+日眼睜睜看甚麼!」僧驚起,即開視對語。先生問其家。對曰:「有母在。」曰:「起念否
+?」對曰:「不能不起。」先生即指愛親本性諭之,僧涕泣謝。明日問之,僧已去矣。
+  十有七年甲子,先生三十三歲,在京師。
+  秋,主考山東鄉試。
+  巡按山東監察御史陸偁聘主鄉試,試錄皆出先生手筆。其策問議國朝禮樂之制:老佛害
+道,由於聖學不明;綱紀不振,由於名器太濫;用人太急,求效太速;及分封、清戎、御夷
+、息訟,皆有成法。錄出,人佔先生經世之學。
+  九月改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
+  十有八年乙丑,先生三十四歲,在京師。
+  是年先生門人始進。學者溺於詞章記誦,不復知有身心之學。先生首倡言之,使人先立
+必為聖人之志。聞者漸覺興起,有願執贄及門者。至是專志授徒講學。然師友之道久廢,鹹
+目以為立異好名,惟甘泉湛先生若水時為翰林庶吉士,一見定交,共以倡明聖學為事。
+  武宗正德元年丙寅,先生三十五歲,在京師。
+  二月,上封事,下詔獄,謫龍場驛驛丞。
+  是時武宗初政,奄瑾竊柄。南京科道戴銑、薄彥徽等以諫忤旨,逮擊詔獄。先生首抗疏
+救之,其言:「君仁臣直。銑等以言為責,其言如善,自宜嘉納;如其未善,亦宜包容,以
+開忠讜之路。乃今赫然下令,遠事拘囚,在陛下不過少示懲創,非有意怒絕之也。下民無知
+,妄生疑懼,臣切惜之!自是而後,雖有上關宗社危疑不制之事,陛下孰從而聞之?陛下聰
+明超絕,苟念及此,寧不寒心?伏願追收前旨,使銑等仍舊供職,擴大公無我之仁,明改過
+不吝之勇;聖德昭布,遠邇人民胥悅,豈不休哉!」疏入,亦下詔獄。已而廷杖四十,既絕
+復甦。尋謫貴州龍場驛驛丞。
+  二年丁卯,先生三十六歲,在越。
+  夏,赴謫至錢塘。
+  先生至錢塘,瑾遣人隨偵。先生度不免,乃託言投江以脫之。因附商船游舟山,偶遇颶
+風大作,一日夜至閩界。比登岸,奔山徑數十里,夜扣一寺求宿,僧故不納。趨野廟,倚香
+案臥,蓋虎穴也。夜半,虎繞廊大吼,不敢入。黎明,僧意必斃於虎,將收其囊;見先生方
+熟睡,呼始醒,驚曰:「公非常人也!不然,得無恙乎?」邀至寺。寺有異人,嘗識於鐵柱
+宮,約二十年相見海上;至是出詩,有「二十年前曾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之句。與論出
+處,且將遠遁。其人曰:「汝有親在,萬一瑾怒逮爾父,誣以北走胡,南走粵,何以應之?
+」因為蓍,得《明夷》,遂決策返。先生題詩壁間曰:「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
+?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因取間道,由武夷而歸。時龍山公官南京吏部尚書
+,從鄱陽往省。十二月返錢塘,赴龍場驛。
+  是時先生與學者講授,雖隨地興起,未有出身承當,以聖學為己任者。徐愛,先生妹婿
+也,因先生將赴龍場,納贄北面,奮然有志於學。愛與蔡宗兗、朱節同舉鄉貢,先生作《別
+三子序》以贈之。
+  三年戊辰,先生三十七歲,在貴陽。
+  春,至龍場。
+  先生始悟格物致知。龍場在貴州西北萬山叢棘中,蛇虺魍魎,蠱毒瘴癘,與居夷人鳺舌
+難語,可通語者,皆中土亡命。舊無居,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時瑾憾未已,自計得失榮辱
+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乃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
+求靜一;久之,胸中灑灑。而從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飼之;又恐其懷抑鬱,則與歌詩;
+又不悅,復調越曲,雜以詼笑,始能忘其為疾病夷狄患難也。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
+?」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
+,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乃以默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經
+臆說》。居久,夷人亦日來親狎。以所居湫濕,乃伐木構龍岡書院及寅賓堂、何陋軒、君子
+亭、玩易窩以居之。思州守遣人至驛侮先生,諸夷不平,共毆辱之。守大怒,言諸當道。毛
+憲副科令先生請謝,且諭以禍福。先生致書復之,守慚服。水西安宣慰聞先生名,使人饋米
+肉,給使令,既又重以金帛鞍馬,俱辭不受。始朝廷議設衛於水西,既置城,已而中止,驛
+傳尚存。安惡據其腹心,欲去之,以問先生。先生遺書析其不可,且申朝廷威信令甲,議遂
+寢。已而宋氏酋長有阿賈、阿札者叛宋氏,為地方患,先生復以書詆諷之。安悚然,率所部
+平其難,民賴以寧。
+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歲,在貴陽。
+  提學副使席書聘主貴陽書院。
+  是年先生始論知行合一。始席元山書提督學政,問朱陸同異之辨。先生不語朱陸之學,
+而告之以其所悟。書懷疑而去。明日復來,舉知行本體證之《五經》諸子,漸有省。往複數
+四,豁然大悟,謂「聖人之學復睹於今日;朱陸異同,各有得失,無事辯詰,求之吾性本自
+明也。」遂與毛憲副修葺書院,身率貴陽諸生,以所事師禮事之。
+  後徐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決于先生。先生曰:「試舉看。」愛曰:「如今人已
+知父當孝,兄當弟矣,乃不能孝弟,知與行分明是兩事。」先生曰:「此被私慾隔斷耳,非
+本體也。聖賢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復本體,故《大學》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
+如惡惡臭。』夫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色時已是好矣,非見後而始立心去好也。聞
+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臭時,已是惡矣,非聞後而始立心去惡也。又如稱某人知孝,
+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體。」愛曰:「古人
+分知行為二,恐是要人用工有分曉否?」先生曰:「此正失卻古人宗旨。某嘗說知是行之主
+意,行實知之功夫;知是行之始,行實知之成;已可理會矣。古人立言所以分知行為二者,
+緣世間有一種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是之為冥行妄作,所以必說知而後
+行無繆。又有一種人,茫茫然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是之為揣摸影響,所以必說
+行而後知始真。此是古人不得已之教,若見得時,一言足矣。今人卻以為必先知然後能行,
+且講習討論以求知,俟知得真時方去行,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某今說知行合一,
+使學者自求本體,庶無支離決裂之病。」
+  五年庚午,先生三十九歲,在吉。
+  升廬陵縣知縣。
+  先生三月至廬陵。為政不事威刑,惟以開導人心為本。蒞任初,首詢裡役,察各鄉貧富
+奸良之實而低昂之。獄牒盈庭,不即斷射。稽國初舊制,慎選裡正三老,坐申明亭,使之委
+曲勸諭。民胥悔勝氣囂訟,至有涕泣而歸者。由是囹圄日清。在縣七閱月,遺告示十有六,
+大抵諄諄慰父老,使教子弟,毋令蕩僻。城中失火,身禱返風,以血禳火,而火即滅。因使
+城中辟火巷,定水次兌運,絕鎮守橫征,杜神會之借辦,立保甲以弭盜,清驛遞以延賓旅。
+至今數十年猶踵行之。
+  語學者悟人之功。先是先生赴龍場時,隨地講授,及歸過常德、辰州,見門人冀元亨、
+蔣信、劉觀時輩俱能卓立,喜曰:「謫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幸得諸友!悔昔在貴陽
+舉知行合一之教,紛紛異同,罔知所入。茲來乃與諸生靜坐僧寺,使自悟性體,顧恍恍若有
+可即者。」既又途中寄書曰:「前在寺中所云靜坐事,非欲坐禪入定也。蓋因吾輩平日為事
+物紛拿,未知為已,欲以此補小學收放心一段功夫耳。明道云:『才學便須知有用力處,既
+學便須知有得力處。』諸友宜於此處著力,方有進步,異時始有得力處也。」
+  冬十有一月,入覲。
+  先生入京:館於大興隆寺,時黃宗賢綰為後軍都督府都事,因儲柴墟巏請見。先生與之
+語,喜曰:「此學久絕,子何所聞?」對曰:「雖粗有志,實未用功。」先生曰:「人惟患
+無志,不患無功。」明日引見甘泉,訂與終日共學。
+  按宗賢至嘉靖壬午春復執贄稱門人。
+  十有二月,升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
+  論實踐之功。先生與黃綰、應良論聖學久不明,學者欲為聖人,必須廓清心體,使纖翳
+不留,真性始見,方有操持涵養之地。應良疑其難。先生曰:「聖人之心如明鏡,纖翳自無
+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蝕之鏡,須痛刮磨一番,盡去駁蝕,然後纖塵即
+見,才拂便去,亦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蝕未去,其間固自有一點明處,塵
+埃之落,固亦見得,才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
+,幸勿以為難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纏蔽,在識破後,自然不
+見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未見得裡面意思,此功夫自無可
+講處,今已見此一層,卻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
+  按先生立教皆經實踐,故所言懇篤若此。自揭良知宗旨後,吾黨又覺領悟太易,認虛見
+為真得,無復向裡著己之功矣。故吾黨穎悟承速者,往往多無成,甚可優也。
+  六年辛未,先生四十歲,在京師。
+  正月,調吏部驗封清吏司主事。
+  論晦庵、象山之學。王輿庵讀象山書有契,徐成之與辯不決。先生曰:「是朱非陸,天
+下論定久矣,久則難變也。雖微成之之爭,輿庵亦豈能遽行其說乎?」成之謂先生漫為含糊
+兩解,若有以陰助輿庵而為之地者。先生以書解之曰:「輿庵是象山,而謂其專以尊德性為
+主。今觀《象山文集》所載,未嘗不教其徒讀書。而自謂理會文字頗與人異者,則其意實欲
+體之於身。其亟所稱述以誨人者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曰:『克己復禮。』曰
+:『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曰:
+『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奪。』是數言者,孔子、孟軻之言也,烏在其為空虛乎?獨其
+易簡覺悟之說,頗為當時所疑。然易簡之說出於《系辭》;覺悟之說,雖有同於釋氏,然釋
+氏之說亦自有同於吾儒,而不害其為異者,惟在於幾微毫忽之間而已。亦何必諱於其同而遂
+不敢以言,狃於其異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輿庵之是象山,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吾兄是晦庵
+,而謂其專以道問學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窮理。』曰:『非存心無以致知。』曰
+:『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於須臾之頃也
+。』是其為言雖未盡瑩,亦何嘗不以尊德性為事,而又烏在其為支離乎?獨其平日汲汲於訓
+解,雖韓文、《楚辭》、《陰符》、《參同》之屬,亦必與之註釋考辨,而論者遂疑玩物。
+又其心慮恐學者之躐等,而或失之於妄作,必先之以格致而無不明,然後有以實之於誠正而
+無所謬。世之學者掛一漏萬,求之愈煩,而失之愈遠,至有弊力終身,苦其難而卒無所入,
+而遂議其支離。不知此乃後世學者之弊,而當時晦庵之自為,則亦豈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
+庵,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盡其所以是,則其所疑而非者,亦豈
+盡其所以非乎?僕嘗以為晦庵之與象山,雖其所以為學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為聖人之徒
+。今晦庵之學,天下之人,童而習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於論辯者。而獨惟象山之學,
+則以其嘗與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籬之;使若由、賜之殊科焉則可矣,而遂擯放廢斥,若碔砆
+之與美玉,則豈不過甚矣乎?故僕嘗欲冒天下之譏,以為象山一暴其說,雖以此得罪無恨。
+晦庵之學既已章明於天下,而象山猶蒙無實之誣,於今且四百年,莫有為之一洗者。使晦庵
+有知,將亦不能一日安享於廟廡之間矣。此僕之至情,終亦必為兄一吐露者,亦何肯慢為兩
+解之說以陰助於輿庵已乎?」
+  二月,為會試同考試官。
+  是年僚友方獻夫受學。獻夫時為吏部郎中,位在先生上,比聞論學,深自感悔,遂執贄
+事以師禮。是冬告病歸西樵,先生為敘別之。
+  十月,升文選清吏司員外郎。
+  送甘泉奉使安南。先是先生升南都,甘泉與黃綰言於塚宰楊一清,改留吏部。職事之暇
+,始遂講聚。方期各相砥切,飲食啟處必共之。至是甘泉出使安南封國,將行,先生懼聖學
+難明而易惑,人生別易而會難也,乃為文以贈。略曰:「顏子沒而聖人之學亡,曾子唯一貫
+之旨傳之孟軻。絕又二千餘年,而周、程續。自是而後,言益詳,道益晦。孟氏患楊、墨,
+周、程之際,釋、老大行。今世學者皆知尊孔、孟,賤楊、墨,擯釋、老,聖人之道若大明
+於世。然吾從而求之,聖人不得而見之矣,其能有若墨氏之兼愛者乎?其能有若楊氏之為我
+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清淨自守、釋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楊、墨、老、釋之思哉?彼
+於聖人之道異,然猶有自得也。而世之學者,章繪句琢以誇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偽,謂聖
+人之道勞苦無功,非復人之所可為,而徒取辯於言辭之間,古之人有終身不能究者,今吾皆
+能言其略,自以為若是亦足矣,而聖人之學遂廢。則今之所大患者,豈非記誦辭章之習?而
+弊之所從來,無亦言之太詳、析之太精者之過歟?某幼不問學,陷溺於邪僻者二十年,而始
+究心於老、釋。賴天之靈,因有所覺,始乃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得焉,顧一二同志之
+外,莫予冀也,岌岌乎僕而復興。晚得於甘泉湛子,而後吾之志益堅,毅然若不可遏。則予
+之資於甘泉多矣。甘泉之學,務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為禪。誠禪也,吾
+猶未得而見,而況其所志卓爾若此?則如甘泉者,非聖人之徒歟?多言又烏足病也?夫多言
+不足以病甘泉,與甘泉之不為多言病也,吾信之。吾與甘泉,有意之所在,不言而會,論之
+所及,不約而同,期於斯道,斃而後已者,今日之別,吾容無言?夫惟聖人之學,難明而易
+惑,習俗之降愈下而抑不可回,任重道遠,雖已無俟於言,顧復於吾心,若有不容已也,則
+甘泉亦豈以予言為綴乎?」
+  七年壬申,先生四十一歲,在京師。
+  三月,升考功清吏司郎中。
+  按《同志考》,是年穆孔暉、顧應祥、鄭一初、方獻科、王道、梁谷、萬潮、陳鼎、唐
+鵬、路迎、孫瑚、魏廷霖、蕭鳴鳳、林達、陳洸及黃綰、應良、朱節、蔡宗兗、徐愛同受業
+。
+  十二月,升南京太僕寺少卿,便道歸省。
+  與徐愛論學。愛是年以祁州知州考滿進京,升南京工部員外郎。與先生同舟歸越,論《
+大學》宗旨。聞之踴躍痛快,如狂如醒者數日,胸中混沌復開。仰思堯、舜、三王、孔、孟
+千聖立言,人各不同,其旨則一。今之《傳習錄》所載首卷是也。其自敘云:「愛因舊說汩
+沒,始聞先生之教,實駭愕不定,無人頭處。其後聞之既久,漸知反身實踐,然後始信先生
+之學為孔門嫡傳,捨是皆傍蹊小徑,斷港絕河矣。如說格物是誠意功夫,明善是誠身功夫,
+窮理是盡性功夫,道問學是尊德性功夫,博文是約禮功夫,惟精是惟一功夫,諸如此類,皆
+落落難合。其後思之既久,不覺手舞足蹈。」
+  八年癸酉,先生四十二歲,在越。
+  二月,至越。
+  先生初計至家即與徐愛同游台、蕩,宗族親友絆弗能行。五月終,與愛數友期候黃綰不
+至,乃從上虞入四明,觀白水,尋龍溪之源;登杖錫,至雪竇,上千丈巖,以望天姥、華頂
+;欲遂從奉化取道赤城。適久旱,山田盡龜圻,慘然不樂,遂自寧波還余姚。綰以書迎先生
+。復書曰:「此行相從諸友,亦微有所得,然無大發明。其最所歉然,宗賢不同茲行耳。後
+輩習氣已深,雖有美質,亦漸消盡。此事正如淘沙,會有見金時,但目下未可必得耳。」先
+生茲游雖為山水,實注念愛、綰二子。蓋先生點化同志,多得之登遊山水間也。
+  冬十月,至滁州。
+  滁山水佳勝,先生督馬政,地僻官閒,日與門人遨遊瑯琊、瀼泉間。月夕則環龍潭而坐
+者數百人,歌聲振山谷。諸生隨地請正,踴躍歌舞。舊學之士皆日來臻。於是從游之眾自滁
+始。
+  孟源問:「靜坐中思慮紛雜,不能強禁絕。」先生曰:「紛雜思慮,亦強禁絕不得;只
+就思慮萌動處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後,有個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專無紛雜之念;《大
+學》所謂『知止而後有定』也。」
+  九年甲戌,先生四十三歲,在滁。
+  四月,升南京鴻臚寺卿。
+  滁陽諸友送至鳥衣,不能別,留居江浦,候先生渡江。先生以詩促之歸曰:「滁之水,
+入江流,江潮日復來滁州。相思若潮水,來往何時休?空相思,亦何益?欲慰相思情,不如
+崇令德。掘地見泉水,隨處無弗得。何必驅馳為?千里遠相即。君不見堯羹與舜牆?又不見
+孔與蹠對面不相識?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門轉盼成路人。」
+  五月,至南京。
+  自徐愛來南都,同志日親,黃宗明、薛侃、馬明衡、陸澄、季本、許相卿、王激、諸偁
+、林達、張寰、唐俞賢、饒文璧、劉觀時、鄭騮、周積、郭慶、欒惠、劉曉、何鰲、陳傑、
+楊杓、白說、彭一之、朱箎輩,同聚師門,日夕漬礪不懈。客有道自滁遊學之士多放言高論
+,亦有漸背師教者。先生曰:「吾年來欲懲末俗之卑污,引接學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時弊
+。今見學者漸有流入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吾已悔之矣。故南畿論學,只教學者存天理,
+去人欲,為省察克治實功。」王嘉秀、蕭惠好談仙佛,先生嘗警之曰:「吾幼時求聖學不得
+,亦嘗篤志二氏。其後居夷三載,始見聖人端緒,悔錯用功二十年。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
+只有毫釐之間,故不易辨,惟篤志聖學者始能究析其隱微,非測憶所及也。」
+  十年乙亥,先生四十四歲,在京師。
+  正月,疏自陳,不允。
+  是年當兩京考察,例上疏。
+  立再從子正憲為後。
+  正憲字仲肅,季叔易直先生兗之孫,西林守信之第五子也。先生年四十四,與諸弟守儉
+、守文、守章俱未舉子,故龍山公為先生擇守信子正憲立之,時年八齡。
+  是年御史楊典薦改祭酒,不報。
+  八月,擬《諫迎佛疏》。
+  時命太監劉允、烏思藏□幡供諸佛,奉迎佛徒。允奏請鹽七萬引以為路費,許之。輔臣
+楊廷和等與戶部及言官各疏執奏,不聽。先生欲因事納忠,擬疏欲上,後中止。
+  疏請告。
+  是年祖母岑太夫人年九十有六,先生思乞恩歸一見為訣,疏凡再上矣,故辭甚懇切。
+  十有一年丙子,先生四十五歲,在南京。
+  九月,升都察院左歛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
+  是時汀、漳各郡皆有巨寇,尚書王瓊特舉先生。
+  十月,歸省至越。
+  王思輿語季本曰:「陽明此行,必立事功。」本曰:「何以知之?」曰:「吾觸之不動
+矣。」
+  十有二年丁丑,先生四十六歲。
+  正月,至贛。
+  先生過萬安,遇流賊數百,沿途肆劫,商舟不敢進。先生乃聯商舟,結為陣勢,揚旗鳴
+鼓,如趨戰狀。賊乃羅拜於岸,呼曰:「饑荒流民,乞求賑濟!」先生泊岸,令人諭之曰:
+「至贛後,即差官撫插。各安生理,毋作非為,自取戮滅。」賊懼散歸。以是年正月十六日
+開府。
+  行十家牌法。先是贛民為洞賊耳目,官府舉動未形,而賊已先聞。軍門一老隸奸尤甚。
+先生偵知之,呼入臥室,使之自擇生死。隸乃輸情吐實。先生許其不死。試所言悉驗。乃於
+城中立十家牌法。其法編十家為一牌,開列各戶籍貫、姓名、年貌、行業,日輪一家,沿門
+按牌審察,遇面生可疑人,即行報官究理。或有隱匿,十家連坐。仍告諭父老子弟:「務要
+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婦隨,長惠幼順;小心以奉官法,勤謹以辦國課,恭儉以守家業
+,廉和以處鄉里;心要平恕,毋得輕易忿爭;事要含忍,毋得輒興詞訟;見善互相勸勉,有
+惡互相懲戒;務興禮讓之風,以成敦厚之俗。」
+  選民兵。先生以南、贛地連四省,山險林深,盜賊盤據,三居其一,窺伺剽掠,大為民
+患;當事者每遇盜賊猖獗,輒復會奏請調土軍狼達,往返經年,靡費逾萬;逮至集兵舉事,
+即已魍魎潛形,班師旋旅,則又鼠狐聚黨,是以機宜屢失,而備御益弛。先生乃使四省兵備
+官,於各屬弩手、打手、機快等項,挑選驍勇絕群、膽力出眾者,每縣多或十餘人,少或八
+九人,務求魁傑;或懸召募,大約江西、福建二兵備各以五六百名為率,廣東、湖廣二兵備
+各以四五百名為率,中間更有出眾者,優其廩餼,署為將領。除南、贛兵備自行編選,余四
+兵備官仍於每縣原額數內揀選可用者,量留三分之二,委該縣賢能官統練,專以守城防隘為
+事;其餘一分,揀退疲弱不堪者,免其著役,止出工食,追解該道,以益募賞。所募精兵,
+專隨各兵備官屯紮,別選官分隊統押教習之。如此,則各縣屯戍之兵,既足以護守防截,而
+兵備募召之士,又可以應變出奇;盜賊漸知所畏,平良益有所恃而無恐矣。二月,平漳寇。
+  初,先生道聞漳寇方熾,兼程至贛,即移文三省兵備,剋期起兵。自正月十六日蒞任,
+才旬日,即議進兵。兵次長富村,遇賊大戰,斬獲頗多。賊奔象湖山拒守。我兵追至蓮花石
+,與賊對壘。會廣東兵至,方欲合圍,賊見勢急,遂潰圍而出。指揮覃桓、縣丞紀鏞馬陷,
+死之。諸將請調狼兵,俟秋再舉,先生乃責以失律罪,使立功自贖。諸將議猶未決,先生曰
+:「兵宜隨時,變在呼吸,豈宜各持成說耶?福建諸軍稍緝,鹹有立功贖罪心,利在速戰。
+若當集謀之始,即掩賊不備,成功可必。今既聲勢彰聞,各賊必聯黨設械,以御我師,且宜
+示以寬懈。而猶執乘機之說以張惶於外,是徒知吾卒之可擊,而不知敵之未可擊也。廣東之
+兵意在倚重狼達土軍,然後舉事,諸賊亦候吾土兵之集,以卜戰期,乘此機候,正可奮怯為
+勇,變弱為強。而猶執持重之說,以坐失事機,是徒知吾卒之未可擊,而不知敵之正可擊也
+。善用兵者,因形而借勝於敵,故其戰勝不復,而應形於無窮。勝負之算,間不容髮,烏可
+執滯哉?」於是親率諸道銳卒進屯上杭,密敕群哨,佯言犒眾退師,俟秋再舉。密遣義官曾
+崇秀覘賊虛實,乘其懈,選兵分三路,俱於二月十九日乘晦夜銜枚並進,直搗象湖,奪其隘
+口。諸賊失險,復據上層峻壁,四面滾木壘石,以死拒戰。我兵奮勇鏖戰,自辰至午,呼聲
+振地。三省奇兵從間鼓噪突登,乃驚潰奔走。遂乘勝追剿。已而福建兵攻破長富村等巢三十
+餘所,廣東兵攻破水竹、大重坑等巢一十三所,斬首從賊詹師富、溫火燒等七千有奇,俘獲
+賊屬、輜重無算,而諸洞蕩滅。是役僅三月,漳南數十年逋寇悉平。
+  是月奏捷,具言福建僉事胡璉、參政陳策、副使唐澤、知府鐘湘、廣東僉事顧應祥、都
+指揮楊懋、知縣張戩勞績,賜敕獎□,其餘升賞有差。初議進兵,諭諸將曰:「賊雖據險而
+守,尚可出其不意,掩其不備,則用鄧艾破蜀之策,從間道以出。若賊果盤據持重,可以計
+困,難以兵克,則用充國破羌之謀,減冗兵以省費。務在防隱禍於顯利之中,絕深奸於意料
+之外,此萬全無失者也。」已而桓等狃於小勝,不從間道,故違節制,以致挫□。諸將志沮
+,遂請濟師。先生獨以為,見兵二千有餘,已為不少,不宜坐待濟師以自懈,遙制以失機也
+。遂親督兵而出,卒成功。
+  四月,班師。
+  時三月不雨。至於四月,先生方駐軍上杭,禱於行台,得雨,以為未足。及班師,一雨
+三日,民大悅。有司請名行台之堂曰:「時雨堂」,取王師若時雨之義也;先生乃為記。
+  五月,立兵符。
+  先生謂:「習戰之方,莫要於行伍;治眾之法,莫先於分數。」將調集各兵,每二十五
+人編為一伍,伍有小甲;五十人為一隊,隊有總甲;二百人為一哨,哨有長,有協哨二人;
+四百人為一營,營有官,有參謀二人;一千二百人為一陣,陣有偏將;二千四百人為一軍,
+軍有副將、偏將無定員,臨事而設。小甲於各伍之中選才力優者為之,總甲於小甲之中選才
+力優者為之,哨長於千百戶義官之中選材識優者為之。副將得以罰偏將,偏將得以罰營官,
+營官得以罰哨長,哨長得以罰總甲,總甲得以罰小甲,小甲得以罰伍眾:務使上下相維,大
+小相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自然舉動齊一,治眾如寡,庶幾有制之兵矣。編選既定,
+仍每五人給一牌,備列同伍二十五人姓名,使之連絡習熟,謂之伍符。每隊各置兩牌,編立
+字號,一付總甲,一藏本院,謂之隊符。每哨各置兩牌,編立字號,一付哨長,一藏本院,
+謂之哨符,每營各置兩牌,編立字號,一付營官,一藏本院,謂之營符。凡遇徵調發符,比
+號而行,以防奸偽。其諸緝養訓練之方,旗鼓進退之節,務濟實用行之。
+  奏設平和縣,移枋頭巡檢司。
+  先生以賊據險,久為民患,今幸破滅,須為拊背扼吭之策,乃奏請設平和縣治於河頭,
+移河頭巡檢司於枋頭;蓋以河頭為諸巢之咽喉,而枋頭又河頭之唇齒也。且曰:「方賊之據
+河頭也,窮兇極惡,至動三軍之眾,合二省之力,而始克蕩平。若不及今為久遠之圖,不過
+數年,勢將復起,後悔無及矣。蓋盜賊之患,譬諸病人,興師征討者,針藥攻治之方;建縣
+撫輯者,飲食調攝之道;徒恃攻治,而不務調攝,則病不旋踵,後雖扁鵲,倉公,無所施其
+術也。」
+  按是月聞蔡宗兗、許相卿、季本、薛侃、陸澄同舉進士,先生曰:「入仕之始,意況未
+免搖動,如絮在風中,若非粘泥貼網,亦自主張未得。不知諸友卻何如?想平時工夫,亦須
+有得力處耳。」又聞曰仁在告買田霅上,為諸友久聚之計,遺二詩慰之。
+  六月,疏請疏通鹽法。
+  始,都御史陳金以流賊軍餉,於贛州立廠抽分廣鹽,許至袁、臨、吉三府發賣。然起正
+德六年至九年而止。至是,先生以敕諭有便宜處置語,疏請暫行,待平定之日,仍舊停止。
+從之。
+  九月,改授提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給旗牌,得便宜行事。
+  南、贛舊止以巡撫蒞之,至都御史周南會請旗牌,事畢繳還,不為定製。至是,先生疏
+請,遂有提督之命。後不復,更疏以:「我國家有罰典,有賞格。然罰典止行於參提之後,
+而不行於臨陣對敵之時;賞格止行於大軍征剿之日,而不行於尋常用兵之際,故無成功。今
+後凡遇討賊,領兵官不拘軍衛有司,所領兵眾,有退縮不用命者,許領兵官軍前以軍法從事
+;領兵官不用命者,許總統官軍前以軍法從事。所領兵眾,有對敵擒斬功次,或赴敵陣亡,
+從實具報,覆實奏聞,升賞如制。若生擒賊徒,問明即押赴市曹,斬之以徇,庶使人知警畏
+,亦可比於令典決不待時者。如此,則賞罰既明,人心激勵;盜起即得撲滅,糧餉可省,事
+功可建。」又曰:「古者賞不逾時,罰不後事。過時而賞,與無賞同;後事而罰,不罰同。
+況過時而不賞,後事而不罰,其何以齊一人心,作興士氣?雖使韓、白為將,亦不能有所成
+。誠得以大軍誅賞之法,責而行之於平時,假臣等令旗令牌,便宜行事:如是而兵有不精,
+賊有不滅,臣等亦無以逃其死矣!」事下兵部尚書王瓊,覆奏以為宜從所請。於是改巡撫為
+提督,得以軍法從事,欽給旗牌八面,悉聽便宜。既而鎮守太監畢真謀於近幸,請監其軍。
+瓊奏以為兵法最忌遙制,若使南、贛用兵而必待謀於省城鎮守,斷乎不可;惟省城有警,則
+聽南、贛策應。事遂寢。
+  按敕諭有曰:「江西南安、贛州地方,與福建汀、漳二府,廣東南、韶、潮、惠四府,
+及湖廣彬州、桂陽縣,壤地相接,山嶺相連,其間盜賊不時生發,東追則西竄,南捕則北奔
+。蓋因地方各省,事無統屬,彼此推調,難為處置。先年嘗設有都御史一員,巡撫前項地方
+,就令督剿盜賊。但責任不專,類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賞罰,以勵人心,致令盜賊滋多,
+地方受禍。今日所奏及各該部覆奏事理,特改命爾提督軍務,撫安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
+弊。一應軍馬錢糧事宜,但聽便宜區畫,以足軍餉。但有盜賊生發,即便設法調兵剿殺,不
+許踵襲舊弊,招撫蒙蔽,重為民患。其管領兵快人等官員,不問文職武職,若在軍前違期,
+並逗遛退縮者,俱聽軍法從事。生擒盜賊,鞠問明白,亦聽就行斬首示眾。」
+  撫諭賊巢。
+  是時漳寇雖平,而樂昌、龍川諸賊巢尚多嘯聚,將用兵剿之,先犒以牛酒銀布,復諭之
+曰:「人之所共恥者,莫過於身被為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過於身遭劫掠之苦。今
+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憤然而怒;又使人焚爾室廬,劫爾財貨,掠爾妻女,爾必懷恨切骨
+,寧死必報。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爾寧獨不知?乃必欲為此,其間
+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為官府所迫,或是為大戶所侵,一時錯起念頭,誤入其中,後遂不敢
+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憫。然亦皆由爾等悔悟不切耳。爾等當時去做賊時,是生人尋死路,
+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從善,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耶?若爾等肯如當初去做賊時拚死
+出來,求要改行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殺汝之理?爾等久習惡毒,忍於殺人,心多猜疑。豈
+知我上人之心,無故殺一雞犬尚且不忍,況於人命關天?若輕易殺之,冥冥之中,斷有還報
+,殃禍及於子孫,何苦而必欲為此。我每為爾等思念及此,輒至於終夜不能安寢,亦無非欲
+為爾尋一生路。惟是爾等冥頑不化,然後不得已而興兵,此則非我殺之,乃天殺之也。今謂
+我全無殺人之心,亦是誑爾;若謂必欲殺爾,又非吾之本心。爾等今雖從惡,其始同是朝廷
+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去二人,然後
+八人得以安生。均之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吾於爾等,亦正如此
+。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泣投誠,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赦之。何者?不忍殺其子
+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於爾等,亦正如此。聞爾等為賊,
+所得苦亦不多,其間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爾為賊之勤苦精力,而用之於耕農,運之於商
+賈;可以坐致饒富,而安享逸樂,放心縱意,游觀城市之中,優遊田野之內。豈如今日,出
+則畏官避仇,入則防誅懼剿,潛形遁跡,憂苦終身,卒之身滅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乎
+?爾等若能聽吾言,改行從善,吾即視爾為良民,更不追爾舊惡。若習性已成,難更改動,
+亦由爾等任意為之。吾南調兩廣之狼達,西調湖湘之士兵,親率大軍,圍爾巢穴,一年不盡
+,至於兩年;兩年不盡,至於三年。爾之財力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爾等皆為有翼之虎,
+諒亦不能逃於天地之外矣。嗚呼!民吾同胞,爾等皆吾赤子,吾終不能撫恤爾等,而至於殺
+爾,痛哉!痛哉!興言至此,不覺淚下。」
+  按是諭文藹然哀憐無辜之情,可以想見虞廷於羽之化矣。故當時酋長苦黃金巢、盧珂等
+,即率眾來投,願效死以報。
+  疏謝升賞。
+  朝廷以先生平漳寇功,升一級,銀二十兩,紵絲二表裡,降敕獎勵,故有謝疏。
+  疏處南,贛商稅。
+  始,南安稅商貨於折梅亭;以資軍餉,後多奸弊,仍並府北龜角尾,以疏聞。
+  十月,平橫水、桶岡諸寇。
+  南、贛西接湖廣桂陽,有桶岡、橫水諸賊巢;南接廣東樂昌,東接廣東龍川,有浰頭諸
+賊巢。大賊首謝志珊,號征南王,糾率大賊鐘明貴、蕭規模、陳曰能等,約樂昌高快馬等大
+修戰具,並造呂公車。聞廣東官兵方有事府江,欲先破南康,乘虛入廣。先是湖廣巡撫都御
+史陳金題請三省夾攻。先生以桶岡、橫水、左溪諸賊荼毒三省,其患雖同,而事勢各異:「
+以湖廣言之,則桶岡為賊之咽喉,而橫水,左溪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則橫水、左溪為之
+腹心,而桶岡為之羽翼。今議者不去腹心,而欲與湖廣夾攻桶岡,進兵兩寇之間,腹背受敵
+,勢必不利。今議進兵橫水、左溪,剋期在十一月朔。賊見我兵未集,師期尚遠,必以為先
+事桶岡,觀望未備。乘此急擊之,可以得志。由是移兵臨桶岡,破竹之勢成矣。」於是決意
+先攻橫水、左溪,分定哨道,指授方略,密以十月己酉進兵。至十一月己巳,凡破賊巢五十
+餘,擒斬大賊首謝志珊等五十六,從賊首級二千一百六十八,俘獲賊屬二千三百二十四。眾
+請乘勝進兵桶岡。先生復以桶岡天險,四塞中堅,其所由入,惟鎖匙龍、葫蘆洞。察坑、十
+八磊、新池五處,然皆架棧梯壑,於崖巔坐發壘石,可以御我師。雖上章一路稍平,然迂迴
+半月始達,湖兵從人,我師復往,事皆非便。況橫水、左溪余賊悉奔入,同難合勢,為守必
+力。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今我欲乘全勝之鋒,兼三日之程,爭百里之利,以頓兵於幽
+谷,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矣。莫若移屯近地,休兵養威,使人諭以禍福,彼必懼而請
+伏。或有不從,乘而襲之,乃可以逞。因使其黨往說之。賊喜,方集議,而橫水、左溪奔入
+之賊果堅持不可。往復遲疑,不暇為備,而我兵分道疾進,前後合擊,賊遂大敗。破巢三十
+餘,擒斬大賊首藍天鳳等三十四,從賊首級一千一百四,俘獲賊屬二千三百,捷聞,賜敕獎
+諭。
+  是役也,監軍副使楊璋,參議黃宏,領兵都指揮許清,指揮使郟文,知府邢珣、季學、
+伍文定、唐淳,知縣王天與、張戩,指揮余恩、馮翔、縣丞舒富,隨征參謀等官,指揮謝泉
+、馮廷瑞、姚璽,同知朱憲,推官危壽、徐文英,知縣陳允諧、黃文鸑、宋瑢、陸璥,千戶
+陳偉、高睿等鹹上功。
+  酋長謝志珊就擒,先生問曰:「汝何得黨類之眾若此?」志珊曰:「亦不容易。」曰:
+「何?」曰:「平生見世上好漢,斷不輕易放過;多方鉤致之,或縱其酒,或助其急,待其
+相德,與之吐實,無不應矣。」先生退語門人曰:「吾儒一生求朋友之益,豈異是哉?」
+  十二月,班師。
+  師至南康,百姓沿途頂香迎拜。所經州、縣、隘、所,各立生祠。遠鄉之民,各肖像於
+祖堂,歲時屍祝。
+  閏十二月,奏設崇義縣治,及茶寮隘上堡、鉛廠、長龍三巡檢司。
+  先生上言:「橫水、左溪、桶岡諸賊巢凡八十餘,界乎上猶、大庾、南康之中,四方相
+距各三百餘里,號令不及,以故為賊所據。今幸削平,必建立縣治,以示控制。議割上猶、
+崇議等三里,大庾、義安三里,南康、至坪一里,而特設縣治於橫水,道裡適均,山水合抱
+,土地平坦。仍設三巡檢司以遏要害。茶陵復當桶岡之中,西通桂陽、桂東,南連仁化。樂
+昌,北接龍泉、永新,東入萬安、興國,宜設隘保障。令千戶孟俊伐木立柵,移皮袍洞隘兵
+,而益以鄰近隘夫守焉。」議上,悉從之,縣名崇義。
+  十有三年戊寅,先生四十七歲,在贛。
+  正月,征三浰。
+  與薛侃書曰:「即日已抵龍南,明日入巢,四路皆如期並進,賊有必破之勢矣。向在橫
+水,嘗寄書仕德云:『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區區剪除鼠竊,何足為異?若諸賢掃蕩
+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誠大丈夫不世之偉績。數日來,諒已得必勝之策,奏捷有
+期矣,何喜如之!梁日孚、楊仕德誠可與共學。廨中事累尚謙。小兒正憲,猶望時賜督責。
+」時延尚謙為正憲師,兼倚以衙中政事,故雲。
+  二月,奏移小溪驛。
+  小溪驛舊當南康、南安中。丙子,大庾峰山里民懼賊仇殺,自願築城為衛。至是年二月
+,奏移驛其中。
+  三月,疏乞致仕,不允。
+  以病也。
+  襲平大帽、浰頭諸寇。
+  先生議攻取之宜,先橫水,次桶岡,次與廣東徐圖浰頭。方進兵橫水時,恐浰頭乘之,
+乃為告諭,頗多感動。惟池仲容曰:「我等為賊非一年,官府來招非一次,告諭何足憑?待
+金巢等無事,降未晚也。」金巢等至,乃釋罪,推誠撫之,各願自投。於是擇其眾五百人從
+征橫水。橫水既破,仲容等始懼,遣其弟池仲安來附,意以緩兵。先生覺之。比征桶岡,使
+截路上新池,以迂其歸,內嚴警備,外若寬假。被害者皆言池氏兇狡,兩經夾剿無功。其曰
+:「狼兵易與耳,調來須半年,我避不須一月。」謂來不能速,留不能久也。鹹請濟師,不
+從。乃密畫方略,使各歸部集,候期遏賊。及桶岡破,賊益懼,私為戰守之備。復使人賜酋
+牛酒,以察其變。賊度不可隱,詐稱龍川新民盧珂、鄭志高等將行掩襲,故豫為防,非虞官
+兵也。佯信之,因怒珂等擅兵仇殺,移檄龍川,使廉實將伐木開道討之。賊聞且信且懼,復
+使來謝。會珂等告變,先生欲藉珂以紿三浰,密語珂曰:「吾姑毀狀,汝當再來;來則受杖
+三十,系數旬,乃可。」珂知,既喜諾。先生復授其意參隨,密示行杖人,令極輕。至是假
+怒珂,數罪狀,且將逮其屬盡斬之。而陰縱其弟集兵。先生先期召巡捕官,佯曰:「今大征
+已畢,時和年豐,可令民家盛作鼓樂、大張燈會樂之,亦數十年一奇事也。」又曰:「樂戶
+多住龜角尾,恐招盜,曷遷入城來。」於是街巷俱然燈鳴鼓。已旬余,又遣指揮余恩及黃表
+頒歷三浰,推心招徠之、時仲容等疑先生圖己,既得歷,稍安。黃表輩從容曰:「若輩新民
+,禮節生疏,我來頒歷,若可高坐乎?」於是仲容率其黨九十三人,皆悍酋,來營教場;而
+自以數人入見。先生呵曰:「若皆吾新民,不入見而營教場,疑我乎?」仲容惶恐曰:「聽
+命耳。」即遣人引至祥符宮,見物宇整潔,喜出望外。是時十二月二十三也。先生既遣參隨
+數人館伴,複製青衣油靴,教之習禮,以察其志意所向。審其貪殘終不可化,而士民鹹詬於
+道曰:「此養寇貽害。」先生復決殲魁之念矣。逾日辭歸,先生曰:「自此至三浰八九日,
+今即往,歲內未必至家;即至,又當走拜正節,徒自取勞苦耳。聞贛州今歲有燈,曷以正月
+歸乎?」數日,復辭,先生曰:「正節尚未犒賞,奈何?」初二日,令有司大烹於宮,以次
+日宴。是夕,令龍光潛入甲士,詰旦,盡殲之。先生自惜終不能化,日已過未刻,不食,大
+腦暈,嘔吐。先時嘗密遣千戶孟俊督珂弟,集兵以防其變,及是夜將半,自率軍從龍南、冷
+水直搗下學。賊故阻水石,錯立水中。先生躡蹺先行,諸軍繼之,無溺者。門堅甚。先生摘
+百人,卷旗持炮火,緣後山登。須臾,後山炮火四發,旗幟滿山,守者狼顧,門遂破。時正
+月七日丁未也。兵備副使楊璋,守備指揮郟文,知府陳祥、邢珣、季學,推官危壽,指揮余
+恩、姚璽,縣丞舒富皆從。凡破巢三十有八,擒斬賊首五十八,從賊二千餘,余奔九連山往
+議。九連山橫亙數百里,四面陡絕,須半月始達,而賊已據險。先生選精銳七百餘,皆衣賊衣
+,佯奔潰,乘暮至賊崖下。賊下招之,我兵佯應。既度險,扼其後路。次日,從上下擊,
+西路伏起,一鼓擒之。撫其降酋張仲全等二百餘人。視地裡險易,立縣置隘,留兵防守而歸
+。
+  先生未至贛時,已聞有三省夾攻之議。即謂「夾攻大舉,恐不足以滅賊」,乃進《攻治
+疏》。謂:「朝廷若假以賞罰,使得便宜行事,動無掣肘,可以相機而發,一寨可攻,則攻
+一寨;一巢可撲,則撲一巢。量其罪惡之淺深,而為剿撫之先後,則可以省供饋徵調之費。
+日剪月削,澌盡灰滅。此則如昔人拔齒之喻,齒拔而兒不覺者也。若欲夾攻以快一朝之忿,
+則計賊二萬,須兵十萬;積粟料財,數月而事始集。兵未出境,賊已深逃,鋒刃所加,不過
+老弱脅從之輩耳。況狼兵所過,不減於盜。近年江西有姚源之役,福建有汀、漳之寇,府江
+之師,方集於兩廣,偏橋之討,未息於湖、湘,若復加以大兵,民將何以堪命?此則一拔去
+齒,而兒亦隨斃者也。」是疏方上,而夾攻成命已下矣。先生又以為夾攻之策,名雖三省大
+舉,其實舉動次第,自有先後。如江西之南安,有上猶、大庾、桶岡等處賊巢,與湖廣桂東
+、桂陽接境,夾攻之舉,止宜江西與湖廣會合,而廣東於仁化縣要害把截,不與焉。贛州之
+龍南,有浰頭賊巢,與廣東龍川接境,夾攻之舉,止宜江西與廣東會合,而湖廣不與焉。廣
+東樂昌、乳源賊巢,與湖廣宜章縣接境;惠州賊巢,與湖廣臨武縣接境;仁化縣賊巢,與湖
+廣桂陽縣接境;夾攻之舉,止宜湖廣、廣東二省會合,而江西於大庾縣要害把截,不與焉。
+若不此之察,必欲通待三省兵齊,然後進剿,則老師費財,為害匪細矣。今並力於上猶也,
+則姑遣人佯撫樂昌諸賊,以安其心。彼見廣東既未有備,而湖廣之兵又不及己,乃幸旦夕之
+生,必不敢越界以援上猶。及上猶既舉,而湖廣移兵以合廣東,則樂昌諸賊其勢已孤。二省
+兵力益專,其舉益易,當是之時,龍川賊巢相去遼絕,自以為風馬牛不相及,彼見江西之兵
+又徹,意必不疑。班師之日,出其不意,回軍合擊,蔑有不濟者矣。疏上,朝廷許以便宜
+行事。桶岡既滅,湖廣兵期始至。恐其徒勞遠涉,即獎勵統兵參將史春,使之即日回軍,及
+計斬浰頭,廣東尚不及聞。皆與前議合。
+  四月,班師,立社學。
+  先生謂民風不善,由於教化未明。今幸盜賊稍平,民困漸息,一應移風易俗之事,雖未
+能盡舉,姑且就其淺近易行者,開導訓誨。即行告諭,發南、贛所屬各縣父老子弟,互相戒
+勉,興立社學,延師教子,歌詩習禮。出入街衢,官長至,俱叉手拱立。先生或讚賞訓誘之
+。久之,市民亦知冠服,朝夕歌聲,達於委巷,雍雍然漸成禮讓之俗矣。
+  按《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曰:「今教童子者,當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為專,務
+其培植涵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志意;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
+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時務,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
+抵童子之情,樂嬉戲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痿。故凡
+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洩其跳號呼嘯於詠歌,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導
+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盪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
+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沉潛反覆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宣其志也。若
+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之以善;彼視學捨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
+長如寇仇而不欲見矣:求其為善也得乎?」
+  五月,奏設和平縣。
+  和平縣治本和平峒羊子地,為三省賊沖要路。其中山水環抱,土地坦平,人煙輳集,千
+有餘家。東去興寧、長樂、安遠,西抵河源,南界龍川,北際龍南,各有數日程。其山水阻
+隔,道路遼遠,人跡既稀,奸宄多萃。相傳原系〔一〕循州龍川、雷鄉一州二縣之地,後為
+賊據,止存龍川一縣。洪武中,賊首謝士真等相繼作亂,遂極陵夷。先生謂宜乘時修復縣治
+,以嚴控制;改和平巡檢司於浰頭,以遏要害。議上,悉從之。
+  六月,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蔭子錦衣衛,世襲百戶。辭免,不允。
+  旌橫水、桶岡功也,先生具疏辭免曰:「臣過蒙國恩,授以巡撫之寄。時臣方抱病請告
+,偶值前官有托疾避難之嫌,朝廷譴之簡書,臣遂狼狽蒞事。當是時,兵耗財匱,盜熾民窮
+,束手無策。朝廷念民命之顛危,慮臣力之薄劣,本兵議假臣以賞罰,則從之;議給臣以旗
+牌,則從之;議改臣以提督,則從之;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責其成功,而不限以時;由
+是臣得以伸縮如志,舉動自由,一鼓而破橫水,再鼓而滅桶岡。振旅復舉,又一鼓而破三浰
+,再鼓而下九連。皆本兵之議,朝廷之斷也。臣亦何功之有,而敢冒承其賞乎?況臣福過災
+生,已嘗懇疏求告;今乃求退獲進,引咎蒙賚,其如賞功之典何?」奏人,不允。
+  七月,刻古本《大學》。
+  先生出入賊壘,未暇寧居,門人薛侃、歐陽德、梁焯、何廷仁、黃弘綱、薛俊、楊驥、
+郭治、周仲、周沖、周魁〔二〕、郭持平、劉道、袁夢麟、王舜鵬、王學益、餘光、黃槐密
+、黃□、吳倫、陳稷劉、魯扶敝、吳鶴、薛僑、薛宗銓、歐陽昱,皆講聚不散。至是回軍休
+士,始得專意於朋友,日與發明《大學》本旨,指示入道之方。先生在龍場時,疑朱子《大
+學章句》非聖門本旨,手錄古本,伏讀精思,始信聖人之學本簡易明白。其書止為一篇,原
+無經傳之分。格致本於誠意,原無缺傳可補。以誠意為主,而為致知格物之功,故不必增一
+敬字。以良知指示至善之本體,故不必假於見聞。至是錄刻成書,傍為之釋,而引以敘。
+  刻《朱子晚年定論》。
+  先生序略曰:「昔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若有悟。證諸《六經》、《
+四子》,洞然無復可疑。獨於朱子之說,有相牴牾,恆疚於心。切疑朱子之賢,而豈其於此
+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復取朱子之書而檢求之。然後知其晚歲固已大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
+,至以為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世之所傳《集注》、《或問》之類,乃其中年未定之說
+,自咎以為舊本之誤,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諸《語類》之屬,又其門人挾勝心以附己見,固
+於朱子〔三〕平日之說猶有大相繆戾者。而世之學者,局於見聞,不過持循講習於此,其於
+悟後之論,概乎其未有聞。則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無以自暴於後世也乎?予既
+自幸說之不繆於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學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
+說,而不復知求其晚歲既悟之論,競相呶呶,以亂正學,不自知其已入於異端,輒采錄而裒
+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幾無疑於吾說,而聖學之明可冀矣。」
+  《與安之書》曰:「留都時,偶因饒舌,遂至多口,攻之者環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
+說,集為定論,聊藉以解紛耳。門人輩近刻之雩都,初聞甚不喜,然士夫見之,乃往往遂有
+開發者,無意中得此一助,亦頗省頰舌之勞。近年篁墩諸公嘗有《道一》等編,見者先懷黨
+同伐異之念,故卒不能有入,反激而怒。今但取朱子之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辭,雖有褊
+心,將無所施其怒矣。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
+  八月,門人薛侃刻《傳習錄》。
+  侃得徐愛所遺《傳習錄》一卷,序二篇,與陸澄各錄一卷,刻於虔。
+  是年愛卒,先生哭之慟,愛及門獨先,聞道亦早。嘗游南嶽,夢一瞿縣撫其背曰:「爾
+與顏子同德,亦與顏子同壽。」自南京兵部郎中告病歸,與陸澄謀耕霅上之田以俟師。年才
+三十一。先生每語輒傷之。
+  九月,修濂溪書院。
+  四方學者輻輳,始寓射圃,至不能容,乃修濂溪書院居之。
+  先生大征既上捷,一日,設酒食勞諸生,且曰:「以此相報。」諸生瞿然問故。先生曰
+:「始吾登堂,每有賞罰,不敢肆,常恐有愧諸君。比與諸君相對久之,尚覺前此賞罰猶未
+也,於是思求其過以改之。直至登堂行事,與諸君相對時無少增損,方始心安。此即諸君之
+助,固不必事事煩口齒為也。」諸生聞言,愈省各畏。
+  十月,舉鄉約。
+  先生自大征後,以為民雖格面,未知格心,乃舉鄉約告諭父老子弟,使相警戒,辭有曰
+:「頃者頑卒倡亂,震驚遠邇。父老子弟,甚憂苦騷動。彼冥頑無知,逆天叛倫,自求誅戮
+,究言思之,實足憫悼。然亦豈獨冥頑者之罪,有司撫養之有缺,訓迪之無方,均有責焉。
+雖然,父老之所以倡率飭勵於平日,無乃亦有所未至歟?今倡亂渠魁,皆就擒滅,脅從無辜
+,悉已寬貸,地方雖以寧復,然創今圖後,父老所以教約其子弟者,自此不可以不豫。故今
+特為保甲之法,以相警戒。聊屬父老,其率子弟慎行之。務和爾鄰里,齊爾姻族,德義相勸
+,過失相規,敦禮讓之風,成淳厚之俗。」
+  十有一月,再請疏通鹽法。
+  據戶部覆疏,所允南、贛暫行鹽稅例止三年。先生念連年兵餉,不及小民,而止取鹽稅
+,所謂:不加賦而財足,所助不少。且廣鹽止行於南、贛,其利小,而淮鹽必行於袁、臨、
+吉,以灘高也。故三府之民,長苦乏鹽。而私販者,水發,舟多蔽河而下,寡不敵眾,勢莫
+能遏。乃上議以為廣鹽行,則商稅集,而用資於軍餉,賦省於貧民。廣鹽止,則私販興,而
+弊滋於奸宄,利歸於豪右。況南、贛巢穴雖平,殘黨未盡,方圖保安之策,未有撤兵之期。
+若鹽稅一革,軍餉之費,苟非科取於貧民,必須仰給於內帑。夫民已貧而斂不休,是驅之從
+盜也;外已竭而殫其內,是復殘其本也。臣竊以為宜開復廣鹽,著為定例。」朝廷從之,至
+今軍民受其利。
+校勘記
+
+  〔一〕 系,原本誤作「非」,據《四部業刊》本改。
+  〔二〕 周魁,錢德洪嘉靖《文錄》本作「劉魁」
+  〔三〕 朱子,底本誤作「諸子」,據《四部業刊》本改。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九 年譜二
+自正德己卯在江西至正德辛巳歸越
+
+  十有四年己卯,先生四十八歲,在江西。
+  正月,疏謝升蔭。
+  以三浰、九連功蔭子錦衣衛,世襲副千戶。上疏辭免,謂蔭子實非常典,私心終有未安
+;疾病已纏,圖報無日。疏入,不允。
+  疏乞致仕,不允。
+  以祖母疾亟故也。上書王晉溪瓊曰:「郴、衡諸處群孽,漏殄尚多。蓋緣進剿之時,彼
+省土兵不甚用命,廣兵防夾稍遲,是以致此。閩中之變,亦由積漸所致。始於延平,繼於邵
+武,又發於建寧、於汀漳、於沿海諸衛所。將來之禍,不可勝言,固非迂劣如某所能辦此也
+。又況近日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亂。望改授,使全首領以歸。」
+  六月,奉敕勘處福建叛軍,十五日丙子,至豐城,聞宸濠反,遂返吉安,起義兵。
+  時福州三衛軍人進貴等脅眾謀叛,奉敕往勘。以六月初九日啟行,十五日午,至豐城,
+知縣顧佖迎,告濠反。先生遂返舟。
+  先是寧藩世蓄異志,至濠奸惡尤甚。正德初,與瑾納結,嘗風南昌諸生呈舉孝行,撫按
+諸司表奏,以張聲譽。安成舉人劉養正,素有詞文名,屈致鼓眾,株連富民,朘剝財產,縱
+大賊閔念四、凌十一等四出劫掠,以佐妄費。按察使陸完因濠器重,遂相傾附。及為本兵,
+首復護衛,樹羽翼。而濠欲陰入第二子為武宗後,其內宮閻順等潛至京師,發奏,朝廷置不
+問,且謫順等孝陵淨軍。濠益無忌。完改吏部。王瓊代為本兵,度濠必反,乃申軍律,督責
+撫臣修武備,以待不虞。而諸路戒嚴,捕盜甚急。凌十一系獄劫逃,瓊責期必獲。濠始恐,
+復風諸生頌己賢孝,挾當道奏之。武宗見奏,驚曰:「保官好升,保寧王賢孝,欲何為耶?
+」是時江彬方寵幸,太監張忠欲附彬以傾錢寧,聞是言,乃密應曰:「錢寧、臧賢交通寧王
+,其意未可測也。」太監張銳初通濠,復用南昌人張儀言,附忠、彬自固。而御史熊蘭居南
+昌,素仇濠,少師楊廷和亦欲革護衛免患,交為內主。上乃令太監韋霖傳旨。故事王府奏事
+人辭見有常,今稽違非制,於是試御史蕭淮上疏曰:「近奉敕旨,王人無事不得延留京師,
+臣有以仰窺陛下微意矣。臣不忍隱默,竊見寧王不遵祖訓,包藏禍心,多殺無辜,橫奪民產
+,虐害忠良,招納亡命,私造兵器,潛謀不軌。交通官校有年,如致仕侍郎李仕實,前鎮守
+太監畢真,及諸前後附勢者,皆今日亂臣賊子,關係宗社安危,非細故也。或逮系至京,或
+坐名罷削。布政使鄭岳、副使胡世寧,皆守正蒙害;宜亟起用,庶幾人知順逆,禍變可彌矣
+。」疏入,忠、彬等贊之,欲內閣降敕責鎮巡,而給事中徐之鸞、御史沈約等又具奏其不法
+。廷和恐禍及,欲濠上護衛自贖。同官外廷不知也。
+  一日,駙馬都尉崔元遣問瓊曰:「適聞宣召,明早赴闕,何事?」瓊問廷和。廷和佯驚
+曰:「何事?」瓊微笑曰:「公勿欺我。」廷和忸怩徐曰:「宣德中,有疑於趙,嘗命駙馬
+袁泰往諭,竟得釋,或此意也。」明旦,瓊至左順門,見元領敕,謂曰:「此大事,何不廷
+宣?」乃留,當廷領之。敕有曰:「蕭淮所言,關係宗社大計,朕念親親,不忍加兵,特遣
+太監賴義、駙馬都尉崔元、都御史顏顧壽往諭,革其護衛。」元領敕既行,廷和復令兵部發
+兵觀變。瓊曰:「此不可洩。近給事中孫懋易贊建議選兵操江,為江西流賊設備。疏入,留
+中日久,第請如擬行之,備兵之方無出此矣。」廷和默然。會濠偵卒林華者,聞朝議二三,
+不得實,書夜奔告。值濠生辰,宴諸司,聞言大驚,以為詔使此來,必用昔日蔡震擒荊藩故
+事。且舊制凡抄解宮眷,始遣駙馬親臣,固不記趙王事也。宴罷,密召士實、劉吉等謀之。
+養正曰:「事急矣,明旦諸司入謝,即可行事。」是夜集兵以俟。比旦,諸司入謝,濠出立
+露台,宣言於眾曰:「汝等知大義否?」都御史孫燧對曰:「不知。」濠曰:「太后有密旨
+,令我起兵監國,汝保駕否?」燧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此是大義,不知其他。」濠
+怒令縛之。按察司副使許逵從下大呼曰:「朝廷所遣大臣,反賊敢擅殺耶!」罵不絕口。校
+尉火信曳出惠民門外,同遇害。是時日午,天忽陰曀,遂劫鎮巡諸司下獄,奪其印。於是太
+監王宏、御史王金、公差主事馬思聰、金山布政使胡濂、參政陳杲、劉斐、參議許效廉、黃
+宏、僉事顧鳳、都指揮許清、白昂,皆在系。思聰、宏不食死。濠乃偽置官屬,以吉暨余欽
+、萬銳等為太監,迎士實為太師,先期迎養正、南浦驛為國師,閔念四等各為都指揮,參政
+王倫為兵部尚書,季學暨僉事潘鵬、師夔輩俱聽役。脅布政使梁宸、按察使楊璋、副使唐錦
+、都指揮馬驥,移咨府部,傳檄遠近,革年號,斥乘輿。分遣所親婁伯、王春等四出收兵。
+  始濠聞武宗嬖伶官臧賢,乃遣秦榮就學音樂,饋萬金及金絲寶壺。一日,武宗幸賢,賢
+以壺注酒,訝其精澤巧麗,曰:「何從得此?」賢吐實。武宗曰:「寧叔何不獻我?」是時
+小劉新得幸,濠失賄,深銜之。比罷歸,小劉笑曰:「爺爺尚思寧王物,寧王不思爺爺物足
+矣!不記薦疏乎?」武宗乃益疑忠、彬,因贊蕭疏,遂及賢,賢不知也。濠遣人留賢家,多
+復壁,外鑰木櫥,開則長巷,後通屋,甚隱,人無覺者。有旨大索賢家,林華遽走會同館,
+得馬,故速歸。
+  初,寧獻王臞仙傳惠、靖、康三王,康王久無子,宮人南昌馮氏以成化丁酉生濠。康王
+夢蛇入宮,啖人殆盡,心惡之,欲弗舉,以內人爭免,遂匿優人家,與秦榮同寢處。稍長,
+淫宮中。康王憂憤且死,不令入訣。弘治丙辰襲位,通書史歌詞。至是謀逆,期以八月十五
+日因入試官吏生校舉事,比林華至,始促反。
+  十九日,疏上變。
+  濠既戕害守臣,因劫諸司據會城,乃悉拘護衛集亡命,括丁壯,號兵十萬,奪運船順下
+。戊寅,襲南康,知府陳霖等遁。己卯,襲九江,兵備曹雷、知府汪穎、指揮劉勳等遁,屬
+縣聞風皆潰。濠初謀欲徑襲南京,遂犯北京,故乘勝剋期東下。先生聞變,返舟,值南風急
+,舟弗能前,乃焚香拜泣告天曰:「天若哀憫生靈,許我匡扶社稷,願即反風。若無意斯民
+,守仁無生望矣。」須臾,風漸止,北帆盡起。濠遣內官喻才領兵追急,是夜乃與幕士蕭禹
+、雷濟等潛入魚舟得脫。然念兩京倉卒無備,欲沮撓之,使遲留旬月。於是故為兩廣機密大
+牌,備兵部咨及都御史顏咨云:「率領狼達官兵四十八萬江西公於。」令雷濟等飛報搖之。
+濠見檄,果疑懼,遲延未發。先生四晝夜至吉安,明日庚辰,上疏告變。乃與知府伍文定等
+計,傳檄四方,暴發逆濠罪狀,檄列郡起兵以勤王。疏留。覆命巡按御史謝源、伍希儒、紀
+功,張疑兵於豐城,又故張接濟官軍公移,備雲兵部咨題,准令許泰、卻永分領邊軍四萬,
+從鳳陽陸路進;劉暉、桂勇分領京邊官軍四萬,從徐淮水陸並進,王守仁領兵二萬,楊旦等
+領兵八萬,陳金等領兵六萬,分道並進,剋期夾攻南昌。且以原奉機密敕旨為據,故令各兵
+徐行,待其出城,遮擊前後以誤之。又為李士實、劉養正內應偽書,賊將凌十一、閔念四投
+降密狀,令濟光等親人計入於濠。濠乃留兵會城以觀變。至七月三日,諜知非實,乃屬宗支
+栱條與萬銳等留兵萬餘守南昌,遣潘鵬持檄說安慶,季學說吉安,而自與宗支栱栟、士實、
+養正等東下。賊眾六萬人,號十萬,以劉吉為監軍,王綸參贊軍務,指揮葛江為偽都督,總
+一百四十餘隊,分五哨。出鄱陽,過九江,令師夔守之,直趨安慶。時欽、凌等攻圍雖已浹
+旬,知府張文錦、守備都指揮楊銳、指揮使崔文同守不下。
+  按是時巡撫南畿都御史李克嗣飛章告變,瓊請會議左順門。眾觀望,猶不敢斥言濠反。
+瓊獨曰:「豎子素行不義,今倉卒舉亂,殆不足慮。都御史王守仁據上游躡之,成擒必矣。
+」乃從直房頃刻覆十三疏,首請下詔削濠屬籍,正賊名。次請命將出師,趨南都,命伯方壽
+祥防江都,御史俞諫率淮兵翊南都,尚書王鴻儒主給餉。次請命守仁率南贛兵由臨、吉,都
+御史秦金率湖兵由荊、瑞會南昌,克嗣鎮鎮江,許廷光鎮浙江,業蘭鎮儀真,遏賊沖。傳檄
+江西諸路,但有忠臣義士,能倡義旅以擒反者,封侯。又請南京守備操江武職並五府掌印歛
+書官各自陳取上裁,務在得人,以固根本。詔悉從之。先生在吉安,守益趨見曰:「聞濠誘
+葉芳兵夾攻吉安。」先生曰:「芳必不叛。諸賊舊以茅為屋,叛則焚之。我過其巢,許其伐
+鉅木創屋萬餘。今其黨各千餘,不肯焚矣。」益曰:「彼從濠,望封拜,可以尋常計乎?」
+先生默然良久曰:「天下盡反,我輩固當如此做。」益惕然,一時胸中利害如洗。次早復見
+曰:「昨夜思之,濠若遣逮老父奈何?已遣報之,急避他所。」
+  壬午,再告變。
+  叛黨方盛,恐中途有阻,故再上。
+  疏乞便道省葬,不允。
+  先生起兵,未奉成命。上便道省葬疏,意示遭變暫留,姑為牽制攻討,俟命師之至,即
+從初心。時奉旨:「著督兵討賊,所奏省親事,待賊平之日來說。」
+  疏上偽檄。
+  六月二十二日,參政季學同南昌府學教授趙承芳旗校十二人□偽檄榜諭吉安府,至墨潭
+,領哨官縛送軍門。先生即固封以進。其疏略曰:「陛下在位一十四年,屢經變難,民心騷
+動,尚爾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謀動干戈,冀竊大寶。且今天下之覬覦,豈特一寧王?天下之
+奸雄,豈特在宗室?言念及此,懍骨寒心。昔漢武帝有輪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
+天之詔,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克責,易轍改弦;罷出奸諛,以回天下豪傑之心;絕跡
+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則太平尚有可圖,群臣不勝幸甚。」
+  甲辰,義兵發吉安。丙午,大會於樟樹。己酉,誓師。庚戌,次市汊。辛亥,拔南昌。
+  先生聞濠兵既出,乃促列郡兵剋期會於樟樹,自督知府伍文定等及通判談儲、推官王暐
+,以十三日甲辰發吉安。於是臨江知府戴德孺、袁州知府徐璉、贛州知府邢珣、瑞州通判胡
+堯元、童琦、南安推官徐文英、贛州都指揮余恩、新淦知縣李美、泰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
+王天與、萬安知縣黃冕,各以其兵來赴。己酉,誓師於樟樹,次豐城。諜知賊設伏於新舊廠
+,以為省城之應,乃遣奉新知縣劉守緒領兵從間道夜襲破之。庚戌,發市汊,分佈既定,薄
+幕齊發。辛亥黎時,各至信地。先是城中為備甚嚴,及廠賊潰奔入城,一城皆驚。又見我師
+驟集,益奪其氣。眾乘之,呼噪梯□而登,遂入城,擒栱條、萬銳等千有餘人,所遺宮眷縱
+火自焚。先生乃撫定居民,分釋協從,封府庫,收印信,人心始寧。於是胡濂、劉裴、許效
+廉、唐錦、賴鳳、王□等皆自投首。初,會兵樟樹,眾以安慶被圍,急宜引兵赴之。先生曰
+:「今南康、九江皆為賊據,我兵若越二城,直趨安慶,賊必回軍死門,是我腹背受敵也。
+莫若先破南昌,賊失內據,勢必歸援。如此,則安慶之圍自解,而賊成擒矣。」卒如計雲。
+  遂促兵追濠。甲寅,始接戰。乙卯,戰於黃家渡。丙辰,戰於八字腦。丁巳,獲濠樵捨
+,江西平。
+  初,濠聞南昌告急,即欲歸援,遂解安慶圍,移沅子港。先分兵二萬趨南昌,身旋繼之
+。二十二日,先生偵知其故,問眾計安出?多以賊勢強盛,宜堅壁觀釁,徐圖進止。先生曰
+:「賊勢雖強,未逢大敵,惟以爵賞誘之。今進不得逞,退無所歸,眾已消沮。若出奇擊惰
+,不戰自潰:所謂先人有奪人之氣也。」會撫州知府陳槐、進賢知縣劉源清提兵亦至。乃遣
+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各領兵五百,分道並進,擊其不意。又遣余恩以兵四百,往來
+湖上誘致之。陳槐、胡堯元、童琦、談儲、王暐、徐文英、李美、李楫、王冕、王軾、劉守
+緒、劉源清等,各引兵百餘,四面張疑設伏,候文定等合擊之。分佈既定,甲寅,乘夜急進
+。文定以正兵當賊鋒,恩繼之,珣繞出賊後,璉、德孺張兩翼以分其勢。乙卯,賊兵鼓噪乘
+風逼黃家渡,氣驕甚。文定、恩佯北以致之。賊爭趨利,前後不相及。珣從後橫擊,直貫其
+中。文定、恩乘之,夾以兩翼,四面伏起。賊大潰,退保八字腦。濠懼,厚賞勇者,且令盡
+發九江、南康守城兵益之。是日建昌知府曾璵兵亦至。先生以為九江不破,則湖無外援;南
+康不復,則我難後躡。乃遣槐領兵四百,合饒州知府林瑊兵攻九江,以廣信知府周朝佐取南
+康。丙辰,賊復並力挑戰。我兵少卻,文定立銃炮間,火燎其須,殊死戰。炮人濠副舟,賊
+大敗,擒斬二千餘,溺死者無算。乃聚樵捨,連舟為方陣,盡出金銀賞士。先生乃密為火攻
+具,使珣擊其左,璉、德孺出其右,恩等設伏,期火發以合。丁巳,濠方晨朝群臣,責不用
+命者,將引出斬之。爭論未決,我兵掩至,火及濠副舟,眾遂奔散。妃嬪與濠泣別,多赴水
+死。濠為知縣王冕所執,與其世子眷屬,及偽黨士實、養正、劉吉、余欽、王綸、熊瓊、盧
+衍、盧橫、丁樻、王春、吳十三、秦榮、葛江、劉勳、何塘、王行、吳七、火信等數百,復
+執脅從官王宏、王金、楊璋、金山、王疇、程杲、潘鵬、梁宸、郟文、馬驥,白昂等,擒斬
+三千,落水二萬餘,衣甲器械財物與浮屍橫十餘里。余賊數百艘逃潰,乃分兵追剿。戊午,
+及於昌邑,大破之。至吳城,復斬擒千餘,死水中殆盡。己未,得槐等報,各擒斬復千餘。
+蓋自起兵至破賊,曾不旬日,紀功凡一萬一千有奇。初先生屢疏力疾赴閩,值寧藩變,臣子
+義不容捨。又闔省方面並無一人,事勢幾會,間不容髮,故復圖為牽制攻守,以俟命師之至
+。疏入未報,即以捷聞。
+  洪嘗見龍光述張疑行間事甚悉,嘗問曰:「事濟否?」先生曰:「未論濟與不濟,且言
+疑與不疑。」光曰:「疑固不免。」曰:「但得渠一疑,事濟矣。」後遇河圖為武林驛丞,
+又言公欲稽留宸濠,何時非間,何事非間。嘗問光曰:「曾會劉養正否?」光對曰:「熟識
+。」即使光行間,移養正家屬城內,善飲食之。縛□檄人欲斬,濟躡足,遂不問。一日發牌
+票二百餘,左右莫知所往。臨省城,先以順逆禍福之理諭官民。聞銳與瑞昌王助逆,遣其心
+腹胡景隆招回各兵,以離其黨。徒見成功之易,而不知其伐謀之神也。黃弘綱聞安吉居人疑
+曰:「王公之戈,未知何向?」亟入告,先生笑而不答。出兵誓師,斬失律者殉營中,軍士
+股慄,不敢仰視,不知即前□檄人也。後賊平,張、許謗議百出,天下是非益亂,非先生自
+信於心,烏能遽白哉?
+  先是先生思豫備,會汀、漳兵備僉事週期雍以公事抵贛,知可與謀,且官異省,屏左右
+語之。雍歸,即陰募驍勇,部勒以俟,故晨奉檄而夕就道。福建左布政使席書、嶺東兵備僉
+事王大用,亦以兵來,道聞賊平,乃還。致仕都御史林俊聞變,夜范錫為佛狼機銃,並火藥
+法,遣僕從間道來遺,勉以討賊。
+  先生入城,日坐都察院,開中門,令可見前後。對士友論學不輟。報至,即登堂遣之。
+有言伍焚須狀,暫如側席,遣牌斬之。還坐,眾鹹色怖驚問。先生曰:「適聞對敵小卻,此
+兵家常事,不足介意。」後聞濠已擒,問故行賞訖,還坐,鹹色喜驚問。先生曰:「適聞寧
+王已擒,想不偽,但傷死者眾耳。」理前語如常。傍觀者服其學。
+  濠就擒,乘馬入,望見遠近街衢行伍整肅,笑曰:「此我家事,何勞費心如此!」一見
+先生,輒詫曰:「婁妃,賢妃也。自始事至今,苦諫未納,適投水死,望遣葬之。」比使往
+,果得屍,蓋週身皆紙繩內結,極易辨。婁為諒女,有家學,故處變能自全。
+  八月,疏諫親征。
+  是時兵部會議命將討賊。武宗詔曰:「不必命將,朕當親率六師,奉天征討。」於是假
+威武大將軍鎮國公行事,命太監張永、張忠、安邊伯許泰、都督劉暉,率京邊官軍萬餘,給
+事祝續、御史張綸,隨軍紀功。雖捷音久上,不發,皆云:「元惡雖擒,逆黨未盡,不捕必
+遺後患。」先生具疏諫止,略曰:「臣於告變之後,選將集兵,振威揚武,先攻省城,虛其
+巢穴,繼戰鄱湖,擊其惰歸。今宸濠已擒,謀黨已獲,從賊已掃,閩、廣赴調軍士已散,地
+方驚攪之民已帖。竊惟宸濠擅作辟威,睥睨神器,陰謀久蓄;招納叛亡,輦轂之動靜,探無
+遺跡;廣置奸細,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發謀之始,逆料大駕必將親征,先於沿途伏有奸
+黨,期為博浪、荊軻之謀。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闕門,式昭天討。然欲付之部
+下各官,誠恐潛布之徒乘隙竊發;或虞意外,臣死有餘憾矣。」蓋時事方艱,賊雖擒,亂未
+已也。
+  是月疏免江西稅,益王,淮王餉軍,留朝覲官,恤重刑以實軍伍,處置署印府縣從逆人
+,參九江、南康失事,便道省葬,前後凡九上。
+  再乞便道省葬,不允。
+  與王晉溪書曰:「始懇疏乞歸,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為訣。後竟牽滯兵戈,不及一
+見,卒抱終天之痛。今老父衰疾,又復日亟,而地方已幸無事,何惜一舉手投足之勞,而不
+以曲全之乎?」
+  九月壬寅,獻俘錢塘,以病留。
+  九月十一日,先生獻俘發南昌。忠、泰等欲追還之,議將縱之鄱湖,俟武宗親與遇戰,
+而後奏凱論功。連遣人追至廣信。先生不聽,乘夜過玉山、草萍驛。張永候於杭,先生見永
+謂曰:「江西之民,久遭濠毒,今經大亂,繼以旱災,又供京邊軍餉,困苦既極,必逃聚山
+谷為亂。昔助濠尚為脅從,今為窮迫所激,奸黨群起,天下遂成土崩之勢。至是興兵定亂,
+不亦難乎?」永深然之,乃徐曰:「吾之此出,為群小在君側,欲調護左右,以默輔聖躬,
+非為掩功來也。但皇上順其意而行,猶可挽回,萬一若逆其意,徒激群小之怒,無救於天下
+大計矣。」於是先生信其無他,以濠付之,稱病西湖淨慈寺。
+  武宗嘗以威武大將軍牌遣錦衣千戶追取宸濠,先生不肯出迎。三司苦勸。先生曰:「人
+子於父母亂命,若可告語,當涕泣以從,忍從諛乎?」不得已,令參隨負敕同迎以入。有司
+問勞錦衣禮,先生曰:「止可五金。」錦衣怒不納。次日來辭,先生執其手曰:「我在正德
+間下錦衣獄甚久,未見輕財重義有如公者。昨薄物出區區意,只求備禮。聞公不納,令我惶
+愧。我無他長,止善作文字。他日當為表章,令錦衣知有公也。」於是復再拜以謝。其人竟
+不能出他語而別。奉敕兼巡撫江西。
+  十一月,返江西。
+  先生稱病,欲堅臥不出,聞武宗南巡,已至維揚,群奸在側,人情洶洶。不得已,從京
+口將徑趨行在。大學士楊一清固止之。會奉旨兼巡撫江西,遂從湖口還。
+  忠等方挾宸濠搜羅百出,軍馬屯聚,糜費不堪。續、綸等望風附會,肆為飛語,時論不
+平。先生既還南昌,北軍肆坐慢罵,或故沖導起釁。先生一不為動,務待以禮。豫令巡捕官
+諭市人移家於鄉,而以老羸應門。始欲犒賞北軍,泰等預禁之,令勿受。乃傳示內外,諭北
+軍離家苦楚,居民當敦主客禮。每出,遇北軍喪,必停車問故,厚與之櫬,嗟歎乃去。久之
+,北軍鹹服。會冬至節近,預令城市舉奠。時新經濠亂,哭亡酹酒者聲聞不絕。北軍無不思
+家,泣下求歸。先生與忠等語,不稍徇,漸已知畏。忠、泰自居所長,與先生較射於教場中
+,意先生必大屈。先生勉應之,三發三中,每一中,北軍在傍哄然,舉手嘖嘖。忠、泰大懼
+曰:「我軍皆附王都耶!」遂班師。
+  十有五年庚辰,先生四十九歲,在江西。
+  正月,赴召次蕪湖。尋得旨,返江西。
+  忠、泰在南都讒先生必反,惟張永持正保全之。武宗問忠等曰:「以何驗反?」對曰:
+「召必不至。」有詔面見,先生即行。忠等恐語相違,復拒之蕪湖半月。不得已,入九華山
+,每日宴坐草庵中。適武宗遣人覘之,曰:「王守仁學道人也,召之即至,安得反乎?」乃
+有返江西之命。始忠等屢矯偽命,先生不赴,至是永有幕士順天、檢校錢秉直急遣報,故得
+實。
+  先生赴召至上新河,為諸幸讒阻不得見。中夜默坐,見水波拍岸,汩汩有聲。思曰:「
+以一身蒙謗,死即死耳,如老親何?」謂門人曰:「此時若有一孔可以竊父而逃,吾亦終身
+長往不悔矣。」
+  江彬欲不利于先生,先生私計彬有他,即計執彬武宗前,數其圖危宗社罪,以死相抵,
+亦稍償天下之忿。徐得永解。其後刑部判彬有曰:「虎旅夜驚,已幸寢謀於牛首;宮車宴駕
+,那堪遺恨於豹房。」若代先生言之者。
+  以晦日重過開先寺,留石刻讀書台後,詞曰:「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寧藩濠以南昌叛,
+稱兵向闕,破南康、九江,攻安慶,遠近震動。七月辛亥,臣守仁以列郡之兵復南昌,宸濠
+擒,餘黨悉定。當此時,天子聞變赫怒,親統六師臨討,遂俘宸濠以歸。於赫皇威!神武不
+殺,如霆之震,靡擊而折。神器有歸,孰敢窺竊。天鑒於宸濠,式昭皇靈,嘉靖我邦國。正
+德庚辰正月晦,提督軍務都御史王守仁書。」從征官屬列於左方。明日游白鹿洞,徘徊久之
+,多所題識。
+  二月,如九江。
+  先生以車駕未還京,心懷憂惶。是月出觀兵九江,因游東林、天池、講經台諸處。
+  是月,還南昌。
+  三月,請寬租。
+  江西自己卯三月不雨,至七月,禾苗枯死。繼遭濠亂,小民乘隙為亂。先生盡心安戢,
+許乞優恤。至是部使數至,督促日追,先生上疏略曰:「日者流移之民,聞官軍將去,稍稍
+脅息,延望歸尋故業,足未入境,而頸已繫於追求者之手矣!夫荒旱極矣,而因之以變亂;
+變亂極矣,而又加之以師旅;師旅極矣,而又加之以供饋。益之以誅求,亟之以征斂。當是
+之時,有目者不忍觀,有耳者不忍聞,又從而剼其膏血,有人心者尚忍乎?寬恤之虛文,不
+若蠲租之實惠;賑濟之難及,不若免稅之易行。今不免租稅,不息誅求,而徒曰寬恤賑濟,
+是奪其口中之食,而曰吾將療汝之饑;刳其腹腎之肉,而曰吾將救汝之死:凡有血氣者,皆
+將不信之矣。」
+  按是年與巡按御史唐龍、朱節上疏計處寧藩變產官銀,代民上納,民困稍蘇。
+  三疏省葬,不允。
+  五月,江西大水,疏自劾。
+  是年四月,江西大水,漂溺公私廬捨,田野崩陷。先生上疏自劾四罪。且曰:「自春入
+夏,雨水連綿,江湖漲溢,經月不退。自贛、吉、臨、瑞、廣、撫、南昌、九江、南康,沿
+江諸路,無不被害。黍苗淪沒,室廬漂蕩,魚鱉之民聚棲於木杪,商旅之舟經行於閭巷,潰
+城決堤,千里為壑,煙火斷絕,惟聞哭聲。詢之父老,皆謂數十年所未有也。伏惟皇上軫災
+恤變,別選賢能,代臣巡撫。即不以臣為顯戮,削其祿秩,黜還田裡,以為人臣不職之戒,
+庶亦有位知警,民困可息,天變可弭,人怒可洩:而臣亦死無憾矣。」
+  按是時武宗猶羈南畿,進諫無由,姑敘地方災異以自劾,冀君心開悟而加意黎元也。
+  六月,如贛。
+  十四日,從章口入玉笥大秀宮。十五日,宿雲儲。十八日,至吉安,游青原山,和黃山
+谷詩,遂書碑。行至泰和,少宰羅欽順以書問學。先生答曰:「來教訓某《大學》古本之復
+,以人之學,但當求之於內,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
+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內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脫誤,
+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失在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
+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
+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於孔
+子者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其文辭,既明白而可通,論其功夫,又易簡而可入,亦
+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必在於彼,彼段之必在於此?與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誤?而遂
+正補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已乎?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內省
+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入門之際,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
+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
+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
+詳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內外,性無內外,故
+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夫謂學必資於外求,是以己性
+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內省為求之於內,是以己性為有內也,是有我也,
+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
+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誠意、致知、格
+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以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
+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
+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主宰而言,則
+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
+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
+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
+盡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而不
+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辟之,乃至襲陷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以不察
+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為,而
+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沉
+溺於枯杭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子?是
+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
+哲之緒綸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乎哉?凡某之所謂格物,其於朱子九條之說,皆
+包羅統括於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之謬實
+起於此,不可不辨。」
+  是月至贛。
+  先生至贛,大閱士卒,教戰法。江彬遣人來觀動靜。相知者俱請回省,無蹈危疑。先生
+不從,作《啾啾吟》解之,有曰:「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西家小兒不識虎,
+持竿驅虎如驅牛。」且曰:「吾在此與童子歌詩習禮,有何可疑?」門人陳九川等亦以為言
+。先生曰:「公等何不講學,吾昔在省城,處權豎,禍在目前,吾亦帖然;縱有大變,亦避
+不得。吾所以不輕動者,亦有深慮焉耳。」
+  洪昔葺師疏,《便道歸省》與《再報濠反疏》同日而上,心疑之,豈當國家危急存亡之
+日而暇及此也?當是時,倡義興師,濠且旦夕擒矣,猶疏請命將出師,若身不與其事者。至
+《諫止親征疏》,乃歎古人處成功之際難矣哉!
+  七月,重上江西捷音。
+  武宗留南都既久,群黨欲自獻俘襲功。張永曰:「不可。昔未出京,宸濠已擒,獻俘北
+上,過玉山,渡錢塘,經人耳目,不可襲也。」於是以大將軍鈞帖令重上捷音。先生乃節略
+前奏,入諸人名於疏內,再上之。始議北旋。
+  尚書霍韜曰:「是役也,罪人已執,猶動眾出師;地方已寧,乃殺民奏捷。誤先朝於過
+舉,搖國是於將危。蓋忠、泰之攘功賊義,厥罪滔天,而續、綸之詭隨敗類,其黨惡不才亦
+甚矣。」御史黎龍曰:「平藩事,不難於成功,而難於倡義。蓋以逆濠之反,實有內應,人
+懷觀望,而一時勤王諸臣,皆捐軀亡家,以赴國難。其後忌者構為飛語,欲甘心之,人心何
+由服乎?後有事變,誰復肯任之者?」費文獻公宏《送張永還朝序》曰:「茲行也,定禍亂
+而不必功出於己:開主知而不使過歸乎上;節財用不欲久困乎民;扶善類而不欲罪移非辜。
+且先是發瑾罪狀,首以規護衛為言,實以逆謀之成,萌於護衛之復,其早辨預防,非有體國
+愛民之心,不能及此。」
+  洪謂:「平藩事不難於倡義,而難於處忠、泰之變。蓋忠、泰挾天子以偕亂,莫敢誰何
+?豹房之謀,無日不在畏,即據上游不敢騁,卒能保乘輿還宮,以起世宗之正始。開先勒石
+所謂:『神器有歸,孰敢窺竊。』又曰:『嘉靖我邦國。』則改元之兆先征於茲矣。噫!豈
+偶然哉!」
+  先生在贛時,有言萬安上下多武士者。先生令參隨往紀之。命之曰:「但多膂力,不問
+武藝。」已而得三百餘人。龍光問曰:「宸濠既平,紀此何為?」曰:「吾聞交址有內難,
+出其不意而搗之,一機會也。」後二十年,有登庸之役,人皆相傳先生有預事謀,而不知當
+時計有所在也。
+  八月,咨部院雪冀元亨冤狀。
+  先是宸濠攬結名士助己,凡仕江右者,多隆禮際。武陵冀元亨為公子正憲師,忠信可托
+,故遣往謝,徉與濠論學。濠大笑曰:「人癡乃至此耶!」立與絕。比返贛述故,先生曰:
+「禍在茲矣。」乃衛之間道歸。及是張、許等索釁不得,遂逮元亨,備受考掠,無片語阿順
+。於是科道交疏論辯,先生備咨部院白其冤。世宗登極,詔將釋。前已得疾,後五日卒於獄
+。同門陸澄、應典輩備棺殮。訃聞,先生為位慟哭之。元亨字惟乾,舉鄉試。其學以務實不
+欺為主,而謹於一念。在獄視諸囚不異一體,諸囚日涕泣,至是稍稍聽學自慰。湖廣逮其家
+,妻李與二女俱不怖,曰:「吾夫平生尊師講學,肯有他乎?」手治麻枲不輟。暇則誦《書
+》歌《詩》。事白,守者欲出之。李曰:「不見吾夫,何歸?」按察諸僚婦欲相會,辭不敢
+赴。已乃潔一室,就視則囚服不釋麻枲。有問者,答曰:「吾夫之學不出閨門衽席間。」聞
+者悚愧。元亨既卒,先生移文恤其家。
+  羅洪先贈女兄夫周汝方序略曰:「憶龍岡嘗自贛病歸,附廬陵劉子吉舟。劉與陽明先生
+素厚善,會母死,往請墓誌。實濠事暗相邀結,不合而返。至舟,顧龍岡呻吟昏瞀,意其熟
+寢也。呼門人王儲,歎曰:『初意專倚陽明,兩日數調以言,若不喻意,更不得一肯綮,不
+上此船明矣。此事將遂已乎,且吾安得以一身當重擔也?』儲拱手曰:『先生氣弱,今天下
+屬先生,先生安所退托?陽明何足為有無哉?』劉曰:『是固在我,多得數人更好。陽明曾
+經用兵爾。』儲曰:『先生以陽明為才乎,吾見其怯也。』劉曰:『誠然。贛州峒賊,髦頭
+耳,乃終日練兵,若對大敵,何其張惶哉?』相與大笑而罷。龍岡反捨,語予若此,己卯二
+月也。其年六月,濠反,子吉與儲附之。七月,陽明先生以兵討賊。八月俘濠。是時議者紛
+然,予與龍岡竊歎莫能辨。比見詆先生者,問之曰:『吾惡其言是而行非,蓋其偽也。龍岡
+舌尚在,至京師,見四方人士,猶有為前言者否乎?盍以語予者語之。』其後養正既死,先
+生過吉安,令有司葬其母,復為文以奠。辭曰:『嗟嗟!劉生子吉,母死不葬,爰及干戈;
+一念之差,遂至於此,嗚呼哀哉!今吾葬子之母,聊以慰子之魂。蓋君臣之義,雖不得私於
+子之身,而朋友之情,猶得以盡於子之母也,嗚呼哀哉!』其事在是年六月。」
+  閏八月,四疏省葬,不允。
+  初,先生在贛,聞祖母岑太夫人訃,及海日翁病,欲上疏乞歸,會有福州之命。比中途
+遭變,疏請命將討賊,因乞省葬。朝廷許以賊平之日來說。至是凡四請。嘗聞海日翁病危,
+欲棄職逃歸,後報平復,乃止。一日,問諸友曰:「我欲逃回,何無一人贊行?」門人周仲
+曰:「先生思歸一念,亦似著相。」先生良久曰:「此相安能不著?」
+  九月,還南昌。
+  先生再至南昌。武宗駕尚未還宮,百姓嗷嗷,乃興新府工役,檄各院道取濠廢地逆產,
+改造貿易,以濟饑代稅,境內稍蘇。嘗遺守益書曰:「自到省城,政務紛錯,不復有相講習
+如虔中者。雖自己舵柄不敢放手,而灘流悍急,須仗有力如吾謙之者持篙而來,庶能相助更
+上一灘耳。」泰州王銀服古冠服,執木簡,以二詩為贄,請見。先生異其人,降階迎之。既
+上坐,問:「何冠?」曰:「有虞氏冠。」問:「何服?」曰:「老萊子服。」曰:「學老
+萊子乎?」曰:「然。」曰:「將止學服其服,未學上堂詐跌掩面啼哭也?」銀色動,坐漸
+側。及論致知格物,悟曰:「吾人之學,飾情抗節,矯諸外;先生之學,精深極微,得之心
+者也。」遂反服執弟子禮。先生易其名為「艮」,字以「汝止。」
+  進賢舒芬以翰林謫官市舶,自恃博學,見先生問律呂。先生不答,且問元聲。對曰:「
+元聲制度頗詳,特未置密室經試耳。」先生曰:「元聲豈得之管灰黍石間哉?心得養則氣自
+和,元氣所由出也。《書》雲『詩言志』,志即是樂之本;『歌永言』,歌即是制律之本。
+永言和聲,俱本於歌。歌本於心,故心也者,中和之極也。」芬遂躍然拜弟子。
+  是時陳九川、夏良勝、萬潮、歐陽德、魏良弼、李遂、舒芬及襲衍日侍講席,而巡按御
+史唐龍、督學僉事邵銳,皆守舊學相疑,唐復以徹講擇交相勸。先生答曰:「吾真見得良知
+人人所同,特學者未得啟悟,故甘隨俗習非。今苟以是心至,吾又為一身疑謗,拒不與言,
+於心忍乎?求真才者,譬之淘沙而得金,非不知沙之汰者十去八九,然未能捨沙以求金為也
+。」當唐、邵之疑,人多畏避,見同門方巾中衣而來者,俱指為異物。獨王臣、魏良政、良
+器、鐘文奎、吳子金等挺然不變,相依而起者日眾。
+  十有六年辛巳,先生五十歲,在江西。
+  正月,居南昌。
+  是年先生始揭致良知之教。先生聞前月十日武宗駕入宮,始舒憂念。自經宸濠、忠、泰
+之變,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難,出生死,所謂考三王,建天地,質鬼神,俟後聖,無弗同者
+。乃遺書守益曰:「近來信得致信得致良知三字,真聖門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
+事以來,只此良知無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
+手,可免沒溺之患矣。」一日,先生喟然發歎。九川問曰:「先生何歎也?」曰:「此理簡
+易明白若此,乃一經沉埋數百年。」九川曰:「亦為宋儒從知解上入,認識神為性體,故聞
+見日益,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復奚疑?」先生曰:「
+然譬之人有冒別姓墳墓為祖墓者,何以為辨?只得開壙將子孫滴血,真偽無可逃矣。我此良
+知二字,實千古聖聖相傳一點滴骨血也。」又曰:「某於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
+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只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
+先生自南都以來,凡示學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為本。有問所謂,則令自求之,未嘗指天
+理為何如也。間語友人曰:「近欲發揮此,只覺有一言發不出,津津然如含諸口,莫能相度
+。」久乃曰:「近覺得此學更無有他,只是這些子,了此更無餘矣。」旁有健羨不已者,則
+又曰:「連這些子亦元放處。」今經變後,始有良知之說。
+  錄陸象山子孫。
+  先生以象山得孔、孟正傳,其學術久抑而未彰,文廟尚缺配享之典,子孫未沾褒崇之澤
+,牌行撫州府金溪縣官吏,將陸氏嫡派子孫,仿各處聖賢子孫事例,免其差役;有俊秀子弟
+,具名提學道送學肄業。
+  按象山與晦翁同時講學,自天下崇朱說,而陸學遂泯。先生刻《象山文集》,為序以表
+彰之。席元山嘗聞先生論學於龍場,深病陸學丕顯,作《鳴冤錄》以寄先生。稱其身任斯道
+,庶幾天下非之而不顧。
+  五月,集門人於白鹿洞。
+  是月,先生有歸志,欲同門久聚,共明此學。適南昌府知府吳嘉聰欲成府志,時蔡宗兗
+為南康府教授,主白鹿洞事,遂使開局於洞中,集夏良勝、舒芬、萬潮、陳九川同事焉。先
+生遺書促鄒守益曰:「醉翁之意蓋有在,不專以此煩勞也。區區歸遁有日。聖天子新政英明
+。如謙之亦宜束裝北上,此會宜急圖之,不當徐徐而來也。」
+  庚辰春,甘泉湛先生避地發履塚下,與霍兀崖韜、方叔賢同時家居為會,先生聞之曰:
+「英賢之生,何幸同時共地,又可虛度光陰,失此機會耶?」是秋,兀崖過洪都,論《大學
+》,輒持舊見。先生曰:「若傳習書史,考正古今,以廣吾見聞則可;若欲以是求得入聖門
+路,譬之採摘枝葉,以綴本根,而欲通其血脈,蓋亦難矣。」至是,甘泉寄示《學庸測》,
+叔賢寄《大學》、《洪範》。先生遺書甘泉曰:「隨處體認天理,是真實不誑語。究兄命意
+發端,卻有毫釐未協。修齊治平,總是格物,但欲如此節節分疏,亦覺說話太多。且語意務
+為簡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莫若淺易其詞,略指路徑,使人自思得之,更覺意味深長也
+。」遺書叔賢曰:「道一而已。論其大本一原,則《六經》、《四書》無不可推之而同者,
+又不特《洪範》之於《大學》而已。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實之疏密,枝葉之高下
+,亦欲盡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君子論學固惟是之從,非以必同為貴。至於
+入門下手處,則有不容於不辨者。」先是倫彥式以訓嘗過虔中問學,是月遣弟以諒遺書問曰
+:「學無靜根,感物易動,處事多悔,如何?」先生曰:「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學而別求靜
+根,故感物而懼其易動;感物而懼其易動,是故處事而多悔也。心無動靜者也,故君子之學
+,其靜也常覺,而未嘗無也,故常應常寂,動靜皆有事焉,是之謂集義。集義故能無祗悔,
+所謂『動亦定,靜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靜其體也,而復求靜根焉,是撓其體也;動其用
+也,而懼其易動焉,是廢其用也。故求靜之心即動也,惡動之心非靜也,是之謂動亦動,靜
+亦動,將迎起伏相迎於無窮矣。故循理之謂靜,從欲之謂動。」六月,赴內召,尋止之,升
+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遂疏乞便道省葬。
+  六月十六日,奉世宗敕旨,以「爾昔能剿平亂賊,安靜地方,朝廷新政之初,特茲召用
+。敕至,爾可馳驛來京,毋或稽遲。」先生即於是月二十日起程,道由錢塘。輔臣阻之,潛
+諷科道建言,以為「朝廷新政,武宗國喪,資費浩繁,不宜行宴賞之事」。先生至錢塘,上
+疏懇乞便道歸省。朝廷准令歸省,升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按《乞歸省疏》略曰:「臣
+自兩年以來,四上歸省奏,皆以親老多病,懇乞暫歸省視。復權奸讒嫉,恐罹曖昧之禍,故
+其時雖以暫歸為請,而實有終身丘壑之念矣。既而天啟神聖,人承大統,親賢任舊,向之為
+讒嫉者,皆以誅斥,陽德興而公道顯。臣於斯時,若出陷阱而登之春台也,豈不欲朝發夕至
+,一快其拜舞踴躍之私乎?顧臣父老且病,頃遭讒構,朝夕常有父子不相見之痛。今幸脫洗
+殃咎,復睹天日,父子之情,固思一見顏面以敘其悲慘離隔之懷。況臣取道錢塘,迂程鄉土
+,止有一日。此在親交之厚,將不能已於情,而況父子乎?然不以之明請於朝,而私竊行之
+,是欺君也;懼稽延之戮,而忍割情於所生,是忘父也。欺君者不忠,忘父者不孝:故臣敢
+冒罪以請。」
+  與陸澄論養生:「京中人回,聞以多病之故,將從事於養生。區區往年蓋嘗斃力於此矣
+。後乃知養德、養身只是一事。元靜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謹恐懼而專心於是,則神住、
+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久視之說,亦在其中矣。老子、彭籛之徒,乃其稟賦有若此者
+,非可以學而至。後世如白玉蟾、丘長春之屬,皆是彼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壽皆不過五
+六十。則所謂長生之說,當必有所指也。元靜氣弱多病,但宜清心寡慾,一意聖賢,如前所
+謂『真我』之說;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斃精竭神,無益也。」
+  八月,至越。
+  九月,歸余姚省祖瑩。
+  先生歸省祖瑩,訪瑞雲樓,指藏胎衣地,收淚久之,蓋痛母生不及養,祖母死不及殮也
+。日與宗族親友宴游,隨地指示良知。德洪昔聞先生講學江右,久思及門,鄉中故老猶執先
+生往跡為疑,洪獨潛伺動支,深信之,乃排眾議,請親命,率二侄大經、應揚及鄭寅、俞大
+本,因王正心通贄請見。明日,夏淳、范引年、吳仁、柴鳳、孫應奎、諸陽、徐珊、管州、
+谷鐘秀、黃文渙、周於德、楊珂等凡七十四人。
+  十月二日,封新建伯。
+  制曰:「江西反賊剿平,地方安定,各該官員,功績顯著。你部裡既會官集議,分別等
+第明白。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還兼兩京兵部
+尚書,照舊參贊機務,歲支祿米壹千石,三代並妻一體追封,給與誥卷,子孫世世承襲。正
+德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准兵部吏部題。」差行人□白金文綺慰勞。兼下溫旨存問父華於家
+,賜以羊酒。至日,適海日翁誕辰,親朋咸集,先生捧觴為壽。翁蹙然曰:「寧濠之變,皆
+以汝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難平矣而卒平。讒構朋興,禍機四發,前後二年,岌乎知不免矣
+。天開日月,顯忠遂良,穹官高爵,濫冒封賞,父子復相見於一堂,茲非其幸歟!然盛者衰
+之始,福者禍之基,雖以為幸,又以為懼也。」先生洗爵而跪曰:「大人之教,兒所日夜切
+心者也。」聞者皆歎會遇之隆,感盈盛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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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      
+順生錄之十 年譜三
+自嘉靖壬午在越至嘉靖己丑喪歸越
+
+  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歲,在越。
+  正月,疏辭封爵。
+  先是先生平賊擒濠,俱瓊先事為謀,假以便宜行事,每疏捷,必先歸功本兵,宰輔憾焉
+。至是,欲阻先生之進,乃抑同事諸人,將紀功冊改造,務為刪削。先生曰:「冊中所載,
+可見之功耳。若夫帳下之士,或詐為兵檄,以撓其進止;或偽書反間,以離其腹心;或犯難
+走役,而填於溝壑;或以忠抱冤,而構死獄中,有將士所不與知,部領所未嘗歷,幽魂所未
+及洩者,非冊中所能盡載。今於其可見之功,而又裁削之,何以勵效忠赴義之士耶!」乃上
+疏乞辭封爵,且謂:「殃莫大於叨天之功,罪莫大於掩人之善,惡莫深於襲下之能,辱莫重
+於忘己之恥:四者備而禍全。此臣之不敢受爵者,非以辭榮也,避禍焉爾已。」疏上,不報
+。
+  二月,龍山公卒。
+  二月十二日己丑,海日翁年七十,疾且革。時朝廷推論征藩之功,進封翁及竹軒、槐裡
+公,俱為新建伯。是日,部咨適至,翁聞使者已在門,促先生及諸弟出迎,曰:「雖倉遽,
+烏可以廢禮?」問已成禮,然後瞑目而逝。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拖紳,飭內外含禭諸
+具,始舉哀,一哭頓絕,病不能勝。門人子弟紀喪,因才任使。以仙居金克厚謹恪,使監廚
+。克厚出納品物惟謹,有不慎者追還之,內外井井。室中齋食,百日後,令弟侄輩稍進乾肉
+,曰:「諸子豢養習久,強其不能,是恣其作偽也。稍寬之、使之各求自盡可也。」越俗宴
+吊,客必列餅糖,設文綺,烹鮮割肥,以競豐侈,先生盡革之。惟遇高年遠客,素食中間肉
+二器,曰:「齋素行於幕內,若使弔客同孝子食,非所以安高年而酬賓旅也。」後甘泉先生
+來吊,見肉食不喜,遣書致責。先生引罪不辯。是年克厚與洪同貢於鄉,連舉進士,謂洪曰
+:「吾學得司廚而大益,且私之以取科第。先生常謂學必操事而後實,誠至教也。」
+  先生臥病,遠方同志日至,乃揭帖於壁曰:「某鄙劣無所知識,且在憂病奄奄中,故凡
+四方同志之辱臨者,皆不敢相見;或不得已而相見。亦不敢有所論說,各請歸而求諸孔、孟
+之訓可矣。夫孔、孟之訓,昭如日月,凡支離決裂,似是而非者,皆異說也。有志於聖人之
+學者,外孔、孟之訓而他求,是捨日月之明,而希光於螢爝之微也,不亦繆乎?」
+  七月,再疏辭封爵。
+  七月十九日,准吏部咨:「欽奉聖旨:卿倡義督兵,剿除大患,盡忠報國,勞績可嘉,
+特加封爵,以昭公義。宜勉承恩命,所辭不允。」先是先生上疏辭爵,乞普恩典,蓋以當國
+者不明軍旅之賞,而陰行考察,或賞或否,或不行賞而並削其績,或賞未及播而罰已先行,
+或虛受升職之名而因使退閒,或冒蒙不忠之號而隨以廢斥,乃歎曰:「同事諸臣,延頸而待
+且三年矣!此而不言,誰復有為之論列者?均秉忠義之氣,以赴國難,而功成行賞,惟吾一
+人當之,人將不食其餘矣。」乃再上疏曰:「日者宸濠之變,其橫氣積威,雖在千里之外,
+無不震駭失措,而況江西諸郡縣近切剝床者乎?臣以逆旅孤身,舉事其間。然而未受巡撫之
+命,則各官非統屬也;未奉討賊之旨,其事乃義倡也,若使其時郡縣各官,果畏死偷生,但
+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為辭,則臣亦可如何哉?然而聞臣之調,即感激奮勵,挺身而來,是
+非真有捐軀赴難之義,戮力報主之忠,孰肯甘粉齏之禍,從赤族之誅,以希萬一難冀之功乎
+?然則凡在與臣共事者,皆有忠義之誠者也。夫考課之典,軍旅之政,固並行而不相悖,然
+亦不可混而施之。今也將明旅之賞,而陰以考課之意行於其間,人但見其賞未施而罰已及,
+功不錄而罪有加,不能創奸警惡,而徒以阻忠義之氣,快讒嫉之心;譬之投杯醪於河水,而
+求飲者之醉,可得乎?」疏上不報。
+  時御史程啟充、給事毛玉倡議論劾,以遏正學,承宰輔意也。陸澄時為刑部主事,上疏
+為六辯以折之。先生聞而止之曰:「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
+,以講學異同,議論紛紛,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苟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未信歟
+,則當務求其非,不得輒是己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以自信歟,則當益求於自慊
+,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
+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亦將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而吾
+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未可專以罪彼為也。」
+  是月德洪赴省城,辭先生請益。先生曰:「胸中須常有舜、禹有天下不與氣象。」德洪
+請問。先生曰:「舜、禹有天下而身不與,又何得喪介於其中?」
+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歲,在越。
+  二月。
+  南宮策士以心學為問,陰以辟先生。門人徐珊讀《策問》,歎曰:「吾惡能昧吾知以幸
+時好耶!」不答而出。聞者難之。曰:「尹彥明後一人也。」同門歐陽德、王臣、魏良弼等
+直接發師旨不諱,亦在取列,識者以為進退有命。德洪下第歸,深恨時事之乖。見先生,先
+生喜而相接曰:「聖學從茲大明矣。」德洪曰:「時事如此,何見大明?」先生曰:「吾學
+惡得遍語天下士?今會試錄,雖窮鄉深谷無不到矣。吾學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  鄒守益、薛侃、黃宗明、馬明衡、王艮等侍,因言謗議日熾。先生曰:「諸君且言其故
+。」有言先生勢位隆盛,是以忌嫉謗;有言先生學日明,為宋儒爭異同,則以學術謗;有言
+天下從游者眾,與其進不保其往,又以身謗。先生曰:「三言者誠皆有之,特吾自知諸君論
+未及耳。」請問。曰:「吾自南京已前,尚有鄉願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處,更無掩
+藏回護,才做得狂者。使天下盡說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請問鄉願狂者之辨。曰
+:「鄉願以忠信廉潔見取於君子,以同流合污無忤於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
+心,乃知忠信廉潔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壞矣,故不可與人堯、
+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舉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翔於千仞之意,一克念
+即聖人矣。惟不克念,故闊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庶可與裁。」曰
+:「鄉願何以斷其媚世?」曰:「自其議狂狷而知之。狂狷不與俗諧,而謂生斯世也,為斯
+世也,善斯可矣,此鄉願志也。故其所為皆色取不疑,所以謂之『似』。三代以下,士之取
+盛名於時者,不過得鄉願之似而已。然究其忠信廉潔,或未免致疑於妻子也。雖欲純乎鄉願
+,亦未易得,而況聖人之道乎?」曰:「狂狷為孔子所思,然至於傳道,終不及琴張輩而傳
+曾子,豈曾子亦狷者之流乎?」先生曰:「不然,琴張輩狂者之稟也,雖有所得,終止於狂
+。曾子中行之稟也,故能悟入聖人之道。」
+  先生《與黃宗賢書》曰:「近與尚謙、子華、宗明講《孟子》『鄉願狂狷』一章,頗覺
+有所警發,相見時須更一論。四方朋友來去無定,中間不無切磋砥勵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擔
+荷得者,亦自少見。大抵近世學者無有必為聖人之志,胸中有物,未得清脫耳。聞引接同志
+,孜孜不怠,甚善!但論議須謙虛簡明為佳。若自處過任,而詞意重複,卻恐無益而有損。
+」
+  《與尚謙書》曰:「謂自咎罪疾只緣輕傲二字,足知用力懇切。但知輕傲處便是良知,
+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得致知二字,千古人品高下真偽,一齊覷破,毫髮不容掩
+藏:前所論鄉願,可熟味也。二字在虔時終日論此,同志中尚多未徹。近於古本序中改數語
+,頗發此意,然見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更熟味。此乃千古聖學之秘,從前儒者多
+不善悟到,故其說入於支離外道而不覺也。」
+  九月,改葬龍山公於天柱峰。鄭太夫人於徐山。
+  鄭太夫人嘗附葬余姚穴湖,既改殯郡南石泉山,及合葬公,開壙有水患,先生夢寐不寧
+,遂改葬。
+  十有一月,至蕭山。
+  見素林公自都御史致政歸,道錢塘,渡江來訪,先生趨迎於蕭山,宿浮峰寺。公相對感
+慨時事,慰從行諸友,及時勉學,無負初志。
+  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命中
+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
+說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至
+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
+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吾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
+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
+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
+  三年甲申,先生五十三歲,在越。
+  正月。
+  門人日進。
+  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
+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歷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
+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
+何?」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後悔改,曷若預言不犯為佳
+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曰:「
+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
+。此正人聖之機也,勉之!」於是辟稽山書院,聚八邑彥士,身率講習以督之。於是蕭謬、
+楊汝榮、楊紹芳等來自湖廣,楊仕鳴、薛宗鎧、黃夢星等來自廣東,王艮、孟源、周沖等來
+自直隸,何秦、黃弘綱等來自南贛,劉邦采、劉文敏等來自安福,魏良政、魏良器等來自新
+建,曾忭來自泰和。宮剎卑隘,至不能容。蓋環坐而聽者三百餘人。先生臨之,只發《大學
+》萬物同體之旨,使人各求本性,致極良知以至於至善,功夫有得,則因方設教。故人人悅
+其易從。
+  海寧董沄號蘿石,以能詩聞於江湖,年六十八,來游會稽,聞先生講學,以杖肩其瓢笠
+詩捲來訪。入門,長揖上坐。先生異其氣貌,禮敬之,與之語連日夜。沄有悟,因何秦強納
+拜。先生與之徜徉山水間。沄日有聞,忻然樂而忘歸也。其鄉子弟社友皆招之反,且曰:「
+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沄曰:「吾方幸逃於苦海,憫若之自苦也,顧以吾為苦耶!吾方
+揚鬐於渤澥,而振羽於雲霄之上,安能復投網罟而入樊籠乎?去矣,吾將從吾之所好。」遂
+自號曰從吾道人,先生為之記。
+  八月,宴門人於天泉橋。
+  中秋月白如晝,先生命侍者設席於碧霞池上,門人在侍者百餘人。酒半酣,歌聲漸動。
+久之,或投壺聚算,或擊鼓,或泛舟。先生見諸生興劇,退而作詩,有「鏗然捨瑟春風裡,
+點也雖狂得我情」之句。明日,諸生入謝。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
+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
+體,乃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
+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諸君講
+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
+」
+  是月,舒柏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者,
+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之謂也,
+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
+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蔽,自無
+所牽擾,自無所歉餒愧作,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
+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謂劉侯曰
+:「君子養心之學如良醫治病,隨其虛實寒熱而斟酌補洩之,是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
+,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
+於空寂,不可得矣。」
+  論聖學無妨於舉業。
+  德洪攜二弟德周仲實讀書城南。洪父心漁翁往視之。魏良政、魏良器輩與游禹穴諸勝,
+十日忘返。問曰:「承諸君相攜日久,得無妨課業乎?」答曰:「吾舉子業無時不習。」家
+君曰:「固知心學可以觸類而通,然朱說亦須理會否?」二子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說,
+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憂不得耶?」家君疑未釋,進問先生。先生曰:「豈特無妨,乃大
+益耳!學聖賢者,譬之治家,其產業、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請客,出其所有以享
+之;客去,其物具在,還以自享,終身用之無窮也。今之為舉業者,譬之治家不務居積,專
+以假貸為功,欲請客,自廳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來,則諸貸之物一時豐裕可
+觀;客去,則盡以還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請客不至,則時過氣衰,借貸亦不備;終身奔勞
+,作一窶人而已。是求無益於得,求在外也。」明年乙酉大比,稽山書院錢楩與魏良政並發
+解江、浙。家君聞之笑曰:「打蛇得七寸矣。」
+  是時大禮議起,先生夜坐碧霞池,有詩曰:「一雨秋涼入夜新,池邊孤月倍精神。潛魚
+水底傳心訣,樓鳥枝頭說道真。莫謂天機非嗜欲,須知萬物是吾身。無端禮樂紛紛議,誰與
+青天掃舊塵?」又曰:「獨坐秋庭月色新,乾坤何處更閒人?高歌度與清風去,幽意自隨流
+水春。千聖本無心外訣,《六經》須拂鏡中塵。卻憐擾擾周公夢,未及惺惺陋巷貧。」蓋有
+感時事,二詩已示其微矣。
+  四月,服闋,朝中屢疏引薦。霍兀涯、席元山、黃宗賢、黃宗明先後皆以大禮問,竟不
+答。
+  十月,門人南大吉續刻《傳習錄》。
+  《傳習錄》薛侃首刻於虔,凡三卷。至是年,大吉取先生論學書,復增五卷,續刻於越
+。
+  四年乙酉,先生五十四歲,在越。
+  正月,夫人諸氏卒。四月,祔葬於徐山。
+  是月,作稽山書院《尊經閣記》。略曰:「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猶之
+富家者之父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亡失散,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
+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
+,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
+,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
+間,牽制於文義之末,硜硜然以為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成規享用其產業
+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至於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
+。』何以異於是?」
+  按,是年南大吉匾蒞政之堂曰「親民堂」,山陰知縣吳嬴重修縣學,提學僉事萬潮與監
+察御史潘仿拓新萬松書院於省城南,取試士之未盡錄者廩餼之,鹹以記請,先生皆為作記。
+  六月,禮部尚書席書薦。
+  先生服闋,例應起復,御史石金等交章論薦,皆不報。尚書席書為疏特薦曰:「生在臣
+前者見一人,曰楊一清;生在臣後者見一人,曰王守仁。且使親領誥卷,趨闕謝恩。」於是
+楊一清入閣辦事。明年有領卷謝恩之召,尋不果。
+  九月,歸姚省墓。
+  先生歸,定會於龍泉寺之中天閣,每月以朔望初八廿三為期。書壁以勉諸生曰:「雖有
+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諸君子不鄙,每予來歸,咸集於此
+,以問學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間又不過三四會。一別之後,輒復離
+群索居,不相見者動經年歲。然則豈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薛之暢茂條達,不可得
+矣。故予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亦須破冗一會
+於此。務在誘掖獎勸,砥礪切磋,使道德仁義之習日親日近,則勢利紛華之染亦日遠日疏:
+所謂相觀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會之時,尤須虛心遜志,相親相敬。大抵朋友之
+交,以相下為益,或議論未合,要在從容涵育,相感以成;不得動氣求勝,長傲遂非,務在
+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己之長,攻人之短,粗心浮氣,矯以沽名,訐以為道,挾勝心
+而行憤嫉,以圮族敗群為志,則雖日講時習於此,亦無益矣。」
+  答顧東橋璘書有曰:「朱子所謂格物雲者,是以吾心而求理於事事物物之中,如求孝子
+之理於其親之謂也。求孝之理果在於吾之心耶?抑果在於親之身耶?假而果在於親之身,而
+親沒之後,吾心遂無孝之理與?見孺子之入井,必有惻隱之理,是惻隱之理果在孺子之身與
+?抑在於吾身之良知與?以是例之,萬事萬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見析心與理為二之非
+矣。若鄙人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
+吾心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故曰:『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
+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與理而為一者也。合心與理而為一,則凡區區前之所云
+,與朱子晚年之論,皆可不言而喻矣。」又曰:「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
+本然良知也。其虛靈明覺之良知應感而動者,謂之意;有知而後有意,無知則無意矣。知非
+意之體乎?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為一物;意用於治民,
+則治民為一物;意用於讀書,即讀書為一物;意用於聽訟,即聽訟為一物;凡意之所在,無
+有無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無是意,即無是物。物非意之用乎?『格』字之義,有以『
+至』字訓者。如『格於文祖』,必純孝誠敬,幽明之間,無一不得其理,而後謂之格;有苗
+之頑,實文德誕敷而後格,則亦兼有『正』字之義在其間,未可專以『至』字盡之也。如『
+格其非心』,『大臣格君心之非』之類,是則一皆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之義,而不可以『至』
+字為訓矣。且《大學》格物之訓,又安知不以『正』字為義乎?如以『至』字為義者,必曰
+窮至事物之理,而後其說始通。是其用功之要全在一『窮』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也
+。若上去一『窮』字,下去一『理』字,而直曰『致知在至物』,其可通乎?夫窮理盡性,
+聖人之成訓見於《系辭》者也。苟格物之說而果即窮理之義,則聖人何不直曰『致知在窮理
+』,而必為此轉折不完之語,以啟後世之弊耶?蓋《大學》格物之說,自與《系辭》窮理大
+旨雖同,而微有分辨。窮理者,兼格致城正而為功也;故言窮理,則格致誠正之功皆在其中
+;言格物,則必兼舉致知、誠意、正心,而後其功始備而密。今偏舉格物而遂謂之窮理,此
+非惟不得格物之旨,並窮理之義而失之矣。」其末繼以拔本塞源之論,其略曰:「聖人之心
+,視天下之人無內外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安全而教養之,以遂其萬物
+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於聖人也,特其間於有我之私,隔於物慾之蔽;大者
+以小,通者以塞,甚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仇者。聖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
+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則堯、舜、禹之
+相授,所謂『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而其節目,則舜之命契,所謂『父子有親
+,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當是之時,人無異見,家無異習
+,安此者謂之聖,勉此者謂之賢,而背此者,雖啟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井田野農工
+商賈之賤,莫不皆有是學,而惟以成其德行為務。何者?無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
+靡濫,功利之馳逐,而但使之孝其親,弟其長,信其朋友,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則人亦孰不
+能之乎?學校之中,惟以成德為事;有長於禮樂,長於政教,長於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德
+而因使益精其能。迨夫舉德而任,則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
+而不以崇卑為輕重;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當其能,則終身安於卑瑣
+而不以為賤。當是時,才質之下者,則安其農工商賈之分,各勤其業以相生相養,而無有乎
+希高慕外之心;才能之異若皋、夔、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能,或營衣食,或通有無,或
+備器用,集謀並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願。譬之一身,目不恥其無聰,而耳之所涉,目必
+營焉;足不恥其無執,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蓋其元氣充周,血脈條暢,是以癢痾呼吸,
+感觸神應,有不言而喻之妙。此聖人之學所以惟在復心體之同然,而知識技能,非所以與論
+也。三代以降,教者不復以此為教,而學者不復以此為學。霸者之徒,竊取先生之近似者,
+假之於外以內濟其私,天下靡然宗之,聖人之道遂以蕪塞。世之儒者慨然悲傷,蒐獵先聖王
+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補於煨燼之餘,聖學之門牆遂不可復觀。於是乎有訓詁之學,而傳之
+以為名;有記誦之學,而言之以為博;有詞章之學,而侈之以為麗。相矜以知,相軋以勢,
+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其出而仕也,理錢谷者,則欲並夫兵刑;典禮樂者,
+又欲與於銓軸;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高;居台諫,則望宰執之要。故不能其事,則不得以兼
+其官;不通其說,則不可以要其譽;記誦之廣,適以長其敖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
+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辯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嗚呼!以若是之積染,以若是之心志
+,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術,宜其聞吾聖人之教,而視之以為贅疣柄鑿矣。非豪傑之士無所待
+而興者,吾誰與望乎!」
+  十月,立陽明書院於越城。
+  門人為之也。書院在越城西郭門內光相橋之東。後十二年丁酉,巡按御史門大周汝員建
+祠於樓前,匾曰:「陽明先生祠」。
+  五年丙戌,先生五十五歲,在越。
+  三月,與鄒守益書。
+  守益謫判廣德州,築復古書院以集生徒,刻《諭俗禮要》以風民俗。書至,先生復書贊
+之曰:「古之禮存於世者,老師宿儒當年不能窮其說,世之人苦其煩且難,遂皆廢置而不
+行。故今之為人上而欲導民於禮者,非詳且備之為難,惟簡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為貴耳。中
+間如四代位次,及祔祭之類,向時欲稍改以從俗者,今昔斟酌為之,於人情甚協。蓋天下古
+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禮,皆因人情而為之節文,是以行之萬世而皆准。其或反之
+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傳記之訛闕,則必古今風氣習俗之異宜者矣。此雖先王未之有,亦
+可以義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襲禮也。後世心學不講,人失其情,難乎與之言禮。然良知之在
+人心,則萬古如一日,苟順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則所謂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矣。非
+天子不議禮制度,今之為此,非以議禮為也,徒以末世廢禮之極,聊為之兆以興起之,故特
+為此簡易之說,欲使之易知易從焉耳。冠婚喪祭之外,附以鄉約,其於民俗亦甚有補。至於
+射禮,似宜別為一書以教學者,而非所以求諭於俗。今以附於其間,卻恐民間以非所常行,
+視為不切;又見其說之難曉,遂並其冠婚喪祭之易曉者而棄之也。文公《家禮》所以不及於
+射,或亦此意也與?」
+  按祠堂位祔之制。
+  或問:「文公《家禮》高曾祖檷之位皆西上,以次而東,於心切有未安。」先生曰:「
+古者廟門皆南向,主皆東向。合祭之時,昭之遷主列於北牖,穆之遷主列於南牖,皆統於太
+祖東向之尊,是故西上,以次而東。今祠堂之制既異於古,而又無太祖東向之統,則西上之
+說誠有所未安。」曰:「然則今當何如?」曰:「禮以時為大,若事死如事生,則宜以高祖
+南向,而曾祖檷東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對,似於人心為安。曾見浦江之祭,四代考妣皆
+異席,高考妣南向,曾祖檷考皆西向,妣皆東向,各依世次,稍退半席。其於男女之別,尊
+卑之等,兩得其宜。但恐民間廳事多淺隘,而器物亦有所不備,則不能以通行耳。」又問:
+「無後者之祔,於己之子侄,固可下列矣,若在高曾之行,宜何如祔?」先生曰:「古者大
+夫三廟,不及其高矣。適士二廟,不及其曾矣。今民間得祀高曾,蓋亦體順人情之至,例以
+古制,則既為僭,況在行之無後者乎?」古者士大夫無子,則為之置後,無後者鮮矣。後世
+人情偷薄,始有棄貧賤而不嗣者。古所謂無後,皆殤子之類耳。祭法:王下祭殤五,適子,
+適孫,適曾孫,適玄孫,適來孫。諸侯下祭三,大夫二,適士及庶人祭子而止。則無後之祔
+,皆子孫屬也。今民間既得假四代之祀,以義起之,雖及弟侄可矣。往年湖湘一士人家,有
+曾伯祖與堂叔祖皆賢而無後者,欲為立嗣,則族眾不可,欲弗祀,則思其賢有所不忍。以聞
+於某。某曰:『不祀二三十年矣,而追為之祀,勢有所不行矣。若在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
+屬之義,於春秋二社之次,特設一祭。凡族之無後而親者,各以昭穆之次配祔之,於義亦可
+也。』」
+  四月,復南大吉書。
+  大吉入覲,見黜於時,致書先生,千數百言,勤勤懇懇,惟以得聞道為喜,急問學為事
+,恐卒不得為聖人為憂,略無一字及於得喪榮辱之間。先生讀之歎曰:「此非真有朝聞夕死
+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於是復書曰:「世之高抗通脫之士,捐富貴,輕利害,棄爵祿
+,決然長往而不顧者,亦皆有之。彼其或從好於外道詭異之說,投情於詩酒山水技藝之樂,
+又或奮發於意氣,牽溺於嗜好,有待於物以相勝,是以去彼取此而後能。及其所之既倦,意
+衡心郁,情隨事移,則憂愁悲苦,隨之而作,果能捐富貴,輕利害,棄爵祿,快然終身,無
+入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廓然於太虛而同體。太虛之
+中,何物不有,而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故凡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愛憎取捨之類
+,皆足以蔽吾聰明睿知之體,窒吾淵泉時出之用。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塵沙,聰耳之中而塞
+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郁逆,將必速去之為快,而何能忍於時刻乎?關中自古多豪傑。橫渠之
+後,此學不講,或亦於四方無異矣。自此有所振發興起,變氣節為聖賢之學,將必自吾元善
+昆季始也。今日之歸,謂天為無意乎?」
+  答歐陽德書。
+  德初見先生於虔,最年少,時已領鄉薦。先生恆以「小秀才」呼之。故遣服役,德欣欣
+恭命,雖勞不怠。先生深器之。嘉靖癸未第進士,出守六安州。數月,奉書以為初政倥傯,
+後稍次第,始得於諸生講學。先生曰:「吾所講學,正在政務倥傯中。豈必聚徒而後為講學
+耶?」又嘗與書曰:「良知不因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滯於見聞,而亦
+不離於見聞。孔子云:『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良知之外,則無知矣。故致良知是聖門教
+人第一義。今雲專求之見聞之末,則落在第二義矣。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則語意之間
+未免為二。此與專求之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其為未得精一之旨則一也。」
+  德洪與王畿並舉南宮,俱不廷對,偕黃弘綱、張元沖同舟歸越。先生喜,凡初及門者,
+必令引導,俟志定有入,方請見。每臨坐,默對焚香,無語。
+  八月,答聶豹書。
+  是年夏,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錢塘來見先生。別後致書,謂:「思、孟、周、程無意
+相遭於千載之下,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先生答書略
+曰:「讀來諭,誠見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乃區區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非以計人之
+信與不信也。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
+切於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
+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
+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古之
+人所以能見善不啻若己出,見惡不啻若己入,視民之饑溺,猶己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己
+推而納諸溝中者,非故為是而蘄天下之信己也;務致其良知,求其自慊而已矣。後世良知之
+學不明,天下之人外假仁義之名,而內以行私利之實:詭詞以阿俗,矯行以干譽;掩人之善
+,而襲以為己長。訐人之私,而竊以為己直;忿以相勝,而猶謂之徇義;險以相傾,而猶謂
+之疾惡;妒賢嫉能,而猶自以為公是非;恣情縱欲,而猶自以為同好惡。相凌相賊,自其一
+家骨肉之親,已不能無彼此藩籬之隔,而況於天下之大,民物之眾,又何能一體而視之乎!
+僕誠賴天之靈,偶有見於良知之學,以為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
+則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見其若是,
+遂相於非笑而詆斥,以為是病狂喪心之人耳。嗚呼!吾方疾痛之切體,而暇計人之非笑乎!
+昔者孔子之在當時,有議其為諂者,有議其為佞者,有毀其未賢,詆其為不知禮,而侮之以
+為「東家丘」者,有嫉而阻之者,有惡而欲殺之者。晨門荷蕢之徒,皆當時之賢士,且曰:
+「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雖子路在升堂之列,尚
+不能無疑於其所見,不悅於其所欲往,而且以之為迂。則當時之不信夫子者,豈特十之一二
+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於道路,而不假於暖席者,寧以蘄人之信我知我而已
+哉?僕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為己任?顧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彷徨四顧,相求
+其有助於我者,相與講去其病耳。今誠得豪傑同志之士,共明良知之學於天下,使天下之人
+皆知自致其良知,一洗讒妒勝忿之習,以躋於大同,則僕之狂病,固將脫然以愈,而終免於
+喪心之患矣,豈不快哉!會稽素號山水之區,深林長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無時不宜。
+良朋四集,道義日新。天地之間,寧復有樂於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
+。」僕與二三同志,方將請事斯語,奚暇外慕?獨其切膚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輒復云爾
+。」
+  按,豹初見稱晚生,後六年出守蘇州,先生已違世四年矣。見德洪、王畿曰:「吾學誠
+得諸先生,尚冀再見稱贄,今不及矣。茲以二君為證,具香案拜先生。」遂稱門人。
+  十一月庚申,子正億生。
+  繼室張氏出。先生初得子,鄉先達有靜齋、六有者,皆逾九十,聞而喜,以二詩為賀。
+先生次韻謝答之,有曰「何物敢雲繩祖武?他年只好共爺長」之句,蓋是月十有七日也。
+  先生初命名正聰,後七年壬辰,外舅黃綰因時相避諱,更今名。
+  十二月,作《惜陰說》。
+  劉邦采合安福同志為會,名曰「惜陰」,請先生書會籍。先生為之說曰:「同志之在安
+成者,間月為會五日,謂之「惜陰」,其志篤矣。然五日之外,孰非惜陰時乎?離群而索居
+,志不能無少懈,故五日之會,所以相稽切焉耳。嗚乎!天道之運,無一息之或停,吾心良
+知之運,亦無一息之或停。良知即天道,謂之『亦』,則猶二之矣。知良知之運無一息之或
+停者,則知惜陰矣。知惜陰者,則知致其良知矣。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此其所以學如不及,至於發憤忘食也。堯、舜兢兢業業,成湯日新又新,文王純亦不已,
+周公坐以待旦:惜陰之功,寧獨大禹為然?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知微之顯,可以入德矣。』或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利,兇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然則小
+人亦可謂之惜陰乎?」
+  按,先生明年丁亥過吉安,寄安福諸同志書曰:「諸友始為惜陰之會,當時惟恐只成虛
+語,邇來乃聞遠近豪傑聞風而至者以百數,此可以見良知之同然,而斯道大明之幾於此亦可
+以卜之矣。明道有云:『寧學聖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此為有志聖人而未能真得聖
+人之學者,則可如此說。若今日所講良知之說,乃真是聖學之的傳,但從此學聖人,卻無不
+至者。惟恐吾儕尚有一善成名之意,未肯專心致志於此耳。
+  六年丁亥,先生五十六歲,在越。
+  正月。
+  先生與宗賢書曰:「人在仕途,比之退處山林時,工夫難十倍;非得良友時時警發砥礪
+,平日誌向鮮有不潛移默奪,弛然日就頹靡者。近與誠甫言,京師相與者少,二君必須彼此
+約定,便見微有動氣處,即須提起致良知話頭,互相規切。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截然能
+忍默得;意氣正到發揚時,便翕然能收斂得;憤怒嗜欲正到騰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
+天下之大勇不能也。然見得良知親切時,其功夫又自不難,緣此數病,良知之所本無,只因
+良知昏昧蔽塞而後有,若良知一提醒時,即如白日一出,魍魎自消矣。《中庸》謂:『知恥
+近乎勇。』只是恥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語不能屈服得人,意氣不能陵軋得人
+,憤怒嗜欲不能直意任情為恥;殊不知此數病者,皆是蔽塞自己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
+恥者。古之大臣,更不稱他知謀才略,只是一個斷斷無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諸君知謀才
+略,自是超然出於眾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知,未全得斷斷休休體段
+耳。須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實康濟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負如此
+聖明之君,方能不枉此出世一遭也。」
+  四月,鄒守益刻《文錄》於廣德州。
+  守益錄先生文字請刻。先生自標年月,命德洪類次,且遺書曰:「所錄以年月為次,不
+復分別體類,蓋專以講學明道為事,不在文辭體制間也。」明日,德洪掇拾所遺請刻,先生
+曰:「此便非孔子刪述《六經》手段。三代之教不明,蓋因後世學者繁文盛而實意衰,故所
+學忘其本耳。比如孔子刪《詩》,若以其辭,豈止三百篇;惟其一以明道為志,故所取止。
+此例《六經》皆然。若以愛惜文辭,便非孔子垂范後世之心矣。」德洪曰:「先生文字,雖
+一時應酬不同,亦莫不本於性情;況學者傳誦日久,恐後為好事者攙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
+矣。」先生許刻附錄一卷,以遣守益,凡四冊。
+  五月,命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征思、田。
+  六月,疏辭,不允。
+  先是廣西田州岑猛為亂,提督都御史姚鏌征之。奏稱猛父子悉擒,已降敕論功行賞訖。
+遺目盧蘇、王受構眾煽亂,攻陷思恩。鏌復合四省兵征之,久弗克;為巡按御史石金所論。
+朝議用侍郎張璁、桂萼薦,特起先生總督兩廣及江西、湖廣軍務,度量事勢,隨宜撫剿,設
+土官流官孰便,並核當事諸臣功過以聞;且責以體國為心,毋或循例辭避。先生聞命,上疏
+言:「臣伏念君命之召,當不俟駕而行,矧茲軍旅,何敢言辭?顧臣患痰疾增劇,若冒疾輕
+出,至於僨事,死無及矣。臣又復思,思、田之役,起於土官仇殺,比之寇賊之攻劫郡縣,
+荼毒生靈者,勢尚差緩。若處置得宜,事亦可集。鏌素老成,一時利鈍,亦兵家之常。御史
+石金據事論奏,所以激勵鏌等,使之善後,收之桑榆也。臣以為今日之事,宜專責鏌等,隆
+其委任,重其威權,略其小過,假以歲月,而要其成功。至於終無底績,然後別選才能,兼
+諳民情土俗,如尚書胡世寧、李承勳者,往代其任,事必有濟。」疏入,詔鏌致仕,遣使敦
+促上道。
+  八月。
+  先生將入廣,嘗為《客坐私祝》曰:「但願溫恭直諒之友,來此講學論道,示以孝友謙
+和之行,德業相勸,過失相規,以教訓我子弟,使無陷於非僻;不願狂躁惰慢之徒,來此博
+弈飲酒,長傲飾非,導以驕奢淫蕩之事,誘以貪財黷貨之謀,冥頑無恥,扇惑鼓動,以益我
+子弟之不肖。嗚乎!由前之說,是謂良士;由後之說,是為兇人;我子弟苟遠良士而近兇人
+,是謂逆子。戒之戒之!嘉靖丁亥八月,將有兩廣之行,書此以戒我子弟,並以告夫士友之
+辱臨於斯者,請一覽教之。」
+  九月壬午,發越中。
+  是月初八日,德洪與畿訪張元沖舟中,因論為學宗旨。畿曰:「先生說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此恐未是究竟話頭。」德洪曰:「何如?」畿曰:「心體既是無善無惡
+,意亦是無善無惡,知亦是無善無惡,物亦是無善無惡。若說意有善有惡,畢竟心亦未是無
+善無惡。」德洪曰:「心體原來無善無惡,今習染既久,覺心體上見有善惡在,為善去惡,
+正是復那本體功夫。若見得本體如此,只說無功夫可用,恐只是見耳。」畿曰:「明日先生
+啟行,晚可同進請問。」是日夜分,客始散,先生將入內,聞洪與畿候立庭下,先生復出,
+使移席天泉橋上。德洪舉與畿論辯請問。先生喜曰:「正要二君有此一問!我今將行,朋友
+中更無有論證及此者,二君之見正好相取,不可相病。汝中須用德洪功夫,德洪須透汝中本
+體。二君相取為益,吾學更無遺念矣。」德洪請問。先生曰:「有只是你自有,良知本體原
+來無有,本體只是太虛。太虛之中,日月星辰,風雨露雷,陰霾饐氣,何物不有?而又何一
+物得為太虛之障?人心本體亦復如是。太虛無形,一過而化,亦何費纖毫氣力?德洪功夫須
+要如此,便是合得本體功夫。」畿請問。先生曰:「汝中見得此意,只好默默自修,不可執
+以接人。上根之人,世亦難遇。一悟本體,即見功夫,物我內外,一齊盡透,此顏子、明道
+不敢承當,豈可輕易望人?二君已後與學者言,務要依我四句宗旨: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
+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以此自修,直躋聖位;以此接人,更
+無差失。」。畿曰:」本體透後,於此四句宗旨何如?」先生曰:「此是徹上徹下語,自初
+學以至聖人,只此功夫。初學用此,循循有入,雖至聖人,窮究無盡。堯、舜精一功夫,亦
+只如此。」先生又重囑付曰:「二君以後再不可更此四句宗旨。此四句中人上下無不接著。
+我年來立教,亦更幾番,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有知識以來,已為習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
+知上實用為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個本體,一切事為,俱不著實。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
+不早說破。」是日洪、畿俱有省。
+  甲申,渡錢塘。
+  先生游吳山、月巖、嚴灘,俱有詩。過釣台曰:「憶昔過釣台,驅馳正軍旅。十年今始
+來,復以兵戈起。空山煙霧深,往跡如夢裡。微雨林徑滑,肺病雙足胝。仰瞻台上雲,俯濯
+台下水。人生何碌碌?高尚乃如此。瘡痛念同胞,至人匪為己。過門不遑入,憂勞豈得已。
+滔滔良自傷,果哉末難已。」跋曰:「右正德己卯獻俘行在,過釣台而弗及登,今茲復來,
+又以兵革之役,兼肺病足瘡,徒顧瞻悵望而已。書此付桐廬尹沈元材刻置亭壁,聊以紀經
+行歲月雲耳。時從行進士錢德洪、王汝中、建德尹楊思臣及元材,凡四人。」
+  丙申,至衢。
+  西安雨中,諸生出候,因寄德洪、汝中,並示書院諸生:「幾度西安道,江聲暮雨時。
+機關鷗鳥破,蹤跡水雲疑。仗鉞非吾事,傳經愧爾師。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門期。」德洪、
+汝中方卜築書院,盛稱天真之奇,並寄及之:「不踏天真路,依稀二十年。石門深竹徑,蒼
+峽瀉雲泉。泮壁環胥海,龜疇見宋田。文明原有象,卜築豈無緣?」今祠有仰止祠、環海樓
+、太極雲、泉瀉雲諸亭。
+  戊戌,過常山。
+  詩曰:長生徒有慕,苦乏大藥資。名山遍深歷,悠悠鬢生絲。微軀一系念,去道日遠而
+。中歲忽有覺,九還乃在茲。非爐亦非鼎,何坎復何離?本無終始究,寧有死生期?彼哉游
+方士,詭辭反增疑。紛然諸老翁,自傳困多岐。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為?千聖皆過影,良
+知乃吾師。」
+  十月,至南昌。
+  先生發舟廣信,沿途諸生徐樾,張士賢、桂輗等請見,先生俱謝以兵事未暇,許回途相
+見。徐樾自貴溪追至余干,先生令登舟。樾方自白鹿洞打坐,有禪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
+舉似。曰:「不是。」已而稍變前語。又曰:「不是。」已而更端。先生曰:「近之矣。此
+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不在,不可以燭上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
+光。」直指出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樾領謝而別。明日至南浦,父老軍民俱頂香林立
+,填途塞巷,至不能行。父老頂輿傳遞入都司。先生命父老軍民就謁,東入西出,有不捨者
+,出且復入,自辰至未而散,始舉有司常儀。明日謁文廟,講《大學》於明倫堂,諸生屏擁
+,多不得聞。唐堯臣獻茶,得上堂旁聽。初堯臣不信學,聞先生至,自鄉出迎,心已內動。
+比見擁謁,驚曰:「三代後安得有此氣象耶!」及聞講,沛然無疑。同門有黃文明、魏良器
+輩笑曰:「逋逃主亦來投降乎?」堯臣曰:「須得如此大捕人,方能降我,爾輩安能?」
+  至吉安,大會士友螺川。
+  諸生彭簪、王釗、劉陽、歐陽瑜等偕舊遊三百餘,迎入螺川驛中。先生立談不倦,曰:
+「堯、舜生知安行的聖人,猶兢兢業業,用困勉的工夫。吾儕以困勉的資質,而悠悠蕩蕩,
+坐享生知安行的成功,豈不誤己誤人?」又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虛,變通不居。若
+假以文過飾非,為害大矣。」臨別囑曰:「工夫只是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
+愈真切。」
+  十一月,至肇慶。
+  是月十八日抵肇慶。先生寄書德洪、畿曰:「家事賴廷豹糾正,而德洪、汝中又相與薰
+陶切劘於其間,吾可以無內顧矣。紹興書院中同志,不審近來意向如何?德洪、汝中既任其
+責,當能振作接引,有所興起。會講之約,但得不廢,其間縱有一二懈弛,亦可因此夾持,
+不致遂有傾倒。余姚又得應元諸友作興鼓舞,想益日異而月不同。老夫雖出山林,亦每以自
+慰。諸賢皆一日千里之足,豈俟區區有所警策,聊亦以此視鞭影耳。即日已抵肇慶,去梧不
+三四日可到。方入冗場,紹興書院及余姚各會同志諸賢,不能一一列名字。」
+  乙未,至梧州,上謝恩疏。
+  二十日,梧州開府。十二月朔,上疏曰:「田州之事,尚未及會議審處。然臣沿途咨訪
+,頗有所聞,不敢不為陛下一言其略。臣惟岑猛父子固有可誅之罪,然所以致彼若是者,則
+前此當事諸人,亦宜分受其責。蓋兩廣軍門專為諸瑤、僮及諸流賊而設,事權實專且重,若
+使振其兵威,自足以制服諸蠻。夫何軍政日壞,上無可任之將,下無可用之兵,有警必須倚
+調土官狼兵,若猛之屬者,而後行事。故此輩得以憑恃兵力,日增桀驁。及事之平,則又功
+歸於上,而彼無所與,固不能以無怨憤。始而征發愆期,既而調遣不至。上嫉下憤,日深月
+積,劫之以勢而威益褻,籠之以詐而術愈窮。由是諭之而益梗,撫之而益疑,遂至於有今日
+。今山瑤海賊,乘釁搖動,窮追必死之寇,既從而煽誘之,貧苦流亡之民,又從而逃歸之,
+其可憂危奚啻十百於二酋者之為患。其事已兆,而變已形,顧猶不此之慮,而汲汲於二酋,
+則當事者之過計矣。臣又聞諸兩廣士民之言,皆謂流官久設,亦徒有虛名,而受實禍。詰其
+所以,皆雲未設流官之前,土人歲出土兵三千,以聽官府之調遣;既設流官之後,官府歲發
+民兵數千,以防土人之反覆。即此一事,利害可知。且思恩自設流官,十八九年之間,反者
+數起,征剿日無休息。浚良民之膏血,而塗諸無用之地,此流官之無益,亦斷可識矣。論者
+以為既設流官,而復去之,則有更改之嫌,恐招物議,是以寧使一方之民久罹塗炭,而不敢
+明為朝廷一言,寧負朝廷,而不敢犯眾議。甚哉!人臣之不忠也。苟利於國而庇於民,死且
+為之,而何物議之足計乎!臣始至,雖未能周知備歷,然形勢亦可概見矣。田州切近交趾,
+其間深山絕谷,瑤、僮盤據,動以千百。必須存土官,藉其兵力,以為中土屏蔽。若盡殺其
+人,改土為流,則邊鄙之患,我自當之;自撤藩籬,後必有悔。」奏下,尚書王時中持之,
+得旨:「守仁才略素優,所議必自有見。事難遙度,俟其會議熟處,要須情法得中,經久無
+患。事有宜亟行者,聽其便宜,勿懷顧忌,以貽後患。」
+  初,總督命下,具疏辭免;及豫言處分思、田機宜,凡當路相知者,皆寓書致意。與楊
+少師曰:「惟大臣報國之忠,莫大於進賢去讒。自信山林之志已堅,而又素受知己之愛,不
+復嫌避,故輒言之。乃今適為己地也。昔有以邊警薦用彭司馬者,公獨不可,曰:『彭始成
+功,今或少挫,非所以完之矣。』公之愛惜人才,而欲成全之也如此,獨不能以此意推之某
+乎?果不忍終棄,病痊,或使得備散局,如南北太常國子之任,則圖報當有日也。」與黃綰
+書曰:「往年江西赴義將士,功久未上,人無所動,再出,何面目見之?且東南小丑,特瘡
+疥之疾;百辟讒嫉朋比,此則腹心之禍,大為可憂者。諸公任事之勇,不思何以善後?大都
+君子道長,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元氣自復。但去病太亟,亦耗元氣,藥石固當以漸也。」
+又曰:「思、田之事,本無緊要,只為從前張惶太過,後難收拾:所謂生事事生是已。今必
+得如奏中所請,庶圖久安,否則反覆未可知也。」與方獻夫書曰:「聖主聰明不世出,今日
+所急,惟在培養君德,端其志向,於此有立,是謂一正君而國定。然非真有體國之誠,其心
+斷斷休休者,亦徒事其名而已。」又曰:「諸公皆有薦賢之疏,此誠君子立朝盛節,但與名
+其間,卻有所未喻者。此天下治亂盛衰所繫,君子小人進退存亡之機,不可以不慎也。譬諸
+養蠶,便雜一爛蠶其中,則一筐好蠶盡為所壞矣。凡薦賢於朝,與自己用人不同:自己用人
+,權度在我;若薦賢於朝,則評品宜定。小人之才,豈無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癰
+之功,但混於參苓蓍術之間而進之,鮮不誤矣。」又曰:「思、田之事已壞,欲以無事處之
+。要已不能;只求減省一分,則地方亦可減省一分之勞擾耳。此議深知大拂喜事者之心,然
+欲殺敵千無罪之人,以求成一將之功,仁者之所不忍也。」
+  十有二月,命暫兼理巡撫兩廣,疏辭,不允。
+  七年戊子,先生五十七歲,在梧。
+  二月,思、田平。
+  先生疏略曰:「臣奉有成命,與巡按紀功御史石金、布政使林富等,副使祝品、林文輅
+等,參將李璋、沈希儀等,會議思、田之役,兵連禍結,兩省荼毒,已逾二年,兵力盡於哨
+守,民脂竭於轉輸,官吏罷於奔走;今日之事,已如破壞之舟,漂泊於顛風巨浪,覆溺之患
+,洶洶在目,不待知者而知之矣。」因詳其十患十善,二幸四毀,反覆言之。且曰:「臣至
+南寧乃下令盡撤調集防守之兵,數日之內,解散而歸者數萬。惟湖兵數千,道阻且遠,不易
+即歸,仍使分留賓寧,解甲休養,待間而發。初蘇、受等聞臣奉命處勘,始知朝廷無必殺之
+意,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懸望,惟恐臣至之不速。已而聞太監、總兵相繼召還,至是又見守
+兵盡撤,其投生之念益堅,乃遣其頭目黃富等先赴軍門訴苦,願得掃境投生,惟乞宥免一死
+。臣等諭以朝廷之意,正恐爾等有所虧枉,故特遣大臣處勘,開爾等更生之路;爾等果能誠
+心投順,決當貸爾之死。因復露布朝廷威德,使各持歸省諭,剋期聽降。蘇、受等得牌,皆
+羅拜踴躍,歡聲雷動;率眾掃境,歸命南寧城下,分屯四營。蘇、受等囚首自縛,與其頭目
+數百人赴軍門請命。臣等諭以朝廷既赦爾等之罪,豈復虧失信義;但爾等擁眾負固,雖由畏
+死,然騷動一方,上煩九重之慮,下疲三省之民,若不示罰,何以洩軍民之憤?於是下蘇、
+受於軍門,各杖之一百,乃解其縛,諭於今日宥爾一死者,朝廷天地好生之仁,必杖爾示罰
+者,我等人臣執法之義。於是眾皆叩首悅服,臣亦隨至其營,撫定其眾,凡一萬七千,濈濈
+道路,踴躍歡聞,皆謂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報,且乞即願殺賊立功贖罪。臣因諭
+以朝廷之意,惟欲生全爾等,今爾等方來投生,豈忍又驅之兵刃之下。爾等逃竄日久,且宜
+速歸,完爾家室,修復生理。至於諸路群盜,軍門自有區處,徐當調發爾等。於是又皆感泣
+歡呼,皆謂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報。臣於是遂委布政使林富、前副總張祐督令復
+業,方隅平安。是皆皇上神武不殺之威,風行於廟堂之上,而草偃於百蠻之表,是以班師不
+待七旬,而頑夷即爾來格,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數萬生靈。是所謂綏之斯來,動之
+斯和者也。」疏入,敕遣行人獎勵,賞銀五十兩,紵絲四襲,所司備辦羊酒,其餘各給賞有
+差。先生為文勒石曰:「嘉靖丙戌夏,官兵伐田,隨與思、恩之人相比相煽,集軍四省,洶
+洶連年。於時皇帝憂憫元元,容有無辜而死者乎?乃令新建伯王守仁曷往視師,其以德綏,
+勿以兵虔。班師撤旅,信義大宣。諸夷感慕,旬日之間,自縛來歸者一萬七千。悉放之還農
+,兩省以安。昔有苗徂征,七旬來格;今未期月而蠻夷率服,綏之斯來,速於郵傳,舞於之
+化,何以加焉。爰告思、田,毋忘帝德。爰勒山石,昭此赫赫。文武聖神,率土之濱。凡有血
+氣,莫不尊親。」
+  四月,議遷都台於田州,不果。
+  先是有制,王守仁暫令兼理巡撫兩廣,既受命,先生乃疏言:「臣以迂疏多病之軀,謬
+承總制四省軍務之命,方懷不勝其任之憂,今又加以巡撫之責,豈其所能堪乎?且兩廣之事
+,實重且難,巡撫之任,非得才力精強者,重其事權,進其官階,而久其職任,殆未可求效
+於歲月之間也。致仕副都御史伍文定,往歲寧藩之變,常從臣起兵,具見經略;侍郎梁材、
+南贛副都御史汪鋐,亦皆才能素著,足堪此任;願選擇而使之。」會侍郎方獻夫建白,宜於
+田州特設都御史一人,撫綏諸夷,下議。先生復疏言:「布政使林富可用,或量改憲職,仍
+聽臣等節制,暫于思、田住札,撫綏其眾。然而要之蠻夷之區,不可治以漢法,雖流官之設
+,尚且弗便,而又可益之以都台乎?今且暫設,凡一切廩餼車馬,悉取辦於南寧府衛,取給
+於軍餉,不以干思、田之人。俟年餘經略有次,思、田止責知府理治,或設兵備憲臣一人於
+賓州,或以南寧兵備兼理;如此,則目前既得輯寧之效,而日後又可免煩勞之擾矣。」又以
+柳慶缺參將,特薦用沈希儀,且請起用前副總兵張祐,俾與富協心共事。未幾,升富副都御
+史,撫治鄖陽以去。先生再薦布政使王大用、按察使週期雍,又以邊方缺官,且言副使陳槐
+、施儒、楊必進,知府朱袞,皆堪右江兵備之任;知州林寬可為田州知府;推官李喬木可為
+同知。且言:「任賢圖治,得人實難,其在邊方反覆多事之地,其難尤甚。蓋非得忠實、勇
+果、通達、坦易之才,未易以定其亂。有其才矣,使不諳其土俗,則亦未易以得其本心。得
+其心矣,使不耐其水土,亦不能以久居其地,以成其功。故用人於邊方,必兼是三者而後可
+。如前四人者,固皆可用之才;今乃皆為時例所拘,棄置不用,而更勞心遠索,則亦過矣。
+」疏上,俱未果行。
+  興思、田學校。
+  先生以田州新服,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瘡痍逃竄,尚無受廛之民,即欲建學,亦為
+徒勞。然風化之原,又不可緩也。乃案行提學道,著屬儒學,但有生員,無拘廩增,願改田
+州府學,及各處儒生願附籍入學者,本道選委教官,暫領學事,相與講肄游息,興起孝弟,
+或倡行鄉約,隨事開引,漸為之兆。俟建有學校,然後將各生徒通發該學肄業,照例充補廩
+增起貢。
+  五月,撫新民。
+  先生因左江道參議等官汪必東等稱:「古陶、白竹、石馬等賊,近雖誅剿,然尚有流出
+府江諸處者。誠恐日後為患,乞調歸順土官岑瓛兵一千名,萬承、龍英共五百名,或韋貴兵
+一千名,住扎平南、桂平沖要地方。」及該府知府程雲鵬等亦申量留湖兵,及調武靖州狼兵
+防守。乃諭之曰:「始觀論議,似亦區畫經久之計;徐考成功,終亦支吾目前之計。蓋用兵
+之法,伐謀為先;處夷之道,攻心為上。今各瑤征剿之後,有司即宜誠心撫恤,以安其心。
+若不服其心,而徒欲久留湖兵,多調狼卒,憑藉兵力,以威劫把持,謂為可久之計,則亦末
+矣。殊不知遠來客兵,怨憤不肯為用,一也。供饋之需,稍不滿意,求索訾詈,將無抵極,
+二也。就居民間,騷擾濁亂,易生仇隙,三也。困頓日久,資財耗竭,適以自弊,四也。欲
+借此以衛民,而反為民增一苦;欲借此以防賊,而反為吾招一寇,其可行乎?合行知府程雲
+鵬、公同指揮周胤宗,及各縣知縣等官,親至已破賊巢各鄰近良善村寨,以次加厚撫恤,給
+以告示,犒以魚鹽,待以誠信,敷以德恩。諭以朝廷所以誅剿各賊者,為其稔惡不悛,若爾
+等良善守分村寨,我官府何嘗輕動爾等一草一木?爾等各宜益堅向善之心,毋為彼所扇惑搖
+動。從而為之推選眾所信服,立為酋長,以連屬之。若各賊果能改惡遷善,實心向化,今日
+來投,今日即待以良善,決不追既往之惡。爾等即可以此意傳告開諭之。我官府亦就實心撫
+安招來,量給鹽米,為之經紀生業。亦就為之選立酋長,使有統率,毋令渙散。一面清查侵
+佔田土,開立裡甲,以息日後之爭。禁約良民,毋使乘機報復,以激其變。如農夫之植嘉禾
+,以去稂莠,深耕易耨,芸菑灌溉,專心一事,勤誠無情,必有秋獲。夫善者益知所動,則
+助惡者日衰;惡者益知所懲,則向善者益眾:此撫柔之道,而非專有恃於甲兵者也。」又曰
+:「該府議欲散撤顧倩機快等項,調取武靖州土兵,使之就近防守一節,區畫頗當。然以三
+千之眾,而常在一處屯頓坐食,亦未得宜。必須分作六班,每五百名為一班,每兩個月日而
+更一次。若有雕剿等項,然後通行起調,然必須於城市別立營房,毋使與民雜處,然後可免
+於騷擾嫌隙。蓋以十家牌門之兵,而為守土安民之本;以武靖起調之兵,而備追捕剿截之用
+:此亦經權交濟相須之意也。自今以後,免其秋調各處哨守等役,專在潯州地方聽憑守備參
+將調用。凡遇緊急調取,即要星馳赴信地,不得遲違時刻。守巡各官,仍要時加戒諭撫輯,
+毋令日久玩弛,又成虛應故事。」
+  六月,興南寧學校。
+  先生謂:「理學不明,人心陷溺,是以士習日偷,風教不振。」日與各學順生朝夕開講
+,已覺漸有奮發之志。又恐窮鄉僻邑,不能身至其地,委原任監察御史降合浦縣丞陳逅主教
+靈山諸縣,原任監察御史降揭陽縣主簿季本主教敷文書院。仍行牌諭曰:「仰本官每日拘集
+該府縣學諸生,為之勤勤開誨,務在興起聖賢之學,一洗習染之陋。其諸生該赴考試者,臨
+期起送;不該赴試者,如常朝夕娶會。考德問業之外,或時出與經書論策題目,量作課程;
+就與講析文義,以無妨其舉業之功。大抵學絕道喪之餘,未易解脫舊聞舊見,必須包蒙俯就
+,涵育薰陶,庶可望其漸次改化。諒本官平素最能孜孜汲引,則今日必能循循善誘。諸生之
+中,有不率教者,時行檟楚,以警其情。本院回軍之日,將該府縣官員師生查訪勤惰,以示
+勸懲。」
+  又牌諭曰:「照得安上治民,莫善於禮,冠婚喪祭,固宜家喻而戶曉者。今皆廢而不講
+,欲求風俗之美,其可得乎?況茲邊方遠郡,土夷錯雜,頑梗成風,有司徒具刑驅勢迫,是
+謂以火濟火,何益於治?若教之以禮,庶幾所謂小人學道則易使矣。福建莆田生員陳大章,
+前來南寧遊學,叩以冠婚鄉射諸儀,頗能通曉。近來各學諸生,類多束書高閣,飽食嬉游,
+散漫度日。豈若使與此生朝夕講習於儀文節度之間,亦足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膚之會,筋骸
+之束,不猶愈於博弈之為賢乎?仰南寧府官吏即便館谷陳生於學捨,於各學諸生之中,選取
+有志習禮及年少質美者,相與講解演習。自此諸生得於觀感興起,砥礪切磋,修之於其家,
+而被於里巷,達於鄉村;則邊徼之地,遂化為鄒魯之鄉,亦不難矣。」
+  七月,襲八寨、斷籐峽,破之。
+  八寨、斷籐峽諸蠻賊,有眾數萬,負固稔惡,南通交趾諸夷,西接雲、貴諸蠻,東北與
+牛場、仙台、花相、風門、佛子及柳慶、府江、古田諸瑤迴旋連絡,延袤二千餘里,流劫出
+沒,為害歲久。比因有事思、田,勢不暇及。至是,先生以思、田既平,蘇、受新附,乃因
+湖廣保靖歸師之便,令布政使林富、副總兵張祐等,出其不意,分道征之。富、祐率右江及
+思、田兵進剿八寨諸賊。參議汪必東、副使翁素、僉事汪溱,率左江及永、保土兵進剿斷籐
+峽諸賊。令該道分巡兵備收解,紀功御史冊報,及行太監張賜並各鎮巡知會,一月之內,大
+破其眾,斬獲三千有奇。先生見諸賊巢穴既已掃蕩,而我兵疾疫,遂班師奏捷。
+  按,疏言:「斷籐峽諸賊,犄角屯聚,自國初以來,屢征不服。至天順間,都御史韓雍
+統兵二十萬,然後破其巢穴。撤兵無何,賊復攻陷潯州,據城大亂。後復合兵,量從剿撫。
+自後竊發無時,兇惡成性,不可改化。至於八寨諸賊,尤為兇猛,利鏢毒弩,莫當其鋒;且
+其寨壁天險,進兵無路。自國初都督韓觀,嘗以數萬之眾圍困其地,亦不能破,竟從招撫而
+罷。報後興師合剿,一無所獲,反多撓喪。惟成化間,土官岑瑛嘗合狼兵深入,斬獲二百。
+已而賊勢大湧,力不能支,亦從撫罷。今因湖廣之回兵,而利導其順便之勢,作思、田之新
+附,而善用其報效之機。兩地進兵,各不滿八千之眾,而三月報捷,共已逾三千之功。兩廣
+父老皆以為數十年來未有此舉也。」
+  疏請經略思、田及八寨、斷籐峽。
+  初,先生既平思、田,乃上疏曰:「臣以迂庸,繆當兵事於茲土,承製假以撫剿便宜。
+是陛下之心惟在於除患安民,未嘗有所意必也。又諭令賊平之後,議設土流孰便。是陛下之
+心惟在於安民息亂,未嘗有所意必也。始者思、田梗化,既舉兵而加誅矣,因其悔罪投降,
+遂復宥而釋之。固亦莫非仰承陛下不嗜殺人之心,惓惓憂憫赤子之無辜也。凡為經略事宜有
+三:特設流官知府以制土官之勢;仍立土官知府以順土夷之情;分設土官巡檢以散各夷之黨
+。擬府名為『田寧』,以應讖謠,而定人心。設州治於府之西北,立猛第三子邦相為吏目。
+待其有功,漸升為知州。分設思恩土巡檢司九,田州土巡檢司十有八,以蘇、受並土目之為
+眾所服者世守之。」既而復破八寨、斷籐峽。又上疏曰:」臣因督兵親歷諸巢,見其形勢要
+害,各有宜改立衛所,開設縣治,以斷其脈絡,而扼其咽喉者。若失今不為,則數年之間,
+賊復漸來,必歸聚生息;不過十年,又有地方之患矣。臣以遵制便宜,相度舉行,凡為經略
+事宜有六:移南丹衛城於八寨;改築思恩府治於荒田;改鳳化縣治於三里;增設隆安縣治;
+置流官于思龍,以屬田寧;增築守鎮城堡於五屯。」事下,本兵持之,戶部復請覆勘,學士
+霍韜等上疏曰:「臣等廣人也,是役也,臣等嘗為守仁計曰:『前當事者,凡若三省兵若干
+萬,梧州軍門費用軍儲若干萬,復從廣東布政司支用銀米若干萬,殺死、疫死官兵、土兵若
+干萬,僅得田州小寧五十日,而思恩叛矣。』今守仁不殺一卒,不費斗米,直宣揚威德,遂
+使思、田頑叛,稽首來服。雖舜格有苗,何以過此?乃若八寨賊、斷籐峽賊,又非思、田之
+比。八寨為諸賊淵藪,而斷籐峽為八寨羽翼也。廣西有八寨諸賊,猶人有心腹病也。八寨不
+平,則兩廣無安枕期也。今守仁沉機不露,一舉平之。百數十年豺虎窟穴,掃而清之,如拂
+塵然。臣等是以歎服守仁能體陛下之仁,以懷綏思、田向化之民;又能體陛下之義,以討服
+八寨、斷籐梗化之賊:仁義兩得之也。夫守仁之成功,有八善焉:乘湖兵歸路之便,兵不調
+而自集,一也。因思、田效命之助,勞而不怨,二也。機出意外,賊不能遁,所誅者渠惡,
+非濫殺報功者比,三也。因歸師無糧運費,四也。一舉成功,民不知擾,五也。平八寨、平
+斷籐峽,則極惡者先誅,其細小巢穴,可漸德化,得撫剿之宜,六也。八寨不平,則西而柳
+、慶,東而羅旁、祿水、新寧、思平之賊,合數千里,共為窟穴,雖調兵數十萬,未易平伏
+,今八寨平定,則諸賊可以漸次撫剿,兩廣良民可以漸次安業,紓聖明南顧之憂,七也。韓
+雍雖平斷籐峽賊矣,旋復有倡亂者,八寨乃百六十年所不能誅之劇賊。今守仁既平其巢窟,
+即徙建城邑以鎮定之,則惡賊失險,後日不能為變,逋賊來歸,且化為良民矣。誅惡綏良,
+得民父母之體,八也。或議:『守仁奉命有事思、田,遂剿八寨,可乎?』臣則曰:昔吳、
+楚反攻梁,景帝詔周亞夫救梁。亞夫不奉詔,而絕吳、楚糧道,遂破吳、楚,而平七國,安
+漢社稷。傳曰:『閫以外,將軍制之。』又曰:『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
+可也,古之道也。』是故亞夫知制吳、楚,在絕其食道,而不在於救梁;是故雖有詔命,有
+所不受。今守仁知思、田可以德懷也,遂納其降而安定之。知八寨諸賊未易服也,遂因時仗
+義而討平之。雖無詔命,先發後聞可也,況有便宜從事之旨乎?或曰:『建置城邑,大事也
+;區處錢糧,戶部職也;不先奉命而輒興工,可乎?』臣則曰:昔者范仲淹之守西邊也,欲
+築大順城,慮敵人爭之,乃先具版築,然後巡邊,急速興工,一月成城。西夏覺而爭之,已
+不及矣。守仁於建置城邑之役,不仰足戶部而後有處,其以一肩而分聖明南顧之憂,不以為
+功,反以為過,可乎?臣等目擊八寨之賊,為地方大患百數十年,一旦仰賴聖明,任用守仁
+,以底平定,不勝慶忭,今兵部功賞未行,戶部覆題再勘,臣恐機會一失,大功遂阻,城保
+不築,逋賊復聚,地方可慮。是故冒昧建言,唯聖明察焉。」
+  九月,疏謝獎勵賞賚。
+  賞思、田功也。九月初八日,行人馮恩□捧欽賜至鎮,故有謝疏。
+  與德洪、畿書:「地方事幸遂平息,相見漸可期矣。近年不審同志聚會如何,得無法堂
+前今已草深一丈否?想臥龍之會,雖不能大有所益,亦不宜遂爾荒落;且存餼羊,後或興起
+,亦未可知。余姚得應元諸友相與倡率,為益不小。近有人自家鄉來,聞龍山之講,至今不
+廢,亦殊可喜。書到,望遍寄聲,益相與勉之。九十弟與正憲輩,不審早晚能來親近否?誘
+掖接引之功,與人為善之心,當不俟多喋也。魏廷豹決能不負所托,兒輩或不能率教,亦望
+相與夾持之。」
+  十月,疏請告。
+  先生以疾劇,上疏請告,具言:「臣自往年承乏南、贛,為炎毒所中,遂患咳痢之疾。
+歲益滋甚。其後退休林野,稍就醫藥,而疾亦終不能止。自去歲入廣,炎毒益甚。力疾從事
+,竣事而出,遂爾不復能興。今已輿至南寧,移臥舟次,將遂自梧道廣,待命於韶、雄之間
+,夫竭忠以報國,臣之素志也。受陛下之深恩,思得粉身齏骨以自效,又臣之所日夜切心者
+也。病日就危,而尚求苟全以圖後報,而為養病之舉,此臣之所以大不得已也。」疏入,未
+報。
+  謁伏波廟。
+  先生十五歲時嘗夢謁伏波廟,至是拜祠下,宛然如夢中,謂茲行殆非偶然。因識二詩。
+其一曰:「四十年前夢裡詩,此行天定豈人為?徂征敢倚風雲陣,所過如同時雨師。尚喜遠
+人知向望,卻慚無術救瘡痍。從來勝算歸廊廟,恥說兵戈定四夷。」其二詩曰:「樓船金鼓
+宿烏蠻,魚麗群舟夜上灘。月繞旌旗千嶂靜,風傳鈴木九溪寒。荒夷未必先聲服,神武由來
+不殺難。想見虞廷新氣象,兩階干羽五雲端。」是月與豹書:「近歲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
+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云:『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
+區因問之云:『忘是忘個甚麼?助是助個甚麼?』其人默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
+我此間講學,卻只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
+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
+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間提撕
+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工
+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漭
+漭蕩蕩,只做得個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癡騃漢,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復能經綸宰制。此
+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  又與鄒守益書曰:「隨處體認天理,勿忘勿助之說,大約未嘗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
+未免捕風捉影。縱令鞭辟向裡,亦與聖門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塵。若復失之毫釐,便有千里之
+繆矣。世間無志之人,既已見驅於聲利辭章之習,間有知得自己性分當求者,又被一種似是
+而非之學兜絆羈縻,終身不得出頭。緣人未有真為聖人之志,未免挾有見小欲速之私,則此
+種學問極足支吾眼前得過。是以雖在豪傑之士,而任重道遠,志稍不力,即且安頓其中者多
+矣。」
+  祀增城先廟。
+  先生五世祖諱綱者,死苗難,廟祀增城。是月,有司復新祠宇,先生謁祠奉祀。過甘泉
+先生廬,題詩於壁曰:「我祖死國事,肇禮在增城。荒祠幸新復,適來奉初蒸。亦有兄弟好
+,念言思一尋。蒼蒼見葭色,宛隔環瀛深。入門散圖史,想見抱膝吟。賢郎敬父執,童僕意
+相親。病軀不遑宿,留詩慰殷勤。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道同著形跡,期無負初心。」
+又題甘泉居曰:「我聞甘泉居,近連菊坡麓。十年勞夢思,今來快心目。徘徊欲移家,山南
+尚堪屋。渴飲甘泉泉,饑食菊坡菊。行看羅浮雲,此心聊復足。」與德洪、畿書:「書來見
+近日工夫之有進,足為喜慰!而余姚、紹興諸同志又能相聚會講切,奮發興起,日勤不懈,
+吾道之昌,真有火燃泉達之機矣,喜幸當何如哉!此間地方悉已平靖,只因二三大賊巢,為
+兩省盜賊之根株淵藪,積為民患者,心亦不忍不為一除剪,又復遲留二三月;今亦了事矣,
+旬月間便當就歸途也。守儉、守文二弟,近承夾持啟迪,想亦漸有所進。正憲尤極懶惰,若
+不痛加針砭,其病未易能去。父子兄弟之間,情既迫切,責善反難,其任乃在師友之間。想
+平日骨肉道義之愛,當不俟於多囑也。」與何性之書:「區區病勢日狼狽,自至廣城,又增
+水瀉,日夜數行不得止。至今遂兩足不能坐立,須稍定,即逾嶺而東矣。諸友皆不必相候。
+果有山陰之興,即須早鼓錢塘之舵,得與德洪、汝中輩一會聚,彼此當必有益。區區養病本
+去已三月,旬日後必得旨。亦遂發舟而東,縱未能遂歸田之願,亦必得一還陽明洞,與諸友
+一面而別,且後會又有可期也。千萬勿復遲疑,徒耽誤日月。總及隨舟而行,沿途官吏送迎
+請謁,斷亦不能有須臾之暇。宜悉此意,書至即撥冗。德洪、汝中輩,亦可促之早為北上之
+圖。伏枕潦草。」
+  十一月乙卯,先生卒於南安。
+  是月廿五日,逾梅嶺至南安。登舟時,南安推官門人周積來見。先生起坐,咳喘不已。
+徐言曰:「近來進學如何?」積以政對。遂問道體無恙。先生曰:「病勢危亟,所未死者,
+元氣耳。」積退而迎醫診藥。廿八日晚泊,問:「何地?」侍者曰:「青龍舖。」明日,先
+生召積人。久之,開目視曰:「吾去矣!」積泣下,問「何遺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
+明,亦復何言?」頃之,瞑目而逝,二十九日辰時也。贛州兵備門人張思聰追至南安,迎入
+南野驛,就中堂沐浴衾斂如禮。先是先生出廣,布政使門人王大用備美材隨舟。思聰親敦匠
+事,舖梱設褥,表裡裼襲。門人劉邦採來奔喪事。十二月三日,思聰與官屬師生設祭入棺。
+明日,輿櫬登舟。士民遠近遮道,哭聲振地,如喪考妣。至贛,提督都御史汪鋐迎祭於道,
+士民沿途擁哭如南安。至南昌,巡按御史儲良材、提學副使門人趙淵等請改歲行,士民昕夕
+哭奠。
+  八年己丑正月,喪發南昌。
+  是月連日逆風,舟不能行。趙淵祝於柩曰:「公豈為南昌士民留耶?越中子弟門人來候
+久矣。」忽變西風,六日直至弋陽。先是德洪與畿西渡錢塘,將入京殿試,聞先生歸,遂迎
+至嚴灘,聞訃,正月三日成喪於廣信,訃告同門。是日,正憲至。初六日,會於弋陽。初十
+日,過玉山,弟守儉、守文,門人欒惠、黃洪、李珙、范引年、柴鳳至。
+  二月庚午,喪至越。
+  四日,子弟門人奠柩中堂,遂飾喪紀,婦人哭門內,孝子正憲攜弟正億與親族子弟哭門
+外,門人哭幕外,朝夕設奠如儀。每日門人來吊者百餘人,有自初喪至卒葬不歸者。書院及
+諸寺院聚會如師存。是時朝中有異議,爵蔭贈謚諸典不行,且下詔禁偽學。詹事黃綰上疏曰
+:「忠臣事君,義不苟同;君子立身,道無阿比。臣昔為都事,今少保桂萼時為舉人,取其
+大節,與之交友。及臣為南京都察院經歷,見大禮不明,相與論列。相知二十餘年,始終無
+間。昨臣薦新建伯王守仁堪以柄用,萼與守仁舊不相合,因不謂然,小人乘間構隙。然臣終
+不以此廢萼平生也。但臣於事君之義,立身之道,則有不得不明者。臣所以深知守仁者,蓋
+以其功與學耳。然功高而見忌,學古而人不識,此守仁之所以不容於世也。蓋其功之大者有
+四:其一,宸濠不軌,謀非一日,內而內臣如魏彬等,嬖倖如錢寧、江彬等,文臣如陸完等
+,為之內應;外而鎮守如畢真、劉朗等,為之外應;故當時中外諸臣,多懷觀望。若非守仁
+忠義自許,身任討賊之事,不顧赤族之禍,倡義以勤王,運籌以伐謀,則天下安危未可知。
+今乃皆以為伍文定之功,是輕發縱而重走狗,豈有兵無勝算,而濠可徒搏而擒者乎?其二,
+大帽、茶寮、浰頭、桶岡諸賊寨勢連四省,兵連累歲。若非蚤平,南方自此多事。守仁臨鎮
+,次第底定。其三,田州、思恩構釁有年,事不得息,民不得已,故起守仁以往,定以兵機
+,感以誠信,乃使盧、王之徒崩角來降,感泣受杖,遂平一方之難。其四,自來八寨為兩廣
+腹心之疾,其間守戍官軍,與賊為黨,莫可奈何。守仁假永順狼兵,盧、王降卒,並而襲之
+,遂去兩廣無窮之巨害,實得兵法便宜之算。夫兵兇戰危,守仁所立戰功,皆除大患,卒之
+以死勤事。夫兵政國之大事,宜為後世法,可以終泯其功乎?其學之大要有三:一曰『致良
+知』實本先民之言,蓋致知出於孔氏,而良知出於孟軻性善之論。二曰『親民』,亦本先民
+之言,蓋《大學》舊本所謂親民者,即百姓不親之親,凡親賢樂利,與民同其好惡,而為潔
+矩之道者是已。此所據以從舊本之意,非創為之說也。三曰『知行合一』,亦本先民之言,
+蓋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只一事也。守仁發此,欲人言行相顧,勿事空言以為學也。是守仁
+之學,弗詭於聖,弗畔於道,乃孔門之正傳也,可以終廢其學乎?」然以萼之非守仁,遂致
+陛下失此良弼,使守仁不獲致君堯、舜,誰之過與?臣不敢以此為萼是也。況賞罰者,御世
+之權。以守仁之功德,勞於王事,乃常典不及,削罰有加,廢褒忠之典,倡黨錮之禁,非所
+以輔明主也。守仁客死,妻子孱弱,家童載骨,蒿埋空山,鬼神有知,當為惻然。臣實不忍
+見聖明之世有此事也。假使守仁生於異世,猶當追崇,況在今日哉?且永順之眾,盧、王之
+徒,素慕守仁威德;如此舉措,恐失其望,關係夷情,亦非細故。臣昔與守仁為友,幾二十
+年。一日憤寡過之不能,守仁從而覺之,若有深省,遂復師事之。是臣於守仁,實非苟然相
+信,如世俗師友者也。臣於君父之前,處師友之間,既有所懷,不敢不盡。昔萼為小人所讒
+,臣為之憤;既而得白,臣為之喜;固非臣之私也。今守仁之抱冤,亦猶萼之負屈。伏願擴
+一視之仁,特敕所司,優以恤典贈謚,仍與世襲,並開學禁,以昭聖政。若此事不明,則萼
+之與臣,終不能以自忘。故臣敢言及於此,所以蓋事陛下之忠,且以補萼之過,亦以盡臣之
+義也。」疏入,不報。於是給事中周延抗疏論列,謫判官。
+  十一月,葬先生於洪溪。
+  是月十一日發引,門人會葬者千餘人,麻衣衰屨,扶柩而哭。四方來觀者莫不交涕。洪
+溪去越城三十里,入蘭亭五里,先生所親擇也。先是,前溪入懷與左溪會,沖嚙右麓,術者
+心嫌,欲棄之。有山翁夢神人緋袍玉帶立於溪上,曰:「吾欲還溪故道。」明日雷雨大作,
+溪泛,忽從南岸,明堂周闊數百尺,遂定穴。門人李珙等築治,更番,晝夜不息者月餘,而
+墓成。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十一 年譜附錄一
+自嘉靖庚寅建精舍於天真山至隆慶丁卯復伯爵
+
+  嘉靖九年庚寅五月,門人薛侃建精舍於天真山,祀先生。
+  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奇巖古洞,下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臨胥海,師昔在越講
+學時,嘗欲擇地當湖海之交,目前常見浩蕩,圖卜築以居,將終老焉。起征思、田,洪、畿
+隨師渡江,偶登茲山,若有會意者。臨發以告,師喜曰:「吾二十年前游此,久念不及,悔
+未一登而去。」至西安,遺以二詩,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門期」及「文明原有象,卜築
+豈無緣」之句。侃奔師喪,既終葬,患同門聚散無期,憶師遺志,遂築祠於山麓。同門董沄
+、劉侯、孫應奎、程尚寧、范引年、柴鳳等董其事,鄒守益、方獻夫、歐陽德等前後相役;
+齋廡庖湢具備,可居諸生百餘人。每年祭期,以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四方同志如期陳禮儀,
+懸鐘磬,歌詩,侑食。祭畢,講會終月。
+  十年辛卯五月,同門黃弘綱會黃綰於金陵,以先生胤子王正億請婚。
+  先是師殯在堂,有忌者行譖於朝,革錫典世爵。有司默承風旨媒孽,其家鄉之惡少遂相
+煽,欲以魚肉其子弟。胤子正億方四齡,與繼子正憲離仳竄逐,蕩析厥居。明年夏,門人大
+學士方獻夫署吏部,擇刑部員外王臣升浙江僉事,分巡浙東,經紀其家,奸黨稍阻。弘綱以
+洪,畿擬是冬赴京殿試,恐失所托。適綰升南京禮部侍郎,弘綱問計。綰曰:「吾室遠莫計
+,有弱息,願妻之。情關至戚,庶得處耳。」是月,洪、畿趨金陵為正億問名。綰曰:「老
+母家居,未得命,不敢專。」洪、畿復走台,得太夫人命,於是同門王艮遂行聘禮焉。
+  十一年壬辰正月,門人方獻夫合同志會於京師。
+  自師沒,桂萼在朝,學禁方嚴。薛侃等既遭罪譴,京師諱言學。至是年,編修歐陽德、
+程文德、楊名在翰林,侍郎黃宗明在兵部,戚賢、魏良弼,沈謐等在科,與大學士方獻夫俱
+主會。於時黃綰以進表入,洪、畿以趨廷對入,與林春、林大欽、徐樾,朱衡、王惟賢、傅
+頤等四十餘人始定日會之期,聚於慶壽山房。
+  九月,正億趨金陵。
+  正億外侮稍息,內釁漸萌。深居家扃,同門居守者,或經月不得見,相懷憂逼。於是同
+門僉事王臣、推官李逢,與歐陽德、王艮、薛僑、李珙、管州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居
+焉。至錢塘,惡少有躡其後載者。跡既露,諸子疑其行。請卜,得鼎二之上吉,乃徉言共分
+胤子金以歸。惡黨信為實,弛謀。有不便者,遂以分金騰謗,流入京師。臣以是被中黜職。
+  十二年癸巳,門人歐陽德合同志會於南畿。
+  自師沒,同門既襄事於越。三年之後歸散四方,各以所入立教,合併無時。是年,歐陽
+德、季本、許相卿、何廷仁、劉陽、黃弘綱嗣講東南,洪亦假事入金陵。遠方志士四集,類
+萃群趨,或講於城南諸剎,或講於國子雞鳴。倡和相稽,疑辯相繹,師學復有繼興之機矣。
+  十三年甲午正月,門人鄒守益建復古書院於安福,祀先生。
+  師在越時,劉邦采首創惜陰會於安福間月為會五日。先生為作《惜陰說》。既後,守益
+以祭酒致政歸,與邦采、劉文敏、劉子和、劉陽、歐陽瑜、劉肇袞、尹一仁等建復古、連山
+、復真諸書院,為四鄉會。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為大會。凡鄉大夫在郡邑者,皆
+與會焉。於是四方同志之會,相繼而起,惜陰為之倡也。
+  三月,門人李遂建講捨於衢麓,祀先生。
+  先自師起征思、田,舟次西安,門人欒惠、王璣等數十人雨中出候。師出天真二詩慰之
+。明年師喪,還玉山,惠偕同門王修、徐霈、林文[王夔]等迎櫬於草萍驛,憑棺而哭者數百
+人。至西安,諸生追師遣教,莫知所寄。洪、畿乃與璣、應典等定每歲會期。是年遂為知府
+,從諸生請,築室於衢之麓。設師位,歲修祀事。諸生柴惟道、徐天民、王之弼、徐惟緝、
+王之京、王念偉等,又分為龍游、水南會,徐用檢、唐汝禮、趙時崇、趙志皋等為蘭西會,
+與天真遠近相應,往來講會不輟,衢麓為之先也。
+  五月,巡按貴州監察御史王杏建王公祠於貴陽。
+  師昔居龍場,誨擾諸夷。久之,夷人皆式崇尊信。提學副使席書延至貴陽,主教書院。
+士類感德,翕然向風。是年杏按貴陽,聞里巷歌聲,藹藹如越音;又見士民歲時走龍場致奠
+,亦有遙拜而祀於家者;始知師教入人之深若此。門人湯哻、葉梧、陳文學等數十人請建祠
+以慰士民之懷。乃為贖白雲庵舊址立祠,置膳田以供祀事。杏立石作《碑記》。記略曰:「
+諸君之請立祠,欲追崇先生也。立祠足以追崇先生乎?構堂以為宅,設位以為依,陳俎豆以
+為享,祀似矣。追崇之實,會是足以盡之乎?未也。夫尊其人,在行其道,想像於其外,不
+若佩教於其身。先生之道之教,諸君所親承者也。德音鑿鑿,聞者飫矣;光范不不,炙者切
+矣;精蘊淵淵,領者深矣。諸君何必他求哉?以聞之昔日者而傾耳聽之,有不以道,則曰:
+『非先生之法言也,吾何敢言?』以見之昔日者而凝目視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德
+行也,吾何敢行?』以領之昔日者而潛心會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精思也,吾何
+敢思?』言先生之言,而德音以接也;行先生之行,而光范以睹也;思先生之思,而精蘊以
+傳也,其為追崇也何尚焉!」
+  十四年乙未,刻先生《文錄》於姑蘇。
+  先是洪、畿奔師喪,過玉山,檢收遣書。越六年,洪教授姑蘇,過金陵,與黃綰、聞人
+詮等議刻《文錄》。洪作《購遣文疏》,遣諸生走江、浙、閩、廣、直隸搜獵逸稿。至是年
+二月,鳩工成刻。
+  巡按直隸監察御史曹煜建仰止祠於九華山,祀先生。
+  九華山在青陽縣,師嘗兩游其地,與門人江囗囗、柯喬等宿化城寺數月。寺僧好事者,
+爭持紙索詩,通夕灑翰不倦。僧蓄墨跡頗富,思師夙范,刻師像於石壁,而亭其上,知縣祝
+增加葺之。是年煜因諸生請,建祠於亭前,扁曰「仰止」。鄒守益捐資,令僧買贍田,歲供
+祀事。越隆慶戊辰,知縣沈子勉率諸生講學於斯,增葺垣宇贍田。煜祭文見《青陽志》。
+  十五年丙申,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張景、提學僉事徐階,重修天真精舍,立祀田。
+  門人禮部尚書黃綰作《碑記》。記曰:「今多書院,興必由人,或仕於斯,或游於斯,
+或生於斯,或功德被於斯;必其人實有足重者,表表在人,思之不見,而後立書院以祀之。
+聚四方有志,樹之風聲,講其道以崇其化。浙江之上龍山之麓,有曰天真書院,立祀陽明先
+生者也。蓋先生嘗游於斯,既沒,故於斯創精舍,講先生之學,以明先生之道。夫人知之,
+豈待予言哉?正德己卯,寧濠之變,起事江右,將窺神器,四方岌岌,日危於死。浙為下游
+,通衢八道,財賦稱甲。濠意欲先得之。故陰置腹心,計為之應。因先生據其上游,奮身獨
+當之,濠速敗,浙賴以寧,卒免鋒刃荼毒之苦:皆先生之功也。則今日書院之創,非徒講學
+,又以明先生之功也。書院始于先生門人行人薛侃、進士錢德洪、王畿,合同志之資為之。
+繼而門人僉事王臣、主事薛僑,有事於浙,又增治之,始買田七十餘畝。蒸嘗輯理,歲病不
+給。侍御張君按浙,乃躋書院而歎曰,『先生之學,論同性善。先生之功,在於社稷。皆所
+宜祀,矧覆澤茲土尤甚,惡可忽哉!』乃屬提學僉事徐君階,命紹興推官陳讓,以會稽廢寺
+田八十餘畝為莊,屬之書院。又出法台贖金三百兩,命杭州推官羅大用及錢塘知縣王釴買宋
+人所為龜疇田九十餘畝以益之。於是需足人聚,風聲益樹,而道化行矣。昔宋因書院而為學
+校,今於學校之外復立書院,蓋久常特新之意與?予嘗登茲山,坐幽巖,步危磴,俯江流之
+洄浙,引蒼渤之冥茫,北覽西湖,南目禹穴,雲樹蒼蒼,晴嵐窅窅於是愴然而悲,悄然而戚
+,恍見先生之如在而能不忘也。乃知學校之設既遠,遠則常,常則玩,玩則怠,怠則學之道
+其疏乎?書院之作既近,近則新,新則惕,惕則勵,勵則學之道其修乎?茲舉也,立政立教
+之先務,益於吾浙多矣。」
+  十六年丁酉十月,門人周汝員建新建伯祠於越。
+  是年汝員以御史按浙。先是師在越,四方同門來游日眾,能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
+院,居不能容。同門王艮、何秦等乃謀建樓居齋捨於至大寺左,以居來學。師沒後,同門相
+繼來居,依依不忍去。是年,汝員與知府湯紹恩拓地建祠於樓前。取南康蔡世新肖師像,每
+年春秋二仲月,郡守率有司主行時祀。
+  十一月,僉事沈謐建書院於文湖,祀先生。
+  文湖在秀水縣北四十里,廣環十里,中橫一州,四面澄碧,書院創焉。謐初讀《傳習錄
+》,有悟師學,即期執贄請見。師征思、田,弗遂。及聞訃,追悼不已。後為行人,聞薛子
+侃講學京師,乃歎曰:「師雖沒,天下傳其道者尚有人也。」遂拜薛子,率同志王愛等數十
+人講學於其中,置田若干畝以贍諸生。是年,巡按御史周汝員立師位於中堂,春秋二仲月,
+率諸生虔祀事,歌師詩以侑食。既後,謐起歛江西,為師遍立南贛諸祠。比沒,參政孫宏軾
+、副使劉愨設謐位,附食於師。謐子進士啟原增置贍田,與愛等議附薛子位。祭期定季丁日
+。同志與祭天真者俱趨文湖,於今益盛。
+  十七年戊戌,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傅鳳翔建陽明祠於龍山。
+  龍山在余姚縣治右。辛巳年,師歸省祖塋,門人夏淳、孫升、吳仁、管州、孫應奎、范
+引年、柴鳳、楊珂、周於德、錢大經、應揚、谷鐘秀、王正心、正思、俞大本、錢德、周仲
+實等,侍師講學於龍泉寺之中天閣。師親書三八會期於壁。吳仁聚徒於閣中,合同志講會不
+輟。丁亥秋,師出征思、田,每遺書洪、畿,必念及龍山之會。是年傳以諸生請建祠於閣之
+上方,每年春秋二仲月,有司主行時祀。
+  十八年己亥,江西提學副使徐階建仰止祠於洪都,祀先生。
+  自階典江西學政,大發師門宗旨,以倡率諸生。於是同門吉安鄒守益、劉邦采、羅洪先
+,南昌李遂、魏良弼、良貴、王臣、裘衍、撫州陳九川、傅默、吳悌、陳介等,與各郡邑選
+士俱來合會焉。魏良弼立石紀事。
+  吉安士民建報功祠於廬陵,祀先生。
+  祠在廬陵城西隅。師自正德庚午蒞廬陵,日進父老子弟告諭之,使之息爭睦族,興孝悌
+,敦禮讓,民漸向化。興利剔蠹,賑疫禳災,皆有實惠。七越月而去,民追思之。既提督南
+贛,掃蕩流賊,定逆濠之亂,皆切民命。及聞師訃,喪過河下,沿途哀號,如喪考妣。乃相
+與築祠,名曰:「報功」,歲修私祀。後曾孔化、賀鈞、周祉、王時椿,時槐、陳嘉謨等相
+與協成,制益宏麗,春秋郡有司主祀。十九年庚子,門人周桐、應典等建書院於壽巖,祀先
+生。
+  壽巖在永康西北鄉,巖多瑞石,空洞塏爽。四山環翠,五峰前擁。桐、典與同門李珙、
+程文德講明師旨。嵌巖作室,以居來學。諸生盧可久、程梓等就業者百有餘人。立師位於中
+堂,歲時奉祀,定期講會,至今不輟。
+  二十一年壬寅,門人范引年建混元書院於青田,祀先生。
+  書院在青田縣治。引年以經師為有司延聘主青田教事,講藝中時發師旨。諸生葉天秩七
+十有餘人,聞之惕然有感,復肅儀相率再拜,共進師學。又懼師聯無所,樹藝不固,乃糾材
+築室,肖師像於中堂;謂范子之學出於王門,追所自也。范子卒,春秋配食。乞洪作《仰止
+祠碑記》,御史洪恆紀其詳。後提學副使阮鶚增建為心極書院,畿作《碑記》。記略曰:「
+心極之義,其昉諸古乎?孔子『《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以至定吉兇而生大業,所以通
+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而冒天下之道,無非《易》也。《易》者無他,吾心寂感、有無相
+生之機之象也。天之道為陰陽;地之道為剛柔;人之道為仁義:三極於是乎立。象也者,像
+此者也。陰陽相摩,剛柔相蕩,仁義相禪,藏乎無扃之鍵,行乎無轍之途,立乎無所倚之地
+,而神明出焉,萬物備焉。故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
+孔子之精蘊也。當時及門之徒,惟顏氏獨得其宗。觀夫喟然之歎,有曰:『如有所立,卓爾
+。』有無之間不可以致詰,雖欲從之,未由也已。故曰『發聖人之蘊,顏子也。』顏子沒而
+聖學遂亡。後千餘載,濂溪周子始復追尋其緒,發為『無極而太極』之說,蓋幾之矣。而後
+儒紛紛之議,尚未能一無惑乎!千載之寥寥也。蓋漢之儒者泥於有象,一切仁義、忠孝、禮
+樂、教化、經綸之跡,皆認以為定理,必先講求窮索,執為典要,而後以為應物之則,是為
+有得於太極似矣,而不知太極為無中之有,不可以有名也。隋、唐以來,老、佛之徒起而攘
+臂其間,以經綸為糟粕,乃復矯以竊冥玄虛之見,甚至掊擊仁義,蕩滅禮教,一切歸之於無
+,是為有得於無極似矣,而不知無極為有中之無,非可以無名也。周子洞見二者之弊,轉相
+謬溺,不得已而救之,建立《圖說》,以顯聖學之宗,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中正仁義雲
+者,太極之謂;而主靜雲者,無極之謂;人極於是乎立焉。議者乃以無極之言謂出於老氏,
+分中正仁義為動靜,而不悟主靜無慾之旨,亦獨何哉?夫自伏羲一畫以啟心極之原,神無方
+而易無體,即無極也。孔子固已言之矣,而周子之得聖學之傳無疑也。夫聖學以一為要。一
+者,無慾也。人之欲大約有二:高者蔽於意見;卑者蔽於嗜欲:皆心之累也。無慾則一;無
+慾則明通公溥而聖可學矣。君子寡慾,故修之而吉;小人多欲,故悖之而兇。吉兇之幾,極
+之立與不立於此焉分,知此則知亟峰阮子所謂心極之說矣。」
+  二十三年甲辰,門人徐珊建虎溪精舍於辰州,祀先生。精舍在府城隆興寺之北。師昔還
+自龍場,與門人冀元亨、蔣信、唐愈賢等講學於龍興寺,使靜坐密室,悟見心體。是年,珊
+為辰同知,請於當道,與諸同志大作祠宇、置贍田。鄒守益為作《精舍記》,羅洪先作《性
+道堂記》。又有見江亭、玉芝亭、鷗鷺軒,珊與其弟楊珂俱多題志。
+  二十七年戊申八月,萬安同志建雲興書院,祀先生。
+  書院在白雲山麓,前對芙蓉峰,幕下秀出如圭,大江橫其下。同志朱衡、劉道、劉弼、
+劉峴、王舜韶、吳文惠、劉中虛等迎予講學於精修觀,諸生在座者百五十人有奇。晚游城煙
+,見民居井落,邑屋華麗。洪曰:「民庶且富,而諸君敷教之勤若此,可謂禮義之鄉矣。」
+衡曰:「是城四十年前猶為赤土耳。」問之。曰:「南、贛峒賊,流劫無常,妻女相率而泣
+曰:『賊來曷避,惟一死可恃耳。』師來,蕩平諸峒,百姓始得築城生聚,乃有今日,皆師
+之賜也。」洪嘉歎不已。乃謂曰:「沐師德澤之深若此,南來郡邑,俱有祠祀,何是地獨無
+?」眾皆蹙然曰:「有志未遂耳。」乃責洪作疏糾材。是夕來相助者盈二百金。舉人周賢宣
+作文祀土,眾役並興。中遭異議,止之。至嘉靖甲子,衡為尚書,賢宣為方伯,與太僕卿劉
+愨復完書業,祭祀規制大備,名曰:「雲興書院」雲。
+  九月,門人陳大倫建明經書院於韶,祀先生。
+  書院在府城。先是同門知府鄭騮作明經館,與諸生課業,倡明師學。至是大倫守韶,因
+更建書院,立師位,與陳白沙先生並祀。是月,洪謁甘泉湛先生,逾庾嶺,與諸生鄧魯、駱
+堯知、胡直、王城、劉應奎、鐘大賓、魏良佐、潘槐、莫如德、張昂等六十三人謁師祠,相
+與人南華二賢閣,與鄧魯、胡直等共闡師說。至隆慶己巳,知府李渭大修祠宇,集諸生與黃
+城等身證道要,師教復振。
+  二十九年庚戌正月,吏部主事史際建嘉義書院於溧陽,祀先生。
+  書院在溧陽救荒淹。史際因歲青,築淹塘以活饑民,塘成而建書院於上。延四方同志講
+會,館谷之。籍其田之所入,以備一邑饑荒,名曰「嘉義」,欽玉音也。際與呂光洵議延洪
+主教事。乃先幣聘,越三年,茲來定盟。是月,同志周賢宣、趙大河、諸生彭若思、彭適、
+袁端化、王襞、徐大經、陳三謨等數十人,際率子侄史繼源、繼志、史銓、史珂、史繼書、
+繼辰、致詹,偕吾子婿葉邁、鄭安元、錢應度、應量、應禮、應樂定期來會,常不下百餘人
+。立師與甘泉湛先生位,春秋奉祀。
+  《天成篇》揭嘉義堂示諸生曰:「吾人與萬物混處於天地之中,為天地萬物之宰者,非
+吾身乎?其能以宰乎天地萬物者,非吾心乎?心何以能宰天地萬物也?天地萬物有聲矣,而
+為之辨其聲者誰歟?天地萬物有色矣,而為之辨其色者誰歟?天地萬物有味矣,而為之辨其
+味者誰歟?天地萬物有變化矣,而神明其變化者誰歟?是天地萬物之聲非聲也,由吾心聽,
+斯有聲也;天地萬物之色非色也,由吾心視,斯有色也;天地萬物之味非味也,由吾心嘗,
+斯有味也;天地萬物之變化非變化也,由吾心神明之,斯有變化也:然則天地萬物也,非吾
+心則弗靈矣。吾心之靈毀,則聲、色、味,變化不得而見矣。聲、色、味變化不可見,則天
+地萬物亦幾乎息矣。故曰:『人者,天地之心,萬物之靈也,所以主宰乎天地萬物者也。』
+吾心為天地萬物之靈者,非吾能靈之也。吾一人之視,其色若是矣,凡天下之有目者,同是
+明也;一人之聽,其聲若是矣,凡天下之有耳者,同是聰也;一人之嘗,其味若是矣,凡天
+下之有口者,同是嗜也;一人之思慮,其變化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心知者,同是神明也。匪
+徒天下為然也,凡前乎千百世已上,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無弗同也;後乎千百世
+已下,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亦無弗同也。然則明非吾之目也,天視之也;聰非吾
+之耳也,天聽之也;嗜非吾之口也,天嘗之也;變化非吾之心知也,天神明之也。故目以天
+視,則盡乎明矣;耳以天聽,則竭乎聽乎;口以天嘗,則不爽乎嗜矣;思慮以天動,則通乎
+神明矣。天作之,天成之,不參以人,是之謂天能,是之謂天地萬物之靈。
+  吾心為天地萬物之靈,惟聖人為能全之,非聖人能全之也,夫人之所同也。聖人之視
+色與吾目同矣,而目能不引於色者,率天視也;聖人之聽聲與吾耳同矣,而耳能不蔽於聲者
+,率天聽也;聖人之嗜味與吾口同矣,而口能不爽於味者,率天嘗也;聖人之思慮與吾心知
+同矣,而心知不亂于思慮者,通神明也。吾目不引於色,以全吾明焉,與聖人同其視也;吾
+耳不蔽於聲,以全吾聰焉,與聖人同其聽也;吾口不爽於味,以全吾嗜焉,與聖人同其嘗也
+;吾心知不亂于思慮,以全吾神明焉,與聖人同其變化也。故曰:「聖人可學而至,謂吾心
+之靈與聖人同也。然則非學聖人也,能自率吾天也。」
+  吾心之靈與聖人同,聖人能全之,學者求全焉。然則何以為功耶?有要焉,不可以支求
+也。吾目蔽於色矣,而後求去焉,非所以全明也;吾耳蔽於聲矣,而後求克焉,非所以全聰
+也;吾口爽於味矣,而後求復焉,非所以全嗜也;吾心知亂于思慮矣,而後求止焉,非所以
+全神明也。靈也者,心之本體也,性之德也,百體之會也;徹動靜,通物我,亙古今,無時
+乎弗靈,無時乎或間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皆自率是靈以通百物,
+勿使間於欲焉已矣。其功雖不同,其靈未嘗不一也。吾率吾靈而發之於目焉,自辨乎色而不
+引乎色,所以全明也;發之於耳焉,自辨乎聲而不蔽乎聲,所以全聰也;發之於口焉,自辨
+乎味而不爽乎味,所以全嗜也;發之于思慮焉,萬感萬應,不動聲臭,而其靈常寂大者,立
+而百體通,所以全神明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必率是靈而無間於欲焉
+,是天作之,人復之,是之謂天成,是之謂致知之學。」
+  增刻先生《朱子晚年定論》。《朱子定論》,師門所刻止一卷,今洪增錄二卷,共三卷
+,際令其孫致詹梓刻於書院。
+  重刻先生《山東甲子鄉試錄》。《山東甲子鄉試錄》皆出師手筆,同門張峰判應天府,
+欲番刻於嘉義書院,得吾師繼子正憲氏原本刻之。
+  四月,門人呂懷等建大同樓於新泉精舍,設師像,合講會。
+  精舍在南畿崇禮街。初,史際師甘泉先生,築室買田為館谷之資。是年,懷與李遂、劉
+起宗、何遷、余胤緒、呂光洵、歐陽塾、歐陽瑜、王與槐、陸光祖、龐嵩、林烈及諸生數十
+人,建樓於精舍,設師與甘泉像為講會。會畢,退坐昧昧室,默對終夕而別。是月,洪送王
+正億人冑監。至金山,遂人金陵趨會焉。何遷時為吏部文選司郎中,偕四司同僚邀余登報恩
+寺塔,坐第一層,問曰:「聞師門禁學者靜坐,慮學者偏靜淪枯槁也,似也。今學者初入門
+,此心久濡俗習,淪浹膚髓,若不使求密室,耳目與物無所睹聞,澄思絕慮,深入玄漠,何
+時得見真面目乎?師門亦嘗言之,假此一段以補小學之功。又云:『心罹疾痼,如鏡面斑垢
+,必先磨去,明體乃見,然後可使一塵不容。』今禁此一法,恐令人終無所入。」洪對曰:
+「師門未嘗禁學者靜坐,亦未嘗立靜坐法以入人。」曰:「捨此有何法可入?」曰:「只教
+致良知。良知即是真面目。良知明,自能辨是與非,自能時靜時動,不偏於靜。」曰:「何
+言師門不禁靜坐?」曰:「程門歎學者靜坐為善學,師門亦然。但見得良知頭腦明白,更求
+靜處精煉,使全體著察,一滓不留;又在事上精煉,使全體著察,一念不欺。此正見吾體動
+而無動,靜而無靜,時動時靜,不見其端,為陰為陽,莫知其始:斯之謂動靜皆定之學。」
+曰:「偏於求靜,終不可與入道乎?」曰:「離喜怒哀樂以求中,必非未發之中;離仁敬孝
+慈以求止,必非緝熙之止;離視聽言動以求仁,必非天下歸仁之仁。是動靜有間矣,非合內
+合外,故不可與語入道。」曰:「師門亦有二教乎?」曰:「師嘗言之矣,『吾講學亦嘗誤
+人,今較來較去,只是致良知三字無病。』」眾皆起而歎曰:「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
+矣!」下塔,由畫廊指《真武流形圖》曰:「觀此亦可以證儒佛之辯。」眾皆曰:「何如?
+」曰:「真武山中久坐,無得,欲棄去。感老嫗磨針之喻,復入山中二十年,遂成至道。今
+若畫《堯流形圖》,必從克明峻德,親九族,以至協和萬邦;畫《舜流形圖》,必從舜往於
+田,自耕稼陶漁,以至七十載陟方;又何時得在金碧山水中枯坐二三十年,而後可以成道耶
+?」諸友大笑而別。
+  三十年辛亥,巡按貴州監察御史趙錦建陽明祠於龍場。
+  龍場舊有龍岡書院,師所手植也。至是錦建祠三楹於書院北,旁翼兩序,前為門,仍題
+曰「龍岡書院」,周垣繚之,奠師位於中堂。巡撫都御史張鶚翼、廉使張堯年、參政萬虞愷
+、提學副使謝東山,共舉祠祀。羅洪先撰《祠碑記》。記略曰:「予嘗考龍場之事,于先生
+之學有大辨焉。夫所謂良知雲者,本之孩童固有,而不假於學慮,雖匹夫匹婦之愚,固與聖
+人無異也。乃先生自敘,則謂困於龍場三年,而後得之。固有不易者,則何以哉?今夫發育
+之功,天地之所固有也。然天地不常有其功,一氣之斂,閉而成冬,風露之撼薄,霜霰之嚴
+凝,隕積摧敗,生意蕭然,其可謂寂莫而枯槁矣。郁極而軋,雷霆奮焉。百蟄啟,群草茁,
+氤氳動盪於宇宙之間者,則向之風霰為之也。是故藏不深則化不速,蓄不固則致不遠,屈伸
+剝復之際,天地且不違,而況於人乎?先生以豪傑之才,振迅雄偉,脫屣於故常,於是一變
+而為文章,再變而為氣節。當其倡言於逆瑾蠱政之時,撻之朝而不悔,其憂思懇款,意氣激
+烈,議論鏗訇,真足以凌駕一時而托名後世,豈不快哉!及其擯斥流離,而於萬里絕域,荒
+煙深箐,狸鼯豺虎之區,形影孑立,朝夕惴惴,既無一可騁者;而且疾病之與居,瘴癘之與
+親,情迫於中,忘之有不能,勢限於外,去之有不可,輾轉煩瞀,以需動忍之益,蓋吾之一
+身已非吾有,而又何有於吾身之外。至於是,而後如大夢之醒,強者柔,浮者實,凡平日所
+挾以自快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實足以增吾之機械,盜吾之聰明。其塊然而生,塊然而死
+,與吾獨存而未始加損者,則固有之良知也。然則先生之學,出之而愈張,晦之而愈光。鼓
+舞天下之人至於今日不怠者,非雷霆之震,前日之龍場,其風霰也哉?嗟乎!今之言良知者
+,莫不曰固有固有。問其致知之功,任其固有焉耳,亦嘗於枯槁寂寞而求之乎?所謂盜聰明
+、增機械者,亦嘗有辨於中否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豈有待於人乎?」
+  三十一年壬子,提督南贛都御史張烜建復陽明王公祠於郁孤山。
+  祠在贛州郁孤台前,濂溪祠之後。嘉靖初年,軍衛百姓思師恩德不已,百姓乃糾材建祠
+於郁孤台,以虔屍祝。軍衛官兵建祠於學宮右,塑像設祀,俱有成式。繼後異議者,移郁孤
+祠像於報功祠後,湫隘慢褻,軍民懷忿。至是,署兵備僉事沈謐訪詢其故,父老子弟相與涕
+泣申告。謐謁師像,為之泫然出涕。報功祠舊有贍田米三十八石,見供春秋二祭。郁孤祠則
+取諸贛縣,均平銀兩。乃具申軍門。
+  烜如其議,修葺二祠,迎師像於郁孤台,廟貌嚴飾,煥然一新。軍衛有司各申虔祝,父
+老子弟歲臘駿奔。烜作記,立石紀事。
+  師自征三浰,山寇盡平。即日班師,立法定製。令贛屬縣俱立社學,以宣風教。城中立
+五社學,東曰義泉書院,南曰正蒙書院,西曰富安收院書,又西曰鎮寧書院,北曰龍池書院
+。選生儒行義表俗者,立為教讀。選子弟秀穎者,分入書院,教之歌詩習禮,申以孝悌,導
+之禮讓。未期月而民心不變,革奸宄而化善良。市廛之民皆知服長衣,叉手拱揖而歌誦之聲
+溢於委巷。浸浸乎三代之遺風矣。繼後異議者盡墮成規,而五院為強暴者私據,禮樂之教息
+矣。至是,謐詢士民之情,罪逐僭據,修舉廢墜,五社之學復完。慎選教讀子弟而淬礪之,
+風教復興,渢渢乎如師在日矣。
+  建復陽明王公祠於南安。
+  南安青龍舖,師所屬纊之地也,士民哀號哭泣,相與建祠於學宮之右。歲時父老子弟奔
+走祝奠,有司即為崇祀,廟貌宏麗。後為京師流言,承奉風旨者,遂遷祠於委巷,隘陋污穢
+,人心不堪。謐與有司師生議,復舊址原制,樓五楹,前門五楹,取委巷祠址之值於民助。
+完工作,具申軍門。
+  烜從之。自是師祠與聖廟並垂不朽矣。
+  三十二年癸丑,江西僉事沈謐修復陽明王公祠於信豐縣。
+  按謐《虔南公移錄》曰:「贛州府所屬十一縣,俱有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陽明王公祠,
+巍然並存。蓋因前院功業文章,足以匡時而華國;謀猷軍旅,足以御暴而捍災。南、贛士民
+鹹思慕之。歌頌功德,久而不衰,尚有談及而下淚者。本縣原有祠堂,後有塞門什主者,廢
+為宴憩之所,是誠何心哉!為此仰本縣官史照牌事例,限三日內即查究清理,仍為灑掃立主
+,因舊為新。不惟一邑師生故老,得以俱興瞻仰之私,而凡過信豐之墟者,鹹得以盡展拜俎
+豆之禮。古人所謂愛禮存羊,禮失求野之意,即是可見矣。」時謐署南贛兵備事,故雲。
+  三月,改建王公祠於南康。
+  南康舊有祠,在學宮右。後因異議者遷師像於旭山韓公祠內。謐往謁祠,見二像並存於
+一室:王公有祭而無祠;韓公有祠而無祭。其室且卑陋。訪祠西有鄉約所,前有堂三間,後
+有閣一座,規模頗勝。乃置師像於堂而復其祭。韓公祠另為立祭。使原有祠者,因祠而舉祭
+;原有祭者,因祭而立祠。則兩祠之勢並峙,而各全其尊;報功之典同行,而鹹盡其義矣。
+  三月,安遠縣知縣吳卜相請建王公報功祠。
+  安遠舊無師祠,百姓私立牌於小學,父老子弟相率饋奠,始伸歲臘之情。卜相見之,乃
+惕然曰:「此吾有司之責也。」乃具申舊院道謂:「前都御史陽明王公,功在天下,而安遠
+為用武之地;教在萬世,而虔州為首善之區。本縣正德年間中,有廣寇葉芳擁眾數千,肆
+行剽掠,民不聊生。自受本院撫剿以來,立籍當差,無異於土著之齊民;後生小子,不忘乎
+良知之口授。今詢輿情,擇縣西舊堤備所空處,堪以修建祠堂。本縣將日逐自理詞訟銀兩,
+買辦供費,庶財省而功倍,祀專而民悅。」嘉靖二十九年。申據前提督軍門盧,俱如議行之
+。見今像貌森嚴,祠宇宏麗,申兵備僉事沈、提督軍門張,扁其堂曰「仰止」,門曰「報功
+祠」。烜為作記,立石紀事。
+  四月,瑞金縣知縣張景星請建王公報功祠。
+  按《虔南公移錄》,景星申稱:「正德初年,歲祲民饑,畬賊沖熾,民不聊生,逃亡過
+半。賴提督軍門王公剪除兇惡,宣佈德威,發粟賑饑,逃民復業。感恩思德,欲報無酎。今
+有耆民蘇等願自助財鳩工,拓鄉校右,以崇祠像;李珩祿願自助早田八十畝,以承春秋屍祝
+。」僉事沈謐嘉獎之,申照軍門,張烜嚴立規制,題曰「報功」,立石紀事。
+  六月,崇義縣知縣王廷耀重修陽明王公祠。
+  崇義縣在上猶、大庾、南康之中,相距各三百餘里,師所奏建也。數十年來,居民井落
+,草木茂密,生聚繁衍。百姓追思功德,家設像以致奠祝。至是,廷耀請於前軍門盧會民,
+建師祠於儒學東隅。盧從之。僉事沈謐、巡縣廷耀,請新舊制。謐為增其未備,設制定祀如
+信豐諸縣,立石紀事。
+  九月,太僕少卿呂懷、巡按御史成守節改建陽明祠於琅琊山。
+  山去城五里。舊有祠在豐樂亭右,湫隘不容俎豆。茲改建紫薇泉上。是年,畿謁師祠,
+與懷、戚賢等數十人大會於祠下。十月,洪自寧國與貢安國謁師祠,見同門高年,猶有能道
+師教人初人之功者。
+  三十三年甲寅,巡按直隸監察御史閭東、寧國知府劉起宗建水西書院,祀先生。
+  水西在涇縣、大溪之西,有上中下三寺。初與諸生會集,寓於各寺方丈。既而諸生日眾
+,僧捨不能容,乃築室於上寺之隙地,以備講肆。又不足,提學御史黃洪毗與知府劉起宗創
+議建精舍於上寺右。未就,巡按御史閭東、提學御史趙鏜繼至。起宗復申議。於是屬知縣邱
+時庸恢弘其制,督成之。邑之士民好義者,競來相役。南陵縣有寡婦陳氏,曹按妻也,遣其
+子廷武輸田八十畝有奇,以廩餼來學。於時書院館谷具備,遂成一名區雲。起宗禮聘洪、畿
+間年至會。
+  三十四年乙卯,歐陽德改建天真仰止祠。
+  德揭天真祠曰:「據師二詩,石門、蒼峽、龜疇、胥海皆上院之景,吾師神明所依也。
+今祠建山麓,恐不足以安師靈。」適其徒御史胡宗憲、提學副使阮鶚,俱有事吾浙,即責其
+改建祠於其上院,扁其額曰「仰止」。江西提學副使王宗沐訪南康生祠,塑師像,遣生員徐
+應隆迎至新祠,為有司公祭,下祠塑師燕居像,為門人私祭。鄒守益撰《天真仰止祠記》。
+記曰:「嘉靖丙辰,錢子德洪聚青原、連山之間,議葺《陽明先生年譜》,且曰:『仰止之
+祠,規模聳舊觀矣,宜早至一記之。』未果趨也。乃具顛末以告。天真書院本天真、天龍、
+淨明三寺地。歲庚寅,同門王子臣、薛子侃、王子畿暨德洪建書院,以祀先生新建伯。中為
+祠堂,後為文明閣、藏書室、望海亭,左為嘉會堂、遊藝所、傳經樓,右為明德堂、日新館
+,傍為翼室。置田以供春秋祭祀。歲甲寅,今總制司馬梅林胡公宗憲按浙,今中丞阮公鶚視
+學,謀於同門黃子弘綱、主事陳子宗虞,改祠於天真上院,距書院半里許。以薛子侃、歐陽
+子德、王子臣附,俱有事師祠也。左為敘勳堂,右為齋堂,後崖為雲泉樓,前為祠門。門之
+左通慈雲嶺,磴道橫亙若虹。立石牌坊於嶺上,題曰『仰止』。下接書院,百步一亭,曰『
+見疇』,曰『瀉雲』,曰『環海』。右拓基為淨香庵,以居守僧。外為大門,合而題之曰『
+陽明先生祠』。門外半壁池。跨池而橋曰『登雲橋』。外即龜田亭。其上曰『太極』雲。歲
+丁已春,總制胡公平海夷而歸,思敷文教以戢武士,命同門杭二守、唐堯臣重刻先生《文錄
+》、《傳習錄》於書院,以嘉惠諸生。重修祠宇,加丹堙泉石之勝,辟凝霞、玄陽之洞,梯
+上真,躡蟾窟,經蒼峽,採十真以臨四眺,湘煙越嶠,縱足萬狀,窮島怒濤,坐收樽俎之間
+。四方游者愕然,以為造物千年所秘也。文明有象,先生嘗詠之。而一旦盡發於群公,鬼神
+其聽之矣。守益拜首而復曰:真之動以天也微矣,果疇而仰應,又疇而止之。先師之訓曰:
+『有而未嘗有,是真有也;無而未嘗無,是真無也;見而未嘗見,是真見也。』而反覆師旨
+,慨乎顏子知幾之傳。故其詩曰:『無聲無臭,而乾坤萬有基焉』,是無而未嘗無也。又曰
+:『不離日用常行,而直造先天未畫焉』,是有而未嘗有也。無而未嘗無,故視聽言動於天
+則,欲罷而不能;有而未嘗有,故天則穆然,無方無體,欲從而末由。茲顏氏之所以為真見
+也。吾儕之服膺師訓久矣,飭勵事為,而未達行著習察之蘊,則倚於滯像,研精性命,而不
+屑人倫庶物之實;則倚於浚虛,自邇而遠,自卑而高,未免於歧也。而入門升堂,奚所仰而
+止乎!獨知一脈,天德所由立,而王道所由四達也。慎之為義,從心從真,不可人力加損。
+稍涉加損,便入人為而偽矣。古之人受命如舜,無憂如文,繼志述事如武王、周公,格帝饗
+廟,運天下於掌,舉由孝弟以達神明,無二塗轍。故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指真
+之動以天也。先師立艱履險,磨瑕去垢,從直諫遠謫,九死一生,沛然有悟於千聖相傳之訣
+。析支離於眾淆,融闕漏於二氏,獨揭良知以醒群夢。故惠流於窮民,威襲於巨寇,功昭於
+宗社,而教思垂於喜類。雖罹讒而遇娼,欲掩而彌章。身沒三十年矣,干戈倥傯中,表揚日
+力。此豈聲音笑貌可襲取哉?惟梅林子嘗學於金台,至取師門學術勳烈相與研之。既令余姚
+,諳練淬勵,薦拜簡命,神謀鬼謀,出入千古,旁觀駭汗,而竟以成功,若於先師有默解者
+。繼自今督我同游暨於來學,駿奔詠歌,務盡齋明盛服之實。其望也若跂,其至也若休,將
+三千三百,盎然仁體,罔俾支離闕漏。雜之以古所稱忠信篤敬,參前倚衡,蠻貊無異於州裡
+,省刑薄斂,親上死長,持挺於秦、楚。是發先師未展之秘,達為赤舄,隱為陋巷,俾聖代
+中和位育之休熙,光天化日之中,是謂仰止之真。」
+  三十五年丙辰二月,提學御史趙鏜修建復初書院,祀先生。
+  書院在廣德州治。初鄒守益謫判廣德,創建書院,置贍田,以延四方來學。率其徒濮漢
+、施天爵過越,見師而還。復初之會,遂振不息。後漢、天爵出宦游,是會興復不常者二十
+年。至洪、畿主水西會,往來廣德,諸生張槐、黃中、李天秩等邀會五十人,過必與停驂信
+宿。是年,漢、天爵致政歸,知州莊士元、州判何光裕,申鏜復大修書院,設師位,以歲修
+祀事。
+  五月,湖廣兵備僉事沈寵建仰止祠於崇正書院,祀先生。
+  書院在蘄州麒麟山。寵與州守同門谷鐘秀建書院,以合州之選士,講授師學。是年,與
+鄉大夫顧問、顧闕,迎洪於水西。諸生鐘沂、史修等一百十人有奇,合會於立誠堂。寵率州
+守首舉祀事。屬洪撰《仰止祠記》。其略曰:「二三子,爾知天下有不因世而異,不以地而
+隔,不為形而拘者,非良知之謂乎?夫子於諸生,世異地隔形疏,而願祠而祀之,屍而祝之
+,非以良知潛通於其間乎?昔舜、文之交也,世之相後,千有餘歲;地之相去千有餘裡,揆
+其道則若合符節者,何也?為其良知同也。苟求其同,豈惟舜、文為然哉?赤子之心與大人
+同;夫婦之愚不肖與聖人同;蒸民之不識不知與帝則同。故考諸往聖而非古也;俟諸百世而
+非今也;無弗同也,無弗足也。故歷千載如一日焉,地不得而間也;通千萬人如一心焉,形
+不得而狗也。三代而降,世衰道微,而良知真體炯然不滅。故夫子一登其端,而吾人一觸其
+幾,恍然如出幽谷而睹天日。故諸生得之易而信之篤者,為良知同也。雖然,諸生今日得之
+若易,信之若篤矣,亦尚思其難而擬其信之若未至乎?昔者夫子之始倡是學也,天下非笑詆
+訾,幾不免於陷阱者屢矣。夫子憫人心之不覺也,忘其身之危困,積以誠心,稽以實得,見
+之行事。故天下之同好者,共起而以身承之,以政明之。故諸生之有今日,噫亦難矣!諸生
+今日之得若火燃泉達,能繼是無間,必信其燎原達海,以及於無窮,斯為真信也已。是在二
+三子圖之。」
+  四十二年癸亥四月,先師年譜成。
+  師既沒,同門薛侃、歐陽德、黃弘綱、何性之、王畿、張元沖謀成年譜,使各分年分地
+搜集成蒿,總裁於鄒守益。越十九年庚戌,同志未及合併。洪分年得師始生至謫龍場,寓史
+際嘉義書院,具稿以復守益。又越十年,守益遣書曰:「同志注念師譜者,今多為隔世人矣
+,後死者寧無懼乎?」譜接龍場,以續其後,修飾之役,吾其任之。」洪復寓嘉義書院具稿
+,得三之二。壬戌十月,至洪都,而聞守益訃。遂與巡撫胡松吊安福,訪羅洪先於松原。洪
+先開關有悟,讀《年譜》若有先得者。乃大悅,遂相與考訂。促洪登懷玉,越四月而譜成。
+  八月,提學御史耿定向、知府羅汝芳建志學書院於宣城,祀先生。
+  洪、畿初赴水西會,過寧國府,諸生周怡、貢安國、梅守德、沈寵、余珊、徐大行等二
+百人有奇,延至景德寺,講會相繼不輟。是年,畿至。定向、汝芳規寺隙地,建祠立祀,於
+今講會益盛。後知府鐘一元扁為「昭代真儒」,遵聖諭也。
+  四十三年甲子,少師徐階撰《先生像記》。
+  記曰:「陽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寫。嘉靖己亥,予督學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
+二,朝衣冠像一。明年庚子夏,以燕居之一贈呂生,此幅是也。先生在正德間,以都御史巡
+撫南贛,督兵敗宸濠,平定大亂,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其後以論學為世所忌,竟奪
+爵。予往來吉、贛,問其父老雲,濠之未叛也,先生奉命按事福州,乞歸省其親,乘單舸下
+南昌。至豐城聞變,將走還幕府,為討賊計。而吉安太守松月伍公議適合。郡又有積穀可養
+士,因留吉安。征諸郡兵與濠戰湖中,敗擒之,其事皆有日月可按覆。而忌者謂先生始赴濠
+之約,後持兩端,遁歸。為伍所強,會濠攻安慶不克,乘其沮喪,幸成功。夫人苟有約,其
+敗征未見,必不遁。凡攻討之事,勝則侯,不勝則族。苟持兩端,雖強不必不留。武皇帝之
+在御也,政由嬖倖。濠悉與結納,至或許為內應。方其崛起,天下皆不敢意其遽亡。先生引
+兵而西,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環之。戒守者曰:『兵敗即縱火,毋為賊辱。』嗚乎!此
+其功豈可謂幸成,而其心事豈不皎然如日月哉?忌者不與其功足矣。又舉其心事誣之,甚矣
+小人之不樂成人善也。自古君子為小人所誣者多矣,要其終必自暴白。乃予所深慨者,今世
+士大夫,高者談玄理,其次為柔願,下者直以貪黷奔競,謀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
+為國家平定大亂,而以忌厚誣之,其勢不盡驅士類入於三者之途不止。凡為治不患無事功,
+患無賞罰。議論者,賞罰所從出也。今天下漸以多事,庶幾得人焉,馳驅其間,而平時所議
+論者如此,雖在上智,不以賞罰為勸懲,彼其激勵中才之具,不已疏乎?此予所深慨也。濠
+之亂,孫、許二公死於前,先生平定之於後,其跡不同,同有功於名教。江西會城,孫、許
+皆廟食,而先生無祠。予督學之二年,始祀先生於後圃。未幾被召,因摹像以歸,將示同志
+者,而首以贈呂生。予嘗見人言,此像于先生極似。以今觀之,貌殊不武,然獨以武功顯於
+此,見儒者之作用矣。呂生誠有慕乎,尚於其學求之。」
+  巡按江西監察御史成守節重修洪都王公仰止祠。
+  大學士李春芳作《碑記》。記曰:「陽明先生祠,少師存翁徐公督學江右時所創建也。
+公二十及第宏詞博學,燁然稱首詞林,一時詞林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而公則曰:『學豈文
+詞已也。』日與文莊歐陽公窮究心學。聞陽明先生良知之說而深契焉。江右為陽明先生過化
+,公既闡明其學以訓諸生,而又為崇祀無所,不足以擊眾志,乃於省城營建祠宇,肖先生像
+祀之。遴選諸生之俊茂者,樂群其中,名曰『龍沙會』。公課藝暇,每以心得開示諸生。而
+一時諸生多所興起雲。既公召還,洊躋綸閣,為上所親信,蓋去江右幾二十年矣。有告以祠
+宇傾圮者,則愀然動心,捐賜金九十,屬新建錢令修葺之。侍御甘齋成君聞之曰:『此予責
+也。』遂身任其事,鳩工招材,飾其所已敝,增其所未備,堂宇齋捨,煥然改觀。不惟妥神
+允稱,而諸生之興起者,益勃勃不可御矣。噫!公當樞筦之任,受心膂之寄,無論幾務叢委
+,即宸翰咨答,日三四至,而猶之不可以已也。夫致知學發自孔門,而孟子良知之說,則又
+發所未發。陽明先生合而言之曰『致良知』,則好善惡惡之意誠,推其極,家國天下可坐而
+理矣。公篤信先生之學,而日以驗之身心,施之政事,秉鈞之初,即發私饋,屏貪墨,示以
+好惡,四海響風。不數年而人心吏治,翕然不變。此豈有異術哉?好善惡惡之意誠於中也。
+故學非不明之患,患不誠耳。知善知惡,良知具存。譬之大明當天,無微不照,當好當惡,
+當賞當罰,當進當退,錙銖不爽,各當天則。循其則而應之,則平平蕩蕩,無有作好,無有
+作惡,而天下平矣。故誠而自謙,則好人所好,惡人所惡,而為仁;不誠而自欺,則好人所
+惡,惡人所好,而為不仁。苟為不仁,生於其心,害於其事,蠹治戕民,有不可勝言者矣。
+公為此懼,又舉明道《定性》、《識仁》二書發明其義,以示海內學者,而致知之學益明以
+切。諸生能心惟其義而體諸身,則於陽明先生之學幾矣。業新捨者,其尚體公之意,而殫力
+於誠,以為他日致用之地哉!」
+  四十五年丙寅,刻先生《文錄續編》成。
+  師《文錄》久刻於世。同志又以所遣見寄,匯錄得為卷者六。嘉興府知府徐必進見之曰
+:「此於師門學術皆有關切,不可不遍行。」同志董生啟予征少師存齋公序,命工入梓,名
+曰《文錄續編》,並《家乘》三卷行於世雲。
+  今上皇帝隆慶元年丁卯五月,詔贈新建侯,謚文成。
+  丁卯五月,詔病故大臣有應得恤典贈謚而未得者,許部院科道官議奏定奪。於是給事中
+辛自修、岑用賓等,御史王好問、耿定向等上疏:「原任新建伯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
+王守仁,功勳道德,宜膺殊恤。」下吏、禮二部會議,得:「王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闡聖賢
+之絕學,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璫,甘受炎荒之謫。建台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親收社
+稷之功。偉節奇勳,久見推於輿論。封盟錫典,豈宜遽奪於身終?」疏上,詔贈新建侯,謚
+文成。制曰:「竭忠盡瘁,固人臣職分之常;崇德報功,實國家激勸之典。矧通侯班爵,崇
+亞上公,而節惠易名,榮逾華袞。事必待乎論定,恩豈容以久虛?爾故原任新建伯南京兵部
+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維岳降靈,自天祐命。爰從弱冠,屹為宇宙人豪。甫拜省
+郎,獨奪乾坤正論。身瀕危而志愈壯;道處困而造彌深。紹堯、孔之心傳,微言式闡;倡周
+、程之道術,來學攸宗。蘊蓄既宏,猷為不著;遺艱投大,隨試皆宜;戡亂解紛,無施勿效
+。閩、粵之箐巢盡掃,而擒縱如神,東南之黎庶舉安,而文武足憲。爰及逆藩稱亂,尤資仗
+鉞淵謀。旋凱奏功,速於吳、楚之三月;出奇決勝,邁彼淮、蔡之中宵。是嘉社稷之偉勳,
+申盟帶礪之異數。既復撫夷兩廣,旋至格苗七旬。謗起功高,賞移罰重;爰遵遺詔,兼采公
+評,續相國之生封;時庸旌伐,追曲江之殊恤,庶以酬勞。茲贈為新建侯,謚文成,錫之誥
+命。於戲!鐘鼎勒銘,嗣美東征之烈;券綸昭錫,世登南國之功。永為一代之宗臣,實耀千
+年之史冊。冥靈不昧,寵命其承!」六月十七日,遣行人司行人賜造墳域,遣浙江布政使司
+堂上正官參政,與祭七罈。
+  二年戊辰六月,先生嗣子正億襲伯爵。
+  元年三月,給事中辛自修、岑用賓等為開讀事上疏,請復伯爵。吏部尚書楊博奉旨移咨
+江西巡撫都御史任士憑,會同巡按御史蘇朝宗查覆征藩實跡,及浙江巡撫都御史趙孔昭、巡
+按御史王得春奏應復爵蔭相同。於是吏部奉欽依會同成國公朱希忠、戶部尚書馬森等議得:
+「本爵一聞逆濠之變,不以非其職守,急還吉安,倡義勤王。未逾旬朔,而元兇授首,立消
+東南尾大之憂。不動聲色,而奸宄蕩平,坐貽宗磐石之固。較之開國佐命,時雖不同,擬之
+靖遠咸寧,其功尤偉。委應補給誥券,容其子孫承襲,以彰與國鹹休,永世無窮之報。」議
+上,詔遵先帝原封伯爵,與世襲。至三年五月,御史傅寵奏議爵蔭,吏部復請欽依,會同成
+國公朱希忠、戶部尚書劉體乾議得:「誠意伯劉基食糧七百石,乃太祖欽定;靖遠伯王驥一
+千石,新建伯王守仁一千石,系累朝欽定,多寡不同。夫封爵之典,論功有六:曰開國,曰
+靖難,曰御胡,曰平番,曰征蠻,曰擒反;而守臣死綏,兵樞宣猷,督府剿寇,鹹不與焉。
+蓋六功者,關社稷之重輕,系四方之安危,自非茅土之封,不足以報之。至於死綏、宣猷、
+剿寇,則皆一身一時之事,錫以錦衣之蔭則可,概欲剖符,則未可也。竊照新建伯王守仁,
+乃正德十四年親捕反賊宸濠之功。南昌、南贛等府,雖同邦域,分土分民,各有專責,提募
+兵而平鄰賊,不可不謂之倡義。南康、九江等處,首罹荼毒,且進且攻,人心搖動,以藩府
+而叛朝廷,不可不謂之勁敵。出其不意,故俘獻於旬月之間。若稍懷遲疑,則賊謀益審,將
+不知其所終。攻其必救,故績收乎萬全之略。若少有疏虞,則賊黨益繁,自難保其必濟。膚
+功本自無前,奇計可以范後。靖遠威寧,姑置不論,即如寧夏安化之變,比之江西,難易迥
+絕。游擊仇鉞,於時得封咸寧伯,人無間言。同一藩服捕反,何獨於新建伯而疑之乎?所據
+南京各道御史,欲要改蔭錦衣衛,於報功之典未盡,激勸攸關,難以輕擬。合無將王守仁男
+正億襲新建伯,不必改議,以後子孫仍照臣等先次會題,明旨許其世襲。」詔從之,准照舊
+世襲。
+--------------------------------------------------------------------------------
+
+下一篇      
+順生錄之十二 年譜附錄二
+年譜舊序至論年譜書
+
+  二十。乃作而歎曰:譜之成也,非苟然哉!陽明夫子身明其道於天下,緒山、念庵諸先
+生心闡斯道於後世;上以承百世正學之宗,下以啟百世後聖之矩。讀是譜者,可忽易哉!乃
+取敘書匯而錄之,以附譜後。使後之志師學者,知諸先生為道之心身,斯譜其無窮乎?
+陽明先生年譜序
+
+  錢德洪
+  嘉靖癸亥夏五月,陽明先生年譜成,門人錢德洪稽首敘言曰:昔堯、舜、禹開示學端以
+相授受,曰「允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噫!此三言者,萬世聖學之宗與?「執中
+」,不離乎四海也。「中」也者,人心之靈,同體萬物之仁也。「執中」而離乎四海,則天
+地萬物失其體矣。故堯稱峻德,以自親九族,以至和萬邦;舜稱玄德,必自定父子以化天下
+。堯、舜之為帝,禹、湯、文、武之為王,所以致唐虞之隆,成三代之盛治者,謂其能明是
+學也。後世聖學不明,人失其宗,紛紛役役,疲極四海,不知「中」為何物。伯術興,假借
+聖人之似以持世,而不知逐乎外者遺乎內也。佛老出,窮索聖人之隱微以全生,而不知養乎
+中者遺乎外也。教衰行弛,喪亂無日,天祿亦與之而永終。噫,夫豈無自而然哉!寥寥數千
+百年,道不在位,孔子出,祖述堯、舜、顏、曾、思、孟、濂溪、明道繼之,以推明三聖之
+旨,斯道燦燦然復明於世。惜其空言無征,百姓不見三代之治,每一傳而復晦,寥寥又數百
+年。
+  吾師陽明先生出,少有志於聖人之學。求之宋儒不得,窮思物理,卒遇危疾,乃築室陽
+明洞天,為養生之術。靜攝既久,恍若有悟,蟬脫塵盆,有飄飄遐舉之意焉。然即之於心若
+未安也,復出而用世。謫居龍場,衡困拂郁,萬死一生,乃大悟「良知」之旨。始知昔之所
+求,未極性真,宜其疲神而無得也。蓋吾心之靈,徹顯微,忘內外,通極四海而無間,即三
+聖所謂「中」也。本至簡也而求之繁,至易也而求之難,不其謬乎?征藩以來,再遭張、許
+之難,呼吸生死,百煉千摩,而精光煥發,益信此知之良,神變妙應而不流於蕩,淵澄靜寂
+而不墮於空,征之千聖莫或紕繆,雖百氏異流,鹹於是乎取證焉。噫!亦已微矣。始教學者
+悟從靜入,恐其或病於枯也,揭「明德」、「親民」之旨,使加「誠意」、「格物」之功,
+至是而特揭「致良知」三字,一語之下,洞見全體,使人人各得其中。由是以昧入者以明出
+,以塞入者以通出,以憂憤入者以自得出。四方學者翕然來宗之。噫!亦云兆矣。天不[來
+犬心]欲遺,野死遐荒,不得終見三代之績,豈非千古一痛恨也哉!
+  師既沒,吾黨學未得止,各執所聞以立教。儀范隔而真意薄,微言隱而口說騰。且喜為
+新奇譎秘之說,凌獵超頓之見,而不知日遠於倫物。甚者認知見為本體,樂疏簡為超脫,隱
+幾智於權宜,蔑禮教於任性。未及一傳而淆言亂眾,甚為吾黨憂。邇年以來,亟圖合併,以
+宣明師訓,漸有合異統同之端,謂非良知昭晰,師言之尚足征乎?譜之作,所以征師言耳。
+始謀於薛尚謙,顧三紀未就。同志日且凋落,鄒子謙之遺書督之。洪亦大懼湮沒,假館於史
+恭甫嘉義書院,越五月,草半就。趨謙之,而中途聞訃矣。偕撫君、胡汝茂往哭之。返見羅
+達夫閉關方嚴,及讀譜,則喟然歎曰:「先生之學,得之患難幽獨中,蓋三變以至於道。今
+之談『良知』者,何易易也!」遂相與刊正。越明年正月,成於懷玉書院,以復達夫。比歸
+,復與王汝中、張叔謙、王新甫、陳子大賓、黃子國卿、王子健互精校閱,曰:「庶其無背
+師說乎?」命壽之梓。然其事則核之奏牘,其文則稟之師言,罔或有所增損。若夫力學之次
+,立教之方,雖因年不同,其旨則一。洪竊有取而三致意焉。噫!後之讀譜者,尚其志逆神
+會,自得於微言之表,則斯道庶乎其不絕矣。僭為之序。
+
+陽明先生年譜考訂序
+
+  羅洪先
+  嘉靖戊申,先生門人錢洪甫聚青原,言年譜,歛以先生事業多在江右,而直筆不阿,莫
+洪先若,遂舉丁丑以後五年相屬。又十六年,洪甫攜年譜稿二三冊來,謂之曰:「戊申青原
+之聚,今幾人哉!洪甫懼,始堅懷玉之留。」明年四月,年譜編次成書,求踐約,會滁陽。
+胡汝茂巡撫江右,擢少司馬,且行,刻期入梓,敬以旬日畢事。已而即工稍緩,復留月餘。
+自始至卒,手自更正,凡八百數十條。其見聞可據者,刪而書之。歲月有稽,務盡情實,微
+涉揚詡,不敢存一字。大意貴在傳信,以俟將來。於是年譜可觀。
+  洪先因訂年譜,反覆先生之學,如適途者顛仆沉迷泥淖中,東起西陷,亦既困矣,然卒
+不為休也。久之,得小蹊徑,免於沾途,視昔之險道有異焉。在他人宜若可以已矣,然卒不
+為休也。久之,得大康莊,視昔之蹊徑又有異焉。在他人宜若可以已矣,乃其意則以為出於
+險道而一旦至是,不可謂非過幸。彼其才力足以特立而困為我者固尚眾也,則又極力呼號,
+冀其偕來以共此樂。而顛迷愈久,呼號愈切。其安焉而弗之悟者,顧視其呶呶,至老死不休
+,而翻以為笑。不知先生蓋有大不得已者惻於中。嗚呼!豈不尤異也乎?故善學者竭才為上
+,解悟次之,聽言為下。蓋有密證殊資,嘿持妙契,而不知反躬自求實際,以至不副夙期者
+,多矣。固未有歷涉諸難,深入真境,而觸之弗靈,發之弗瑩,必有俟於明師面臨,至語私
+授,而後信久遠也。洪先談學三年,而先生卒,未嘗一日得及門。然於三者之辨,今已審矣
+。學先生之學者視此何哉?無亦曰是必有得乎其人,而年譜者固其影也。
+
+刻陽明先生年譜序
+
+  王 畿
+  年譜者何?纂述始生之年,自幼而壯,以至於終,稽其終始之行實而譜焉者也。其事則
+仿於《孔子家語》,而表其宗傳,所以示訓也。《家語》出於漢儒之臆說,附會假借,鮮稽
+其實;致使聖人之學黯而弗明,偏而弗備,駁而弗純,君子病焉。求其善言德行,不失其宗
+者,莫要於《中庸》。蓋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傳,發此以詔後世。其言明備而純,不務臆說;
+其大旨則在「未發之中」一言,即虞廷道心之微也。本諸心之性情,致謹於隱微顯見之幾,
+推諸中和位育之化,極之乎無聲無臭,而後為至,蓋家學之秘藏也。孟某氏受業子思之門,
+自附於私淑,以致願學之誠;於尹、夷、惠則以為不同道;於諸子則以為姑捨是;自生民以
+來,莫盛於孔子,毅然以見而知之為己任,差等百世之上,若觀諸掌中,是豈無自而然哉?
+所不同者何道,所捨者何物,所願者何事,端緒毫釐之間,必有能辨之者矣。漢儒不知聖人
+之學本諸性情,屑屑然取證於商羊萍實,防風之骨,肅慎之矢之跡,以遍物為知,必假知識
+聞見助而發之,使世之學者不能自信其心,倀倀然求知於其外,漸染積習,其流之弊歷千百
+年而未已也。
+  我陽明先師崛起絕學之後,生而穎異神靈,自幼即有志於聖人之學。蓋嘗氾濫於辭章,
+馳騁於才能,漸潰於老釋,已乃折衷於群儒之言,參互演繹,求之有年,而未得其要。及居
+夷三載,動忍增益,始超然有悟於「良知」之旨:無內外,無精粗,一體渾然,是即所謂「
+未發之中」也。其說雖出於孟某氏,而端緒實原於孔子。其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蓋
+有不知而作,我無是也。」言「良知」無知而無不知也。而知識聞見不與焉。此學脈也。師
+以一人超悟之見,呶呶其間,欲以挽回千百年之染習,蓋亦難矣。浸幽浸昌,浸微浸著,風
+動雷行,使天下靡然而從之,非其有得於人心之同然,安能捨彼取此,確然自信而不惑也哉
+?雖然,道一而已,學一而已。「良知」不由知識聞見而有,而知識聞見莫非「良知」之用
+。文辭者,道之華;才能者,道之干;虛寂者,道之原;群儒之言,道之委也,皆所謂「良
+知」之用也。有捨有取,是內外精粗之見未忘,猶有二也。無聲無臭,散為萬有,神奇臭腐
+,隨化屢遷,有無相乘之機,不可得而泥也。是故溺於文辭,則為陋矣。道心之所達,「良
+知」未嘗無文章也。役於才藝,則為鄙矣。天之所降,百姓之所與,「良知」未嘗無才能也
+。老佛之沉守虛寂,則為異端。無思無為,以通天下之故,「良知」未嘗無虛寂也。世儒之
+循守典常,則為拘方。有物有則,以適天下之變,「良知」未嘗無典要也。蓋得其要則臭腐
+化為神奇,不得其要則神奇化為臭腐。非天下之至一,何足以與於此?夫儒者之學,務於經
+世,但患於不得其要耳。昔人謂以至道治身,以土苴治天下,是猶泥於內外精粗之二見也。
+動而天游,握其機以達中和之化,非有二也。功著社稷而不屍其有,澤究生民而不宰其能,
+教彰士類而不居其德,周流變動,無為而成,莫非「良知」之妙用,所謂渾然一體者也。如
+運斗極,如轉戶樞,列宿萬象,經緯闔辟,推蕩出入於大化之中,莫知其然而然。信乎儒者
+有用之學,「良知」之不為空言也。師之纘承絕學,接孔孟之傳以上窺姚姒,所謂聞而知之
+者非耶?
+  友人錢洪甫氏與吾黨二三小子慮學脈之無傳而失其宗也,相與稽其行實終始之詳,纂述
+為譜,以示將來。其於師門之秘,未敢謂盡有所發;而假借附會,則不敢自誣,以滋臆說之
+病。善讀者以意逆之,得於言銓之外,聖學之明,庶將有賴,而是譜不為徒作也已。故曰所
+以示訓也。
+
+又
+
+  胡 松
+  人有恆言,真才固難,而全才尤難也。若陽明先生,豈不亶哉其人乎?方先生抗議忤權
+,投荒萬里,處約居貧,困心衡慮,煢然道人爾。及稍遷令尹,漸露鋒穎矣。未幾內遷,進
+南太僕若鴻臚,官曹簡暇,日與門人學子講德問業,尚友千古。人皆譁之為禪。後擢歛副都
+御史至封拜,亦日與門人學子論學不輟。而山賊逆藩之變,一鼓殲之。於是人始服先生之才
+之美矣。雖服先生之才,而猶疑先生之學,誠不知其何也?
+  松嘗謂先生之學與其教人,大抵無慮三變。始患學者之心紛擾而難定也,則教人靜坐反
+觀,專事收斂。學者執一而廢百也,偏於靜而遺事物,甚至壓世惡事,合眼習觀,而幾於禪
+矣,則揭言知行合一以省之。其言曰:「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又曰:「知為行主意
+,行為知工夫。」而要於去人欲而存天理。其後,又恐學者之泥於言詮,而終不得其本心也
+,則專以「致良知」為作聖為賢之要矣。不知者與未信者,則又病「良知」之不足以盡道,
+而群然吠焉。豈知「良知」即「良心」之別名。是「知」也,維天高明,維地廣博,雖無聲
+臭,萬物皆備;古今千聖萬賢,天下百慮萬事,誰能外此「知」者。而「致」之為言,則篤
+行固執,允迪實際,服膺弗失,而無所弗用其極,並舉之矣。豈專守靈明,用知而自私耶?
+用智自私,而不能流通著察於倫物雲為之感,而或牽引轉移於情染伎倆之私,雖名無不周遍
+,而實難於研慮,雖稱莫之信果,而實近於蕩恣,甚至藐兢業而病防檢,私徒與而挾悻嫉,
+廢人道而群鳥獸,此則禪之所以病道者爾!先生之學則豈其然乎?故其當大事,決大疑,夷
+大難,不動聲色,不喪匕鬯,而措斯民於衽席之安,皆其「良知」之推致而無不足,而非有
+所襲取於外。
+  他日讀書,竊疑孔子之言,而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夫聖非誇也,未嘗習為戰
+與斗也,又非有祝詛厭勝之術也,而雲必克與福,得無殆於誣歟?是未知天人之心之理之一
+也。夫君子齋戒以養心,恐懼而慎事,則與天合德,而聰明睿知,文理密察,溥博淵泉,而
+時出之矣。則何福之不獲,何戰之弗克,而又奚疑焉?不然,傳何以曰:「明乎郊社之禮,
+楴嘗之義,治國其如視諸掌乎?」夫郊社、楴嘗之禮,則何與於治國之事也?夫道一而已矣
+,通則皆通,塞則皆塞。文豈為文,武豈為武,蓋尚父之鷹揚本於敬義,而周公之東征破斧
+實哀其人而存之。彼依托之徒,呼喝叱吒,豪蕩弗檢,自詭為道與學,而欲舉天下之事,只
+見其勞而敝矣。
+  緒山錢子,先生高第弟子也,編有先生年譜舊矣。而猶弗自信,溯錢塘,逾懷玉,道臨
+川,過洪都,適吉安,就正於念庵諸君子。念庵子為之刪繁舉要,潤飾是正,而補其闕軼,
+信乎其文則省,其事則增矣。計為書七卷,既成,則謂予曰:「君滁人,先生蓋嘗過化,而
+今繼居其官,且與討論,君宜敘而刻之。」余謝不敢而又弗克辭也,則以竊所聞於諸有道者
+論次如左,俾後世知先生之才之全,蓋出於其學如此。必就其學而學焉,庶幾可以弗畔矣夫
+。
+
+又
+
+  王宗沐
+  昔者孔子自序其平生得學之年,自十五以至七十,然後能從心所欲,不逾矩。其間大都
+詣入之深,如浚井者,必欲極底裡以成;而修持之漸,如歷階者,不容躐一級而進。至哉粹
+乎!千古學脈之的也。然宗沐嘗仰而思之,使孔子不至七十而沒,豈其終不至於從心耶?若
+再引而未沒也,則七十而後,將無復可庸之功耶?嗟呼!此孔子所謂苦心,吾恐及門之徒,
+自顏、曾而下,有不得而聞者矣。
+  夫矩,心之體而物之則也。心無定體,以物為體。方其應於物也,而體適呈焉,炯然煥
+然,無起無作,不以一毫智識意解參於其間,是謂動以天也,而自適於則。加之則涉於安排
+,減之則闕而不貫。毫釐幾微,瞬目萬里,途轍倚著,轉與則背,此非有如聖人之志,畢餘
+生之力,精研一守,以至於忘體忘物,獨用全真,則固未有能湊泊其藩者。而況於橫心之所
+欲,而望其自然不逾於矩哉?此聖學所以別於異端,斃而後已,不知老之將至者也。不逾矩
+由不惑出。而不惑者,吾心之精明本體,所謂知也。自宋儒濂溪、明道之沒,而此學不傳。
+  我朝陽明王先生,蓋學聖人之學者。其事功文章,與夫歷涉發跡,頗為世所奇,而爭傳
+之以為怪。年幾六十而沒。而其晚歲,始專揭「致良知」為聖學大端,良有功於聖門。予嘗
+覽鏡其行事,而參讀其書,見其每更患難,則愈精明,負重難,則愈堅定;然後知先生英挺
+之稟雖異於人,而所以能邃於此學,而發揮於作用者,亦不能不待於歷歲踐悟之漸。而世顧
+奇其發跡與夫事業文章之餘,夫亦未知所本也與?
+  先生高弟余姚錢洪甫氏以親受業,乃能譜先生履歷始終,編年為書。凡世所語奇事不載
+,而于先生之學,前後悟入,語次猶詳。書成而俾予為之序。
+
+論年譜書
+
+  鄒守益
+  浮峰公歸浙,托書促聚復真,以了先師年譜,竟不獲報。烏泉歸,審去歲兄在燕峰館修
+年譜,以大水乃旋。今計可脫稿,為之少慰。同門群公如中離、靜庵、善山、洛村、南野皆
+勤勤在念,又作隔世人矣。努力一來,了此公案,師門固不藉此,然後死者之責,將誰執其
+咎,佇望佇望!歸自武夷,勞與暑並,靜養寡出,始漸就愈。老年精力,更須愛惜,願及時
+勵之。風便,早示瑤音,以快懸跂。
+
+論年譜書凡九首
+
+  羅洪先
+  數年一晤,千里而來,人生幾何,幾聚散遂已矣,可不悲哉!信宿相對,受益不淺。正
+通書爐峰問行蹤,書扇至矣。好心指摘,感骨肉愛,兒輩何知,辱誨真語,且波其父,兩世
+銜戢,如何為報?計南浦尚有數月留,稍暇裁謝也。年譜自別後即為冊事奪去,自朝至暮,
+不得暇,竟無頃刻相對。期須於歲晚圖之,幸無汲汲。所欲語諸公者,面時當不忘。別後見
+諸友幸語收靜之功。居今之世,百務紛紛,中更不回首,寧有生意。不患其不發揚,患不枯
+槁耳。會語教兒輩者可以語諸友也,如何?
+  天寒歲暮,孤舟漾漾,不知何日始抵南浦,此心念之。忽思年譜非細事,兄亦非閒人,
+一番出遊,一番歲月,亦無許多閒光陰。須為決計,久留僻地一二月,方可成功。前所言省
+城內外,終屬喧囂是非之場,斷非著書立言之地,又不過終日揖讓飲宴而已,何益於久處哉
+?今為兄計,歲晚可過魯江公連山堂靜處;且須謝絕城中士友,勿復往來。可久則春中始發
+,不然初正仍鼓懷玉之棹。閒居數月,日間會友,皆立常規。如此,更覺穩便。即使柏泉公
+有扳留意,亦勿依違。如此,方有定向,不至優遊廢事矣。弟欲寄語並譜草,亦當覓便風不
+長遠也。深思為畫此策,萬萬俯聽,不惑人言,至懇至懇!
+  玉峽人來,得手書,知兄拳拳譜草。前遇便曾附一簡,為公畫了譜之計極周悉,幸俯聽
+。且近時人之好尚不同,訛言誚謗,極能敗人興味。縱不之顧,恐於侍坐之愆,不免犯瞽之
+戒,知公必不忍也。附此不盡。
+  倏焉改歲,區區者年六十矣。七十古稀,亦止十年間。十年月日,可成何事?前此只轉
+瞬耳,可不懼哉!前連二書,望留兄了譜事。只留魯江兄宅上,百凡皆便。有朋友相聚者,
+令寄食於鄰。如此,賓主安矣。不然,柏泉公有館谷之令,則處懷玉為極當,好景好人好日
+月,最是難得。如不肖弟者,已不得從,可輕視哉!省中萬不可留,毋為人言所誑,再囑再
+囑!年譜一卷,反覆三日,稍有更正。前欲書者,乃合巹日事。而觀綱上言學,心若未安,
+今已入目。於目中諸書揭標,令人觸目,亦是提醒人處。入梓日以白黑地別之。二卷、三卷
+如舉「良知」之說,皆可揭標於目中矣,望增入。不識兄今何在,便風示知之。
+  正月遣使如吳江迎沈君,曾附年譜稿並小簡上,想已即達。龍光之聚,言之使人興動。
+弟謬以不肖所講言之諸兄,是執事說假譬以興發之。在諸君或有自得,在不肖聞之愧耳。供
+張不煩有司,甚善。只恐往來酬應,亦費時日。兼彼此不便,則何如?諸君之意方專誠,不
+知何以為去留也?年譜續修者,望寄示。柏泉公為之序,極善,俟人至當促之。來簡「精詣
+力究」四字,真吾輩猛省處;千載聖人不數數,只為欠此四字。近讀《擊壤》之集,亦覺此
+老收手太早。若是孔子,直是停腳不得也。願共勉之。
+  承別簡數百言,反覆於僕之稱謂。謂僕心師陽明先生,稱後學不稱門人,與童時初志不
+副。稱門人於沒後,有雙江公故事可援,且謬加許可,以為不辱先生門牆。此皆愛僕太過,
+特為假借推引耳。在僕固有所不敢。竊意古人之稱謂,皆據實不苟焉,以著誠也。昔之願學
+孔子者莫如孟子。孟子嘗曰:「予未得為孔子徒也。」蓋歎之也。彼其歎之雲者,謂未得親
+炙見而知之,以庶幾於速肖焉耳,固未始即其願學而遂自謂之徒也。夫得及門,雖互鄉童子
+亦與其進;不得及門,雖孟子不敢自比於三千。後之師法者,宜如何哉?此僕之所以不敢也
+。雖然,僕于先生之學,病其未有得耳。如得其門,稱謂之門不門,何足輕重?是為僕謀者
+,在願學,不在及門也。今之稱後學者,恆不易易。必其人有足師焉,然後書之。如是則僕
+之稱謂,實與名應,宜不可易。若故江公與僕兩人,一則嘗侍坐,一則未納贄,事體自別,
+不得引以為例。且使僕有不得及門之歎,將日俯焉跂而及之,亦足以為私淑之助,未惟戚也
+。惟兄言。
+  廿六日吐洩大作,醫雲內有感冒,五日後方雲無事。在五六日中,自分與兄永訣。方見
+門前光景,未能深入,究意亦無奈何。惟此自知耳,雖父子間,不能一語接也。初四日復見
+正月廿日書,始知廿四之期決不可留,人為悵悵。蓋兄在南浦一日未安,則弟不能安松原一
+日。今離去太遠,此心如何!此心如何!見兄論夜坐詩,中間指先天之病,非謂先天也,謂
+學也。記得白沙夜坐有云:「些兒若問天根處,亥子中間得最真。」又云:「吾儒自有中和
+在,誰會求之未發前?」是白沙無心於言也。信口拈來,自與道合。白沙雖欲靳之,有不可
+得者也。不肖正欲反其意,而言不自達,為之愧愧。然不敢妄言,乃遵兄終身之惠,不敢不
+敬承。病戒多言,復此喋喋,不任惶恐。附此再呈不次。
+  前病中承示行期,即力疾具復。未幾,王使來,復辱惠以年譜。即日命筆裁請。緣其中
+有當二三人細心商量者,而執事得先生真傳,面對口語,不容不才億度,比別樣敘作用不同
+,故須再請於執事,務細心端凝,曲盡當時口授大義,使他年無疑於執事可也。自整不妨連
+下,或至來年總寄來。不肖不敢不盡其愚。此千載之事,非一時草草。然捨今不為,後一輩
+人更不可望矣。峽江胡君知事者,書來托之,斷不稽緩。
+  八月十一日始得兄六月朔日書,則知弟六月下旬所寄書,未知何日至也。柏泉公七月發
+年譜來,日夕相對,得盡寸長。平生未嘗細覽文集,今一一詳究,始知先生此學進為始末之
+序。因之頗有警悟。故於《年譜》中手自披校,凡三四易稿,于兄原本,似失初制,誠為僭
+妄。弟體兄虛心求益,不復敢有彼我限隔耳。如己卯十一日始自京口返江西,游匡廬,庚辰
+正月赴召歸,重遊匡廬,二月九江還南昌;又乙亥年自陳疏,乃己亥年考察隨例進本,不應
+復有納忠切諫之語,亦遂舉據文集改正之。其原本所載,本稿不敢濫入,豈當時先生有是稿
+未上歟?愚意此稿只入集,不應遂入《年譜》。不及請正,今已付新建君入梓,惟兄善教之
+。草草裁復,不盡請正。
+  得吳堯山公書,知《年譜》已刻成。承陸北川公分惠,可以達鄙意矣。綿竹共四十部,
+此外寄奉龍溪兄十部,伏惟鑒入。雖然,今所傳者,公之影響耳。至於此學精微,則存乎人
+自得之,固不在有與無多與少也。弟去歲至今,皆在病中,無能復舊。然為學之意,日夕懇
+懇。始知垂老惟有此事緊要。若得影響,即可還造化,無他欠事也。兄別去一年,此件自覺
+如何?前輩凋落,雙翁已歸土。所賴倡明此學者,卻在吾輩。吾輩若不努力,稍覺散漫,即
+此已矣,無復可望矣。得罪千古,非細事也,悲哉悲哉!千里寄言,不盡繾綣。
+
+答論年譜書 凡十首
+
+  錢德洪
+  承兄下榻,信宿對默,感教實多。兄三年閉關,焚舟破釜,一戰成功,天下之太宇定矣
+。斯道屬兄,後學之慶也,珍重珍重!更得好心消盡,生死毀譽之念忘,則一體萬化之情顯
+,盡乎仁者,如何如何?師譜一經改削,精彩迥別,謝兄點鐵成金手也。東去譜草有繼上,
+乞賜留念。外詩扇二柄,寄令郎以昭,並祈賜正。詩曰:「我昔游懷玉,而翁方閉關。數年
+論睽合,豈泥形跡間。今日下翁榻,相對無怍顏。月魄入簾白,松標當戶閒。我默鏡黯黯,
+翁言玉珊珊。劍神不費解,調古無庸彈。喜爾侍翁側,傾聽屹如山。見影思立圭,植根貴刪
+繁。遠求憂得門,況乃生宮闤。毋恃守成易,俯惟創業艱。」又書會語一首:「程門學善靜
+坐,何也?曰:其憫人心之不自覺乎?聲利百好,擾擾外馳,不知自性之靈,炯然在獨也。
+稍離奔騖,默悟真百感紛紜,而真體常寂,此極深研幾之學也。入聖之幾,庶其得於斯乎?
+」
+  奉讀手詔,感惓惓別後之懷。心同道同,不忘爾我,一語不遺,其徹心髓,真所謂「同
+心之言,其臭如蘭」也,感惕如之何!年來同志凋落,慨師門情事未終,此身悵悵無依。今
+見兄誕登道岸,此理在天地間,已得人主張,吾身生死短長,烏足為世多寡,不覺脫然無系
+矣。此番相別,夫豈苟然哉,宜兄之臨教益切也。師譜得兄改後,謄清再上,尚祈必盡兄意
+,無容遺憾,乃可成書。令朗美質,望奮志以聖人為己任,斯不辜此好歲月耳。鄉約成冊,
+見兄仁覆一邑,可以推之天下矣。信在言前,不動聲色,天載之神也。余惟嗣上不備。
+  別後沿途阻風,舟弗能前。至除夜,始得到龍光寺。諸友群聚,提兄「丕顯待旦」一語
+為柄,聽者莫不聳然反惕。謂兄三年閉關,即與老師居夷處困,動忍熟仁之意同。蓋慨古人
+之學必精詣力究,深造獨得,而後可以為得,誠非忽慢可承領也。諸生於是日痛發此意。兄
+雖在關,示道標的,後學得所趨矣,喜幸喜幸!城中王緝諸生,夙辦柴米,為久留計,供應
+不涉有司。五日一講會,余時二人輪班,代接賓客,使生得靜處了譜。見其志誠懇,姑與維
+舟信宿以試之。若果如眾計,從之;若終涉分心,必難留矣。二書承示周悉,同體之愛也。
+今雖久暫未定,必行兄意,不敢如前堅執硬主也。柏泉公讀兄《年譜》,深喜經手自別,決
+無可疑,促完其後。昨乞作序冠首,兄有書達,幸督成之。留稿乞付來人,蓋欲付人謄真也
+。
+  兄於師譜,不稱門人,而稱後學,謂師存日,未獲及門委贄也。兄謂古今稱門人,其義
+止於及門委贄乎!子貢謂:「得其門者或寡矣。」孔子之徒三千人,非皆及門委贄者乎!今
+載籍姓名,七十二人之外無聞焉,豈非委贄而未聞其道者,與未及門者同乎?韓子曰:「道
+之所在,師之所在也。」夫道之所在,吾從而師之,師道也,非師其人也。師之所在,吾從
+而北面之,北面道也,非北面其人也。兄嘗別周龍岡,其序曰:「予年十四時,聞陽明先生
+講學於贛,慨然有志就業。父母憐恤,不令出戶庭。然每見龍岡從贛回,未嘗不憤憤也。」
+是知有志受業,已在童時,而不獲通贄及門者,非兄之心也,父母受護之過也。今服膺其學
+既三紀矣。匪徒得其門,且升其堂,入其室矣。而又奚歉於稱門人耶?昔者方西樵叔賢與師
+同部曹,僚也;及聞夫子之學,非僚也,師也,遂執弟子禮焉。黃久庵宗賢見師於京師,友
+也;再聞師學於越,師也,非友也,遂退執弟子禮。聶雙江文蔚見先生於存日,晚生也;師
+沒而刻二書於蘇,曰:「吾昔未稱門生,冀再見也,今不可得矣。」時洪與汝中游蘇,設香
+案告師稱門生,引予二人以為證。汪周潭尚寧始未信師學,及提督南贛,親見師遺政,乃頓
+悟師學,悔未及門而形於夢,遂謁師祠稱弟子,遺書於洪、汝中以為證。夫始未有聞,僚也
+,友也;既得所聞,從而師事之,表所聞也。始而未信師學於存日,晚生也;師沒而學明,
+證於友,形於夢,稱弟子焉,表所信也。吾兄初擬吾黨承顏本體太易,並疑吾師之教。年來
+翕聚精神,窮深極微,且閉關三年,而始信古人之學不顯待旦,通晝夜,合顯微而無間。試
+與裡人定圖徭冊,終日紛囂,自謂無異密室。乃見吾師進學次第,每於憂患顛沛,百煉純鋼
+,而自征三年所得,始洞然無疑。夫始之疑吾師者,非疑吾師也,疑吾黨之語而未詳也;今
+信吾師者,非信吾師也,自信所得而征師之先得也。則兄於吾師之門,一啟關鑰,宗廟百官
+皆故物矣。稱入室弟子,又何疑乎?譜草承兄改削編述,師學惟兄與同,今譜中稱門人,以
+表兄信心,且從童時初志也,其無辭。
+  南浦之留,見諸友相期懇切,中亦有八九輩,肯向裡求入,可與共學矣。亦見其中有一
+種異說,為不羈少年,助其愚狂,故願與有志者反覆論正,指明師旨,庶幾望其適道。諸生
+留此,約束頗嚴,但無端應酬,終不出兄所料。已與柏泉公論別,決二十日發舟登懷玉矣。
+兄第五簡復至,感一體相成之愛,無窮已也,仰謝仰謝!精詣力究,昨據兄獨得之功而言,
+來簡揭出四字以示,更覺反惕。謂:「康節收手太早,若在孔門,自不容停腳矣。」實際之
+言,真確有味,聞者能無痛切乎?別簡謂:「孟子不得為孔子徒,蓋歎己不得親炙,以成速
+肖也。」誦言及此,尤負慚恐。親炙而不速肖,此弟為兄罪人也。兄之所執,自有定見,敢
+不如教。閒中讀兄夜坐十詩,詞句清絕,造悟精深,珍味入口,令人雋永。比之宋儒感興諸
+作,加一等矣,幸教幸教!然中有願正者,與兄更詳之。吾黨見得此意,正宜藏蓄,默修默
+證,未宜輕以示人。恐學者以知解承功未至,而知先及本體,作一景象,非徒無益,是障之
+也。蓋古人立言,皆為學者設法,非以自盡其得也。故引而不發,更覺意味深長。然其所未
+發者,亦已躍如。何也?至道非以言傳,至德非以言入也。故歷勘古訓,凡為愚夫愚婦立法
+者,皆聖人之言也。為聖人說道,妙發性真者,皆賢人之言也。與富家翁言,惟聞創業之艱
+。與富家子弟言,惟聞享用之樂。言享用之樂,非不足以歆聽而起動作也,然終不如創業者
+之言近而實也,此聖賢之辨也。調息殺機亥子諸說,知兄寓言,然亦宜藏默。蓋學貴精,最
+忌駁。道家說「性命」,與聖人所間毫釐耳。聖人於家、國、天下同為一體。豈獨自遺其身
+哉?彼所謂「術」,皆吾修身中之實功,特不以微軀系念,輒起絕俗之想耳。關尹子曰:「
+聖人知之而不為。」聖人既知矣,又何不為耶?但聖人為道,至易至簡,不必別立爐灶,只
+致良知,人已俱得矣。知而不為者,非不為也,不必如此為也。夫自吾師去後,茫無印正。
+今幸兄主張斯道,慨同志凋落,四方講會雖殷,可與言者亦非不多,但爐中火旺,會見有融
+釋時,毫釐滓化未盡,火力一去,滓復凝矣;更望其成金足色,永無變動,難也;而況庸一
+言之雜其耳乎?兄為後學啟口容聲,關係匪細,立言之間,不可不慎也。故敢為兄妄言之。
+幸詳述以進我。情關血脈,不避喋喋,惟兄其諒之。
+  前月二十五日,舟發章江。南昌諸友追送,阻風樵捨。五日入撫州,吊明水兄。又十日
+而始出境。舟中特喜無事,得安靜構思,譜草有可了之期矣。乏人抄寫,先錄庚辰八月至癸
+未二月稿奉上。亟祈改潤,即付來手。到廣信,再續上。出月中旬,計可脫稿也。龍溪兄玉
+山遺書謂:「初以念庵兄之學偏於枯槁,今極耐心,無有厭煩,可謂得手。但恐不厭煩處落
+見,略存一毫知解;雖無知解,略著一些影子;尚須有針線可商量處,兄以為何如?」不肖
+復之曰:「吾黨學問,特患不得手;若真得手。『良知』自能針線,自能商量。苟又依人商
+量而脫,則恐又落商量知解,終不若『良知』自照刷之為真也。」云云。昨接兄回書,云:
+「好心指摘,感骨肉愛。」只此一言,知兄真得手矣;真能盡性盡仁,致踐履之實,以務求
+於自慊矣。滄海處下,盡納百川,而不自知其深也;泰山盤旋,凌出霄漢,而不自知其高也
+。「良知」得手,更復奚疑?故不肖不以龍溪之疑而復疑兄也,兄幸教焉何如?舟中諸生問
+:「如何是知解?如何是影子?」洪應之曰:「念翁憫吉水瑤賊不均,窮民無告,量己之智
+足與周旋,而又得當道相知,信在言前,勢又足以完此,故集一邑賢大夫、賢士友,開局以
+共成此事。此誠出於萬物一體,誠愛惻怛之至情,非有一毫外念參於其中也。若斯時有一毫
+是非毀譽、利害人我,相參於其中,必不能自信之真而自為之力矣。比非盡性盡仁,『良知
+』真自得手,烏足與語。此或有一毫影子,曰:我閉關日久,姑假此以自試,即是不倚靜知
+解。終日與人紛紛,而自覺無異密室,此即是不厭動知解。謂我雖自信,而同事者或未可以
+盡信,不信在人,於我無污,此即是不污其身之知解。謂我之首事,本以利民,若不耐心,
+是遺其害矣;我之首事,本以宜民,若不耐心,是不盡人情矣;我之首事,本承當道之托,
+若不耐心,無以慰知己;此又落在不耐心之知解也。『良知』自無是非毀譽利害人我之間,
+自能動靜合一,自能人我同過,自能盡人之情,慰知己之遇。特不由外入,起此知解。毫釐
+影子與『良知』本體尚隔一塵。一塵之隔,千里之間也。」諸生聞之,俱覺惕然有警。並附
+以奉陳左右;亦與局中同事諸君一照刷,可以發一笑也。幸教幸教!
+  連日與水洲兄共榻,見其氣定神清,真肯全體脫落,猛火爐段,有得手矣。自是當無退
+轉也。但中有一種宿惑,信夢為真,未易與破耳。久之當望殊途同歸。然窺其微,終有師門
+遺意在也。師門之學,未有究極根柢者。苟能一路精透,始信聖人之道至廣大,至精微,儒
+、佛、老、莊更無剩語矣。世之學者,逐逐世累,固無足與論。有志者又不能純然歸一,此
+適道之所以難也。吾師開悟後學,汲汲求人,終未有與之敵體承領者。臨別之時,稍承剖悉
+,但得老師一期望而已,未嘗滿其心而去也。數十年來,因循歲月,姑負此翁。所幸吾兄得
+手,今又得水洲共學,師道尚有賴也。但願簡易直截,於人倫日用間無事揀擇,便入神聖,
+師門之囑也。《大學》一書,此是千古聖學宗要,望兄更加詳究;略涉疑議,便易入躐等徑
+約之病也,慎之慎之!即日上懷玉,期完譜尾,以承批教,歸日當卜出月終旬也。
+  譜草苟完,方自懷玉下七盤嶺,忽接手教,開緘宛如見兄於少華峰下,清灑殊絕,感賜
+深也。四卷所批種種皆至意。先師千百年精神,同門逡巡數十年,且日凋落,不肖學非夙悟
+,安敢輒承。非兄極力主裁,慨然舉筆,許與同事,不敢完也。又非柏泉公極力主裁,名山
+勝地,深居廩食,不能完也。豈先師精神,前此久未就者,時有所待耶?伸理冀元亨一段,
+如兄數言簡而核,後當俱如此下筆也。聞老師遣冀行,為劉養正來致濠殷勤,故冀有此行,
+答其禮也。兄所聞核,幸即裁之。舖張二字,最切病端,此貧子見金而喜也。平時稍有得,
+每與師意會,便起讚歎稱羨。富家子只作如常茶飯,見金而起喜心者,貧子態也。此非老成
+持重,如兄巨眼,安能覷破。兄即任意盡削之,不肖得兄舉筆,無不快意,決無護持疼痛也
+,信之信之!教學三變諸處,俱如此例。若不可改,盡削去之。其餘所批,要收不可少處。
+此弟之見正竊比于兄者。
+  自古聖賢,未有不由憂勤惕勵而能成其德業。今之學者,只要說微妙玄通,凌躐超頓,
+在言語見解上轉。殊不知老師與人為善之心,只要實地用功,其言自謙遜卑抑。《大學》「
+誠意」章:「惟不自欺者,其心自謙,非欲謙也,心常不自足也。」兄所批教處,正見近來
+實得與師意同也。
+  舒國裳在師門,《文錄》無所見,惟行福建市舶司取至軍門一牌。《傳習續錄》則與陳
+維濬、夏於中同時在坐問答語頗多。且有一段,持紙乞寫「拱把桐梓」一章,欲時讀以省。
+師寫至「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句,因與座中諸友笑曰:「國裳中過狀元來,豈尚不知所
+以養,時讀以自警耶?」在座者聞之,皆竦然汗背。此東廓語也。
+  又丙午年游安福復古書院,諸友說張石盤初不信師學。人有辯者。張曰:「豈有好人及
+其門耶?」辯者曰:「及門皆好人也。」張曰:「東廓豈及門乎?」辯者曰:「已在贛及門
+矣。」又曰:「舒國裳豈及門乎?」曰:「國裳在南昌及門矣。」張始默然俯首,後亦及門
+。
+  是年,石盤攜其子會復古。其子舉人囗囗,至今常在會,未有及門之說。昨南昌聞之諸
+友,相傳因問律呂元聲,乃心服而拜,蓋其子侄輩敘其及門之端也。昨見兄疑,又檢中離《
+續同志考》,舒芬名在列。則其諸所相傳者不誣也。如兄之教,去前「不欲」一段,存後「
+問元聲」語可矣。
+  徐珊嘗為師刻《居夷集》,蓋在癸未年,及門則辛巳年九月,非龍場時也。
+  繼後可商量處甚多,兄有所見,任舉筆裁之。茲遣徐生時舉持全集面正門下。弟心力已
+竭,雖聞指教,更不能再著思矣。惟兄愛諒之。
+  不肖五月季旬到舍下,又逾月十日,始接兄二月四日峽江書。一隔千里,片紙之通,遂
+難若此,感慨又何深也!玉體久平復,在懷玉已得之柏泉兄。茲讀來諭,更覺相警之情也。
+深入究竟,雖父子之間,不能一語接,誠然誠然!此可與千古相感,而不可與對面相傳,在
+有志者自究自竟之耳。天根亥子,白沙詩中亦洩此意。達「性命」之微者,信口拈來,自與
+道合。但我陽明先師全部文集,無非此意,特無一言攙入者,為聖學立大防也。兄之明教究
+悉,然於此處幸再詳之。兄臥處卑濕,早晚亦須開關,逕行登眺,以舒洩蔽郁之氣,此亦去
+病之一端也。徐時舉來,師《譜》當已出稿,乞早遣發,遠仰遠仰!
+  春來與王敬所為赤城會,歸天真,始接兄峽江書,兼讀師《譜》考訂,感一體相成之心
+,慶師教之有傳也。中間題綱整潔,增錄數語,皆師門精義,匪徒慶師教之有傳,亦以驗兄
+閉關所得,默與師契,不疑其所行也。
+  去年歸自懷玉,黃滄溪讀譜草,與見吾、肖溪二公互相校正,亟謀梓行。未兒,滄溪物
+故,見吾閩去,刻將半矣。六卷已後,尚得證兄考訂。然前刻已定,不得盡如所擬,俟番刻
+,當以兄考訂本為正也。中間增采《文錄》、《外集》、《傳習續錄》數十條,弟前不及錄
+者,是有說,願兄詳之。
+  先師始學,求之宋儒。不得入,因學養生,而沉酣於二氏,恍若得所入焉。至龍場,再
+經憂患,而始豁然大悟「良知」之旨。自是出與學者言,皆發「誠意」「格物」之教。病學
+者未易得所入也,每談二氏,猶若津津有味。蓋將假前日之所入,以為學者入門路徑。辛巳
+以後,經寧藩之變,則獨信「良知」,單頭直入,雖百家異術,無不具足。自是指發道要,
+不必假途傍引,無不曲暢旁通。故不肖刻《文錄》,取其指發道要者為《正錄》,其涉假借
+者,則厘為《外集》。譜中所載,無非此意。蓋欲學者志專歸一,而不疑其所往也。
+  師在越時,同門有用功懇切而泥於舊見,郁而不化者,時出一險語以激之,如水投石,
+於烈焰之中,一擊盡碎,纖滓不留,亦千古一大快也。聽者於此等處,多好傳誦,而不究其
+發言之端。譬之用藥對症,雖芒硝大黃,立見奇效;若不得症,未有不因藥殺人者。故聖人
+立教,只指揭學問大端,使人自證自悟;不欲以峻言隱語,立偏勝之劑,以快一時聽聞,防
+其後之足以殺人也。
+  師歿後,吾黨之教日多歧矣。洪居吳時,見吾黨喜為高論,立異說,以為親得師傳,而
+不本其言之有自。不得已,因其所舉而指示言之端。私錄數條,未敢示人。不意為好事者竊
+錄。甲午主試廣東,其錄已久嶺表。故歸而刪正;刻《傳習續錄》於水西,實以破傳者之疑
+,非好為多述,以聳學者之聽也。故譜中俱不采入。而兄今節取而增述焉。然刪刻苦心,亦
+不敢不謂兄一論破也,願更詳之。
+  室遠,書扎往復甚難,何時合併,再圖面證,以了未盡之私!德教在思,寤寐如見,惟
+不惜遐音,仰切仰切!是書復去,念庵隋以計報,竟不及一見,痛哉痛哉!
+
+
+
+
+
+End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Wang Yang Ming Quan Ji, by Shou-Ren Wang
+
+*** END OF THIS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WANG YANG MING QUAN JI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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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roject Gutenberg-tm is synonymous with the free distribution of
+electronic works in formats readable by the widest variety of computers
+including obsolete, old, middle-aged and new computers. It exists
+because of the efforts of hundreds of volunteers and donations from
+people in all walks of life.
+
+Volunteers and financial support to provide volunteers with the
+assistance they need, is critical to reaching Project Gutenberg-tm's
+goals and ensuring that the Project Gutenberg-tm collection will
+remain freely available for generations to come. In 2001,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terary Archive Foundation was created to provide a secure
+and permanent future for Project Gutenberg-tm and future generations.
+To learn more about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terary Archive Foundation
+and how your efforts and donations can help, see Sections 3 and 4
+and the Foundation web page at http://www.pglaf.org.
+
+
+Section 3. Information about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terary Archive
+Foundation
+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terary Archive Foundation is a non profit
+501(c)(3) educational corporation organized under the laws of the
+state of Mississippi and granted tax exempt status by the Internal
+Revenue Service. The Foundation's EIN or federal tax identification
+number is 64-6221541. Its 501(c)(3) letter is posted at
+http://pglaf.org/fundraising. Contributions to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terary Archive Foundation are tax deductible to the full extent
+permitted by U.S. federal laws and your state's laws.
+
+The Foundation's principal office is located at 4557 Melan Dr. S.
+Fairbanks, AK, 99712., but its volunteers and employees are scattered
+throughout numerous locations. Its business office is located at
+809 North 1500 West, Salt Lake City, UT 84116, (801) 596-1887, email
+business@pglaf.org. Email contact links and up to date contact
+information can be found at the Foundation's web site and official
+page at http://pglaf.org
+
+For additional contact information:
+ Dr. Gregory B. Newby
+ Chief Executive and Director
+ gbnewby@pglaf.org
+
+
+Section 4. Information about Donations to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terary Archive Foundation
+
+Project Gutenberg-tm depends upon and cannot survive without wide
+spread public support and donations to carry out its mission of
+increasing the number of public domain and licensed works that can be
+freely distributed in machine readable form accessible by the widest
+array of equipment including outdated equipment. Many small donations
+($1 to $5,000) are particularly important to maintaining tax exempt
+status with the IRS.
+
+The Foundation is committed to complying with the laws regulating
+charities and charitable donations in all 50 states of the United
+States. Compliance requirements are not uniform and it takes a
+considerable effort, much paperwork and many fees to meet and keep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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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re we have not received written confirmation of compliance. To
+SEND DONATIONS or determine the status of compliance for any
+particular state visit http://pglaf.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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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le we cannot and do not solicit contributions from states where we
+have not met the solicitation requirements, we know of no prohibition
+against accepting unsolicited donations from donors in such states who
+approach us with offers to don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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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national donations are gratefully accepted, but we cannot make
+any statements concerning tax treatment of donations received from
+outside the United States. U.S. laws alone swamp our small staff.
+
+Please check the Project Gutenberg Web pages for current donation
+methods and addresses. Donations are accepted in a number of other
+ways including checks, online payments and credit card donations.
+To donate, please visit: http://pglaf.org/don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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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ction 5. General Information About Project Gutenberg-tm electronic
+works.
+
+Professor Michael S. Hart is the originator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tm
+concept of a library of electronic works that could be freely shared
+with anyone. For thirty years, he produced and distributed Project
+Gutenberg-tm eBooks with only a loose network of volunteer supp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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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roject Gutenberg-tm eBooks are often created from several printed
+editions, all of which are confirmed as Public Domain in the U.S.
+unless a copyright notice is included. Thus, we do not necessar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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